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順嘆了口氣,孟柳實在太聰明瞭,他心中忽然一陣衝動,忍不住想親親這個比男人都聰明的女人,這種念頭如此強烈,連他自己都暗暗吃驚。
幸好孟柳立刻就醒過來,並且馬上就問了一句:“是誰告的密?”
這句正是關鍵。時不順毫不猶豫:“是你。”看看她臉,接下去又道:“也可能是我,凡是知道那個地方的人,都脫不了嫌疑。”
孟柳柳眉一揚:“你也是“金銀鐵”?”
時不順道:“不錯。你是誰?”
孟柳道:“ 我是孟柳。”
時不順冷冷道:“這不夠。”
孟柳道:“無銅呢?這夠了麼?”
時不順雙目突然圓睜,盯著孟柳看了半晌,忽倒身下拜:“銀龍座下‘黑馬’,參見特使。屬下救援遲緩,請特使恕罪。”
孟柳道:“不知不怪,你快起來吧。”
時不順站起身,心中驚疑不定:“七年前我加入“金銀鐵”,便知道組織中有兩位特使,代號“無銅”,想不到她竟是其中之一。”
孟柳舉起右手,只伸出小指,道:“你看仔細。”只見她小指慢慢變色,第一指節金黃一片,第二指節雪白之極,第三指節卻咯顯烏黑之色。
時不順點點頭:“果然是葉神醫的手段。”
孟柳道:“現在,你可以把未說出的秘密都說出來了吧?”
時不順略一遲疑:“我們現在是不是先去牌樓看看?”
孟柳道:“不必,這段時間義父和月前輩都不在牌樓,單以我五叔一人之力,就是正面硬拚,只怕也不行,便何況他們攻其不備,暗算偷襲。現在,你只告訴我,你們這些人的頭兒到底是誰?”
時不順搖搖頭:“我從沒見過他。其實,不單我,姜玄、鬼道士也都沒見過他。這次我們九人分爲三組,除了本組的人,其他人都很不熟悉,彼此聯絡,均以信鴿靈犬傳遞消息。”
孟柳道:“那,你是怎麼混入金邦的?又是爲了什麼而去的?”
時不順眨眨眼:“特使真想知道?”孟柳點點頭,她對時不順確實很有興趣。
時不順道;“好,我先打發了姜玄再說。”反手一拍,卸去鬼道士附著在長刀上的勁力,五指連動,在姜玄倒下這一瞬間,已將他上衣盡數剝下,伸手一抖,手中已只剩下一件黑黝黝的皮衣。
時不順道:“接著。”將那皮衣擲給孟柳,跟著一腳,已解開姜玄的暈穴,側頭冷笑道:“姜兄,你也是使蒙汗藥的行家,現在也該醒了。時某不喜殺人,孟女俠也不想髒了手,這件唐猊甲本非你應擁有,哼,反正我大宋的好東西你已送給金人不少,這一件,就算送給我好了。”左腳又飛一腳,將他踢出門外,順勢震開他被封的大穴。
“撲通”一聲,僵立的鬼道人現在終於倒了下去。
孟柳側耳聽了聽,姜玄果然悄悄逃去。道:“你爲什麼要放他走?爲什麼不殺了他?”
時不順道:“你先把唐猊甲穿上,我再把原因告訴你。”
孟柳一怔。時不順自從知道自己是無銅特使,一直很恭敬,這句話卻大有命令口氣,向他看一眼,卻見他已轉過頭去,去看姜玄遺留下的那把長刀。
不知怎的,孟柳忽然覺得一陣心慌,她不再說話,迅速脫下外衣,把唐猊甲套在身上,發現大小寬窄無一不適,而且身體全無一絲沉重之感,心中暗贊:“好寶甲。”這般如意之物,世間實是罕見。
只聽時不順讚道:“果然是好寶貝,難怪姜玄把擂鼓嗡金錘和龍鳳槍、縱橫鞭的秘笈都獻了出去,卻只留下這件衣服。”
孟柳道:“你說什麼?這些東西都是姜玄送給金人的?”震怒之下,也沒注意時不順什麼時候已轉過身來。
孟柳沉聲道:“時不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時不順向她深深望了一眼道:“說起來,這話可就長了。特使可還記得,三年前的那一場血戰麼?”
孟柳道:“你說的是高密血戰?那一戰慘烈無比,我怎會忘記?”
時不順道:“正是。那一次忠義社三千餘位義士被數萬金兵圍在一個小小村子裡,只憑仗一些殘牆斷垣,苦鬥三日三夜,除少數人突出重圍,絕大多數戰死,金人這一仗也損傷七千餘人,事後金人清點屍體,發現雙方戰士相互糾纏,緊緊擁抱,許多人根本無法分開,倒似一對生死相隨的戀人。原來他們拼到最後,槍斷刀折,精疲力竭,忠義社戰士便抓住敵人,用牙咬,用頭撞,用身子壓,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敵人。唉,當時那種慘景,真是無法描述。”
孟柳點點頭。
時不順咬咬牙:“特使想必也知道,忠義社裡有許多我們七門中的弟子,那次犧牲的忠義社戰士,我們七門弟子佔了一半。我大哥時不利也當場戰死。”
孟柳黯然道:“我七位師弟,有四人死於此役。”
時不順道:“這件慘案不僅令忠義社首領大爲震驚,也引起了銀龍的注意。他老人家斷定,忠義社高級人物中,一定有金人的奸細。但忠義社組織嚴密,要派人到忠義社去查,不但根本不可能,也會引起各種誤會。因此,銀龍密令屬下潛入金邦,相機查探。”
孟柳點頭,心想:“難怪他身份如此隱秘,原來是銀龍直接轄制的。”
時不順道:“屬下到了上京,設法接近金主完顏亶,希望查出些眉目。但整整三年,卻連一點蛛絲螞跡也沒查到,其間,屬下因辦事得力,已成爲完顏亶十大護衛之一,受到他信任,經常出入軍政大員府第,但也毫無線索。”
孟柳道:“適才姜玄不是說,你們是兀朮的手下麼?”
時不順道:“兀朮四太子在南朝的威名,遠在完顏亶之上,所以他要拿兀朮來嚇你。而且,我和鬼道士當年也確是兀朮推薦給完顏亶的。”
孟柳“哦”了一聲,又道:“你怎能讓完顏亶相信你的?”
時不順道:“北方淪陷多年,屬下從小就接觸過許多金人,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和各種風俗習慣,加入‘金銀鐵’後,也大半在金邦境中活動,金人都知道我的身世。所以,屬下算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金國人。最重要的,完顏亶極喜南朝風土人物,他雖知我是梁山之後,卻仍毫不在意,並無一絲猜忌之心。”
孟柳道:“你很欣賞完顏亶?”
時不順道:“也可以這麼說,屬下接近他之後,本有許多機會殺他,特別是屬下一耽數年,毫無所獲,有時心燥起來,便想一刀將他殺了,也可將功折罪。但最後,我終於還是強行忍住。”
孟柳斜睨他一眼。時不順坦然道:“五年前岳飛元帥冤死風波亭,不久韓世忠、吳磷等先後被迫隱身自保。除了老將劉琦,大宋已無能戰之將。金人虎視已久,那時本是南侵的最好時機,但遲至今日,卻始終不見動靜,特使可知這是爲什麼嗎?”
孟柳道:“聽說趙構那混蛋與金議定和約,接受金人冊封,說什麼‘世世子孫,謹守臣節’,又‘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匹’,將大片國土割讓給金人,真是喪權辱國,無恥之尤,丟盡了宋人的臉。也許金人看他這個兒皇帝還算孝順,才加以優待吧。”她說這番話時神色平靜,毫無激動憤怒之意。
時不順暗想:“看來她自從知道自己是楊麼的女兒之後,就不再承認自己是宋人,宋朝皇帝越是出醜,她只怕越是痛快。”他父親時遷做過大宋軍官,看法自又不同,只是心中持異,卻不便說出。當下說道:“這些自然是原因之一,但主要卻是因爲兩點。第一是蒙古人的騷擾;在大金西北斡難河、克魯倫河流域有一個以遊牧爲生的民族,自稱是蒙古人。他們生性殘忍,驃悍不馴,初時依附遼國,遼滅後歸屬金人,卻經常侵擾金境。兀朮多次派兵圍剿,屢戰不勝,沒辦法只好講和,封蒙古首領哈不勒爲蒙兀國王,又讓出大片豐腴之地,才得安撫下去。但蒙古人始終是金人的心腹大患,蒙古一日不滅,兀朮就一日也不放心大舉南侵。”
孟柳道:“後患無窮!果然不錯。想不到堂堂兀朮四太子,手領無數精兵強將,卻奈何不了一個小小蒙古。”
時不順道:“還有一點,特使恐怕也想不到。”
孟柳道:“哪一點?”
時不順道:“金帝完顏亶並無吞宋之心。”
孟柳一怔,沉吟片刻,忽冷笑道:“那我問你,他既無南下之意,爲何又派你們來劫奪二寶?”
時不順點點頭:“問得好。特使可知道,這次是誰的主意,要我們來此奪寶麼?”
孟柳一愣,不耐煩道:“有話爽爽快快說了,婆婆媽媽問來問去幹什麼?”
時不順慌忙躬身道:“是,屬下知錯。”
其實他平時並不喜歡多言。在敵國首腦身邊做奸細,不但要時刻提防身份敗露,也要小心皇帝的不測之怒,絕對不能說錯一個字,這就必須少言甚或不言。對於自己的失態,他自己也很吃驚。
也許,他在敵國呆得久了,心裡憋得慌。今日好容易遇見自己人,忍不住便想把三年沒說的話都說出來,一舒胸中悶氣。
也許,他只是想聽孟柳說話?!
一想到這兒,時不順心中猛地一跳,臉唰地一片血紅。
孟柳見他如此惶恐,心下忽有些不忍,道:“你慢慢講,不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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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順定定神,道:“是。”
原來,完顏亶自幼頗好文學,有志修文。天會十三年(即宋紹興五年)金太宗完顏晟駕崩,完顏亶繼位。其時他已有心罷兵講和,只是兀朮、粘罕等人堅持,他登基未久,不便固執己見,勉強允諾。不久岳飛、韓世忠崛起,屢勝金兵。兀朮鬥志大喪,金國朝野震動。完顏亶再也不能坐視,便聽從叔父幹本之計,秘遣使者南下臨安,會晤秦檜,要他設法阻止岳飛等繼續北進。秦檜對岳飛早已暗暗忌恨,他逆揣上意,亦知高宗其實並不願迎回二帝。如此雙方一拍即和,南宋君臣連頒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飛、韓世忠等大將,北征之議自是免談。金國君臣心中大大鬆了口氣,也自休兵養民,專注內政。至於岳飛被害,卻是因爲他年少功高,又不肯依附秦檜。秦檜對他不但忌恨,更多恐懼,所以迫不及待要消除這個隱患,與金人倒是關係不大。
南北議和後,完顏亶重用幹本、兀朮等賢臣名將,政通人和,吏民安堵,朝野上下,無不欽服。可惜,不久幹本逝世,兀朮也久臥病榻。完顏亶無奈,只得另選良臣。他見從弟完顏迪古乃幹練精明,處事明快,又念著他是幹本之子,愛屋及烏,便擢升他爲右丞相,輔助自己處理朝政。完顏迪古乃自覺名字與己身份不合,遂改名完顏亮。
說到這兒,時不順嘆口氣:“完顏亶一世聰明,卻沒看出他這個堂弟胸懷異志,野心勃勃。完顏亮自恃與完顏亶同爲金太祖阿骨打的孫子,凱覦皇位已久。如今手掌重權,乘機便結黨營私,培植勢力。他手段也真高明,不但完顏亶貼身十大護衛被他收買了七個,連皇后裴滿氏也被他勾搭成奸,暗地給他通風報信。”
孟柳皺皺眉,道:“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時不順道:“因爲完顏亮最先拉攏的就是我和姜玄。他一向認爲南人懦弱膽小,而且見利忘義,所以他先是威嚇脅迫,後以重利相誘。不過他也真是大手筆,更能看透人心,投其所好。他見我手上功夫甚好,就送給我一本練指的秘笈……”
孟柳道:“無名快指?”
時不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屬下這三年唯一的收穫,便是這本無名秘笈。昔年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腥貓”莊見漁以此絕技,縱橫江湖,罕逢敵手。他遇害後這本秘笈被人搶去,輾轉流到金邦,落入完顏亮之手。只是他天生神力,對這種詭秘精細的功夫不屑多顧,所以纔會做個人情,轉送給了我。”
孟柳暗想:“原來如此。時不順爲人機警,自是辨明利害,暗中又爲完顏亮做事。所以這次完顏亮纔會讓他加入奪寶行列。”到了此時,她自然知道設計九頭鳥計劃的必是完顏亮。
果然時不順道:“屬下得了他這天大的好處,只好爲他辦事。屬下輕功過得去,他和裴滿氏暗中有什麼私信秘函,便都讓我去送。我又從沒誤過事,所以他一直引我爲心腹。此次他想立功異域,鞏固勢力。故而派出高手,南下截留嶽夫人,並伺機奪取出現江湖的岳家軍二寶。因爲人手不夠,他特意從完顏亶那裡把我和姜玄要了出來。”
提起姜玄,孟柳忽問:“姜玄怎麼混入皇宮的?”
時不順咬咬牙:“這狗東西,他爲了取得金人信任,特意從大內宮中弄到幾本武功秘笈,帶到金國獻給金主,指望得到信任。誰知完顏亶天性不愛習武,雖然留下他,那幾本秘笈卻最後都被完顏亮暗中取走。完顏亮爲了討好兀朮,後來又把這些秘笈送給了他的幾大衛士。不然,這次即使有內奸出賣,楊大俠也決不至被他們暗算。”
孟柳道:“岳雲的天雷錘法、董平的龍鳳雙槍、呼延家縱橫十八鞭,無一不是國之瑰寶,不傳之秘,中土尚無傳人出現,想不到卻已流入番邦。既如此,你爲何不殺了姜玄?”
時不順道:“這個……,屬下自有不殺他的理由,只是時機未到,不便說出。請特使恕罪。”
孟柳心道:“你有什麼理由?不過是你父親做過宋朝的官,所以你纔不願殺他。”淡淡道:“好,我就不問。不過,你既要保護完顏亶,爲什麼不把完顏亮的所作所爲告訴他?”完顏亮至今掌握大權,完顏亶自是還矇在鼓裡。
時不順忽然一笑,顯得頗爲詭異。他輕輕搖頭道:“不,特使有一點說得不對。我雖不願殺完顏亶,卻也不想保護他。大金國這幾年在他統治下,國力漸漸增強,元氣已有很大恢復,照今日形勢,再過數年,就可以復元到足以蕩平南宋的水平。金人生具野性,到那時完顏亶縱不想興兵南下,只怕也由不了他。因此若能挑起金人內亂,讓他們自相殘殺,削弱他們的實力,必然對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
孟柳道:“我們?哼,也包括宋延麼?”
時不順神色一正,道:“宋室雖然積弱,但若讓金人佔有了天下,百姓只有更苦。”他停頓了一下,道:“這也是銀龍的意思。”
孟柳一凜。她雖是“金銀鐵”特使,卻並非銀龍的屬下,對銀龍的聯宋抗金主張也一直反對。但由於師門與銀龍淵源頗深,她對銀龍本身充滿傳奇色彩的經歷更十分欽慕,所以時不順擡出銀龍,她立刻意識到不能再繼續談下去,於是道:“我不會忘記自己發的誓。好了,時兄弟,現在的形勢是敵強我弱,而且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實力相差懸殊。下一步該怎麼辦?”
時不順道:“現在形勢雖然對我們不利。但金人的九頭鳥計劃也並未完全成功,首先龍鰍圖還在我們手上。三個小組中,我這一組鬼道人已死,姜玄乃宋朝奸細,不必再提。在牌樓暗算楊大俠的三個人特徵也很明顯,他們的兵器根本沒法隱藏,一見即知。只有最後一組那三個人還不清楚是誰。不過,以特使在這兒的潛力,我們也可以從明變暗,與他們周旋。我料近日必有變故,只要拖過今日,形勢就會大大不同。”
孟柳吃了一驚,道:“你知道得倒不少。”
時不順道:“九頭鳥首領算得很準。他知道你爲人精明,在五祖鎮一住十年,決不會白白浪費。但你也不會隨意動用這些關係,所以他要我們在這鎮上唯一的客棧中設伏。”
孟柳緩緩道:“不錯。我若非對這鎮子太過熟悉,也不會輕易被你暗算。他的確算得很準!”她目中忽然閃過一絲恐懼,似乎突然想到什麼。
時不順看在眼裡,臉上也不禁大現憂色。他知道孟柳在想什麼,也知道她怕什麼。
可是他幫不上忙,一點也幫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