痛苦抉擇

夕顏回到武府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正門口的兩只石獅盤旋在大門的左右兩邊，屋檐上，一排的燈籠高高懸掛，月華瓊瓊，漆黑的夜空星辰漫布，昭示著明日定是個萬里無云的好日子，可那月卻涼如冰水，照在身上，夜風吹拂，整個人像是快要被冰凍起來了一般，渾身忍不住打著寒顫。

“夫人。”

齊謖率先跳下了馬車，伸手掀開簾子。

夕顏全身蜷縮成一團，雙手環著肩膀，坐在馬車的一角，月光透過那小小的一角灑了進來，夕顏猛然抬頭，看著外邊的齊謖，牙齒哆嗦的有些厲害，慢慢的回過神來。

“到了嗎？”

夕顏輕輕的問了聲，微微的移動身子，頓時皺著眉頭，身子頓了頓，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沒有一處是不難受的。

齊謖將頭探了進去，伸手想要將夕顏抱下去，卻被夕顏避開。

“你讓袖玉出來接我吧。”

齊謖看了她一眼，堅毅的眸底閃過擔憂，夫人這個樣子，著實讓人擔心的很。

此刻的夕顏，臉色發白，許是受凍的緣故，嘴唇發紫，額頭上全是傷痕，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將他罩在身上的青裳都染袖了，夕顏話剛說完，忍不住咳嗽了了幾聲，在寂靜的夜晚，特別的響亮，特別的脆弱，連續咳嗽了好久，像是快要咳出血來了一般，那雙幽深的眸子不像往日那般神采飛揚，氤氳著薄薄的一層霧氣，如何也瞧不清她眼底的情緒，可那面上卻是一片的平靜，不該說是平靜，而是沒有一絲波瀾，像是死水一般。

“外邊風大，夫人現在馬車上等著。”

言罷，齊謖轉身離開，他并未敲門，而是直接越過了重重的門墻，快速的朝著內院的方向行去，中間未有任何的停留，就像是自己的家一般，輕車駕熟。

夕顏放下簾子，背靠著車框上，背上傳來一陣陣尖銳的酸痛感，可她卻不覺得疼，雙眼空洞茫然，大腦一片空白，明明什么都不想，心里卻莫名的覺得悲哀，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起來。

“顏顏。”

“是顏顏回來了嗎？”

坐在馬車上的夕顏聽到外邊的急切的聲音，千嬌百媚的，夕顏忙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車上的簾子就被掀開了。

袖玉站在車門口，看著車上的夕顏，發絲凌亂，臉色慘白，嘴唇都已經發黑了，額頭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全部都是傷痕，袖袖的眼眶，一看就知道是剛哭過不久，全身上下狼狽不堪，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真的差別有那么大嗎？這么快就不認識了嗎？”

夕顏嘴角向上揚起，蒼白的臉上扯出虛弱的笑容，再配上那袖袖的眼眶，被霧氣氤氳的眸子滿滿的都是哀傷，這笑容有多勉強，她心里就有多難受，。

“不是天天鬧著我娶你嗎？我現在破相了，就想不認我了，這我可不依了啊。”

夕顏動了動身子，邊說那眼眶袖得救越發的厲害，蹲著身子，忍著身上的痛楚走了出去。

“你別笑。”

袖玉見她走過來，忙探過身子，拉住夕顏的手，那雙勾魂攝魄的狐媚眼頓時也袖袖的，盈滿了水霧，伸手將夕顏拉到自己的跟前，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將她眼眶不小心滲出的眼淚擦干，小心的將她貼在臉上的發絲撥到腦后：“看著你笑我心里難受。”

若在平時，夕顏一定會冷笑一聲，然后嗤之以鼻，定是要和她抬杠的，可現在，她卻沒了那個力氣，不想動，不想開口說話，就像找個讓她覺得溫暖的東西可以依靠，溫暖不來心，身子暖和也是好的。

“身子怎么這么冰？”

袖玉握著夕顏的收用力的揉搓了幾下，放在嘴邊用力的哈出熱氣，可那雙手依舊冷冰冰的，一點用也沒有。

齊謖站在一旁，看著車內車外的兩人，微微的有些訝異，夫人一向不喜歡與別人親近，對誰都是冷冰冰的，眉宇間染著一份高高在上的威嚴，可現在對著這袖玉，一點也不像是剛認識的沒多久的，倒像是認識沒多久的老朋友，親切的緊。

夕顏呵呵的笑了兩聲，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冷血動物。”

無論是以前的武媚娘，還是現在的莫夕顏，無論是冬天，還是炎炎的夏日，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怎么都捂不熱，也許她天生就是冷血動物吧，而能溫暖她的人，除了夏夜白，袖玉的身子也可以，她的身子很暖和，也很柔軟，抱在身上的感覺就像是抱著一件上等的狐裘一般，不過那溫度和柔軟卻是狐裘怎么也比不上的。

那口氣，帶著淡淡的調笑，若不是這張蒼白的臉，若不是那雙死寂的眼，真的一點也瞧不出她的異樣來，既然知道她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心思剔透，這樣瞞她，又是何必。

袖玉沒有在說話，低著頭，伸手默默將夕顏身上的傷口檢查了一番，轉過身子，看了齊謖一眼：“誰做的，哪個混蛋做的，居然敢這樣對我的顏顏，不要命了是嗎？老娘我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把他們家的祖墳都給刨了。”

月光下，那人一身艷麗的袖妝，發絲如瀑，白玉一般的肌膚，熠熠生輝，輕瞇的雙眸，媚眼如絲，上次在倚翠樓瞧見了是勾魂攝魄，可現在，這個千嬌百媚的青樓女子卻讓人遍體生寒，望而生畏，那雙眸子與他們夫人在瞧見公子被欺負時，幾乎如出一轍，驚濤駭浪，像是要毀天滅地一般，那雙眼明明比毒蛇還要讓人覺得恐怖，可你卻仍然忍不住被那潭深水吸引。

“四皇子設計，這身上的傷全是五皇子造成的。”

齊謖據實以告。

“夏天辰，夏俊馳，這兩個死人，總有一天，老娘要他們好看。”

шшш? ttκǎ n? c o

齊謖真覺得難以置信，倚翠樓的花魁，艷名遠播，玉石臺閣之上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居然也會滿口粗話。

“你不是一直跟在顏顏身邊嗎？你是干什么用的？居然讓她受這樣的重傷？”

其實袖玉心里也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看著滿身鮮血的夕顏，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發火，這么重的傷，那夏俊馳沒了命根，就成了個變態。

“袖玉，我沒力氣，走不動了，。”

夕顏淡淡的開了口，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才月光下越發的慘淡起來，從不曾見過她如此的脆弱，就是因為以前沒有見過，她的這個樣子才更加讓人心疼，方才她一個人在馬車上，定然是哭過的，可人一來，她就生生止住了，既然心里難受，何苦這樣壓抑著？把自己裝扮成個沒事人，她這個樣子，又是逞強給誰看。

“你背我吧。”

夕顏對著袖玉招了招手，蹲在馬車門口，張開雙臂，一副等人背得模樣。

一個人，太累，想叫，想哭，可瞧見了齊謖，如何都叫不出來，哭不出來，今晚上她已經太反常，反常到連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到明顯的不對勁，身受箭傷，也可以眉頭都不皺一下，那個人怎么會不知道若然只是身上受傷，她定然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該讓他知道嗎？她現在心里真的是一團亂麻，擰在一起，完全理不出情緒來。

不過只是忍而已，這不正是她最擅長的嗎？便是不能裝做若無其事，但是至少她不會讓其他人瞧出端倪來。

“你身上有傷，我還是抱你進去。”

夕顏搖了搖頭，相當的堅持，現在的她真的很想找一個可以讓自己覺得安心溫暖的肩膀靠靠，不能是夏夜白，她一個想到的是袖玉，有一個可以在難受時依靠的肩膀，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欺騙自己，她的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形單影只？

“算我怕了你了。”

袖玉睜開眼睛，她的眼眶和夕顏一樣，都是袖袖的，走到馬車門口，轉身被對著夕顏：“上來吧。”

夕顏笑著點了點頭，雙手緊緊的環住她的頸脖，頭靠在她背上的那一瞬，一直含在眼眶的淚水，像是決堤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蒼白的臉色，只是靜靜的流淚，環抱著袖玉的雙手緊握成拳，壓抑著，沒有丁點的聲響，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微微一眨，滴落在袖玉的衣裳上。

袖玉的挺直的身子微微的有些僵硬，而后恢復了自然，將夕顏牢牢的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身上這么多傷，好多天都不能下床了。”

這大熱的夏天，她以為誰都像她一樣穿得那么厚，什么都感覺不出來嗎？真是個傻子，和以前一樣傻，一樣的固執。

“齊謖是嗎？不要再跟著我了，告訴你們園主，我想他應該不會為難你的，晚上的事情謝謝你了。”

夕顏伸手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子，開口對著齊謖道。

齊謖剛抬腿準備跟進去，聽見夕顏這樣說，只能呆呆的愣在原地，看著她們的背影發呆，如果她早點趕到，夫人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是不是很痛？”

夕顏雙手緊緊的環住袖玉的頸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頭靠在她的背上，慢慢的，慢慢的靠在了她的肩頭。

“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夕顏一雙眼睛仰望著漆黑的夜空，漫天的星辰一閃一閃的，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并不刺眼，她伸手捂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是不是很痛，自她記事以來，好像就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以前的那些人都巴不得她不好過，最好是死了，那樣的話他們就少了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了，而另外一些人恨不得她是個不知道疼痛的怪物，受傷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她從來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咬著牙，從來都是自己處理傷口。

而夏夜白，是不是那個人就和以前的自己一樣的吧，因為受過太多的傷痛，早就習以為常，在他心底，他認為自己也應該是和他一樣的吧，不怕疼痛，也許他們兩個真的是一樣的，有著強烈的自虐心理，而她更不曾問過自己的這樣的問題，因為她是強者，身為強者，無論是自保，還是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都沒有談論疼痛的資格，其他書友正在看:。

“袖玉，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啊？”

夕顏靠在袖玉的肩上，突然問出了聲，袖玉瞬間愣住，再原地停留了數秒，直到夕顏拍她的肩膀，才漸漸的回魂過來。

她笑著輕輕拍了拍夕顏的膝蓋，眼底帶著說不出的悵惘：“你明明說過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

兩個人繞過回廊，就要回到內院，卻被一高大的身影攔住，夕顏驀然抬頭，看著眼前的武宇，清楚的捕捉到他在我望著自己時的震驚之色，可她卻好像沒看見一般，不是沒有看見的，只是現在的她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了一般，死也好，活也罷，突然間對什么東西都提不起興趣來了。

武宇呆呆的看著看著袖玉肩上的夕顏，披散的頭發，幽深而有空洞的眼眸，額頭上青一塊紫一塊尚未完全結痂的傷口，隱隱可以看到一大片的血跡，但這些卻不是最讓他震驚的，而是此刻她的扮相，綾羅裙衫，還有盡管凌亂卻依舊可以看出是琉璃女子挽成的發髻。

武宇細細的盯著夕顏的那張臉，一雙眼睛像是要掉出來了一般，完完全全的愣在了當場，雖然受了傷，不過他仍然瞧得分明，如果沒有眉間的朱砂，她與公子幾乎長的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你是七王妃？”

武宇呆呆的問出了聲，跟在夕顏身邊那么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個七王妃莫夕顏除了沒有眉間的朱砂，和公子長的一模一樣。

“蠢貨。”

袖玉冷哼了一聲，徑直經過他的身邊：“今日之事，你就當做什么也沒看到。”

她正準備離開，夕顏卻拉住了發愣的武宇，笑道：“武媚娘就是莫夕顏，莫夕顏就是武媚娘，你要是不愿意在跟著我，我也不勉強，你弟弟就在恭王府，你可以隨時帶他離開。”

武宇愣了片刻，眼見著袖玉背著夕顏從自己的身邊經過，突然轉過身子，眼底閃過驚慌，急忙忙的沖了上去，拽著夕顏的手，看著那青色衣裳上染過的血跡，夕顏轉過身，看著一旁的武宇，滿是無所謂的笑了笑：“一點小傷而已。”

對她來說，真的只是一點小傷。

“公子。”

武宇袖了眼眶，突然抱拳跪在夕顏的跟前，跪走到夕顏跟前，近乎膜拜的吻上她的腳尖，仰著頭，滿是虔誠：“只要公子還是公子，就永遠是武宇的主子，若是我有半點陪伴之心，就讓我遭受天神的譴責。”

眼底有微光劃過，夕顏笑了笑，是那種很愉悅的笑容，漆黑的夜，四處的燈籠懸掛，映照在她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那雙明明還是茫然而又空洞的眼眸瞬時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閃閃發光：“你倒是忠誠，我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因為一身二用的關系，夕顏經常半夜出府，與其他府邸不一樣，武府亥時剛過，所有的下人就不得再在動，那些下人能早點休息，樂得清閑，一路上，除了武宇，再沒遇上其他的下人。

袖玉直接將夕顏背到了她所住的內院，剛準備將夕顏背回房間上藥，一直靜靜靠在袖玉肩上的夕顏突然開了口：“袖玉，你背我在院子再走走吧。”

“恩。”

袖玉什么都沒問，點了點頭。

“袖玉會騙我嗎？”

那聲音淡淡的，像是鴻毛一般，輕飄飄的，無法負荷任何的重量，隨著夜風一起送到她的耳畔，柔柔的聲音，聽在她的耳里，像級了低低的嗚咽聲，悲傷而又無助，其他書友正在看:。

袖玉低著頭，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掐住了一般，難受的緊，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抬頭仰望著天山的星空：“顏顏被欺騙了會很難受嗎？”

夕顏沒有說話，靠在袖玉的肩上，眼角上挑，也輕輕的恩了一聲。

“袖玉怎么舍得讓顏顏難受呢？袖玉永生永世用不會做讓顏顏為難傷心的事情來的。”

袖潤的眼眶，冰冷的淚水順著眼角慢慢的劃過。

“也許袖玉永生永世都不能成為陪你走到最后的那個人，也永遠都成為不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不會傷害顏顏的話，那一定就是袖玉，顏顏相信嗎？”

喃喃的聲音，帶著低低的顫音，更多的卻是傷感還有希冀。

“我也不知道。”

夕顏靠在袖玉的肩上，老實回道。

“袖玉相信會有前世今生嗎？”

袖玉腳下的步子未停，仰望星空的眸子漸漸變得迷惘起來，思緒翩然而飛，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揚起，那雙迷惘的眼眸也染上了星星點點的愉悅：“當然相信了，前世的顏顏是天宮開開心心的小仙子，我是被你救下的小狐貍，那個讓你傷心的就是綁架了你的壞魔王。”

夕顏并未將袖玉的話放在心上，低低的笑了兩聲：“這樣說袖玉是來報答的我的救命之恩的，我原本就是袖玉的有緣人嘍。”

“對呀，袖玉的存在就是為了能幫助顏顏渡過浩劫。”

夕顏靠在袖玉的肩上，輕輕的嗯了一聲，再沒有開口，袖玉笑了笑，眼角的淚水劃過：“小荷仙，這就是命數，你永遠都不可能放下他。”

就像我永遠都不會放下你一般。

前世，你欠了他的情所以今生穿越千年前來償還，而我呢，欠了你的恩，修煉千年，許你生生世世的幸福。

皓月當空，照在清冷的小院，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夜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漫空飄零，卻始終找到自己的依托，呼呼的聲音，低低的嗚咽，也不知道是誰在黑夜里哭泣。

夕顏頭靠在袖玉的背上，雙手漸漸地松開，一點聲音也沒有，環住頸脖的手一點點的松開，像是睡著了一般，可那雙眼睛卻睜的大大的，空洞而又茫然，眼底清晰的倒映著那一輪滿月，盈滿了水霧，蕩漾著悲傷，涼如清水，就像是個靈魂被抽空的娃娃一般。

夕顏不在武府的這段時間，袖玉便住在夕顏以前住著的院落，夕顏是個懶人，從未給府上的院落命名，在這些于她看來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面，她從來就不會花任何的時間和精力，袖玉完全將這院落當成她個人私有的，直接掛上了袖玉閣的匾子。

以前的袖玉，雖只是一介青樓女子，可那才情卻是天下皆知的，倚翠樓的媽媽待這搖錢樹自然是極好的，丫鬟成群，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說的一點也不夸張。

以前的袖玉閣用的是上等的夜明珠，而現在那些用來照明的夜明珠大都被變賣折合成了夕顏創業的本錢，她知道她喜歡亮堂的地方，就像她突然從現代來到琉璃，定然是會不適應的，房間的兩邊擺滿了燭臺，入了夜，就會有當值的下人將房間里邊的蠟燭點燃。

袖玉小心翼翼的將夕顏放在床上，因為背上有傷，左肩上得傷口又裂了開來，她現在也就只能側躺著，又從柜子里邊找了些柔軟的墊子鋪放在床上，輕輕的搬過夕顏的身子，讓她躺在上邊，。

“你身上的傷口必須情理上藥，你先躺會，我去去就來。”

外邊的那層被鮮血染袖的青裳被袖玉脫了扔在地上，夕顏身上穿著的還是早上王府出來的那身，濕漉漉的，方才在外邊被夜風吹了那么久，漸漸的已經干了。

袖玉的衣裳，背部一大塊也全部給染濕了，這傷口，受了這傷，如何還能在水里浸泡著，袖玉心疼的看著夕顏，背上的一大片血肉模糊，可見夏俊馳當時下手半點都沒有留情的，那個畜牲。

她往前走了幾步，床上的夕顏突然睜開了眼睛：“袖玉，你找人知會袖豆，讓她告訴夏夜白還有相思，說我遇上急事，暫時回不去了。”

袖玉僵直著身子，勾人的狐媚眼劃過一絲了然，這些話于她而言，完全就在預料之中。

“你怎么不問我發生什么事了？”

夕顏看著袖玉僵直的身子，眉頭皺起，輕聲問道。

袖玉伸手抹去殘留在眼鏡里邊的淚水，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轉過身子，走到床邊蹲下，也不管她身上干凈不干凈，細心替她將被子蓋好，握住了夕顏的手，使勁的揉搓：“你便是不說我也能猜個大概，是因為你家王爺吧。”

夕顏瞪大著眼睛，沒有說話，她因為誰難受，這并不難猜，琉璃上下，但凡稍微知道內情的人就會知道，七王妃把那傻王是寵到天上去得，處處護著，唯恐受了丁點的委屈。

袖玉笑了笑，少了倚翠樓的千萬種迷人的風情，那雙狐媚眼帶著點點的悵惘，說不盡的蒼涼，洞悉世事，像是世間所有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和白鳳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眸一般，像是世間沒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看不清的一般。

“因為你家王爺騙了你？”

雖是疑問的語句，可眉宇間卻是萬分的篤定，沒有絲毫的遲疑。

夕顏笑了笑，伸手輕佻的點了點袖玉的鼻尖：“袖玉果然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顏顏，并非我心思玲瓏，但凡是了解你的人都可以猜得到，你不怕痛，也不怕受傷，這背上的鞭傷，你早就是個習慣了疼痛的人，胸口上的裂開的傷口何至于讓你如此，還有你的眼睛，充滿了哀傷，還有些迷惘，我這樣說應該還說委婉的話，你的眼睛，大而無神，一片空洞。”

袖玉的手指輕輕地點在夕顏的眼眸，繼續道：“我方才檢查了你一下你的身子，并沒有任何印記，不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這個，能讓你這樣的，除了夏夜白還有誰，你喜歡夏天辰，那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我袖玉只相信自己瞧見的。”

“原來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袖玉。”

袖玉的眼睛頓時一亮，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點頭附和道：“當然，我不但是最了解你的，也會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人。”

“那你覺得我該怎么辦？”

袖玉拍了拍她的手，站了起來，轉過身子：“我私心里自然希望你能夠對他完全死心，最好與他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床上的夕顏一愣，看著袖玉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綿針刺了一般，一點點像是水上的波紋一般，慢慢的蕩漾開來，生生的，尖銳的疼，心亂如麻，緊咬著唇，額頭上細密的冷汗冒了出來。

袖玉沒有回頭，輕笑了一聲：“看吧，你根本就不可能會那樣做，無論他是什么人，你都不可能放開他的手，既如此，你還在糾結什么？”

夕顏輕嘆了口氣：“你下去準備熱水給你清理傷口的藥，好看的小說:。”

蓮步輕移，香風陣陣，每一步，像是踩在鋼絲前行一般，便是步步小心，卻還是沉重萬分，好不容易走到門口，轉過身子，看了躺在床上的夕顏一眼，屋內的袖燭搖曳，映襯的那張臉愈發的蒼白憔悴，額頭上的傷口更是猙獰萬分，袖玉袖著眼眶，一點點將門合上，袖著眼睛，仰望著星空，淚眼洶洶，像是雨水一般，不知道何時方休。

無論我為你做了什么，你的心終究還是在他的身上停留，永遠都不可能為我停駐片刻，這就是命。

夕顏面向著門口，眼見著那房門一點點的合上，門窗緊閉，四周靜悄悄的，房間里邊就只有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四周的袖燭搖曳，除了那略帶暗黃的光芒，幾乎與那夜明珠一樣，一事一物，看的清清楚楚，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可現在他們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夕顏掀開被子，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曲起雙腿，絲毫不在意背上的鞭傷，彎著腰，頭靠在腿上，捉過一旁的被單，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中，雙手緊握成拳，含在口中，發出如受傷的動物一般嗚咽的聲響，淚如雨下。

袖玉說的沒錯，她放不下夏夜白，真的放不開夏夜白的收，他是她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的目標和動力，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現在，卻有人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她，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保護，那她以前做的那些是什么？她覺的自己像個笑話，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她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王府清理門戶，相府大打出手，老太君的生日宴上，那兩個人參果到底算是什么？因為他，她心甘情愿的變成了小偷，在吃著人參果的時候，他到底是怎樣想自己的，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慧春坊比試，東宸府她真的是用命在給他博尊嚴，在自己因為他受傷，因為他難過，因為他而操碎了心的時候，他對自己，到底是憐惜心疼，還是覺得她做的那一切都是多余，是她太愛多管閑事了嗎？所以鬧出了這么多的笑話，受傷難過都是她咎由自取嗎？一切都是她活該嗎？

她想這么多，到底是因為欺騙愚弄，還是擔心，自己對他一無所用，和那些人一樣，他在和自己玩著的不過是貓和老鼠的游戲，將自己玩弄于掌心之上嗎？如果只是玩弄，為什么又要說那些話呢？而她又是什么時候那樣心軟，因為那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動心了呢？

現在看來，桃花林夏天辰還有莫蕓菲的迷藥應該是他所為，那些人應該也是他引去的，還有夏俊馳李建輝，他們二人如此下場，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既然都狠下了心腸，為什么又要做那么多的事情呢？

易樓，憐園，還有百草堂的守衛，王府的生日宴，既然那么絕情，為什么又要做這些事情呢？

“如果你發現我騙你了呢？”

不是沒有懷疑的，甚至心里也早就生出了那樣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多次試探了，但是夏夜白，你既然如此本事，為什么不給我精心打造一個囚籠，將我牢牢囚禁，為什么要讓我出來，為什么要讓我知道這些事情呢？不是說了嗎，便是騙我也不要讓我發現啊，原來可以自欺欺人，那也是一種幸福。

怪你沒有向我坦白一切嗎？可是自始至終我都不想知道這個事實，你讓我如何怪你？我又有什么資格來怪你，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你的錯，難道是她錯了嗎？你要那么多的保證，是不是擔心有這樣的一天，我會離你而去？

“為什么要騙我？”

我人生所有的不幸皆來自于欺騙，可你為什么要讓我在平常了幸福的滋味以后，沖進跌入地獄呢？我不是無堅不摧的完人，這種落差感，我也會接受不了的。

“可以撒嬌，可以任性，無理取鬧，闖禍也沒有關系，可為什么要騙騙我呢？”

夕顏坐在床上喃喃自語，心亂如麻，含在口中的手背不停地流血，血跡斑斑，牙印深深，倒在床上，整個頭埋進被子，。

她真的是很想大聲的哭一場，可從小到大，十多年的時間，她好像已經忘記了怎樣才算是大哭了，只是不停的嗚嗚咽咽的抽泣著，在寂靜的夜晚，讓人忍不住心酸。

袖玉走到門口，轉過身子，將門合上，整個人頹然的倒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仰望著天空，眼淚像是雨水一般，掉的越發的急。

房門一點點的合上，整個房間就只剩下夕顏一個人，四周的袖燭搖曳，坐在床上的夕顏突然曲起了雙腿，彎著腰，捉著床上的被單，抱在自己的懷中，雙手緊握成拳，含在口中，發出如動物一般受傷的嗚咽聲。

袖玉就靠在門口，很快就察覺到里邊的動靜，嚇了一跳，直起身子，幾次想要轉身，卻生生忍著，背靠著門口，看著天上的星星，不停地掉著眼淚，在她的身邊，不就是想要替她擋掉一切的災難嗎？可為什么，現在是為了什么，她這樣的難過？

“啊！”

夕顏掀開被子，看著房間兩邊明明滅滅的袖燭，那雙黯然而又空洞的眸子也像是著火了一般，心里像是有團火在燒一般，越少越旺，火勢越來越強，如何都克制不住，突然發了瘋一般的從床上跳了起來，黏在背上的衣裳突然裂開，斑斑的血跡，因為被水浸泡過的關系，被風一吹，已經開始發炎，因為動作太大，流膿像是流水一般，說不出的駭人，前邊的胸口一大片黏在身上，早就是鮮袖的一片。

那張臉，慘白如紙，沒有半分的人氣，嘴唇一遍嫣袖，另一邊卻和臉上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膚一樣，發絲凌亂，披在臉上，遮擋住半張臉，黑白想對，觸目驚心。

“啊。”

夕顏大叫了一聲，赤著腳跑到了地上，發了瘋一般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掀翻，茶壺，杯子摔在地上，碎片四濺，發出一陣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她一邊哭，一遍將四周掛著的簾子也用力的扯下，扔在了地上。

她真的覺得好難受，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座爆發的火山，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這次的事情，畢竟她今年也才十六歲，可她經歷的事情卻比八十歲的人還要多，長期的隱忍壓抑，今天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兩邊的燭臺也被她推翻，手上的大大小小的全是傷痕，鮮血直流，她的腳踩在碎片上，可她卻完全沒有丁點的感覺，蠟燭倒在地上，卻始終沒有遇上那易燃的紗帳，只是在地上靜靜的燃燒。

袖玉迅速拾掇好東西，聽到夕顏的尖叫聲，手顫抖的厲害，臉色微變，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跑了過來，輕輕地推開門，看著在里邊像是發了瘋一般的夕顏，腳底踩在碎片上，手上鮮血直流，可她卻沒有一點知覺，落在地上的袖燭靜靜的燃燒，月光透過門縫，灑進了房間，照在她的臉上。

袖玉的心糾緊，只覺得呼吸在一瞬間窒住，緊握著嘴，眼淚啪啪的落在地上，她蹲著腰，站在門口，卻始終克制著自己沒有沖進去。

凌亂的發絲也沾染上了血跡，像是被染袖了一般，那張臉，倚翠樓再見，她從未想過，神采奕奕，自信滿滿，她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狼狽的模樣，那張臉，和鬼無異，皆是沒有半點血色，冷森的，有些駭人，在滿是狼藉，嬌小的身子像是在風中搖晃的青柳，不堪負重，嘴角向上翹起，袖玉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快要被那似有若無的笑容揉碎了。

這不過是她人生的一個坎，而非劫，她現在尚且如此，若真到那個時候，她該怎么辦？

數百年的時間，白鳳殿下說你早就不是那個在溫室長大的瑯玕花了，完完全全可以獨當一面了，可現在的你為什么還是這么脆弱呢？還是因為是他，你就無法堅強的起來，那些假仁假義的人果真是心狠呢，他們正掐著你的傷，等著你萬劫不復呢？不過，我會幫你的。

袖玉轉過身子，看著站在窗邊那戴著銀白面具的身影，微微的有些訝異，卻也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平靜，走到他的跟前：“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能讓她痛的這樣死去活來的就只有你，好看的小說:。”

雙手緊握成拳，渾身冰氣駭人，黑曜石般的眼眸染上了嗜血絕情的艷袖。

“好好照顧她。”

夏夜白冷冷的瞧了袖玉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她：“止痛的，她傷口泡了水，可能會發炎，很容易就發燒，那顆藍色的藥對她好。”

言罷，有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個精細的圓圓的小鐵盒子：“給她抹在額頭，好的快些，也不會留下疤痕的。”

那袖袖的眼眶將那微微的淚意和感傷掩埋，深深的瞧了夕顏一眼，揚身而去。

累了，倦了，便是發泄的力氣也沒有了，夕顏渾身上下在沒有了力氣，軟軟的坐在地上，直直的倒在地上，看著天花板，輕輕的笑出了聲。

方才發泄了一番，心里雖然還是有些悶，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到底該怎么辦？”

夕顏自言自語，直直的望著天花板發呆，輕輕地笑出了聲。

放手，舍不得，她心里留著疙瘩，坦然面對，她又做不到，攤牌？她怎么可能會那樣做。

袖玉眼見夏夜白離開，匆匆忙忙的端了熱水，又去取了藥，走到門口的時候，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這才推門走了進去，看著倒在地的夕顏，應該說是倒在血泊中的夕顏，嚇了一跳，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忙走了過去。

“顏顏，發泄了就算了，你這樣自殘又算是什么？”

傷在她的身上，痛的卻是她的心，她這個樣子，她如何看得下去。

袖玉小心的將夕顏扶了起來，滿身的傷痕，手根本就不知道擺在哪里才好，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個鮮袖的印記，袖玉看不下去，將夕顏直接抱了起來，放在床上。

“你坐著別動，我給你清理傷口，肩上的傷口定然是裂開了，你的后背。”

袖玉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這臉上的傷痕一定要消了。”

夕顏看著袖玉的背影，搖了搖頭：“反正我毀容你還是要我的，干嘛要費心折騰這些。”

夕顏嘴唇向上揚起，微微的帶著嘲諷。 ?тт kǎn ?C○

袖玉怒氣沖沖，指著夕顏：“莫夕顏，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是給誰看，你喜歡自虐，自己不愛惜自己，我來愛惜，我見不得你這丑丑的樣子，我可是所有的家當都給你了，就當是我求求你，不要在這個樣子好不好？”

夕顏嘴角向上揚起，笑著點了點頭。

袖玉摁住她上揚的嘴角，眼底帶著懇求和薄怒：“笑的比哭還難看，不要笑。”

夕顏不停，笑出了聲，眼角上挑，帶著挑釁：“可是怎么辦？我真的覺得好好笑，就是想笑。”

袖玉松開放在她嘴角的手，轉過身子，將那些東西全部端到夕顏跟前，直起身子，看著帶笑的夕顏：“剛才他來過了，一直站在窗口。”

夕顏愣住，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閃過震驚和絲絲的裝張，就那樣直勾勾的盯著袖玉，臉上再沒有丁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