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珂坐在轎中咬著指甲,根本沒去留意傅珺的去向。
她現在的首要問題是蓮青。
傅珂弄不明白這其中出了什么差錯。她已經安排得十分周密了,又有姜姒從旁幫忙,本不應有任何紕漏的。
除非是姜姒那里出了錯!
傅珂用力地咬著指甲,低平的眉眼間蘊著慌亂與恚怒。
她心里其實很清楚,問題不管出自于誰,最后卻是著落在了她傅珂的身上。
蓮青可是她的貼身大丫鬟。蓮青有事,她又如何能脫得開干系?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得提早動手。
思及此,傅珂放下手來,掀開轎簾往外看去。此刻的她恨不得能一步跨到欹云樓,將事情的首尾盡皆收拾干凈。
她越想越是覺得不能再等,立刻便提聲道:“落轎?!?
轎娘停住了轎子,梅紅上前掀開轎簾,傅珂便扶著她的手下了轎,盡量語聲平靜地道:“我想走一走,你們退下吧?!?
那轎娘忙躬著身子抬轎退了下去。
見四下再無旁人,傅珂立刻低語道:“梅紅,你先去蓮青的房里通搜一回,將所有可疑之物盡數收起來。還有,速派人去通知蓮青的兄嫂,告訴他們,若想要蓮青活命,今天的事情便不能漏出一絲半點兒來,可知曉了?”
梅紅早就覺得事情不對了,此時聽了傅珂的吩咐她立刻便道:“是,婢子這就安排下去。”
傅珂又拉住她道:“小心些,切莫叫人看出行跡來?!?
梅紅點了點頭,便迅速地往欹云樓去了。
傅珂此時方覺得心里安定了一些,她招手喚過另一個叫梨白的大丫鬟過來,淡笑道:“我想去瞧瞧母親,你跟著吧?!?
那梨白平素是不大能近前服侍的,此時聞言喜出望外,忙陪笑道:“是,婢子扶著姑娘。”
傅珂便扶了梨白的手。搭足了侯門貴女的派頭,自去晴湖山莊不提。
卻說當天下晌,傅珺自榮萱堂回來后沒多久,便有大批的丫鬟仆婦出出進進。不多時便將傅珺的一應常用之物盡皆挪了出去。
到得飯時,那濯雨堂的院門上,一只大銅鎖牢牢落定,連個看院子的人都沒留下,卻是闔院俱都搬去了秋夕居。
對于傅珺的這一番舉動。府中并無太大反應。
此時已近深冬,而傅珺生母王氏的祭日亦將至。依本朝習俗,母喪五年之后,逢祭日需作法事,否則便需沐浴齋戒以示誠孝,時間一個月至兩個月不等。
而傅珺之所以搬去秋夕居,想也是因為此處乃是舊時居所,在此悼念亡母也算是一種哀切至孝的舉動吧。
待將一切安頓好之后,便已到了掌燈時分。
傅珺今日想是參加花宴累得不輕,便吩咐沈媽媽等人早早洗漱了。不過。因還要在睡前誦上小半個時辰的經,因此,待洗漱完畢之后,傅珺便將涉江等人皆遣了出去,房中也沒多點燈燭,只留了一盞白玉蓮瓣底座包銀銅吊子燈。那燈罩子乃是淺黃色晶紗所制,里頭的燭火透紗而出,盈了一屋子暖暖的暈黃。
傅珺獨坐燈下,靜靜地在心中默誦著經文,待一遍誦罷。她又向那多寶閣上的座鐘瞅了一眼。
時間已將近亥初。往日里這個時辰她應是睡下了,只是今晚她還不能睡。
孟淵約了她今晚見面。
今天下晌,當她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之時,那車簾不知是不是被風吹著了。掀起了一個角兒。便在那個瞬間,一張紙團從簾外飛了進來,準確地打在了她的手上。
那紙團極輕,乃是上好的短簾白紙,自傅珺的手上落在身上,悄無聲息。青蕪與青蔓俱不曾察覺。
傅珺便趁車中人少時悄悄展開紙條細看,見那上頭只寫了時間與地點,看字跡仍是孟淵親筆手書。
他約了傅珺今晚在秋夕居面談,時間便定在了亥初。
今天發生在清味樓的事,傅珺只知道必與傅珂有關,但事件詳情卻是不知。因此,孟淵的約見于傅珺而言,便是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她急欲與之一晤,以解心中謎團。
傅珺一壁想著,一壁移至案前,將那燈罩上的風門調小了一些,那滿室的暈黃便顯得更加昏暗了起來。
便在此時,窗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響動。那聲音細而弱,若非傅珺一直留意著四周動靜,只怕會以為那是風吹動窗紙的聲音。
她悄悄推開窗屜子,屋內的光暈傾向窗外夜色,隱約勾勒出了孟淵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你來了?!备惮B輕聲道,同時向后退了兩步。
孟淵動作輕捷地翻身進入屋中,又將身后的窗屜子合上,方壓低了聲音道:“燈再暗些?!?
仍是命令式的語氣,仍是鐵一般冰冷的氣韻。
然而此刻,這宛若含冰蘊雪的低沉聲線,聽在傅珺的耳中,卻比滿室的燈光更令人溫暖。
她依言將燈光又調得暗了一些,復又指了指一旁的錦凳道:“請坐?!?
孟淵撩衣坐了下來,一時間也未說話,那雙如同淬了冰的眸子,在燈光下幻化成細碎的星光,投/射/在了傅珺的面上。
傅珺這才發現,孟淵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勁裝,連外頭的大氅亦是玄色,上頭出著紫水貂的鋒毛,坐在幽暗的燈光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冷凝。
傅珺壓下心頭紛涌而至的疑問,在孟淵對面坐了下來,含笑輕聲道:“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孟淵聞言,斜飛的長眉便蹙了起來,道:“你無事吧?”
“無事?!备惮B含笑道,“只是心中疑問甚多,還望解惑?!?
孟淵頷首道:“我正是為此而來?!?
傅珺的臉上現出了一抹感激,復又凝了神色,輕聲問道:“你是如何察知清味樓有異的?”
孟淵沉吟了一會,方低聲道:“數日前,我的手下無意中見到幾撥人齊聚于此,其中,便有你繼妹身邊的丫鬟?!?
這個答案不出所料,傅珺一點都不驚奇,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繼續問道:“你說是幾撥人。那除我繼妹之外,還有誰?”
“程甲、許氏長女及其伴當、還有……”言至此,孟淵的眸中掠過了一絲遲疑。
他忽然很不想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雖然他約她私下會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那個人。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眼前女子穿著家常的素面襖兒與細白綾裙子,烏亮水滑的頭發只挽了一個攥兒,發無華飾、面無丹脂,一雙漆黑的眸子干凈澄澈,宛若秋水湛湛。
他忽然就覺得,那個人的名字,污濁得根本不配在她面前被提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