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李靖的煩惱
這高建武已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
可現(xiàn)在……恐懼卻壓倒了這恥辱感。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低著頭,不敢直視陳正泰。
從前他把陳正泰想象中一個投機取巧的買賣人,可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這個買賣人比他想象中可怕的多。
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啊。
而陳正泰則饒有興趣看著高建武。
站在一旁,是一些儒生模樣的人。
他們也是隨軍出征的,乃是從研究院里挑選出來的研究人員。
有的負責記錄一些火炮和火槍的數(shù)據(jù),因為這樣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很容易找出火槍和火炮的缺陷,以便于將來能夠改良。
甚至還有不少涉及到醫(yī)學的人員,當然,他們不是那種專門救治的軍醫(yī),而是專門研究尸首的,槍彈打在人的身上,會制造什么樣的傷口,為何有的傷口不致命,怎么樣才能讓這彈丸的創(chuàng)傷更有致命性。
別小看這些人,恰恰是這些家伙們,一次又一次測試,使唐軍的火槍,能夠穿透甲胄。這都是一次次實驗出來的,加多少的火藥,彈丸出了槍口之后,速度幾何,穿透性幾何,在不同天氣之下,表現(xiàn)如何。
這些看上去枯燥的研究,最終形成海量的數(shù)據(jù),而后再進行整理,不斷的調(diào)試火槍的口徑,增加槍管的強度,最后增加更多的火藥,包括了火藥的配比,這都是很大的學問,任何一個分支的學科,至少有兩三個帶有爵位的研究人員作為領(lǐng)頭人,帶著人反復的實驗。
這時,陳正泰突然大喝一聲:“好啦,好啦,你……就是你,這個時候就不要研究了,來人,將那個家伙架出去。”
站在一側(cè)人群中的一個讀書人頓時耷拉著腦袋,忙是收起了寫字板,擱了炭筆,灰溜溜的跑了。
那個家伙,顯然是研究心理學的。
此時這些降臣,給他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人家高建武跪下,這家伙居然也大喇喇的趴下,一絲不茍的去觀察著高建武面部表情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這就很沒禮貌了,雖然陳正泰覺得心理學很重要,比如在刑偵甚至是戰(zhàn)爭方面,其實都有大用,可是這個場合,還是不便出現(xiàn)這樣讓陳正泰面上無光的事的。
陳正泰趕走了一個害群之馬后,方才打起了精神,看著高建武,道:“高氏在高句麗,有多少人口?”
高建武一愣,詫異的看著陳正泰。
陳正泰見他一臉迷糊的樣子,隨即失笑:“罷罷罷,這個容后再說,你放心,你既降了,自然不會害你性命,本王絕不會加害于你,待會兒,你隨我入城?!?
說罷,一甩手,打發(fā)走這些降臣。
其實對于陳正泰而言,這些人降不降都無所謂的,說實話,陳正泰還怕他們不降?
投降,本質(zhì)上是高句麗方面止損而已,和陳正泰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
當日,浩浩蕩蕩的大軍入城,繳除了所有守軍的軍械,接管了王宮和府庫,而后,鄧健匆匆的趕到了他們的戶部,取了戶冊,當日便開始帶著人,封禁了一處處文武大臣和世族的宅邸。
那陳正進依舊還是鼻青臉腫,他去見了自己那堂弟之后,而后便穿上了新衣,威風凜凜的開始帶著人清查城中所有富戶和世族。
陳正進在此呆了不少的日子,自然對這些人如數(shù)家珍。
當然……他倒沒有帶著人殺進去燒殺擄掠,而是將所有人暫時看管起來,別讓人跑了。
至于有什么用,聽陳正泰說的便沒有錯了。
高句麗的宗室,也統(tǒng)統(tǒng)都統(tǒng)一關(guān)押起來。
陳正泰當日沒有住進王宮,而是讓人將這里死死的看住。
有錢某種程度而言,還真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至少天策軍的將士,既有豐厚的薪餉,未來的前程,陳正泰也自當給他們布置,再加上每日操練,又有參軍府成日教誨,他們雖是入城,可是軍紀卻是良好,所有人按著參軍府的交代,謹守自己的職責,倒算是秋毫無犯。
陳正泰還未歇下的時候,這時有人到了他的住處,卻是鄧健,鄧健道:“殿下,該控制的人,都控制好了,所有的俘虜,也都看押在甕城,城中已經(jīng)穩(wěn)妥,倒是聽說,有不少百姓得知唐軍進了城,居然紛紛來慰問,說是天兵吊民伐罪,他們感激殿下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陳正泰詫異道:“不是吧,我怎么感覺他們在騙我?!?
鄧健嚴肅道:“他們感情真摯,倒是實情。學生入城之后,了解到這高句麗這半年多來,橫征暴斂,這高句麗上下,盡是酷吏。為了追索錢糧,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不少百姓,妻離子散,痛不欲生。咱們唐軍來的時候,他們起初也是恐懼的,可后來見我軍入城,秋毫無犯,軍紀嚴明,見城里難民多,又施了粥水,于是便紛紛來告謝了?!?
陳正泰于是道:“看看,這高氏真是壞透了,真是苛政猛于虎也,我們一定要引以為戒?!?
鄧健點頭:“不過,說也奇怪,他們都說,這高氏從前雖談不上圣明,卻還沒有失心瘋,只這百年來,尤其暴虐。”
陳正泰嘆了口氣:“可見做人切切不可驕傲自滿,如若不然,便要犯錯,最后圣賢都會遠離自己,而小人們……卻紛紛圍攏上來,專門出一些餿主意,以至于生靈涂炭。這個……也要引以為戒。”
鄧健若有所思:“還有那高氏的宗親們,個個都惶恐不安,他們認為自己性命不保,殿下……是不是要安撫一下,畢竟現(xiàn)在高句麗各郡還未收服,若是真將人嚇死了,其他各郡,只怕不肯降了?!?
陳正泰打了個哈哈:“不是說了嗎?肯定饒他們的性命,畢竟,我那河西,還需人力呢。為了這高句麗將來的長治久安,我都已想好了,這里所有的讀書人和世族,統(tǒng)統(tǒng)都要送去河西去,分他們一些土地,讓他們開荒墾地為生,真要殺人,我陳正泰舍得嗎?這里讀過書,有見識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實的百姓,只要將這些世族和文武大臣們的田產(chǎn)分給他們,他們自然歡欣無比,到時,朝廷隨便委一些人來治理,此地也絕不會有反叛,就算反叛,仁川不是離這里很近嗎?這高句麗人,與我們語言和文字相通,其實是最好收服的。”
鄧健點頭:“是?!?
不出一兩日,附近的郡縣紛紛降了。
畢竟,高句麗的主力,統(tǒng)統(tǒng)都在國內(nèi)城附近,主力已經(jīng)被消滅,大王也已降了,自然而然,繼續(xù)頑抗,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意義。
就算還有不肯降的,掐一掐日子,也知道這天策軍的進展有多神速,數(shù)十萬大軍,迅速的被擊潰,連還手之力的都沒有,在這個世上,憑借著自己手里這么一點點郡兵,拿什么反抗呢?
參軍府已開始分撥人馬,前去收復各城。
而陳正泰命人在各地開始張掛告示,開始安民,與此同時,聲稱這一年來,高氏橫征暴斂,今日奉天子之命特來解救百姓,命各地府庫,開倉放出所有糧食,先將糧食取出,分發(fā)給難民和尋常百姓再說。
可憐那高氏,為了抵抗大唐,搜刮了無數(shù)的錢糧,現(xiàn)在卻統(tǒng)統(tǒng)被陳正泰借花獻佛,大方的灑了出去。
倒不是陳正泰善良,而是陳正泰真的一丁點都看不上這高句麗府庫中的那點糧食,說實話……現(xiàn)在河西無數(shù)的糧田正在開墾,過了兩年,那里的糧食……數(shù)之不盡,現(xiàn)在正缺鐵路完善,才能將這無數(shù)糧食,想盡辦法運出去呢。
只是……這樣的施舍行為,卻讓國內(nèi)城和附近各郡的百姓紛紛奔走相告,喜不自勝。
沒辦法……被高氏欺怕了,這一年來,幾乎被壓榨的喘不過氣來,突然遇到一個大方的,竟好像中了獎一般。
原先那些心里還不忿的,覺得理應(yīng)和大唐決一死戰(zhàn),此時卻也發(fā)現(xiàn),身邊根本無人響應(yīng),而且吃了天策軍發(fā)的餅,哎呀,真香。
然后,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
浩浩蕩蕩的唐軍,已經(jīng)布陣于安市城下。
為了拿下安市城,唐軍幾乎集結(jié)了所有的兵力。
這顯然有些冒險,可若是不拿下安市城,那么就永遠打不開前往國內(nèi)城的門戶。
李靖顯然認為此戰(zhàn),根本就無法久耗下去,若是一城一城的奪取,沒有兩三年,也未必能成功。
既然如此,那么就打蛇打七寸。
兵峰直指安市城!
而這安市城,處于山巒之間,與其說是城,不如說是雄關(guān)。
顯然,安市城的將軍也知道了大唐的意圖,所以也毫不猶豫的收縮兵力,布防于安市城一線,這一帶群山起伏,處于千山山脈之中,道路難行,唐軍經(jīng)過長途跋涉,又被星羅密布的山寨和暗堡阻擊,進展十分不順利。
李靖本想采取誘敵之策,讓人帶著一千人馬,佯裝不敵,開始撤退。
可結(jié)果,并沒有引來安市城的高句麗兵馬出來追擊。
對方似乎已經(jīng)做好了死守的準備,打死也不肯出來。
這一下子,倒是讓李靖有些勃然大怒,顯然……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硬茬了。
行軍打仗,尤其是攻城拔寨的時候,最討厭遇到的就是那等油鹽不進的家伙,無論放出多少誘餌,死也不肯上鉤,那么……為今之計,只好采取一個方法,那便是猛攻。
唐軍分兵數(shù)路,開始對安市城的外圍進行掃蕩。
不過此時天寒地凍,山路又崎嶇,再加上戰(zhàn)線拉長,糧草未必能隨時補充及時。
御寒的冬衣,還是沒有及時送來。
于是,將士們不得不凍得青紫,繼續(xù)奮戰(zhàn)。
最令李靖氣惱的卻是,因為這天氣過于寒冷,許多將士水土不服,嚴寒和疾病,反而成了當下唐軍最大的敵人。
再過七八日,安市城終于到了唐軍將士們的面前。
李靖命人制造大量攻城器械,又令人造了箭樓,與城墻上的高句麗人對射。
不過很快,箭樓退了下來。
“將軍,城中的弓手,穿戴著甲胄,所選的步弓手,臂力也是驚人,我們的射手雖是使盡全力,只是弓箭對他們難有效用,我方折損了百來人,對方折損卻是寥寥無幾?!?
“什么甲胄?”李靖大怒。
“乃……乃是……和天策軍……和天策軍……”
“知道了?!崩罹笓u搖頭,又見了這些甲胄。
這姓陳的,到底偷偷賣了多少甲胄啊。
這不是坑人嗎?
這樣的神兵利器,竟是拿出賣人。
李靖覺得事態(tài)嚴重,已到了非要稟告不可的地步了。
于是前去御賬中見駕。
可到了御帳,卻是聽說李世民已穿著甲胄到了城下去了。
這時,李靖汗毛豎起。
這陛下如今做了天子……還是如此的不安生啊。
從前打天下的時候,他就喜歡騎著馬到處亂跑,現(xiàn)在……依舊如此。
李靖忙是帶著一隊禁衛(wèi),卻見一隊人馬遠遠在城下駐馬,隨即飛馬上前,果然見了一身甲胄的李世民,李靖在馬上行禮:“陛下……”
李世民臉色凝重的看著這堅城,愁眉不展,他瞥了李靖一眼,見李靖來,竟是覺得一丁點也不奇怪,李世民淡淡道:“何事?”
“陛下,這城上的高句麗軍馬,也有重甲……他們穿戴著重甲與我們對射……”
“朕知道。”李世民道:“朕早就來了,一直在此觀戰(zhàn),這些……朕都看在眼里。”
李靖苦笑道:“非是臣對朔方郡王有什么勾心斗角,只是……這高句麗的重甲,到底從何而來,總要說個明白。”
“這家伙……想錢想瘋了。”李世民忍不住搖搖頭:“朕也沒想到……他愛錢愛到這樣的地步?!?
李靖一聽,便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這事,往重里說是里通外國,已屬于背叛自己的君主,大不忠了。
可若是往小里說,則是鉆進了錢眼里,屬于腦子進了水。
前者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后者雖也足夠一擼到底,可和十惡不赦相比,卻已算是極為幸運了。
“這城中的將軍不知是何人,死守不出,我看他在城中排兵布陣,倒是很有章法,現(xiàn)如今城中兵精糧足,又有穩(wěn)妥的人坐鎮(zhèn),繼續(xù)耗下去,長久不是辦法?!?
這一下子,算是踢到了鐵板上了。
李靖惱火的乃是,自己能不能拿下安市城。
而是要拿下這個安市城,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這可是一個個士兵啊,雖說慈不掌兵,可是為將者,卻還是需要會算賬的。
不可能讓無數(shù)的將士丟進這火坑里,最后換來一座堅城。
李世民正色道:“將軍自管布陣,朕絕不干涉?!?
李靖點頭:“臣遵旨。”
“至于陳正泰這個家伙的事,等朕回了長安,再收拾這個家伙?!崩钍烂翊藭r有些惱火:“只是,你和朕說老實話,拿下此城,需要多少時間,多少代價?!?
李靖沉默了很久,而后抬頭道:“需三至六月之間,死傷不下三萬?!?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
他回望身后星羅密布的一個個連營,此時天空中,飄著漫天的雪絮,雪絮打在他的兩鬢和長須上,兩鬢之間,眼角之處,清晰可見的乃是他眼角邊的褶皺。
李世民長嘆:“這都是一個個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個老嫗的兒子啊。你……自便吧……”
說罷……撥了馬,徐徐帶著禁衛(wèi),緩緩朝著御營方向行去。
這一次他騎在馬上,沒有意氣風發(fā),也沒有策馬揚鞭,在這雪絮里,仿佛衰老了許多,身子竟也微微的佝僂。
只留下了李靖一個說不清的背影。
李靖則抬頭,看著那雄關(guān),關(guān)上的人,似乎在給城墻潑水,此時這個天氣,將水潑到了城墻上,便使城墻結(jié)了冰,如此一來,尋常的拋石車甚至是火炮,對這冰城便更加無可奈何,架起了云梯,也未必能牢固。
李靖忍不住心里要咒罵這該死的天氣,帶著衛(wèi)士,往另一邊的大營,策馬而去了。
………………
城中……
許多軍將在此候命,唐軍要來的時候,城中本是人心惶惶。
可隨即,卻有人站了出來,給了這些茫然的軍民們信心。
這個人乃是高句麗大對盧(宰相)之子,素有聲望,他毫不猶豫的站出,而后指揮若定,命人各部收縮,加固城墻,命城中百姓,統(tǒng)統(tǒng)編入軍中,男子上城墻,女子則負責燒柴造飯。
此時,整個安市城,已漸漸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戰(zhàn)爭機器。
這個人,便是淵蓋蘇文,淵蓋蘇文選擇此時正在城中,原本他打算馳援遼東,可很快,他就嗅到了唐軍的舉動,認為這安市城,才是唐軍進攻的重點,因而帶著兵馬,火速來了此城。
他決心就在這里……和大唐一決雌雄,憑借著這一座堅城,在此死守到底。
淵蓋蘇文此時站在城樓上,遠眺著城下,身后,無數(shù)的軍將密密麻麻,靜候著他的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