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乃是謝家老爺子謝清的八十大壽。
天慶十八年,宮中時疫橫行,太醫院羣醫無策,先帝大驚,張貼告示召集民間良醫,年僅二十七歲的謝清被徵召入宮,憑藉其精湛的醫術和對藥材敏銳的認知調配出控制時疫的良方。先帝大喜,破格收用謝清進太醫院就職,任左院判,官階僅在院使之下。
大祁的太醫院選拔和晉升制度頗爲嚴格,而當時年僅二十七歲的謝清技壓羣雄,一時風頭無兩,加之爲人耿直清傲,雖受皇帝信任與器重,卻一直被同僚排擠。最後,謝清由於受不了太醫院烏煙瘴氣的環境,僅僅任職三年便自動請辭。
謝清出宮後便在京城中開起同德藥堂,在太醫院任職的經歷使他見過不少奇藥奇方,用藥也更加精準,最後藥堂越開越大,先帝聽聞此事、感念其曾經立下大功,便冊封同德藥堂爲皇家御用藥商。一時間,同德藥堂名聲大噪,更在今後的五十多年中擠掉其他藥商,幾乎壟斷了宮中所有藥材的進貢。
一晃五十年過去了,同德藥堂依舊是大祁第一醫館和藥商,可謝清已從清高的少年變成了耄耋之年的老人。
“元修啊,你祖父我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那些虛名我這老不死的已經不在乎咯!要我說,我八十歲大壽那日,也不必搞的太過鋪張,一家人坐在一桌吃頓家常便飯就足以咯!”謝清這個老傢伙坐在上首,一臉慈祥的和孫子商量八十大壽的相關事宜。
謝元修笑道,“孫兒知道祖父喜清淨不喜熱鬧,不過很多事也不是咱們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以您如今在京城的地位,就算不大擺筵席,上門的人也不會少。咱們只收禮不宴客倒說不過去了。”
謝老嘆了口氣,“這倒是,還是你想的周全。罷了罷了,這事就交給你操持吧!切記,勿要過於鋪張浪費!”
“父親大人!”門外進來一人,剛剛在窗戶邊上窺聽已久,聽到這話終於忍不住了。“父親大人,元修還小,也沒有什麼處事經驗,這事還是交給兒子來吧!”
謝老不悅,“你何時來的!”
謝軒支支吾吾道,“兒子……兒子只是來和父親大人商量西域藥材的那筆生意……不是有心偷聽父親和元修說話的。”
謝老“哼”了一聲,滿臉的不相信。謝元修打圓場道,“二叔說的是,元修在爲人處世和主持大局上還是稚嫩得很,祖父八十大壽這麼重要的事元修不怕受累,只恐難當重任,所以,還是辛苦二叔吧。”
謝老說,“做事情沒有一、哪來的二?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元修,你也該學著理事了!”
“這……”謝軒又說,“父親,元修平日都是在太醫院裡待著,對家裡的事也不過問,咱們家家大業大,哪是十天半個月就能上手的,這事還是交給……”
謝元修在一旁幫腔,“二叔說的極是,想來元修也是慚愧,平日總被宮裡的事情絆著,沒有替二叔分憂。”謝軒心裡納悶,今天謝元修是怎麼了,怎麼辦壽宴這麼風光的差事也往自己身上推?只聽謝元修接著道,“二叔又要看顧家裡生意,又要操辦壽宴也著實辛苦,不如西域的生意就交給元修去談,反正咱們和西域那家藥商往來已久,料想不會出什麼差池,不如這次就讓元修幫著二叔分憂一次。”
謝軒大駭,忙道,“西域人不好對付,元修,你就好好伺候宮裡的主子就行了,家裡這些事有二叔在,你就別操心了。”
謝元修想笑,又極力忍著,心想,他二叔這兩頭抓一點油水都不捨得放的毛病恐怕是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混賬!”謝清對謝軒大罵道,“我還沒死吶!這個家是我說了算!”又對謝元修道,“西域的生意交給你,你也是時候改學著理家了,別隨你父親當甩手掌櫃什麼都不管。”
謝清把謝軒留下來說話,謝元修退了出去。金洪忍不住笑道,“大少爺,您看見二爺那臉色沒有?一聽說老爺把西域生意交給您,整個人就跟被抽了血似的煞白煞白的,我看著都忍不住了。”
謝元修淡淡微笑,“也虧得他什麼事都不撒手,要不這生意豈是我想攬就能攬的?”
金洪又說,“您和西域那夥人搞好關係,叫他們以後認準了您,徹底把二爺權力架空……”
“哪那麼容易?”謝元修走回自己的院子裡,“老爺子總想一碗水端平,西域的生意暫時交給我是因爲辦家宴的臉面給了二叔,等到這壽宴一過,這家裡的生意還是得原模原樣還給二叔。老爺子也是防著我,怕我在宮裡混的如魚得水比二叔高一頭,所以就在別的地方給他長臉面,我一日不辭官,我就甭想碰家裡的生意。”
金洪嘆息了一會兒,怯怯道,“要我說,您還是和溫家那搞好關係吧,背靠大樹好乘涼……您說您也老大不小了,到現在還沒娶個媳婦兒……”
謝元修瞪他,後背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個伶俐嬌俏的少女捧了一籃子剛摘的花蹦蹦跳跳竄到謝元修眼前,笑瞇瞇道,“大哥,金洪又催你娶媳婦了呢!”
謝元修瞥了金洪一眼,金洪不好意思撓撓頭,少女道,“金洪說的話沒錯呢!書上不是說了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哥,你別總讓家裡爲你操心啦!”
說完,少女還對金洪眨眨眼睛,金洪的臉瞬間紅了。
謝元修沒接話,問她,“阿穎來找我何事?”
眼前的少女叫謝穎,是謝家三爺謝瑜的女兒,謝元修唯一的妹妹。謝清有三子,謝賢、謝軒、謝瑜,這三人均非一母所生,謝賢這房只有一子,謝軒有兩子——謝元克和謝元仟,謝瑜只有一位千金。
謝清患有心疾,光鬼門關都打轉好幾圈了,正是如此,衆人心中都明白老爺子隨時隨地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覬覦家產的人一直在蠢蠢欲動著,在這麼多年的隨時待命中老爺子竟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而這家產之爭主要還是兩方勢力,一方是以謝元修爲首的大房,一方是以謝軒爲首的二房,謝瑜由於膝下只有一女,爲人寡淡名利,從不參與家族內鬥,謝元修和三房關係倒是尚可。
尤其是和這唯一的天真爛漫的妹子。
謝穎抓著謝元修的胳膊笑嘻嘻的說道,“大哥,你知道南市那邊新開了一家文房鋪麼?那家掌櫃的可厲害了,聽說還是個女的呢,設計出來的硯臺好精美,很多樣式都很新穎別緻。你也知道,祖父是愛惜筆紙文房的人,我想等祖父大壽送他一套精美的文房清備,你看如何?”
謝元修說,“然後呢?”
“然後?”謝穎討好道,“我想讓大哥你陪我去,你不是最懂這些文雅之事了嗎,有你在肯定不會被騙。”
“可是你哥我曾經就被那掌櫃的騙過啊……”謝元修聲音很小,小的謝穎一頭霧水的“啊”了一聲。
“沒什麼。”謝元修即又神色如常。
京城當屬東市和南市最爲繁華,東市以晚間夜市燈火通明聞名,而南市則是以商販聚集、貨物齊全著名。
在南市盡頭有一家剛開門店不久的文房鋪,前身是古玩鋪,由於掌櫃的想專精文房生意所以將店裡的其他古玩一應變賣,專門做起文房買賣來。
鄰里看這掌櫃的是個女人,本就多了幾分輕視,又看這女人一來便將瓷器文玩盡數折賣,暗暗嘲諷這女人不懂生意經還要強接手,胡鬧一通真是敗家。誰知桑田將折賣的銀兩銀票把京城小有名氣的雕刻師傅請來了。
這師傅是接私活兒的手藝人,桑田給了她幾倍的酬金叫這位師傅爲她專用。隨後的一個月內,桑田又陸陸續續將一些接私活兒的工匠都請來,付給他們加倍的薪酬,要求只是要爲她專用。
點珠打著算盤,哭喪著臉看賬本忍不住對桑田抱怨,“姑娘,別再請工匠師傅了吧,咱們賣文玩的那點錢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都給工匠付酬金了。”
桑田道,“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放心,一定替副使賺回本金。”
點珠私下忍不住和蕭狄告狀,蕭狄只是道,“隨她折騰。”
不出一個月,果然有人坐不住了,組團上門來和桑田理論。
“你把工匠都請走了,我們生意還做不做?哪裡來的娘們這麼胡搞?”
桑田吩咐夥計給各位上了茶,瓜子甜點的好生招待,笑道,“真是對不住各位,本店生意實在忙碌,急需大量工匠,所以纔不得已將師傅們請來,擾了各位掌櫃的生意真是不好意思。”
“你生意忙碌?你騙誰呢!你們這個店平時有人踏足麼?”有人不滿的大吵大嚷,“你故意找我們不痛快吧!”
“大家都是吃一碗飯的,我也不瞞大家,小店忙於趕製一批硯臺,需要大量勞力,只是硯料還未送來,所以小店暫時處於閒置狀態。可我又不知道硯料何時才能到達,只能處於隨時待命的狀態,還麻煩這麼些個師傅陪著我一起緊張。”桑田道,“小女子也不想擋人財路,只是師傅們收了小女子的酬金,小女子也加倍犒勞了師傅們,有買有賣,沒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若是無意冒犯各位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