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戎,關西鎮,虎捷鄉軍東大營。
徐衛帶著衛士一陣風似的卷進了營門。士兵們見長官回來,個個欣喜,人人期待。原因無他,打了勝仗,當然就指著受賞了。虎捷是鄉兵性質,軍餉非但沒法跟禁軍比,甚至只有廂軍的一半,主要就靠作戰贏得獎勵。前幾天徐衛去了長安,軍中都知道,等他一回來,賞錢也就到了。但當徐衛一行奔過之后,士兵們卻沒有看到期盼著中的騾馬隊,這怎么回事?賞錢呢?
“九哥!”楊彥穿身短衣,挽著袖口,手里提條鐵槍奔過來,牽住戰馬韁繩。
徐衛跑得一身都是汗,下了馬就摘掉烏紗,交給親兵,命令道:“召集指揮使以上軍官,到節堂議事。”語畢,匆匆踏進了堂內。
楊彥立即將軍令傳達下去。各級軍官一聽說徐衛回來,也是歡喜不已。投軍圖個啥?往大說,報效國家,平戎御寇,往小說了,自然是討口飯吃,謀個前程。定戎這么大場勝仗,招討相公鐵定是高升了,咱們多少也能沾著光。因此一接到命令,各統兵官放下手頭事務,風風火火地往節堂而去。
路上遇到同僚,都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不多時,一班虎捷將佐鬧騰騰涌到節堂之前,這才各整衣冠,魚貫而入。進去之后,只見徐招討立在堂上,身上還穿著朱紅包的常報,系著御仙花金帶,顯然是從長安回來以后,連衙門都沒進,就直奔東大營來了。正盯著關陜地圖看得出神。眾將也不敢去打擾他,便放輕腳步,各按軍階站定,等待著主官訓示。
徐衛看了好一陣,又伸手在地圖上用指頭比劃了幾截,這才回過頭來。一看滿堂筆挺的將佐,失聲笑道:“都是摸營的料。怎么進來一點聲也沒有?”
吳玠打趣道:“招討相公不發話,誰敢聒噪?就是放個屁,都得夾緊了。”
“哈哈!坐吧,坐吧。”徐衛到主位坐下,眾將也依次落座。親兵遞過布巾,他擦了把汗,抬頭一看,只見下面的將佐們個個雙眼放光,滿臉期待。又笑道“怎么?都等著升官受賞?”
見平素里極嚴肅的長官也開起了玩笑,眾將這才沒那么拘謹,紛紛笑了起來。
“在嘉獎之前,有件事需得宣布。日前我赴長安見兩司長官,已受任陜華路經略安撫使兼兵馬總管一職,改知……”徐衛的話剛說到這兒,下面頓時炸開了鍋!好!太好了!知軍總算是扶正了!以后這陜華一路,便是咱們虎捷軍的根據!再沒有人在上頭壓著!這幾年,都指揮使率領咱們東征西討,大仗小仗沒少打,這個位置早該他坐了!眾望所歸!痛快!
一揮手,制止了將領們的嘈雜,徐衛這才拿出制置司簽發的晉升命令。剎那之間。所有人屏氣凝神,等待著宣讀。
徐衛環視一周,朗聲說道:“去歲以來,我軍招討河東,鏖戰關中,將士們奮勇搏殺,連敗金賊。兩司長官明令嘉獎,特晉升如下!王彥,擢中衛大夫,加利州觀察使,充河中府兵馬都總管;張慶,擢親衛大夫,加眉州防御使,充陜華帥司‘主管機宜文字’兼‘干當公事’;吳玠,擢拱衛大夫,充陜華帥司統制;楊彥擢中亮大夫,加商州團練使,充陜州兵馬鈐轄;張憲擢成安大夫,充華州兵馬鈴轄;馬泰擢和安大夫,充陜州都監;吳璘擢成和大夫,充華州都監。姚平仲另有調動,免去其陜州所有職務。即日起,虎捷鄉軍正式改為禁軍序列,一應待遇,比照禁軍。”
晉升嘉獎令一念完,下面是鴉雀無聲。因為這份升賞,實在是大出將佐們的意外!從前,他們雖都是虎捷鄉軍的中高級將領,手里至少也有幾千人馬。可除了階官和虎捷軍職,并沒有朝廷正式給予的差遣。而這次的晉升對于他們講來,無異于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了差遣,也就意味著,他們除了軍俸之外,還能拿到職務補貼!待遇得到大幅度提高!成倍地往上翻!待遇固然重要,可他們更看重的,是權力!
拿楊彥作例子,他從前除了那一串虛銜之外,只是虎捷的第一營指揮使兼前軍統制,他能管的,就是麾下幾千兵馬。可現在,他不但待遇得到提高,陜州一州的兵務都將由他掌管!對于一個帶兵的人來說,這意味著什么?這就意味著獨擋一面!這還不算,虎捷鄉軍的“鄉”字正式去掉,待遇比照禁軍,這可是惠及全軍將士的大事!
將佐們激動不已,但也不乏清醒者。吳玠從前是涇原小軍官,知道軍中一些規則。定戎之戰雖然是件大功,但咱們也配不上如此隆重的獎賞晉升!原因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招討相公歸功于部下!否則,以他招討河東。入援關中的功勞,不說建節,至少也得加個諸衛上將軍的環衛官!
徐衛拿著晉升令看著部下們,問道:“怎么都不吭氣?嫌封賞太薄?”
將佐一片哄笑,揚眉吐氣!吳玠站起身來,對徐衛一拜,懇切道:“兩司長官抬舉,卑職等自當銘記。但不敢忘的,卻是知軍提攜之恩!”
眾將一見,紛紛附議,都站起身來。望徐衛而拜。吳玠所料不差,徐衛上報軍功的時候,的確是把功勞都歸給部下。不是為了裝高風亮節,而是心里非常清楚,他有今天,不光靠自己的拼打,還依仗這群部下的鼎力襄助。你身在一個統軍大將的位置,打了勝仗,你不報自己的功勞上頭照樣提拔獎賞。有些將領喜歡圖虛名,立有功是自己的,犯了錯都怪部下,比如鄜延那位大帥。你這樣搞,部屬怎么會甘心替你效死?
“你們沙場浴血,奮戰而還,這份榮耀和嘉獎,是你們應得的,不必謝我。只須你們記住,虎捷軍從當初的靖綏鄉勇營建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除了上頭扶持之外,靠的是同袍弟兄們精誠團結,奮不顧死!這種作風,無論你們官升得多高,權擴得多大,都萬萬不能忘記!”徐衛嚴肅道。
“謹記知軍訓示!”眾將異口同聲喝道。
楊彥低著頭,小聲提醒一班同僚:“還叫知軍?”
“謹記大帥訓示!”又是一陣不約而同的虎吼。
徐衛展顏一笑,坐帥案后起身,走到那地圖架前,朗聲道:“官升完了,咱們就該干正事,我這有件要緊的事,你等誰敢去?”
楊彥幾乎是在他話出口的同時吼道:“我!”
徐衛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問道:“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шшш?Tтkǎ n?¢○
“不管何事,刀山火海,義不容辭!”楊鈐轄把胸脯拍得嘭嘭作響,不愧是徐衛夏津起兵的班底。
徐衛轉過身去,手指地圖上潼關位置道:“婁宿雖然引軍退往洛陽。但關中仍舊不可掉以輕心。眼下,蒲津浮橋已有張憲吳璘駐守,但潼關和陜州仍在金軍手中。何少保命我司盡快光復陜州,堵住婁宿進關中的入口,誰愿往?”
楊彥又是第一個叫,其他將領也紛紛請戰,吳玠心思,這次招討河東和關中鏖戰,自己出力都不多,若不去拿下潼關光復陜州,軍中同袍怕有想法,也愧對經略相公一番提攜。打定主意,便請纓道:“大帥,我虎捷建軍之時,便諳習野戰,這攻堅嘛,恐怕同袍們都欠缺一些。卑職在涇原時,大小戰參與十數場,潼關和陜州,還是卑職領軍前往吧。”
“哎,晉卿兄是帥司統制,負總管全軍之責,豈能輕動?還是卑職去為妥。”楊彥爭搶道。這廝定戎一役,率所部精銳重步軍齊頭并進,把金人絞殺得鬼哭狼嚎,在敵潰退之后,又緊追不放,以致金軍擠入渭河溺斃者不計其數,戰功卓著。可仗打完之后,他還一個勁兒叫著不痛快,因此一聽說要打潼關,便搶著出征。
兩將相持不下,徐衛卻早已定下了人選。楊彥驍勇,每臨陣皆身先士卒之前,不畏死,不退卻,其部也作風強悍,堅若磐石。野戰中,他就是虎捷軍的強盾和重斧。但潼關雄居天下關隘之首,楊彥雖勇,只怕一時之間也難以攻克,畢竟他缺乏攻堅戰的經驗,還是用吳玠為宜。因此道:“罷了,你二人也不用爭,吳玠領軍取潼關陜州,楊彥隨本帥回定戎,另有緊要差事。”
四月初,吳玠率虎捷偏師東取潼關,陜州。徐衛雖然升任經略安撫使,改知華州,但他卻仍將帥司設在定戎。實際上也沒甚差別,定戎軍原就是從華州和河中府分出來的。他現在除了防守關中入口外,主要精力便放在擴軍之上。陜華路成立不久,又遇上金軍入侵,因此無論制度和人員都還不齊備。這就給了徐衛很大的發揮空間。
經歷河東和定戎的一系列戰役,虎捷折扣還是比較重的。當初兩萬出頭的規模,現在只剩下一萬四千多人,徐勝的同州軍一直維持在四五千的規模,經歷這次戰斗減員,恐怕就更少了。再加上曲端在耀州集結軍隊時,又把原本該屬于陜華經略安撫司節制的部隊,如張中孚、張中彥的河中府駐軍,以及康隨的華州駐軍都調走了。也就是說,現在整個陜華路,就靠徐四徐九麾下兩萬人不到的軍隊在支撐。徐原雖率軍駐扎在華州,但畢竟是涇原的部隊,遲早是要回去的。因此,目前陜華的兵力顯然不符合一個經略安撫司的規模。補充兵源,迫在眉睫。
好在,徐衛當初從河東流民以及招安賊寇中挑選了勇壯,操練鄉軍,作為預備部隊。以前擔心引起上頭注意,不方便大肆擴編,現在萬事俱備,也就不用顧慮什么。遂將定戎鄉兵,按原有建制編入正軍之中。使得陜華帥司的兵力一下增漲到四萬六千人的規模!
因陜華仍舊面臨戰爭威脅,徐衛沒有急著整編部隊和重新劃分建制。而是一面向京兆討要軍餉裝備,一面加緊火藥的試驗。
此前,他已經會同工匠,將火藥的配方定為焰硝、木炭、硫磺三種原料,通過不斷提高焰硝的比例,達到增強威力的目的。雖說與后世的炸藥相比,還相差甚遠,但對于這個時代來說,已經是一種長足的進步。
四月初,陜華都作院的匠人們經過多次比對試燃,最終確定了火藥配方的詳細比例。在沒有新式器具的情況下,徐衛命令借用宋軍原有的火器,試驗新藥的威力。工匠們也是獨具匠心,在看到新火藥的威力之后,根本不用徐衛提醒開導,便改用鐵罐盛裝藥粉,大如面盆,以砲車試射,投百十步外,砲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里之外,其爆炸范圍在半畝以上,顯示出了較強的威力!
但徐衛并不滿足,要和女真人爭雄,就不能單靠依托城池防守,必須得有野戰的概念。而欲行野戰,就不得不面對金軍的精銳鐵騎。從前的戰術,都是靠長槍阻擊,重步遮掩,弓弩遠射。既然現在有了火藥,就得考慮怎么把火器運用到野戰之中。
用砲車顯然是不行,兩層樓高的砲車運到野外作戰?明顯是行不通的,必須要有體積更小,運用更靈活的火器!那就是槍炮!可要在當前條件下,要制造槍炮,無異于登天。一來沒有技術支持,二來也缺乏必要的理論。手槍自己用過,也知道節構,可就算你把圖紙都畫出來,工匠們也沒有辦法做。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宋軍現在的管狀火器基礎上加以發展。現在現在軍中的管狀火器,只有一樣,就是突火槍。說起這東西,徐衛那叫一個郁悶,那玩意是用竹筒作的,里面裝上火藥,士兵手持,利用火藥燃燒噴射出的火焰來焚燒敵兵和器械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