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秋后算賬
李未央隨手抄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隨后坐下,幽幽道:“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竟然出了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吉利,想來剛進門的二嫂也會十分的委屈才是。”說著,她的臉上露出一種惋惜的神情,“只不過,是非黑白老天爺自有定論,并不是一條舌頭就能夠說的分明的。”
蔣月蘭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顫了起來。
李未央看見了她的反應,笑得越發開心:“母親在緊張?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父親徹查這件事罷了……”說著,她放下茶杯,開口緩緩道:“父親……你這樣確信未央是有罪的嗎?”
李蕭然冷冷地盯著她,然而李未央只是睜著一雙深如古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李蕭然心頭的火氣莫名被一盆冰水從頭灌到腳底,原本想要發怒的,竟然被這種冷幽幽的眼神盯得極端不自然,只能硬邦邦道:“好,除非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足夠證明你是清白的!”
“何大夫說我收買他,敢問這銀票是我給的嗎?”李未央眉毛一挑,又笑了,漫不經心道:“可去票行兌換過了嗎?”
“我根本不會被你收買,怎么會去兌換?”何大夫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兒,他停了下來,看著李未央異常嚴肅的表情,咳嗽幾聲道。
“好,既然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我就告訴你。坦白說,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不怕死的下作東西,我從頭到尾沒有綁票過你,證據就在于你手里的這張銀票。”李未央微笑著道,“你手上這張銀票是匯通錢莊的,可惜我從來沒有在那個錢莊存過金銀,卻不知道如何給你開出這樣的銀票呢?”
蔣月蘭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發白。她沒想到,李未央會開出一張根本不存在的銀票,這是否證明,對方早已防范著何大夫臨陣倒戈了呢?想也知道,如果何大夫按照事先保證過的來指證蔣月蘭,事后李未央自然會給他足夠的好處,但若是他臨陣倒戈,這樣一張根本沒有用的銀票,顯然是一個最大的漏洞,足夠證明何大夫買通之說子虛烏有。但問題是,那銀票自己親自看過,的確是匯通錢莊的戳子,絕不會有假,怎么會……
這時候的蔣月蘭哪里想得到,匯通錢莊的幕后老板是七皇子拓跋玉呢?李未央根本在給出這張銀票之前,就已經打算好了一切。
李未央慢慢道:“既然銀票根本無法兌換,換句話說,你所謂的我用金錢來收買你這樣的話,根本就是虛構的。至于你身上的傷么,王太醫人在這里,大可以找他來驗看,到底是你自己弄傷的,還是別人外力打傷的。”
李老夫人不禁道:“未央,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看了王太醫一眼:“您在這方面是權威了,我想,就不需要我班門弄斧了吧。”
王太醫點了點頭,向眾人道:“三小姐的意思我聽明白了,這位何大夫可否讓我驗看一下呢?”
何大夫一下子站起來,勃然變色道:“三小姐想要驗就驗好了,何必冷言冷語的出言諷刺,難道我還怕你驗不成!”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李蕭然皺眉道:“未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若是何大夫真的是被人綁架而打傷,身上必定是遍體鱗傷,因為一個腦子沒有壞的正常人都知道,打在臉上的傷口很容易被人發現,更何況還是這么明顯的,無論如何都遮掩不過去,要想讓人忍不住疼而交代一切,反倒應該打在身上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何大夫,你總不至于只有臉上受了傷吧,何不讓王太醫好好為你檢查一下,也免得哪里有暗傷啊!”
何大夫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還坐在紗簾后床上的蔣月蘭一眼,馬上又回過頭來,對著李未央大聲道:“你胡說八道!難不成我還故意弄傷自己來陷害你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李未央輕輕一嘆,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那銀票并非我給你的,所以根本提不出錢來,你身上的傷也不是我命人打的,而是你自己故意下了狠手弄傷,還是傷在臉上以讓別人都能看到。我也想問問你,為何要這么做,莫非是為了幫助什么人指證我嗎?”
眾人都是一愣,目光開始懷疑地投向那一邊的蔣月蘭。
蔣月蘭心中一驚,不由狠狠心,抿著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紅:“未央……我都說了這件事情不怪你就是,何必要這樣指桑罵槐,你是說我指使了何大夫來陷害你嗎?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我怎么干得出來,你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
“砰”的一聲,李蕭然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迅速地站了起來,盯著李未央,表情嚴肅:“滿口都是謊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他人看到李蕭然發怒,全都在瑟瑟發抖,幾乎都不敢在這時候說話,而李未央,依舊坐在椅子上,連睫毛也沒顫一下地繼續道“父親這是怎么了,你讓母親說話,就不讓我說嗎?傳出去——人家會說你偏心的,我也是你的親生血脈啊。”她話說的好像挺感慨,臉上的神情可沒有半點的悲傷。聽在李蕭然的耳朵里自然是千萬個不順耳,他臉色更加陰沉道:“李未央,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
和誰?當然是和她這位自私自利枉顧人倫的父親了。從前他雖然刻意放縱著惡毒的大夫人不管,但至少還不曾短缺了她什么,可是現在看看他的樣子,簡直是想要將自己先除之而后快!在這一點上,李未央倒是可以理解他,李蕭然喜歡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從前的大夫人至少還在表面上很敬重他,一切遵從他的意見,可是李未央卻不會,她總是恣意妄為,甚至不顧李家和蔣家的交情與對方徹底翻臉,李蕭然之前嘴里不說,心中卻是極為惱怒的,后來雖然他也從中得到了不少的利益,但從本質上說,他心底埋下的不悅終究會爆發,不過是早晚而已。
李未央睜著一雙古井般剔透的眼睛,很是認真地看著他,然后忽然勾起唇畔。她生得十分清秀,此刻唇角輕輕一揚,表情并不顯得如何尖銳,可看在旁人眼睛里,卻是笑得異常冷酷,紅唇扯出優美的弧度,一字字,盡是冰涼:“我當然知道!可是父親,你又知道你護著的這個女人懷著什么居心嗎?”
李蕭然眼中閃過一道兇光,冷冷道:“李未央,如果你再不閉嘴,我就會用李家的家法來懲罰你,到時候,不要怪我這個父親無情!”
李未央站起身,一步一步走過去,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平視著自己的父親,態度不卑不亢,“父親,你又何必動怒呢?未央不過是提醒你,好好看清你身邊的女人,不要再犯了和當初一樣的錯誤。[]”
“什么?”李蕭然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未央聲音冷淡地道:“當初你是如何縱容大夫人的,你還記得嗎?當初她迫害我的時候,你曾經說過,今后會站在我這一邊,可是不過短短一年,父親就倒戈了,難道在你的心中,美色比子女還要重要嗎?”
李蕭然臉上閃過怒意,但很快就壓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真是我生的好女兒,居然敢當面指責父親的不是!你還懂不懂孝道!”
孝道兩個字壓下來,的確是重如千斤。李常笑在一旁已經是瑟瑟發抖,恐懼的說不出話里,她生怕事情越鬧越大,連忙低聲勸說李未央道:“三姐,快跟父親賠不是,不要這樣說話!”她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性子溫婉,自然是無比害怕的。
而一旁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二夫人等人,這一次也看出李蕭然的怒火燒的非常旺盛,半句話都不敢說,只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整個屋子里的每一個人,生怕錯過了他們的表情,錯看了形勢。
唯一替李未央捏一把冷汗的,是李老夫人,平心而論,她對李未央是有感情的,而且有很深的感情。在這個李府里頭,大夫人向來自命不凡,人前對自己尊敬有加,背后卻是不冷不熱,連帶著長孫和長孫女都不親近。二夫人雖然能言善道,可畢竟不是親兒媳婦,再加上又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李老夫人向來瞧不起。原本三夫人還能一起說說話,可她也是沒福氣的。至于家里的四姨娘,六姨娘之流,因為出身低微,偶爾見到面,不過說上幾句客氣話而已,從不聊天。孫女們是每天來請安,但在她跟前不過是規規矩矩站成一排,自己問一句她們回答一句,無非是普通的家常話,根本說不上親近。例外的,不過一個李未央。
剛開始李老夫人或許還存了點利用她給大夫人點顏色看看的意思,可是習慣成自然,大夫人倒了,李未央卻還在她身邊。在李家,無論上午或者下午請安,都是定時的,不能隨隨便便跑過去。唯有李未央不同,她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名為請安,實際上是老夫人需要她聊天解悶而已。以至于后來,李老夫人簡直是離不開她,若是有一天她不去荷香院,李老夫人就覺得不自在,一定會派人來叫她去,不光是為了解悶,更重要的是,李未央在她心里頭逐漸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看到李蕭然如此咄咄逼人,李老夫人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未央不過是個孩子,有什么話都可以好好說,為什么這樣吹胡子瞪眼的?!”
李蕭然一愣,隨即訝然。老夫人竟然旗幟鮮明地幫著李未央,這還是頭一回,從前她都是為了維持這個家里的公平而不開口的,現在……
榮媽媽臉色一白,道:“老夫人,奴婢知道您心疼孫女,可夫人呢,她肚子里懷的可是您的孫子啊,難道您就眼睜睜看著他枉死嗎?”
李老夫人冷眼瞧她道:“李家什么時候這么沒規矩了,主子們說話的時候,輪到一個老奴才在這里教我了嗎?”
榮媽媽只覺得老夫人那眼神無比的冷漠,心頭一驚,趕緊跪倒在地:“奴婢一時心直嘴快,請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冷笑一聲,道:“這家里真是亂了套了,也不知道從前的規矩都去了哪里,居然連奴才的骨頭都開始輕飄飄了!”這話,分明是說蔣月蘭沒有管教好家中的奴婢。
蔣月蘭眼圈一紅,又要落淚,榮媽媽連忙拼命地打自己的臉,一個勁兒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啊老夫人,您千萬別怪罪夫人!”
“好了,吵得我頭痛!”老夫人一開口,李蕭然立刻道:“榮媽媽,你還不閉嘴!”
榮媽媽哭到半途不得不收了聲,憋的臉都紅了,卻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李蕭然又逼問李未央道:“你說了半天,那兩個疑點的確是存在的,可是也有可能是你故意用一張假銀票蒙騙了何大夫,就是防止他沒做到答應你的事情,又或者,你正是利用這種打人不打臉的老觀念故布迷陣,所以,這兩個疑點都不足以證明你是對的,還有沒有更充足的證據?”
李未央微笑道:“證據,還要什么證據嗎?這么顯而易見的證據父親都視而不見,女兒再提出什么樣的證據,都無濟于事了不是嗎?”她口口聲聲仿佛認命的樣子,但事實上,她的眼睛里波光閃動,隱隱讓人覺得別有心思,蔣月蘭便是如此認為的,她原以為李未央還會有無數的后招不知在何處等著她,所以她也準備見招拆招、好好與她斗一斗,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這樣輕易地認輸了,簡直是讓人不敢置信。
李未央居然說她自己無話可說?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蔣月蘭越想越是懷疑,目光幾乎是迫切地在李未央的臉上逡巡著,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然而,李未央的臉上什么樣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淡漠的,仿佛毫不在意。不!一定有什么不對!李未央絕不是這么容易對付的人!
世事如此,若是李未央這時候聲嘶力竭地替自己辯解,蔣月蘭必定會志得意滿,可是現在看到對方一臉平靜仿佛無可奈何的樣子,蔣月蘭從心底害怕起來。
“李未央,你這是承認自己的罪過了嗎?”李蕭然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然后慢慢地、陰森森地盯著她。
輕輕一句話,又將室內的氣氛帶回到了原先的陰沉肅殺。
李老夫人吃驚的看著李未央,而李未央則靜靜地望著自己的父親,眼底深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還在等什么?將她拿下!”李蕭然沉下了臉。
李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我看誰敢!”
李蕭然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您分明都聽見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庇護這個丫頭,您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嗎?迫害嫡母,收買大夫,害死親弟,這樣的人,難道您還要留在家里?”
李老夫人怒聲道:“我絕不相信未央是這樣的人!絕對不信!你不好好查清楚就要問罪,這如何服眾呢?”
這么多年來,老夫人還是第一次如此疾言令色,反倒讓李蕭然有瞬間的怔愣,隨即他更加怒火中燒,滿腔滿壁燒得要灰飛煙滅一般,快速地道:“老夫人,我知道這丫頭平日里善于奉承,您這是被她的花言巧語蒙蔽了,才會相信她的清白,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哪怕她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已經是鐵證如山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著你,但這件事,我一定要主持公道!”說著,他大聲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嗎,還不進來!”
他此刻額上青筋幾次迸裂,無法遏制的怒氣,化為厲聲呼喝,看起來極為駭人的模樣,李未央冷眼瞧著,卻只是并不作聲,仿佛只是默然地等待著什么事情的發生。還沒有等到護衛們聞聲沖進來,眾人卻看見李蕭然轟然倒地,丫頭們頓時尖叫一聲,羅媽媽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道:“快!快扶著老爺!”
立刻便有人沖上去,將他扶著在椅子上坐下。李蕭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整張臉色都已經漲紫了,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的樣子,丫頭們忙著擰手巾、倒茶、扇風,護衛們進來見到這一副情景,都是面面相覷的樣子,一時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老夫人一時心痛兒子,連忙站起來道:“王太醫!您快來看看!”
王太醫也被這驚變嚇得仿佛一時沒有動作,此刻聽見李老夫人的聲音,立刻醒悟過來,三步并作兩步上來,仔細搭了脈,旋即皺起眉頭來——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人人都是面色驚惶不安,蔣月蘭眼見李蕭然倒下去,立刻掙扎著讓榮媽媽扶著自己下了床,顧不得別的就走過來,腳步卻是虛浮的,連臉色都無比的蒼白,顯然是一副剛剛小產過的模樣。
李未央面色沉靜地看著蔣月蘭,冷笑了一聲,對方是真的懷孕了,卻故意在自己面前故意布局,讓自己以為這懷孕是假的,等她將一切揭穿的時候,自然會變成誣告。哼,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蔣月蘭感覺到了投注于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幾乎一下子回過頭,恰好在此時,李未央站在一邊燭光無法照亮的陰影之中,身后是深夜無盡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樣,仿佛就快向她傾襲而來。
蔣月蘭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錐子在腦中用力地攪啊攪,什么都顧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扭頭看著李蕭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老爺,老爺,您可千萬不要倒下啊,求您振作一點——”
李未央的表情,就多了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太醫看了許久,神情越發凝重起來:“李丞相這脈象,不對啊——”
李老夫人緊張起來,眼睛死死盯著王太醫:“怎么了?”
王太醫的臉色幾乎難看到了極點,在眾人懷疑的眼光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這個——我不敢說,還請老夫人另請高明吧!”
李老夫人一聽,神情頓時大變,竟然不顧體統,快步上去抓住王太醫的袖子:“您替我家看病這么多年,是我們最信任的太醫,除了您還能給誰看!您如果有所顧忌,我又如何去求旁人呢?!有病就要治,請您有話直說吧!”
李蕭然依舊大口喘著氣,臉色也由豬肝紅轉為了蒼白,眉毛下面的肌肉隱隱抽動著,幾乎無法遏制身體的不斷顫抖,他的眼睛睜大了,一個勁兒地盯著王太醫看:“王太醫,有話就說!”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巴里擠出這幾句話。
王太醫點點頭,道:“那就請老夫人屏退屋子里無關緊要的人吧。”
李老夫人四下看了一眼,隨后對著羅媽媽點了下頭,對方立刻會意,吩咐護衛先將何大夫帶下去,同時下人們也全都出去了,只有寥寥幾個心腹之人能夠留下來,當然,其中也包括一直作為重要證人的榮媽媽。
王太醫的臉色卻并沒有因此變得好看一些,他環視一圈,鄭重道:“這件事事關重大,剛才我觀李丞相的脈象,虛浮無力,綿軟非常,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丞相,最近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蔣月蘭看了一眼李蕭然,替他答道:“最近三四個月來,老爺患了日曬病,每次被太陽一曬都會全身無力或出汗,皮膚顯得潮紅,還經常會莫名地出現心慌氣短,頭昏眼花,四肢麻木的癥狀,甚至連用膳都比以往少了許多。”她剛剛小產,此刻已經說的搖搖欲墜,旁邊的榮媽媽趕忙遞了椅子讓她坐下,她緩了緩,才繼續道,“不知道王太醫說的可是這個?”
“日曬病嗎?”王太醫點了點頭,神情卻變得更加驚疑,仿佛被某種可怕的事實震駭了,眾人都緊張地看著他。唯獨李未央,只把一雙幽幽的眼睛看著這群人,神情不辨喜怒,卻是無比的冷漠,甚至還帶了一絲隱隱的嘲諷,仿佛她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似的,只可惜,現在沒有人再來關注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蕭然的身上。
李老夫人越發覺得緊張:“王太醫,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醫道:“李丞相,你這些癥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李蕭然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心慌氣短的癥狀么,大概半年前,日曬病則是三四個月之前發現的,不過我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是因為過度操勞的緣故,應該沒有大礙——”
“不,李丞相是服用了過多的棉籽油——這才出現了一系列奇怪的癥狀。”王太醫期期艾艾地說,明顯很是猶豫。
“棉籽油?”李老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什么東西會讓王太醫露出這樣的神情。
“李丞相,你隨身的東西可否讓我檢查一番。”王太醫這樣說道,李蕭然一聽便點了點頭,解下腰間的玉佩、汗巾,隨后想了想,又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天眼瑪瑙鼻煙壺,一起遞給王太醫。
鼻煙是最近一些年從外面傳入的,人們習慣在研磨極細的優質煙草末中,摻入冰片,薄荷等名貴藥材,并在密封蠟丸中陳化數年以至數十年而成。吸聞此煙,對解除疲勞起著一定的作用。這把鼻煙壺是當年蔣月蘭嫁過來以后蔣家送來的賀禮,按照道理說,李蕭然肯定不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但蔣旭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是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李蕭然這樣謹慎小心的人也不例外,人在面對自己的愛好之時,總是無法抵擋的。李蕭然一是好山水,二是好收集特殊的鼻煙壺,這把天眼瑪瑙鼻煙壺兩者兼具。壺壁上的山水畫乃是名家所為,寓繁于蔬,意境悠遠,筆墨細致剛勁而又淋漓奔放。畫面主角是一瀟灑書生,一手持握著玲瓏剔透的夜光杯,一手捧著一卷書,仰臥在假山石上,對著香氣馥郁的葡萄酒,看著墨香盡情暢飲。人物衣紋的運筆如行云流水,充分表現著書生的閑情逸致,背景用清淡而灑脫的筆墨描繪,時而潑墨淋漓,時而枯索飛白,極具抽象之美,恰好暗中合了李蕭然的心思。再加上瑪瑙鼻煙壺雖然膛大,但壁很薄,壺里裝的東西,從外面都能看清,最絕的是匠師掏膛時左右前后相差無幾,故蓋上蓋,放在水中壺不下沉,可稱得上絕佳的珍品,所以李蕭然在初步檢查發現沒有異樣之后,便留下了這個鼻煙壺。
王太醫仔細檢查了所有的東西,目光終于停留在鼻煙壺之上,然后他拿起來仔細翻看,又聞了聞,才下定決心一般,最后道:“就是這個,雖然十分輕微,但有棉籽油的味道!”
李老夫人奇怪道:“棉籽油是什么東西,有毒嗎?”
王太醫看了一眼眾人,不得已道:“棉籽油即是以棉花籽榨的油,顏色較其它油深紅,精煉后可供人食用,但服用粗制棉籽油可造成人的身體損害,對肝臟、血液、腸胃的毒性都比較大,最要命的是,這東西還能影響大多數男性行房的**減退,成年男子服用棉籽油40天,短期內……就會沒有生育功能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生育功能!”李蕭然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也就是說,有人在鼻煙壺里面放了妨礙父親子嗣的東西——”李未央冷不丁地道,聲音無比的惋惜。
“胡說八道!什么棉籽油!不可能!月蘭明明懷了孕!”李蕭然再也耐不住,暴跳如雷道。
“李丞相!”王太醫大聲道,“我是絕對不會撒謊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更有名的大夫驗看,若我有半句虛言,從今往后再也不會行醫!”
李蕭然完全愣住,被王太醫的斬釘截鐵重重地打擊到,雙腿一軟,整個人重新癱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無法生育?”
“是的。李丞相,無法生育。”王太醫慢慢地,重復了一遍。
李老夫人完全愣住,身軀搖了幾下后,也踉蹌著跌在了旁邊的錦榻上。
李未央冷眼看著自己父親頹然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在李蕭然的面前,她已經沒有必要再偽裝什么孝順女兒了,反正不過是互相欺騙而已。當初她知道蔣家送來的禮物有問題,卻裝作不知道,就是為了等著這一天。只不過她沒想到,蔣家人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下的藥太少,蔣月蘭居然還是懷孕了……好在,這個消息一出來,事情就大不一樣了。李未央只是走上去扶住老夫人,柔聲道:“您多保重身體才是。”
李老夫人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聲音宛如纏繞在水底,掙扎著盤旋著終于浮出了水而:“王太醫,你說的這一切,可是真的嗎?”
王太醫鄭重道:“我一輩子行醫救人,雖然不說醫術高超,但是絕對不會對病人說謊的。”
室內靜悄悄的,聽到這話的所有人固然是詞窮聲啞,而說話的人,更是面如寒霜。
這時候,蔣月蘭幾乎覺得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火燒一般:“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在說謊!你一定是在說謊!你到底收了李未央多少銀子,為什么要說出這種天大的謊言!”
“王太醫根本沒有必要說這種很容易被拆穿的謊言,只要咱們找個大夫好好檢查一番,便可以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了。”李未央慢慢地開了口,不管找多少大夫來看,都會證明李蕭然的身體狀況不佳是受到了棉籽油的影響,到時候不管蔣月蘭如何辯解,都很難讓人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屬于李蕭然的。
“蔣家根本沒理由這么做!兩家本來就是姻親,何至于此——”蔣月蘭恨聲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蔣家著實花費了一番心機,一方面把你嫁過來,籠絡住父親和咱們李家,另一方面則送了這份禮物過來請君入甕,只要父親將來無法再生下子嗣,我的弟弟敏之又是個庶出的,父親肯定還會原諒大哥,至少沒人能夠威脅大哥大姐的嫡出子女的地位,當然,蔣家同樣防備你,生怕你生下嫡子,威脅了大哥大姐的地位。只恐怕他們當初設局的時候沒有想到,大姐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而被賜死,再也沒辦法把持李家了。說起來,蔣家若是在母親你的身上打主意,并不能徹底斷絕父親的子嗣,因為除了你,一樣會有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索性——”她看了一眼李蕭然,露出嘆息的神情,“索性從父親身上下手,徹底斷絕了我李家的子嗣。”
所有人聽了這話,臉上的神情都變了,他們看向李未央,似乎在思索這些話的意思,不是他們腦子反應慢,而是這些事情實在是太突如其來,讓他們根本沒辦法接受,如果老爺不能生育了,那么——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但唇角還沒揚起,就變成發不出聲音的一記嘆息:“只是我想要知道,為什么在父親不能生育的情況下,母親你卻突然懷孕了呢?這孩子是屬于李家的嗎?!”李未央說到這里,目光從蔣月蘭身上轉到了匍匐在椅子上已經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的李蕭然,“父親,也許你應該好好追究的,不是未央到底是怎么迫害母親,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李未央,你血口噴人!你——你簡直是欺人太甚了,這個孩子不是你父親的又是誰的!”蔣月蘭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幾乎快要暈倒,一雙眼睛都急的血紅,“我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么會——”
李未央嘆了口氣,道:“這可就難說了,算算這孩子的日子,倒像是在外祖母病逝的前后,那時候,你可是在蔣家住過幾日的——”
蔣月蘭的臉色一下子白了,她的孩子的確是在從蔣家回來以后同房而懷上的,但現在李未央卻用她曾經在蔣家呆過的事實來整治她!她立刻顧不得別的,撲倒在李蕭然身側:“老爺,老爺,我絕對不敢做出背叛你的事情啊,這一切都是李未央在撒謊,是她為了迫害我在撒謊啊,老爺,你千萬不要相信她!一定是她收買了王太醫,一定是!”
李蕭然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李未央,然后,他的目光掃過王太醫和李老夫人,最后低下頭,看著蔣月蘭,輕輕道:“從我十多歲起,王太醫便來府上看診,他從來沒有欺騙過我們。”
一句話,蔣月蘭像被打入了地獄,渾身顫抖著,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老爺,您懷疑我?!”
李未央眼底含笑,臉上卻浮起難言的一種憐憫:“母親,父親仁慈,不過是不肯說破罷了,依我看,你還是如實交代吧。”
“李未央……你的心腸究竟是什么,怎的如此狠毒?”蔣月蘭的聲音極其沙啞,每個字都是從齒縫里逼出去的,此刻,她突然明白李未央剛才仿佛承認失敗的原因,對方根本是故意激怒李蕭然讓他發病,根本是等著這一切的發生,一切都是算計好了的!自以為聰明的自己,落入了對方的陷阱!
“我不過是說一句公道話罷了,既然你說自己懷孕了,那就不得不解釋這個孩子是誰的,不是嗎?”李未央臉上帶著異常冷靜的表情,看起來仿佛有一種極為冰冷的殘酷,緩緩道,“在蔣家的那段時間,你可是有機會接觸到外人的……”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見外頭喀拉一聲,眾人全都嚇了一跳,不過片刻,外面卻已經是電閃雷鳴,打閃的光照透過窗紙,仿佛蔣月蘭的面孔也在這一瞬間撕裂了一般,窗外的風雨,像沒有明天一般地肆意沖刷著,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寒夜如此徹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變得無比的恐懼。唯獨李未央,鎮定的,無情的,高高在上地看著蔣月蘭,如同看著一只自尋死路的螻蟻,她輕輕走到蔣月蘭的身邊,盈盈而笑:“現在,你可不可以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李未央的聲音非常輕柔,最后一句話,回響在這個房間里,叫人覺得心頭一震。
轟隆,又一記霹靂閃過,在這樣的光線之下,蔣月蘭的臉變得無比的驚恐。
王太醫道:“三小姐,世事無絕對,也許——”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王太醫是要說,也許藥性沒那么大嗎?”
王太醫噤若寒蟬,要說李蕭然可能還有生育能力——這實在是很懸,他也不能保證啊,這種場合之下,他說什么仿佛都是錯的。更何況作為一個男人而言,疑心一旦埋下,就再也難以拔除了,李蕭然是不會相信的。
關鍵的時刻,榮媽媽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在李未央的腳下,哭道:“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啊!是奴婢勸說夫人假懷孕來冤枉三小姐的!一切都是奴婢的不是啊!”
假懷孕?李未央冷笑了一聲,如果是真懷孕,在無法推翻王太醫結論的情況下,眾人都會懷疑蔣月蘭的孩子來歷不明,可若是假懷孕,那就是設下陷阱冤枉三小姐,兩權相較取其輕,榮媽媽還真是會選!
“哦,假懷孕嗎?”李未央仿佛自言自語。
“是,是假懷孕!”蔣月蘭剛要說話,卻被榮媽媽一把拉住,“那何大夫是奴婢收買了來做假證的,他還開了藥讓夫人服下,讓她看起來像是真的懷孕一樣,一切都是假的,夫人沒有懷孕,她真的沒有懷孕,老爺要是不信,可以找王太醫驗證的!”
王太醫冷冷地望著榮媽媽,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你家夫人分明就是小產的癥狀——絕不會看錯的!”
李蕭然突然站了起來,面色變得鐵青:“王太醫,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不過,請您千萬保守秘密,此事除了屋子里的這些人,我不希望外面有任何的流言蜚語。”
王太醫凝神片刻,終究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就是。”說著,他轉頭向李老夫人道:“我該走了。”
老夫人疲憊地向羅媽媽道:“送王太醫出門。”
王太醫走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李未央微笑起來,榮媽媽打的什么主意,她太清楚了,不過是掐準了李蕭然愛面子,不可能真的找人驗證。若是蔣月蘭僅僅是為了陷害李未央而做出懷孕的樣子,那還不算最糟糕,不過是嫡母迫害了庶出的女兒,但若她是真的懷孕,那就證明蔣月蘭給李蕭然戴了綠帽子。
李蕭然既然相信了王太醫的話,就絕對不會再信任蔣月蘭。他的心底,早已認定蔣月蘭的孩子絕對不是自己的。只不過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再去檢查,只會承認第一種可能,那就是蔣月蘭在冤枉李未央,這對于一個男人而言,總比被迫承認自己戴了綠帽子要好得多。
可是,李蕭然絕不是一個這么簡單的人,他很多疑,比誰都要多疑……所以,榮媽媽的行為,無異于飲鴆止渴。當然,這出戲還得接著演下去,今后要上鍘刀的,可就換成蔣月蘭了。
李未央并不追究,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她一向不是很心急,當下只是淡淡道:“既然榮媽媽都承認是她們設下計策冤枉我了,父親,你要如何處理?”
李蕭然轉頭盯著蔣月蘭,用一種極端冷酷而且惡毒的神情,蔣月蘭一個哆嗦,嚇得渾身都在發抖,她沒辦法解釋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相信她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富貴,她的婚姻,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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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西安好冷啊,我快要感冒了
小秦:我已經感冒了……討厭醫院白墻針頭針筒藥片藥水,>_
編輯:醫院里有帥氣的白大褂哦!
小秦:昨天你也是這樣騙我的!但實際上是——冷面女護士給我掛了號,黑臉女護士叫我測體溫,漂亮女護士給了我兩針還沒戳進血管去,我好慘啊……
編輯:(⊙o⊙)…苦命的孩紙,你真是時運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