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浖這些話,顯然是有人教過的。很明顯,就是針對而他來的。
他蘇頌力求的就是‘平穩(wěn)’二字,希望趙煦親政后‘平穩(wěn)’,希望‘新法復(fù)起’平衡,希望‘新舊’兩黨‘平穩(wěn)’。
這個咨政院,設(shè)立的目的,仿佛就是為了‘平穩(wěn)’。
自然,蘇頌?zāi)芸吹贸鰜?,以陳浖的話來看,這咨政院,是為了制衡政事堂,更有力的監(jiān)察,監(jiān)督,甚至是監(jiān)控政事堂,以防止政事堂出現(xiàn)奸臣、權(quán)臣等失控現(xiàn)象。
所求的,就是‘平穩(wěn)’二字。
這正合蘇頌所求,集中了他的軟肋。
陳浖看得出,蘇頌猶豫了。
‘也不奇怪,他能為洪州府的事出山,那么這個咨政院,對他誘惑就更大了,簡直抵抗不了?!?
陳浖心里自語。不自覺的,他開始佩服宮里的那位好像足不出戶的年輕官家,確實,沒人比蘇頌更適合這個咨政院院長的位置。
他既能緩和輿論,緩解朝廷壓力;也能制衡章惇,蔡卞等人,將他們的作為圈在一個范圍,不讓泄憤而歸的‘新黨’過于出格。更重要的是,朝局能夠達到更高層次的‘制衡’!
這種制衡,不像以前,將朝廷各權(quán)力機構(gòu)拆分的七零八落,主事人都沒了。
這種制衡,既能確保政事堂的行事能力,也能確保他們‘安全范圍’運轉(zhuǎn)。
陳浖能想到的,蘇頌自然也可以。他看著平靜的河面,心里在猶豫,掙扎。
他不想再卷入朝廷的是是非非,想要一個安穩(wěn)的晚年??尚睦飳τ诔臓繏欤钏麩o法真正的避世隱居。
蘇頌久久不言,陳浖沒有追問。
在他看來,蘇頌的猶豫,就是一種決定,決定北返!
洪州府。
客棧內(nèi),沈括與刑恕見面了。
兩人是舊識,倒也沒有多客氣,續(xù)過茶,就開始討論洪州府的局勢。
沈括將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了,刑恕也將他探聽來的做了交流。
到了后面,刑恕抱著茶杯,表情不太自然,道:“也就是說,這江南西路的大案要案已經(jīng)有十多件,審理清楚,起碼得半年?”
沈括苦笑道:“刑兄,半年?真要嚴格的審理清楚,沒有個兩年,您別想回京了?!?
從對抗‘新政’、賀軼之死、應(yīng)冠等人之死,應(yīng)家人到京,再到楚家近來的是,樁樁件件,就沒有不復(fù)雜的。
刑恕是司法老手,自然會意,道:“若是我快刀斬亂麻,凌厲的斷案呢?”
沈括見刑恕這么說,認真的看著他,道:“刑兄,這里不是京城,山高路遠,即便你斷的再清楚,也能反復(fù)。從這里到朝廷,來來回回的復(fù)核,你即便回京了,能安穩(wěn)?”
刑恕神情有些變化,道:“巡撫衙門,彈壓不住?”
開封城里的大理寺斷案,那就是斷案,是終審,哪怕有人再搞事情,也有朝廷果斷、強力的彈壓,不會無休止的反反復(fù)復(fù)。
沈括搖了搖頭,道:“依我來看,別說彈壓了,巡撫衙門能不能立得住還是兩回事。這江南西路本就是一團漿糊,連一個小小的洪州府都這樣難以肅定,整個江南西路,以及整個江南,群情激憤之下,宗澤的彈劾奏本,可能會打破彈劾的記錄。”
刑恕臉角繃直,心里想了又想,道:“這江南西路,真的到了這種地步,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沈括嘴角動了動,很想說一句‘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但這種話不能宣之于口,只好道:“這種地方,大抵如此?!?
刑恕心里有些煩躁,神色越發(fā)堅定,道:“南大理寺所建,為國為民,是千秋之舉,有利無害。我這一次來,決然不會空手而歸!”
沈括微笑,道:“南國子監(jiān),南太學(xué)也是如此?!?
王之易就站在不遠處,見二位上官這么激動,忍不住的道:“就怕事與愿違。”
沈括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刑恕道:“王兄所言有理,現(xiàn)在朝廷所有的事情,無不是陷入爭議旋渦之中,若非朝廷果斷,篤定前行,多半是一事無成。我等還需戮力同心,有進無退?!?
沈括聞言,暗自點頭,這刑恕還是老脾氣,耿直無畏。
“對了刑兄,這南大理寺,南御史臺都要建,那刑部呢?”沈括突然問道。
三法司,傳統(tǒng)的就是大理寺,御史臺以及刑部。
刑恕道:“這件事,我們?nèi)驹?jīng)碰頭討論過,最終決定,刑部以及垂直管理的方式,直接轄管全國,兵部建南刑部。”
沈括輕輕頷首,明白了。
朝廷要建立的‘南’機構(gòu),不包括政事堂與六部這樣的中央大衙門。
‘南’字各級衙門,雖然權(quán)力得到放大,本質(zhì)上,還是開封城里的下屬機構(gòu),關(guān)鍵權(quán)力依舊在京城。
刑恕喝了口茶,道:“南大理寺與南御史臺,會建在一起。明天,我就見洪州府的周知府,臨行前,蔡相公與我談過。”
沈括知道周文臺是蔡卞的門生,點點頭,道:“我們國子監(jiān)與南太學(xué)要建在一起,最好是在城外。”
刑恕一怔,旋即會意,道:“躲開一些也好。對了,太學(xué)士子摻和朝政太多,南太學(xué)最好警惕一些?!?
太學(xué)士子上書朝廷,議論國政是傳統(tǒng),可不自覺的就會卷入朝廷黨爭,連帶著太學(xué)也卷入進去。
沈括面色微凝,道:“我知道?!?
如果江南西路這樣的地方,南太學(xué)也卷入各種是非,就遠離他們的初衷,甚至于還不如不建。
沈括與刑恕這里邊敘舊邊討論,剛剛又抄沒一家,回到南皇城司,正在看著司衛(wèi)們清點‘贓物’的李彥,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突然坐起來,跑向他的班房,叫來幾個人。
他拉過一個人,這是他指定的南皇城司副指揮,還沒有得到皇城司以及政事堂任命,低聲道:“將所有抄沒回來的東西清點造冊,尤其是庫房里的,要清楚明白,沒有一絲遺漏。抓回來的那些,尤其是死掉的,各種罪證,人證物證,一定要齊全,保護好。”
這個副指揮一怔,道:“公公,公私兩本賬,一直都很清楚。人證物證也都齊全,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李彥擰著眉頭,有些遲疑的道:“我出京之前,曾經(jīng)聽到陳大官偶然提起過,江南西路會來很多的大人物,算算時間,他們該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