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周一,上午九點整
簽約儀式在交管局大會議室舉行,桌椅都被移開,中間有一張鋪著鮮紅絨布的長方桌,四壁擺放鮮花盆景,肅穆的大會議室立即有了不同味道。此時此刻沒有了競爭的刀光劍影,氣氛和諧。精心修飾的駱伽,與周銳一前一后進了會議室,將大衣掛上,露出紫色的外套,取來一杯紅酒,襯得臉色更加嬌俏,立即從一屋子深色的人群中顯了出來。
趙勇穿著嶄新西服,沖在唐南軍前面,直奔周銳擊掌慶祝,這是最好的結局,他們擠掉惠康,勝利會師。周銳問:“田蜜今天的火車?下決心了嗎?”趙勇一臉興奮,想通了,簽字儀式之后就去火車站,把她攔下來。
張大強經歷二期工程招投標的考驗,脫胎換骨,沉穩地對著麥克風說道:“各位廠家代表,恭喜大家贏得了二期工程的招投標。這只是開始,而不是結束,希望合作能夠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這段話很到位又很煽情,廠家代表們也很喜歡聽,掌聲立即響起來。王鍇作為軟件開發商代表第二個發言:“張主任說得好,今天簽合同,就像領結婚證,不是戀愛的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我們作為廠家,必須提供滿意的售后服務,就像丈夫早早起來,給新婚妻子倒好洗臉水,備好熱毛巾,做好早飯,送到單位,下班接回家,請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韓劇,我們去廚房做飯做菜,端上桌來,咱們應該干什么?”
“洗碗。”一名廠家代表順嘴接道。
王鍇板著臉一本正經地批駁:“老婆還在吃飯,你洗什么碗?人家辛苦一天,你應該學好足底按摩,伺候好,等她上床歇了,你再洗碗熨衣服。你們別笑,做好售后服務,才能留住客戶。好,我不多說,我們現在就領結婚證。”
會議室的廠家代表被他幽默打動,哄笑起來,趙勇氣得臉紅脖子粗,嘴里哼哼:“這王八蛋,我們是一夫一妻,你是一夫多妻。”
講話完畢,會議桌成為簽約現場,廠家代表逐一上臺,交換協議,簽字,握手拍照,流程十分順暢,幾個廠家走馬燈一樣完成。按照通常流程,廠家取回各自協議,存入公司財務部門,以備查詢。意外的是,工作人員攔住廠家代表,將協議放到旁邊,王鍇開始審閱。
一杯杯紅酒被送入會議室,張大強舉起酒杯:“為了保證合同的嚴謹,按照新招投標流程,合同每一頁都將蓋章,我們正在逐頁核對。現在請大家舉杯,預祝合作順利,圓滿完成二期工程。”
唐南軍臉色一變,怎么會多出一道環節?他趁無人注意,偷偷轉身離開。趙勇看看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田蜜下午兩點十分的火車回鄭州。反正簽約儀式沒我什么事了,我可以先走,他轉身去找唐南軍請假,他去了哪里?
這一切都在駱伽眼中,唐南軍要跑!
“蜜兒,不能這么走,白白便宜那個白眼狼?”田媽媽留在房間內,里面是堆積起來的行李箱和包裹。
“媽媽,強扭的瓜不甜。”田蜜勸了好幾天,馬上就要去火車站了,還是講不通。
必須要有個說法,田爸爸真心實意地婦唱夫隨,田媽媽點頭,他又說道:“其實,我看趙勇不像壞人。”
田媽媽大怒:“他把女兒害成這樣?你怎么還替那龜孫子說話?”
田爸爸替趙勇辯解:“男人結婚前都犯蒙,當年……”
這下捅了馬蜂窩,田媽媽不依不饒:“哼,當年,你心不甘情不愿,還惦記著那誰?”
田爸爸又把題目扯回來:“說那些有啥用,要是女兒沒懷著,咱們可以不認那龜孫子,現在只能認了。”
“認什么?孩子不要了!”
老兩口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田蜜拉著行李,流著淚向外走:“爹娘,咱們回河南再吵吧,中不中?”
“不中,趙勇必須有個說法。”田蜜爸媽難得達成一致。
“你們不走,我走。”田蜜下樓,回頭流著眼淚,“孩子不是趙勇的,他能有什么說法?”
“啥?啥?”田媽媽和田爸爸大眼瞪小眼,扛起包袱出了門,追上田蜜去理論。白濤突然出現在樓梯口,攔住田蜜:“哎,你真要回鄭州啊?”
田蜜怕爸媽亂說話,把行李箱遞給白濤:“幫忙,把這個弄下去。”
趁白濤下樓,田蜜向呆若木雞的爸媽說:“他不知道,別說出去,先回鄭州。”
田蜜爸媽憋著要找趙勇算賬,現在這筆賬算不到人家頭上,搶來女兒手拎的行李,垂頭喪氣走在前面。白濤繞回來,繼續施展他說死人不償命的功夫:“你走就可惜了,房屋中介靠什么?一靠信用二靠銷售,我們有了摧龍八式,一年回本,第二年發展連鎖,爭取開三十家店,融來資,圈到錢,咱們就把企業做到全國,在鄭州開幾家,你當總經理,第三年爭取累計利潤達到一千五百萬元,籌劃在納斯達克上市。那個時候風風光光回老家多好?”
田媽媽腳步放慢,退到白濤和田蜜間:“好好,你們缺人手嗎?我們給你打工,她爸爸以前在紡織廠,管著幾千個女工呢。”
田爸爸擠進來,他不會繞彎,直白地問:“除了趙勇,還有誰喜歡我們田蜜?”
白濤也沒心眼,大聲說著:“田蜜在我們公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喜歡的多了,不過前段時間,有一個大款開著寶馬,天天接送到門口。田蜜,最近怎么沒見他了?”
白濤喜歡說話,不知道會說出什么來,田蜜扯著他胳膊向前走:“白濤,別亂說。”
田爸爸的傾聽能力也不一般,停住腳步嘀咕,哪個大款?田媽媽卻沒聽出來,繼續嘮叨:“我就說女兒條件好,還怕沒人追?我陪你去醫院。”
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田蜜只想生下孩子,招手叫來出租車:“司機,火車站。”
簽約儀式意外延長,唐南軍悄然消失,田蜜一家正在去火車站,趙勇不知所措。忽然,工作人員發現異常,碰頭討論,很快把一份協議送到張大強面前,王鍇也加入進去,出著謀,劃著策。
廠家代表們本來舉著酒杯,突然注意到反常,出事了。果然,張大強有了結論,招來工作人員,前后門口出現四名保安,關閉大門,嚴陣以待。廠家代表們意識到情況不對,放下酒杯。
“我宣布,智能交通二期工程簽約儀式圓滿結束,請廠家分別領取協議。”張大強口氣如常,緩解了眾人的情緒。工作人員宣讀廠家名稱,廠家代表領取協議,從保安嚴密把守的大門離開,歡天喜地各自慶祝。
氣氛明顯不對,一切卻平安無事,周銳領取了協議,走到趙勇身邊說:“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去接田蜜。”
會議室越來越空,趙勇突然發現,空蕩蕩的會議室只有他一個人,周圍是七八名保安,再向外是工作人員,招投標小組成員遠遠注視,王鍇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趙勇有了不詳的預感,沖著周銳的背影大喊:“快,去火車站,把田蜜接回來,別讓她走。”
門砰地在趙勇面前關上。
唐南軍惶恐不安,他先在外企,目睹公司高層爾虞我詐,職位越高壓力越大,拿不到銷售提成,收入不見得好多少,反而不如扎扎實實待在一線跟客戶搞好關系,吃喝嫖賭在一起,漸漸地,客戶提出非分的要求,他不免答應,將大把資金用各種方式轉移。他先動了心,有些客戶不敢吃獨食,便會給他一些好處。外企的財務往往不能直接給客戶回扣,這個時候,便把經銷商拉進來當白手套,既捋順了流程,又減輕了法律責任,逃避制裁。一來二去,唐南軍便找到一條發財之路,陰陽合同便是最直接拿錢的伎倆,屢屢得手。然而沒有不透風的墻,他的所作所為漸漸為人察覺,但誰也不敢打開這個潘多拉之盒,一旦走入法律程序,誰都不敢承擔后果,只是把他清理出去,掛入黑名單。唐南軍不能在外企混,駱南山一直做研究,求賢若渴地請到唐南軍主管銷售業務,真算是引狼入室。他在宇天做主管銷售的副總,駱南山不肯妥協,不給回扣,他斷了財源,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用陰陽合同直接打開水龍頭,從客戶賬戶里取錢。
誰知道,陰陽合同不是天衣無縫,客戶意外出事,被順藤摸瓜查到一筆資金來歷不明,要是在外企,公司肯定不會聲張,暗中處理,偏偏駱南山認死理,一定要查個清楚。唐南軍擅長籠絡人心,趙勇便是他親自招進來的,他讓趙勇偷偷取回協議,換掉那頁內容,逃過一劫。唐南軍到了中聯,四處尋找賺錢的法門,而且中聯是大公司,部門負責,有空子可鉆,這次二期工程的硬件有數百萬利潤,他本性難移,便打起主意,一切順順當當,坐等收錢,卻在最后關頭掉了鏈子,他見勢不妙,第一反應便是盡快逃離。
白濤跳下出租車,不停勸說:“再等等,趙勇肯定來。”
“那等等吧。”田媽媽坐在臺階上,被田爸爸拉起來說:“走,別在首都丟人現眼了。”
白濤掏出手機,撥出趙勇號碼:“喂,你還來不來?我們到車站了。”
電話咔嚓被掛掉,白濤再也撥不通,趕緊去追田蜜:“哎,等等,趙勇說要來,就肯定來。”田蜜嗤之以鼻,男人還可以相信嗎?白濤撓撓頭說:“我信趙勇,哎,我去買站臺票。”他手機還沒有放回去,周銳電話打進來,白濤找到主心骨,大聲求援:“快來,田蜜要上火車了。”
周銳停下來,越想越不對,轉身看著駱伽的眼睛,她如此鎮靜,肯定有原因:“伽伽,怎么回事?”
駱伽學過表演,從目光根本看不出內心波動,手掌卻會泄露秘密,她緊張的時候,便會輕微出汗。周銳手指貼上她的掌心,感受到絲絲滲出的汗液:“伽伽,趙勇怎么了?”
“半年前我爸爸的事情,那是陰陽合同。”駱伽決定不隱瞞,坦然相告。
周銳猜出前因后果:“伽伽,怎么能做這種事情?”
駱伽奮力甩開周銳的手掌:“爸爸被人陷害,你可以不管,我是她女兒,我必須管,必須找到那個人。”
“可是,趙勇要去火車站接田蜜。”周銳退縮了,她理由充分和正當,換成是自己,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傻瓜,快點兒去火車站,幫趙勇攔下田蜜。”駱伽拉開車門,跳下車,返回交管局大樓。
唐南軍沿著走廊出來,按下電梯,急著回公司銷毀證據,希望能夠逃脫劫難。叮咚一聲,電梯門關上又打開,駱伽跟了進來。
布局完成,唐南軍掉入陷阱,不能再讓他逃脫,駱伽從大門向內,正在另一個電梯門口遇見唐南軍,她當即進去。電梯中空空蕩蕩只有兩人,駱伽心里驟然害怕,唐南軍會不會狗急跳墻?唐南軍面孔對著電梯顯示屏,如同不認識駱伽。
“唐總。”這里是交管局,到處都是交警,駱伽壓下緊張情緒,毫無顧忌地盤問。
“嗯?”唐南軍緩緩轉身,目光卻不敢對視,電梯開始下滑,紅色號碼不斷下降。
“中聯就要交換協議,唐總要去哪里?”駱伽常去駱南山的公司,周銳都會陪在身邊,很少與唐南軍來往,現在看過去,他面目猙獰,仿佛不認識一般。
“我,我,出去辦點兒事情。”唐南軍急欲擺脫糾纏,返回公司。
電梯門打開,大樓里到處都是交警,唐南軍不敢快跑,急匆匆向外走。駱伽仿佛有了主心骨,追上去問道:“半年前,你也是這樣害我爸爸的嗎?”
唐南軍不答話,悶頭疾行。
“你想跑嗎?陰陽合同,黑字白紙,你跑得掉嗎?你注冊的洗錢的公司能銷毀嗎?惡有惡報,你逃不掉了。”駱伽想起父親老邁的身軀,又悲又怒。唐南軍狡兔三窟,他盜用趙勇身份證注冊公司,與客戶接觸的也是趙勇,只要毀去電腦中的文件,便無證據。轉眼間,唐南軍出了大樓,周圍人少一些,加速向停車場跑去。
糟糕,他要逃跑,駱伽攔不住唐南軍,紅色寶馬就停在不遠處。
唐南軍找到自己的雅閣,鉆進去,啟動汽車,腳踩油門,駱伽不見了,他迅速倒出車位。只要能夠開出大門,便可以回公司銷毀證據,上次逃脫了,駱南山成了替罪羊,這次也可以。大門越來越近,他興奮地再踩油門,發動機轟鳴。
一輛紅色寶馬越野車在對面出現,向唯一的出口沖去,里面竟是駱伽,不能被她攔住出口,唐南軍測算距離,兩輛車距離那個交叉點都有十米距離,哼,拼了,諒她不敢撞我!雅閣咆哮著奪路而逃。只要被唐南軍沖出停車場,便無法攔截,然而,雅閣沖向交叉點,向前便是相撞,除非有人退縮。哼,難道我的越野車還怕你的雅閣?駱伽猛踩油門,寶馬凄厲吼叫,向那個交叉點狂飆疾馳!
寶馬與雅閣迎面而來,一輛德國車,一輛日本車,狹路相逢!
134 周一,下午二點三十分
周銳在站臺上找到田蜜一家三口的時候,白濤還在口若懸河地說著開房屋中介的計劃,周銳攔住田蜜:“趙勇讓我們請你回去。”
“他自己呢?”田蜜受夠了趙勇的反反復復,轉頭看著周銳。
“他現在很忙。”這個理由太過牽強,周銳又補充說,“他讓我們來的。”
田蜜笑笑登上火車,現在男人真不靠譜,這種事情也可以讓別人來。周銳跟上去,不計后果地解釋:“趙勇被抓了,所以來不了。”
“哦,為什么?”田蜜不信,側身去找鋪位。
陰陽合同?越解釋越亂,周銳沒法開口,又礙于田蜜爸爸在場,小聲說道:“趙勇確實來不了,你先別回鄭州,留在北京,都可以講清楚。”
田蜜春節后從鄭州回來,就是給趙勇一個機會,將近一個月了,他還在猶猶豫豫,她心已經涼透了,搖頭向周銳說:“火車要開了,你也要去鄭州嗎?”
還有五分鐘,車廂外,白濤著急地揮手,讓周銳趕緊下車。他轉身看著田蜜:“趙勇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讓我把你留在北京,如果做不到,我就不下火車。”
正說話間,周銳手機響起,他打開大喊:“趙勇,你在哪里?”
趙勇孤零零坐在大會議室的中間,田蜜的火車就要離站,帶著傷心離開北京。王鍇不懷好意地笑著,張大強問道:“趙勇,你看過協議嗎?”
這份協議是趙勇和工程師一起完成的,他仔細檢查過每個細節:“協議是我做的,能不能讓我先走,我有急事。”
“每一條你都看過嗎?”張大強不急不躁,等趙勇承認,把協議推到趙勇面前,“你看看第八條。”這是關于售后服務的條款,中聯將承擔第二個工作日的上門維護,這是公司標準的服務條款,趙勇再次點頭,這條看不出來有任何問題。
張大強又拿出另外一份協議,你再看看。趙勇低頭看去,頓時傻眼,第八條被拆成兩條,規定將合同款的百分之五作為維護和服務的費用支付給鼎天基業的公司。趙勇全身冰冷,兩份協議怎么會不一樣?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王鍇笑吟吟地走過來,看著趙勇,如同看被釣起的魚兒:“陰陽合同,二百五十萬,你知道后果嗎?”
后果是什么?千辛萬苦贏下來的訂單肯定丟失,合同欺詐?法律責任?趙勇心思已亂,大聲抗議:“這件事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們放我走,我有急事,必須立即去辦。”
王鍇哼了一聲:“協議白紙黑字,還能抵賴嗎?你三五年都別想出去了。”
趙勇一按桌子站起來,嚇得王鍇全身發抖,向后退一步,怕他沖上來打架,幾名工作人員向前圍攏。趙勇怒氣猛然爆發:“
王鍇,知道我去哪里嗎?我要去火車站,田蜜一家三口就要離開北京,這個讓他傷透心的地方。你還是一個男人嗎?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你這個王八蛋,把她趕出家門,逼她流產,你看著人模狗樣,其實豬狗不如!告訴你,我趙勇向來堂堂正正,陰陽合同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一點兒都不擔心,沒關系就是沒關系。
“讓我離開這里,去火車站把田蜜接回來,他懷著你的孩子,我也愛她,我想明白了,找老婆還搭個兒子,我劃算。主任,您當時也在場,她把人民幣天女散花扔出來,我就認準了這個女人。”趙勇懇求,張大強依稀想起那天晚上唱《天仙配》的女孩,哦,是她。
王鍇不敢讓趙勇繼續說:“這些與招投標無關,你還是好好想想這個陰陽合同吧。”
張大強擺手制止王鍇:“趙勇,你繼續。”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她懷著這個王八蛋的孩子,被他拋棄,我猶豫過,退縮過,我白天泡在交管局,晚上泡在田蜜家門口,我愛著她,她卻懷著這個王八蛋的孩子!”趙勇不管不顧,淚水縱橫,“我愛上,我就認了,反正田蜜會給我再生一個,這王八蛋的孩子管我叫爹,我他媽的不虧!”
王鍇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向工作人員擺手:“把他拉下去。”
張大強伸手,攔住工作人員:“等等,大家說說,怎么處理?”
一名女評委被趙勇感動:“我說,讓他走吧,去把那個女孩子接回來。”
王鍇大聲質問:“趙勇涉嫌陰陽合同詐騙,觸犯法律,怎么能放他走?責任誰來承擔?”
一直默不作聲的趙洪河站起來,化解雙方分歧:“這樣吧,我把人帶走吧,留你們這里算什么事,拘人都沒地方。”
趙洪河把趙勇推到門口,伸手要來身份證,揮手說:“你身份證押我這里,走吧。”
“走?!”不但王鍇,連趙勇都驚大了眼睛。
“你們交管局是司法機關嗎?有資格拘留趙勇嗎?我看沒有。”趙洪河揮手放行,“鼎天基業是誰注冊的,誰就是幕后黑手,我相信不是趙勇,你們信嗎?”
眾位評委有人點頭,有人搖頭,趙洪河摸出車鑰匙遞給趙勇:“開車去。”
張大強攔在門口,這種事情不能含糊:“等等,我們不是司法機關,可以通知司法機關。趙勇,陰陽合同事關重大,你不能走。”
趙勇眼珠一轉,門口的兩個保安放松了警惕,也圍攏過來,他伸手提要求:“我打個電話。”張大強沒有拒絕這個要求,眾人散開,趙勇一到門邊撥出號碼:“周銳,你在哪里?”
“我在火車上。”
“你等我。”
“來不及了,還有五分鐘就開車了。”
“沒有什么是來不及的。”趙勇大步一沖,猛地推開門口保安,拉開大門向門外沖出。
張大強大驚,從桌面抓起步話機大喊:“通知門口的保安,攔住所有穿西服的!”
“周銳,快下來。”白濤勸不住田蜜,使勁兒向周銳招手,火車只有一分鐘就要開了。田蜜爸爸過來勸說:“下去吧,趙勇是好孩子,這事和他沒關系。”
周銳搶到田蜜面前:“趙勇正在向這里趕來,你見見他,如果談不攏,再坐下一列火車回去。”
田蜜媽媽糊涂了立場,也來勸說田蜜:“趙勇這孩子不錯,聽媽媽的,留下來吧。”
周銳坐在田蜜身邊:“難道你不愛趙勇嗎?”
田蜜抬起頭,淚水盈滿眼眶:“我愛他,他就是我等的那個人。”
“你愛他,為什么不能留下來,趙勇也愛你!”
田蜜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我相信你,可是你明白嗎?我懷著別人的孩子,我們之間有難以跨越的大山,我憑什么去爭取?我有什么資格和他在一起?我走了,不是因為我不愛他,而是因為我太愛他。”
車廂顫動,火車啟動,咣當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窗外的白濤漸漸倒退,喊著周銳的名字。
趙勇沖出招標會議室,繞過走廊,電梯門正好敞開,他擠進去,才看見張大強帶著一票人從會議室涌出。他連按按鍵,電梯關門下行,喧鬧聲音漸漸消去。他心中無鬼,逃跑并非因為害怕,而是為了把田蜜搶回來,他看看手表,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還去火車站嗎?電梯門一開,他隨著人群沖出來,大堂中一切正常,只有幾個保安在門口站著,他抬頭緩步出去,加快腳步,大門近在咫尺。
然而,大門聚集了十幾個保安,攔截廠家代表,趙勇熟知交管局地形,還可以走后門,向左一拐。對講機聲音忽然響起來,一名保安大喊:“趙勇。”
趙勇忍不住回頭,正好證明他的身份,保安大聲命令:“你,站住。”
已經被人認出,趙勇拔腿就跑,后面四五個保安緊緊追來,在大樓拐角,迎面又出現攔截的保安。趙勇掉頭想向大樓沖回去,只要能進了安全通道,他自信能夠找到出路。可是,張大強帶著五六個評委從大樓門口涌出來:“趙勇,別跑,越跑越說不清。”
趙勇背靠墻壁,被三個方向包圍,他彎著腰如同困獸,吼道:“那個陰陽合同跟我沒關系。”
張大強和趙洪河都同情他,但是被他這么一折騰,誰也不敢把他放走,張大強上前幾步:“趙勇,你既然沒事,就不怕調查,但是你不能跑。”
保安不跟趙勇啰唆,從四面八方涌上來,趙勇知道抵抗不住,仍然拼命掙扎,呼叫大喊:“求求你們,押著我去火車站,戴上手銬也行,我必須去。”保安根本不聽,趙勇偏要掙扎,三拳兩腳下去,趙勇鼻孔冒血,衣服撕裂,被壓在地面。
“隊長,邪門了。”趙洪河正要上去問趙勇,被一名交警攔住,“我們天天處理交通事故,今天還是第一遭,兩輛車竟在咱們交管局停車場撞了,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趙洪河聽糊涂了,這確實是交管局成立以來第一遭,那名交警又繼續說:“一輛X5,一輛雅閣,正面相撞,你說這司機沒長眼睛嗎?您猜猜結果,日本車,德國車,哪個牛?這寶馬硬是連保險杠都沒事兒,就是刮破點兒皮,您猜猜那雅閣怎么樣了?”
這年輕交警是個車迷,嘮嘮叨叨,趙洪河看看那邊已經被制服的趙勇,又望望停車場,不知道該先處理哪邊:“別婆婆媽媽的,直接說。”
“哎,那雅閣車頭都快被撞肚子里去了,沒腦袋了,車身變形,這日本人真坑爹,車門卡住,司機硬是出不來,這不,正在用電鋸割呢。”
“走,瞧瞧。”趙洪河做了決定,先處理交通事故吧,在交管局院內撞車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趙洪河對趙勇印象不錯,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干脆帶著一起去停車場,遠遠看見一群交警圍著一輛紅色的寶馬,然后聽見電鋸的聲音。近了,駱伽以獨特的氣場把眾人目光吸引過去,她靠在車上,優哉游哉地看著,兩名交警正在用電鋸切割車門。趙勇立即認出唐南軍,齜牙咧嘴被擠在車窗里面,顯然受了傷,卻不知道有多嚴重。
“大師兄,你沒事吧?”趙勇被按得死死的,過不去,沖著車門向里喊,恨不得搶過電鋸來幫忙。
趙洪河職業習慣是勘查現場,繞著兩輛車看了幾圈,吐吐舌頭,沖著駱伽說:“女娃娃,這是你撞的?”
“嗯。”駱伽神色自若。
“我服了你了,你就這么開車的?對面這么明顯的車,一點兒障礙物都沒有,你向上撞,你不會剎車嗎?我看你是成心的,膽子太大了,在別的地方撞,你可以逃逸,竟撞到我們交管局老窩來了!我這幾十年也沒見過這么囂張的司機啊!再說,你不心疼嗎?寶馬越野車至少一百萬吧,我看看,才跑了一千多公里,你舍得?”趙洪河看現場,受了刺激,也啰唆起來。駱伽是學表演的,表演技術在三個月中突飛猛進,早就成為控制情緒的高手,左手捂著膝蓋,眉頭皺起來,表演出楚楚可憐的樣子,眼淚好像就要出來。趙洪河果然心軟,以為嚇住了駱伽,拍起胸脯:“哎哎,你別哭,我怕你這眼神,嚴肅點兒!好了,好了,傷著沒有,別怕,有你趙哥在呢,只要不把人撞死撞殘,就沒事!”
王鍇看過《封神演義》,姜子牙攻入朝歌抓獲妲己,要斬首示眾。妲己施展媚功,那些身經百戰的大將竟都不忍下手,王鍇當時不信,心想世界上哪有這種功力。如今也不見駱伽如何作態,不但趙洪河于心不忍,那些小交警們都同情起來,都怪趙洪河不問問受沒受傷,便出言斥責,對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過于殘忍。哎!駱伽情緒控制達到傳說中妲己的水平,自己豈不心服口服!罷了,今后死心塌地當個跟班吧。
其實,這并非妲己的媚功,而是情緒管理,摧龍八式是銷售方法論,必須依靠銷售技巧才能落地,比如提問技巧、演講技巧和談判技巧等,情緒管理便是這些銷售技巧中最頂尖的,極難學習。駱伽給雷勵行做秘書,他便時不時指點,駱伽是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專業就是用動作眼神和語氣來調動觀眾情緒,她又極聰明,很快領悟,水平突飛猛進,連雷勵行都自愧不如,情緒管理這門課仿佛是為駱伽定制的。
人的情緒受外界刺激的反應,視覺聽覺信號傳輸到腦垂體,分泌化學物質,例如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產生情緒,同時把信號傳輸到大腦皮層,產生理智的分析。大腦思維需要時間,情緒至少領先六秒,這個時間就是被情緒綁架的時間。例如,你看見一條蛇,驚出一身汗轉身就跑,過會兒才會思索,這蛇是活的還是死的,有毒沒毒?情緒管理的高手,不斷釋放出視覺和聽覺信號,引導對方情緒發展,如同趙洪河,就從開始的吃驚、憤怒,見到駱伽捂著膝蓋,便產生同情,并覺得愧疚。
駱伽僅僅一個捂膝的動作、一個難過的眼神和兩滴眼淚,就將眾人憤怒的情緒,轉變為對她的同情。妲己和駱伽并非真有媚功,只是情緒管理而已,很多跨國公司都有這樣的課程,只是針對高層,一般人難以接觸,至于能領悟幾層,那便取決于天賦。王鍇不知所以,在他眼中,駱伽智商近乎神,情商近乎妖,從此死心塌地,再也不敢違抗半句。
正當眾人注意力都在駱伽身上的時候,車門割開,唐南軍捂著額頭被交警扶出,大約是撞到了玻璃,一條胳膊不能動彈,想必骨折了,他猶驚魂未定,嘴里嘟嘟喃喃:“小日本,真坑爹!”
這句話惹出一陣笑聲,駱伽又想笑又傷心:“趙勇,唐南軍在陷害你。”
趙洪河和張大強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評委們更是莫名其妙,只有王鍇心里明白,駱伽目光一動,便立即配合地有問有答地把真相揭開。這件事很容易理解,中聯采用陰陽合同,經手人只有趙勇和唐南軍,唐南軍逃出招投標現場就已說明一切,在王鍇和駱伽質問下,他低頭不語便是默認。眾人終于明白,唏噓不已,駱伽走到趙勇旁邊,提醒他:“周銳去火車站攔截田蜜了,你別在這里耽擱時間了。”又問眾人,目光卻鎖定王鍇:“趙勇能走了嗎?”
王鍇此時對駱伽心服口服,又拿到巨大利潤,他是商人,哪還記得田蜜的事情,被駱伽目光一點,立即應道:“事情已經查明,都是唐南軍弄的,與趙勇無關,走吧。”
眾人都知道他和田蜜、趙勇那些事,他竟第一個要放走趙勇,都覺得好笑,何況這里做決定的是趙洪河,其次是張大強,哪輪到他發言。不過,他這句話說到趙洪河和張大強心里,他們都不阻攔,張大強還走到趙勇身邊,拍拍肩膀:“趙勇,不打不成交,從此我當你是朋友,快走吧。”
趙勇卻不走,擠開交警,扶起唐南軍:“大師兄,我先扶你去醫院。”他轉身向圍攏的交警們喊道:“看見沒有,車禍了,不知道救人嗎?”
交警們聽了這話,散去一多半,他們不知內情,趙洪河慨然長嘆,好樣的,交朋友就要交這樣的,過去幫著趙勇攙扶唐南軍。
當趙勇安置好唐南軍,駱伽已經把寶馬開到身邊,打開車門。他們沖進站臺的時候,火車已經離開了半個小時,他狂怒地在站臺上兜圈,駱伽把手機遞給他:“給周銳打電話,他在火車上。”
趙勇推開手機,他趕到了,田蜜卻離開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駱伽撥通電話貼在趙勇耳邊,兇巴巴地命令:“趙勇,你聽著。”
周銳的聲音傳出來:“火車馬上就到涿州,你趕快去機場飛到鄭州,在火車站等我們。”
“我不去。”趙勇梗著脖子,倔脾氣又上來了。
周銳看看遠處田蜜一家三口:“她離開北京,不是因為不愛你,而是太愛你,讓田蜜親自說給他聽。”
周銳回到田蜜身邊,把手機遞給她:“趙勇和你說話。”
田蜜接過電話:“喂,趙勇,你在嗎?”卻只聽到斷線的聲音。她望著車窗外,任由淚水放肆地流,樹木和麥地飛速向后倒退。趙勇,九個月前的那個晚上,我遇到你卻錯過你,你才是我的真愛,那時我不知道,時間可以回頭嗎?
趙勇撥通航空公司的查詢號碼,只有明天的航班。駱伽把車鑰匙遞給趙勇:“開車追。”
白濤反對:“你們瘋了?北京都堵死了,我們出了北京城,人家都到石家莊了。”
趙勇推開他向外跑去:“追,哪怕追到鄭州。”
駱伽跟上,出了車站,門邊有個小賣部,有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氣球,掏出錢扔進去:“氣球都給我。”
135 周一,下午五點十分
天色漸黑,田蜜爸爸沖了碗泡面遞給周銳:“小伙子,吃碗面吧。”
周銳抓起筷子,狼吞虎咽扒進口中,拍拍身邊的空地兒:“要不要坐會兒?”
“前面就是石家莊了,你下車吧,幫我傳個話給趙勇,我們誤會他了,請他不要介意。田蜜遇錯了人,那是她自己沒長眼,不怪別人,剛才她都說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們的孫子或者孫女,是吧?我們認了。”
周銳看著時間,北京那么堵,趙勇能在石家莊追上嗎?那又有什么關系,趙勇既然決定便絕不放棄,追到鄭州又怎么樣?他碰碰田蜜爸爸的胳膊:“趙勇認準的事情絕不會放棄,他就是這個性子。”
一個小孩子指向車窗外,氣球!
一輛棗紅色的寶馬越野車在路上狂奔,車窗冒出一個,兩個,好幾個氣球,被風橫著扯到尾部,越追越近。火車突然咆哮,轉彎拋離公路上的越野車,氣球也隨之消失。夕陽西沉,華北平原正在迎來春天,火車向南,田野漸漸有了綠色。列車員報出石家莊的站名,乘客們收拾行李,田蜜爸爸又過來勸周銳:“你就下車吧。”
周銳電話鈴聲響起,駱伽在電話中說:“我們看見火車了,掛著氣球的車就是我們。
“氣球,又來了。”童音在車廂響起,棗紅色的寶馬拖著五六個氣球,頑強地追上來。田蜜發現異常,雙手攏在車窗仔細去看。汽車終于與火車平行,趙勇伸出半個身子,奮力擺手。
“是趙勇嗎?”田蜜媽媽喊出來,車窗被淚水沾濕,田蜜伸手擦去,淚水又一次涌出。火車越過橋梁,越野車又被遠遠拋下,天色越來越暗,再也看不見車的蹤影。
石家莊車站,趙勇沒有出現。
邢臺車站,還是看不見趙勇,他們去了哪里?
列車進入邯鄲車站,這里是戰國時期趙國都城,后來被稱為鄴城,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多個王朝在這里定都。周銳隨著雷勵行喜歡上歷史,尤其鐘情南北
朝末期的歷史,這里便是北齊神武皇帝高歡獵取天下的地方。
乘客涌動,氣球在站臺飄動,每個氣球上都有一個字,大家七嘴八舌把字湊出來:請你嫁給我。氣球下面,趙勇還是招投標時候的西裝革履,懷里捧著一束鮮花,迎著緩緩駛入的列車。
田蜜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抹去淚水,在周銳的攙扶下走出車廂,我可以接受嗎?也許這只是他一時的主意:“趙勇,你別沖動。”
趙勇把鮮花送上,大聲表白:“你,愿意嫁給我嗎?”
趙勇向西服兜里一掏,竟是一個包裝盒,雙手打開,里面是晶瑩的鉆戒:“回答我,愿意嗎?”
“愿意。”田媽媽大喊,周圍人愕然,新娘子怎么會這么老?一個男旅客大喊:“不要。”
田蜜撲進趙勇懷中:“我愿意。”
趙勇輕輕握住她的手指,為她戴上鉆戒。
“哎呀,火車要開了。”上車的下車的擠成一團。
當車站重歸寂靜的時候,周銳摟著駱伽,空蕩蕩的車站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呢?”駱伽蜷在周銳懷抱中。
“也許都去鄭州了。”周銳吻著駱伽的頭發。
列車燈光熄滅,田蜜爸媽昏昏欲睡,趙勇偷偷摟著田蜜的后背,仿佛白濤仍然戴著白手套,在他們面前比畫著裝修圖,用能把死人說活的口氣:“這里人流特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實乃風水絕佳的寶地,掛上戶型圖,肯定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還有,我們要起一個叫得響的名字,叫我愛我家,好不好,好像有人叫了,戀家地產?這個名字好,溫馨浪漫,你們說呢?”
趙勇和田蜜一起點頭,這個名字好,就用這個!
136 周二,上午九點十分
方宏偉收拾著辦公桌,這是他在捷科工作的最后一天,他舔舔嘴唇,像一只受傷的野獸,他不甘心!自己在能源交通行業孤軍奮戰,與強大的對手拼殺,屢敗屢戰,為捷科在市場上保留著根據地。然而,雷勵行來了,帶來新鮮血液,鍛造著巔峰團隊,卻把槍口對準自己,扣動扳機。方宏偉不得不與周曉群合謀,這有什么錯?他是捷科大中華區總裁。
方宏偉一面恨雷勵行,一面不得不佩服。
他在三個月內便培養出一批新人,他們分布在東北區的沈陽、華北區的北京、華東區的上海、華南區的廣州、西北區的西安、西南區的成都,還有武漢、香港和臺灣等地。這些初生牛犢,毫無畏懼,在各地開花結果。駱伽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惠康的大本營北京與韋奇峰對決,竟然取得完勝。
吃著碗里的訂單,惦記著盆里的機會,想著鍋里的目標客戶,這才不會餓著。現在,碗里、盆里和鍋里都滿滿當當,連方宏偉都不懷疑未來的業績,到了年底,雷勵行便能將市場份額擴大幾倍,再次上演百戰百勝的神話,捷科中國公司的所有員工都相信這一點。那么,周曉群的好日子便要結束了,這是眾望所歸,大家等著他體面地下臺,這是捷科的傳統。
方宏偉抬起頭看看窗外,大勢已去,他無法湮沒心中的恨意。他打開電腦,發出最后一份電子郵件,雖然不能改變,卻可以發泄。
周總:
為了贏,捷科是不是可以拋棄最基本的準則和道德標準?
如果您的回答是可以,那請把這份郵件直接刪除,否則請您花幾分鐘時間看看,想想。作為一個為捷科服務八年的老員工,在離開公司之前,除了表達感激之情,還希望能夠給一些建議,也許這是一個老員工的責任。雷勵行先生擔任能源交通行業總經理以來,取得了卓越的成績,然而也存在嚴重的問題,嚴重地違反了公司的行為準則和道德標準:
1.槍口向內,沒有花時間在客戶和對手身上,而是處心積慮地對付內部員工,還美其名曰新陳代謝,致使大量的人員流失,造成嚴重的內耗。
2.漠視公司規定,縱容親信,駱伽和周銳發展辦公室戀情,影響其他項目的支持,他們公然在公司年度晚會上手拉手和擁抱,雷先生竟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完全不管不顧。
3.不顧員工感情,提供黑名單給獵頭公司。
4.捷科有完善的知識和學習體系,雷先生卻不采用科學的管理方法,總是抱著二十五史,把中國文化中的糟粕奉為圭臬,與下屬溝通也用古文中的文言文,誰能聽得懂他在說什么?
5.捷科的著裝標準是持續百年的優良傳統,從創始人托馬斯·沃森開始,就極其重視,然而,雷勵行公然蔑視和踐踏,在辦公區域也穿著牛仔褲和帆布鞋,是可忍孰不可忍!
6.雷勵行不遵守公司規定,公司九點上班六點下班,他卻總說,父母比老板重要,愛人比客戶重要,孩子比下屬重要,身體比工作重要,生活比事業重要。從來不準時上下班,遲到早退,上班時間還經常去健身房,然后就泡在咖啡館里看古書。
7.越級領導,不尊重中層管理者,新員工們只知道雷勵行,不知道自己的直接主管。
8.雷先生不顧公司利潤,在北京交管局項目中,我們已經贏得訂單,完全不用給那么深的折扣,他卻仍然堅持給永嘉集團百分之八十的折扣。
方宏偉洋洋灑灑寫了八條,還不解氣,卻想不出新的條目,便在收件人中加入亞太區和全球的十幾個老板,對著屏幕檢查一遍,按下發送鍵。方宏偉狠狠地關上電腦,抱起盒子,用胳膊抹抹眼淚,離開了這家偉大的公司。
周曉群長嘆一聲,站起來去倒了一杯茶水,這本來是甘怡的事情,她依然花枝招展,卻不在自己辦公室。這也正常,任命雷勵行為亞太區副總裁的郵件發來,他在公司的職位甚至高自己一頭,這封郵件也進了甘怡的郵箱,這標志著雷勵行進入接班序列。
叮咚一聲,一封郵件跳進,周曉群鼠標一點,是方宏偉離職前的投訴,他看了第一句,撲哧把茶水笑噴出來,商場如戰場,職場似江湖,勝者王侯敗者賊。在周曉群看來,方宏偉的投訴其實是贊美,雷勵行舉重若輕,治大國如烹小鮮,談笑間對手灰飛煙滅,還有用不完的余力。他曾經聽說,毛澤東就喜歡讀二十五史,這套書竟然如此神奇?他撥通電話:“甘怡,幫我訂套書。”
“好的,什么書?”甘怡正在幫雷勵行買咖啡的路上,她久在職場江湖混,深知周曉群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客氣地應承下來。
“二十五史。”
“嗯,好的,全部嗎?”甘怡確認著。
“全部。”周曉群并不知道二十五史有多少本。
辦公室里外,夏冰輕輕沏茶,駱伽聽著輕柔的倒水聲,雷勵行捧著古書,三個人之間維持著奇異的氣氛。甘怡端著咖啡來到室內,先送給雷勵行,再遞給駱伽:“伽伽,讓我看看你的牛仔褲,不錯,什么牌子的?”
“美特斯邦威。”駱伽與雷勵行的對峙,被甘怡的出現打破了平衡。
“你贏了。”雷勵行放下書,看著駱伽眼睛。
“您也贏了。”駱伽目光從古書轉向雷勵行,周曉群精心設計的圈套失效,在年度大會上當著五千員工和葛士納的面出丑,盡顯頹勢。雷勵行鋒芒大盛,一支巔峰團隊已經成形,即將摧枯拉朽,席卷全國。
“人生只是過程,輸贏并不重要。”雷勵行淡然,看著駱伽的愛馬仕問道,“哪家公司供貨?”
駱伽瞞不過雷勵行,也不想瞞著:“永嘉集團。”
雷勵行放下雙腿,坐直身體,用目光洞悉駱伽身心:“折扣是多少?”
“百分之八十。”駱伽早有準備,仍然一陣慌亂,他從來都放松地搭在椅子上,哪怕與周曉群較量激烈的時候,都淡然處之,怎么突然嚴肅起來?肯定被看出蛛絲馬跡。
雷勵行再問:“周銳知道嗎?”
“我愛他,他也愛我。”駱伽十分自信。
夏冰看出他們有話要說,站起來拉著甘怡走開:“我帶你去看看牛仔褲。”
嶄新的寶馬越野車和愛馬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駱伽目光慌亂,里面有玄機。被欺瞞產生的極端失望和煩躁讓雷勵行難以控制胸口的怒氣,他盯著駱伽,這么多年來,他帶過上千人的隊伍,她當之無愧是佼佼者,聰明又有天賦,野心勃勃。顯而易見,駱伽拿下交管局訂單,硬件中便有上億的利潤,捷科、惠康和中聯這些超級公司為此斗得你死我活,王鍇、李闈都想分一杯羹,李玉璽想憑這個利潤釣來局長的位置。然而,駱伽贏了,她留了一部分給自己,誰也不知道她分了多少。大家你爭我奪,她才是最終的贏家,連雷勵行這個老江湖,竟也栽在她的盤算中,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
“周銳知道嗎?”雷勵行平靜地看著駱伽。
“不知道。”駱伽瞞不過,不如坦率承認。
雷勵行輕輕吐一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他必須想出解決方案,駱伽精明無比,深思熟慮,安排得天衣無縫,永嘉集團作為白手套,簽署捷科的代理協議,供貨給交管局,一切交易都是合法的,她的利益來自永嘉集團,捷科拿她沒有辦法。雷勵行不想多費口舌:“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駱伽過于張揚,被雷勵行看出端倪,不禁后悔。然而只要永嘉集團不舉證,自己便十分安全。王鍇在這個項目中吃飽喝足,俯首帖耳,以后指望自己拿下更多訂單,絕不會這么做,雷勵行不能拿自己怎么樣。駱伽手放在包包上,里面就是惠康充滿誘惑的待遇書,想到這里,安下心來:“雷先生,我聽您的。”
137 周三,上午九點整
作為美國公司的老大,周曉群必須坐美國車,這輛凱迪拉克前幾年還有面子,現在卻顯得很土。司機為他拉開門,他鉆出車門,來到辦公室,自己辦公室卻被一座山塞滿,沒錯,一座書山。
“這是誰的書?”周曉群大聲抗議,自己還沒有離開,竟膽敢有人封門?
甘怡氣喘吁吁地跑來:“您訂的,今天到貨了。”
“我訂的?”周曉群想起來,訂了一套二十五史。
甘怡掰著手指數起來:“二十五史包括《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元史》《新元史》《明史》,其中司馬遷的《史記》就有十二本紀、八書、十表、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一百三十卷。”
周曉群哭笑不得地抽出一本,滿篇的文言文,一眼望去,不知所云,望著堆到天花板的二十五史,不由興嘆,哎,毛澤東不好當啊。
138 周五,下午五點十分
東三環,車水馬龍。
周銳滿心疑惑地坐在副駕駛位置,這輛嶄新的越野車行駛了大約一千公里,完全是輛新車。
“你是不是好奇,這輛車從哪里來的?”駱伽忐忑不安,側眼看著周銳,又轉回路面,“我們幫助王鍇的永嘉集團贏了訂單,他多賺幾千萬,便借車給我開。記得嗎?王鍇第一次見我們時,高高在上,現在就像我的馬仔。”
永嘉集團作為軟件開發商,供應硬件產品理所當然,駱伽這幾天在公司外面忙碌,想必為了此事,可是這明明是輛新車,一個綠色的愛馬仕包包重新出現在座椅上,駱伽這么會這么有錢?周銳低頭沉思。
“伽伽,你最終給了王鍇多少折扣?”
“百分之八十。”
“為什么這么多?你打贏了永嘉集團,根本不需要給這么深的折扣。”
“我們答應了王鍇,便不能變卦。”駱伽這是強詞奪理,王鍇在招投標前拒絕了合作。
“永佳集團一點五億的利潤與這輛寶馬有沒有關系?”周銳直截了當地問,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和駱伽說過話。
駱伽沉默一陣,全身僵硬,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你語氣好冷,不像對女朋友。”
周銳從她的神情和話語中猜到了結果,沉默。突然一拉右側把手,冷風席卷而入,車內被外面的寒冷的空氣充斥,駱伽的頭發在空中飛舞,車身一斜,后面的貨車響起喇叭:“周銳,你做什么?”
“停車。”周銳右手推開車門,好像隨時要跳下去。
駱伽一踩剎車,停在路邊:“周銳,聽我解釋。”
“我下車。”
“周銳,你看著我的眼睛。”駱伽與周銳對視,懇求道,“我愛你,你愛我嗎?”
“讓我想想。”周銳跳下車,將巨大的電腦背包挎上,在東三環主干路的立交橋上,車水馬龍,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后面喇叭聲響成一片,紅色越野車只有啟動,開走。
周銳擦擦汗水,在冰冷的季節,他并不笨,從頭到尾把事情串在一起。一幅幅畫面閃回,僅僅一年前,駱伽還是劉海齊額的學生,父親公司驟變,她選擇加入捷科公司變成前臺,黑框眼鏡卻掩蓋不住她明亮的雙眸,在面試中脫穎而出,從前臺變成銷售,在魔鬼訓練中脫胎換骨,徹底改變。她周旋于張大強、王鍇和趙洪河之間,依靠劉樹新挫敗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的圖謀,在惠康的根據地里擊敗韋奇峰這樣的高手,把王鍇這樣的商場老手,馴得服服帖帖如同馬仔,還協助雷勵行完成團隊的新陳代謝,在年度晚會上力挽狂瀾,竟把甘怡這位曾經的公司第一美女風頭蓋過。
然而,這只是皮毛,她竟精心謀劃,找到陷害父親的罪魁禍首,將其繩之以法,這也不算什么,她竟然還有本事虎口奪食,利用永嘉集團,挖出一輛寶馬越野車,也許還有更多……
周銳笑了,我的女朋友真不一般,竟把這些商場、職場和官場的大人物玩得團團轉。可是,她和我在一起,卻那么乖和可愛,她喜歡赤裸身體只穿自己的白襯衣,在廚房里沖泡方便面,在汽車電影院去看恐怖電影的時候,掐著自己的胳膊。哈,她竟然找到二胖和魏碧惠,為自己尋回失落的記憶,撫平童年的創傷。
殘陽流火,東邊卻是黑沉沉的天,周銳在東三環主路上孤零零地走著,旁邊是無頭無尾的車流。晚高峰到了,各種各樣的人離開公司,各有各的生活,周銳卻在一個十字路口。她愛我,我愛她嗎?答案非常肯定,周銳五六年前就愛上了駱伽,直到現在,從無改變。
可是,周銳有自己的原則,在這個物欲橫流、人心不古的時代,他不想妥協。不管這多么愚蠢,多么可笑,他都不愿意改變和放棄自己的原則。
周銳翻越巨大的立交橋,腳下是正在融化的亮馬河,一抹紅色出現在五六十米之外,駱伽的寶馬越野車停在緊急停車帶。她在前面等我,只要我繼續走下去,便可以回到她的身邊,一起去看恐怖電影,去吃她親手做的泡面。哦,還有,老師把她托付給我,我有照料她的責任,我將是她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周銳停住腳步,她瞞著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能夠相信她嗎?即便我們在一起,她能夠不做那些事情嗎?如果一直做下去,我們會不會一起粉身碎骨?會不會備受良心的譴責?旁邊的護欄只有一米,跨過去便能離開,不與她相見。遠處,駱伽從車上下來,口中呵出的寒氣清晰可見,她伸開了雙臂,等待周銳的回歸。
怎么辦?沖過去把她擁入懷中,還是翻越護欄逃離?周銳一動不動,這是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前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你選擇了一條,永遠不知道那條路通向哪里,會不會更美好,但是,你必須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