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府,本喚漢中,唐朝德宗靠帝在位時,叛臣作亂,很快就占據皇都長安,德宗被逼無奈逃往漢中。他到漢中時,正是春暖huā開的時節,所過之地,老百姓又夾道歡迎,簞食壺漿,這使得皇帝對漢中很有好感。為了平定叛亂,振興唐朝,德宗改年號為“興元”,在他平叛成功,離開漢中時,下詔升此地為“興元府”,由是得名。
這一日,徐衛攜家小從秦州來到興元府,賀親兄長徐四的五十大壽。跟唐德宗到漢中的情況不同,眼下正是盛夏時節,紫金虎看到的一片富饒興旺的土地。金黃的麥浪隨風起舞,辛勤的農夫彎腰趴背耕作其間,偶爾抬起頭抹把汗,驚奇地打量著經過的車駕。
漢中自古以“魚米之鄉,國寶之府”聞名天下,物產豐富不說,戰略意義也十分重大。得漢中,便可以此為前沿基地,趨劍閣,圖蜀地。而如果四川勢力占領漢中,則可北上圖關中。女真人此前企圖攻破川陜,而東進滅宋,其戰略中,就有占據漢中,過大巴山拿下四川的構想。徐衛此來,一是給兄長祝壽,二是考察漢中兵民兩政。
入府城,但見街市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各行各業都興旺發達,非陜西諸地可比。張九月并一對女兒也是初來漢中,正掀起車簾好奇地看著。
不一陣,至徐勝府邸。那門口看著徐勝的長子徐仲,正引領著仆人迎接賓客。望見九叔騎著匹高頭大馬,帶著一輛馬車到來,他慌忙步下臺階,迎上前來,二話不說,直接大禮下去:“侄兒見過叔父嬸娘。”
徐衛不等他跪下去一把撈住:“哎呀哎呀,免了免了。”說著,打量起侄兒來,徐仲二十多歲,一看就知道是徐勝的兒子而徐四徐九兩兄弟又長得極像,所以,徐衛看侄兒,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兩年,年紀也不小了,始終覺得女兒雖然也好,但兒子也不能沒有啊。
“二哥一早就到了,正等著九叔大駕光臨叔父,嬸娘仲滿臉堆笑,側身請道。
張九月先帶著兩個女兒下了車,沖徐仲點點頭,而后又回過身去,伸手攙扶著祝季蘭下來,一邊還囑咐道:“慢點。”
按說出席這種場合一般只帶正室,不過祝季蘭畢竟是徐王氏贖買來送給徐衛的。現在徐四五十大壽,她確實應該來祝賀。
徐衛一家往府里而去,因為時辰還比較早,興元府本地的文武官員都還在當值所以來的基本上都是徐家和王家的親戚。徐衛大多都不認得,只是客人們見他衣帶儀容,猜測著這位可能就是徐安撫的親弟弟川陜宣撫副使,徐九太尉。
徐四正和堂侄徐成在堂上說話,望見徐九往里走,兩人迎了過來。徐九一見,加緊走了幾步,上前就是一禮:“恭賀兄長五十壽辰。”雖說于公是上下級,但在家里哥哥就如長輩一般是要尊敬的。
徐四攙住,不讓他拜下去笑道:“你四嫂還說你忙,可能脫不得身。”
“這是什么話?再忙四哥五十大壽我能不到?”徐衛笑道。
徐成問了安。此時,張九月上得前來,規規矩矩一福,恭敬道:“賀四哥壽辰,望哥哥家業興旺,福壽安康。”
“好好好,弟妹有心了。”徐四笑意吟吟。
祝季蘭也上前來賀,徐四含笑受之。剛拜完,徐嫣徐納兩個丫頭搶上來,不說禮行得像不像樣,單是那七嘴八舌叫著四伯,就樂得徐四合不攏嘴。
“哎呀,九弟,弟妹,你這兩個閨女只是羨煞為兄啊,好好好,弟妹你們里頭去,你四嫂和五嫂都在。”徐四道。
婦人們領了娃都投里間去,徐四徐九兄弟兩個,并徐成便在堂上坐了。紫金虎方才督戰熙河歸來,因此話題就避不開這個。
“徐成,涇原近日如何?”徐衛喝了。茶問道。
“回叔父,邊界上一直無事,榷場也照樣開放。”徐成答道。
“那是最好,黨項人在廊延和熙河都陳兵邊境,再過兩個月,就得注意防秋。”徐九點點頭道。
正說著,徐四突然起身道:“王安撫來了。”
徐衛扭頭望去,只見兩興安撫使王彥身著官袍,昂然而來。進得堂上,先給徐衛行了禮,再給徐四賀了壽。他是紫金虎故舊,因此也不生分,坐下來后直接問道:“太尉,熙河怎么回事?聽說太尉親自打了一仗?”
“仁多泉城一帶的吐蕃羌劫掠邊境作亂,熙河帥司出兵清剿,我不過是去督戰而已。業已收復城池,招撫羌眾。”徐衛隨口道。
王彥哼了一聲:“昔年黨項人被西軍打得抬不起頭來,這些年不管它,倒又上竄下跳。聽說還敢陳兵邊境,耀武揚威?嘿,不知輕重!”他敢說這種話是有原因的,此人年輕時赴東京求前途,因熟讀兵書,武藝超群,得隸“弓馬子弟所”,還被道君趙佶親自考驗,授了官職。后來,兩次跟隨小種經略相公攻夏,都有戰功,所以他自然蔑視黨項人。
又說一陣,徐衛覺得在兄長壽堂上談論攻伐征戰不合適,就想岔開了話題。
王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說道:“對了,卑職有件事須得向太尉稟明。”
“現在就不說公事了吧,今日是我兄壽辰,平日里咱們也難得相聚,一醉方休如何?”徐衛笑道。
不一陣,至中午,興元府城里各衙的官員但凡徐四請了的,都陸續趕來。城中一些頭面人物也聯袂而至,徐四遂命開席。他今年其實四十九歲,不過按風俗,“男做進,女做滿”。徐府上高朋滿座,賓主盡歡。
席散,賓客們大多離去,本家的親戚自然就留了下來。徐四是徐衛極敬重的人他進五十,紫金虎分外高興,也把自己當作半個主人,四處向賓客敬酒致謝。試想,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吃他一杯敬酒,當然是件光彩的事。徐四看在眼里,也格外欣慰。
結果一場筵席下來,他不免多喝幾杯,散席后,就到偏廳里歇著。張九月給他弄一碗醒酒湯,剛喝幾口,王彥就滿面紅光地進來了。
“卑職還要回衙門去”就不陪相公了,特來打個招呼。”,王彥道。
“好,你忙你的,過了今天再說。”,徐衛點頭道。
王彥一抱拳,折身往外走去,跨門檻時卻停了下來,一拍腦袋,又轉身返回道:“多飲幾杯險些誤事。太尉”卑職有件事要稟報。”,徐衛此時也沒心情去搭理公事,遂道:“急不急?”
“倒也不急,只是……”王彥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說。
見他如此,徐衛放下碗道:“罷,坐下說吧。”
王彥就挨著他坐下來”晃晃腦袋,沉聲道:“是這樣的,上個月初五”綿州給安撫司下了一道命令。說是雅州那邊邊民鬧事,要抽調本司兩千步軍去彈壓。”
徐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喝多了,不太清醒,點頭道:“嗯,四川內地駐軍極少,遇上邊民作亂,從漢中調兵彈壓也是迫不得已。后來呢?”
“因命令是以“宣撫處置司,名義下發”上面蓋有宣撫處置司大印,卑職也不敢拖延”遂調了兩千步軍出發。事后想想,覺得此事還是要給太尉稟報一聲才是。”,王彥道。
徐衛又點了點頭:“嗯,就這事?”在得以對方肯定答復以后,他道“,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王彥起身一禮,這才放心地離開。他走后,徐衛將那碗醒酒湯喝完,坐在廳中,拿手撐著頭想小憩一陣。作了多年的官,帶了多年的兵,形成了習慣,因此腦子里還是想著剛才王彥報告的事情。
雅州便是后世的四川雅安,在當下臨近吐蕃邊境,邊民生事也不稀奇……慢!
徐衛突然睜開眼睛,緩緩坐正了身子。兩興安撫司,轄興元府、興州、鳳州、洋州四地,行政區劃上雖然歸四川管轄,但軍隊序列,卻是屬西軍系統,王彥也直接受我節制。沒有經過我同意,綿州方面竟然調王彥的兵?
紫金虎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簡單,就不說兵權隸屬問題,便是從行政上來說。
在徐處仁和王庶都退休以后,我現在是川陜宣撫處置司唯一的宣撫副使,也就是說現在川陜兩地我階級最高,理應是軍政長官。你們調兵彈壓民變,怎么連個招呼都沒跟我打?
哪怕是說我到熙河去了,你們至少得向陜西制置司報備一下吧?擅自就調動兵馬,是沒把陜西制置司當回事,還是沒把我當回事?
王宣撫去了行在之后,我正在考慮是遷移到綿州去辦公,還是讓有司將事報到秦州來,這當口綿州官員弄這么一手,是個甚意思?
徐衛越想,越覺得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子說,這是王庶去職以后,川陜軍政系統出了疏漏,不必太過在意:往大了說,這是破壞制度,有違節制!
現在綿州方面,一無正副宣撫使,二無宣撫判官,按道理該參議一級的高級幕僚暫管,這么說起來就是張浚他們幾個人。徐衛對張浚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當年他正要發兵攻耀州,結果朝廷命令傳來,說已經和女真人談好,議和割地。在他揭穿女真人謊言之后,張浚冒著風險,沒有阻止他進兵。所以,徐衛情愿把這個事情往小了想。
“你在這兒呢。”一個聲音傳來。徐衛抬頭望去,只見四哥徐勝搖搖晃晃地進來,看他似乎醉了,紫金虎趕緊上前扶著他坐下。
“客人都送走了?”,徐衛隨口問道。
“送了!”,徐四長出一口氣,揮舞著手臂。“哎呀,四十九啦!父母雙親都不在,我也算是老人了,嘿嘿。”
“哥哥正當壯年,哪里老了?”,徐衛笑道。
徐四轉過頭來,酒喝得多,一雙眼睛也通紅,看著弟弟,面帶笑意嘆道:“九弟啊,你今天實在給哥哥作足了場面。你不知道,那些人吃你一機敬酒,那叫誠惶誠恐啊。”
“嗨,這不是應當應分的么?你是親哥哥,我替稱謝一下賓客又怎地?”徐衛道。
“好四連聲道。“若父親大人還在,看到你今日成就,定然欣慰。”
提起父親,徐衛一時不知語從何起,那個倔老頭的面容立時清晰地浮現在面前。
“倒是有些遺憾,家鄉淪于北夷之手,父親至今不能歸葬鄉里。你我為人子,心中也愧疚。”徐四語氣低沉道。
徐九見兄長情緒低落,寬慰道:“哥哥休要悲傷,早晚有一天,咱們會打回去。”
聽了這句,徐四頓時鼓舞起來:“那倒是!如今西軍二十萬,訓練有素,士氣高漲,假以時日,光復之期不遠了。”
徐衛笑笑,沒說什么。
“哎,對了,先前子才兄一直在尋你,你見到沒有?”,徐四突然問道。
“哦,他剛走。”徐衛點頭道。
“九弟,綿州方面調兵,這事給你報告過吧?”,徐四隨口問道。他其實知道這是多此一問,怎么可能不報告?
不料,徐衛搖了搖頭。
“什么?不,這,怎么可能?”徐勝也暈了。“這事,路數不對呀。你,你現在是川陜宣撫處置司唯一的長官,而且我司兵馬是受陜西制置司節制的,怎么會不向你請示?哎,對了,我記得命令上頭蓋的是宣撫司好大印啊。如果不是這樣,誰敢調兵給他?”
徐衛面色如常,淡然道:“這事可大可小,不過我情愿往小了想”
徐勝是兩興安撫副使,他如何不知道這問題的性質?往小了說,就是疏漏,往大了說,這是有人弄權。如果是前者還好,大家幾句話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對了,如果是后者……
“九弟,這事肯定有誤會,你也別生氣,肯定是誤會,向綿州方面厘清事實就行了。”徐四是個老實人,絕計不愿把人想得太壞。
徐衛點點頭道:“我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