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暮在墨爾本待了六年。
中途她不是沒有想過回家看看爸爸,但是爸爸只是在電話里說:“別回來了,爸爸很好,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就行。回來一趟得多貴呀,還不如留著錢給你自己買點好吃的。你那么瘦,多吃點兒,胖點兒回來呀。”
她知道爸爸是想她的,但到底還是因為心疼她。這樣一次次的耽擱,她都漸漸地沒有回國的意思了,腦子里也不知道什么要回去。
時間果真是可以沖淡很多東西的。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了紀海洋的原因,她已經長大很多了。只是已經習慣了澳洲的生活,也有不錯的工作,她都不知道回去能不能保證比現在過得更好。爸爸也提過她的個人問題,她已經不笑了,很多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都成家了。她也只是回答說等到回國吧,她不喜歡外國人。所以連爸爸也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叫她回來。
在27歲生日的那天,林歲暮吃完晚飯在街上信步走,不知不覺走到福林斯通火車站,抬眼一看正好看到對面的圣保羅大教堂。
圣保羅大教堂是墨爾本市區內最著名的建筑,林歲暮最愛它漂亮的藍石,還有墻壁上的紋路。每次她經過弗林德斯街或者斯旺斯頓街,只要時間不緊她都會到教堂來。
她攏攏外套,抬頭看著那些尖塔,心想27歲了啊。她已經過了好多個一個人的生日了。小時候爸爸總是要她許愿的。
她低頭想了想,閉上眼睛。
如果真的有用的話,請讓我以后過得幸福一點吧。
然后她睜開眼睛,看到很多年輕女孩子陸陸續續從教堂出來。她回過身,一只舉著三明治的手就伸在了她眼前。
她順著那手往上看,就看到一個亞裔男人站在他面前,懶洋洋地看著她,輕聲問:“Do you want it?”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看上去穿的不好,本來身板就小,所以在傍晚的冷風中顯得瑟瑟可憐。
后來她問紀明遠:“你那時候是什么意思啊?”
紀明遠想都沒想:“我以為你是那種流浪人,可憐巴巴的站在冷風里,而我手里又只有那個三明治,就想給你唄。”
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男人估計是反應過來自己弄錯了,眨了眨眼有些微的尷尬。
林歲暮最后抿著嘴笑了笑,接過他手里的三明治:“Thank you.”
她張嘴咬了一口,有點冷了,但是味道還好。
她能不能把它當做生日禮物?
男人看他自如地吃起來也沒了尷尬,看著她問:“Where are you from?Japan,or Korea?”
她抬起頭,張張嘴,還沒回答他就又開口了,而且說的是中文:“你是中國人對吧?”
這下林歲暮有點兒驚訝了,吞下口里的東西:“你怎么知道?”
男人笑了笑:“我跟你說直覺,你信不信?”
然后林歲暮也笑了,說:“其實今天是我生日。你信不信?”
男人偏開頭笑:“我信。”
林歲暮看了看教堂,又回過頭問他:“你在等人?”
男人想了想,搖搖頭:“現在不是了。”
林歲暮把三明治攥在手里,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你沒吃飯吧?因為你是我同胞,我請你吃飯吧。”
男人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同胞?”
林歲暮頭一偏:“我跟你說直覺,你信不信?”
男人點點頭一本正經:“你還真學以致用。”
然后林歲暮就帶他到自己家去了。她不擔心他會多想,她直覺他不是那種不大方的人。而她也只是真的第一眼覺得他看上去很舒服,或者也是在生日這天孤單的想有一個人陪著。正好遇到一個同胞,她沒有太多考慮,憑著自己的沖動就這么做了。
其實那個時候紀明遠是真的在等人的。他當時的那個小模特兒女友到墨爾本來拍片,他正好心煩也跟著過來散散心,為此那個小模特兒還很開心,覺得紀明遠是真的很待見她。不過顯然她高估了自己,紀明遠幾乎沒怎么理她,都是自個兒在外邊兒逛。直到小模特兒工作告一段落了,死活要拉著他出來逛逛,到了圣保羅大教堂就鬧著要進去看看,他就在外邊兒等,沒想到就看見一個東方女孩兒,小小的弱弱的閉著眼站在那兒。他心里真是動了一下,沒多想就朝她走過去了,壓根兒就沒想著要再給小模特兒糾纏了。
林歲暮打開門把鑰匙放在桌上,男人看了看旁邊的一本草稿本樣的本子,上面估計是試筆所以寫了幾個“林歲暮”,他指著問她:“這是你名字?”
林歲暮看過來,點點頭:“是我爸爸取的,我出生之前爸爸正好看到杜甫的‘歲暮陰陽催短景’,沒動什么腦筋就叫我‘林歲暮’了。”
頓了頓她問他:“你呢?”
男人拿起旁邊的筆一邊在紙上空白地方寫一邊說:“我叫紀明遠。”
林歲暮心里一動,湊過去看了看,抬起眼問他:“你有沒有兄弟?”
紀明遠點點頭:“有,叫紀明誠,是我弟弟。”
林歲暮暗暗嘆了口氣,還好不是叫紀海洋。
不過,又是一個姓紀的啊。
林歲暮給紀明遠泡了茶,自己轉身進了廚房。紀明遠沒有在客廳坐等著,跟著她到了廚房。
廚房地方很小,所以他沒進去,就站在門口,端著茶看著她,一邊跟她聊天:“你自己做飯,不覺得麻煩?現在這么勤快的女人不多了啊。”
林歲暮低頭洗青菜:“不麻煩。現在還是吃不慣外國菜,我是鄉下人命。而且可以省錢的呀,不該花的少花,”她抬頭對紀明遠笑了笑,“這是我爸爸說的。”
廚房燈不是很亮,林歲暮圍著圍裙低著頭,手不急不慢的動著,紀明遠站在那里看著,心里就撞了一下。
印象里他母親是很少下廚的,家里有廚子,母親也為了保養自己的手,所以干脆遠離廚房。父親更不用說,很多時候他都難得見他一面。
所以林歲暮一邊說起她爸爸一邊做飯的時候,他看著她就想起了“老夫老妻”這個詞。
林歲暮想起了什么似的扭過頭來問他:“你吃不吃辣?”
紀明遠回過神來點點頭:“吃的。”
林歲暮開心的笑了笑:“我以為你們北方人都不吃辣的。我是南方人,以前大學時候人家都覺得我很……一言難盡。”
紀明遠抬抬眉毛:“所以我也是別人眼里的另類。你同學都是北方人?”
林歲暮的笑容就淡了幾分,她拿開刀搖搖頭:“不是同學說的。”
很久以前,紀海洋就老是一眼驚詫地看著她吃辣菜,撐著頭皺著眉:“你還真是……一言難盡吶。”
那個“人家”,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她在大學里,除了他還跟誰度過的時間更多呢。
紀明遠不動聲色的接過話頭:“那是。得了,我什么都給你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聽不出來我口音呢。”
林歲暮又笑起來:“你以為在國外呆久了的人就聽不懂漢語了?其實就是聽久了鳥語,聽到漢語的時候才更容易猛的辨認出來。”
說著她把菜端起來,紀明遠側過身給她讓道兒。她就做了幾個很簡單的家常菜,擺了碗筷:“我剛來的時候不熟路,找碗筷都找了很久。”
紀明遠在餐桌邊坐下來,幫著盛飯。他知道一個人在國外該有多辛苦,尤其是剛來的那陣子。她說得都很輕描淡寫,但是他聽著卻聽出了一些心疼。
林歲暮坐下來,伸手去拿筷子,紀明遠就開口了:“生日快樂,林歲暮。”
林歲暮抬起頭看著他,頓了頓,然后抿嘴一笑:“謝謝。”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親耳聽到一個人面對面的對她說生日快樂了。再怎么樣,不是不孤單的。
紀明遠已經開始自動自發的吃起來:“你別哭啊,本來嘛,你生日還做飯給我一個陌生人吃,我只是表達一下感謝而已,況且這是多少年的傳統啊,咱中國好歹還是個禮儀之邦啊。”
林歲暮眨眨眼睛不讓眼淚掉出來,應和著:“那是。”
紀明遠從餐桌上方看著她,突然就說:“林歲暮,你想不想跟我回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