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週六午後,不管是傅寒聲,還是蕭瀟,他們都不是勝利者。
在高彥和張海生的眼裡,傅寒聲待蕭瀟已是極致,婚後從未對她發(fā)過一次火,永遠(yuǎn)都是輕聲軟語的說著話。他本是一個很少笑的人,但婚後卻是笑容不斷,除了有些公事和應(yīng)酬必須他親自出面,他幾乎把時(shí)間全都給了蕭瀟,每天圍著她打轉(zhuǎn)。他們,山水居上下,很多人,都不曾見過這樣一個傅寒聲。
此刻這樣一個傅寒聲,他們也沒見過,因爲(wèi)這是他第一次對蕭瀟發(fā)火,蕭瀟洗紋身的時(shí)候,他起初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但他後來不看了,他閉著眼睛,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
再看蕭瀟,洗紋身不痛,是不可能的,況且紋身下還有那麼深的傷疤,但她坐在那裡卻是一動也不動,甚至未曾哼過一聲岑。
蕭瀟的忍耐力和承受力,遠(yuǎn)在高彥和張海生的意料之外,他們這位傅太太,臉色蒼白的很,但表情卻是漠然的可怕,彷彿不知道疼痛,不哭也不鬧。
真的不知疼痛嗎?
第一次洗紋身的過程裡,蕭瀟無意識手指交握,指尖除了有些冰涼之外,還在隱隱發(fā)抖。比起洗紋身帶來的疼痛,縈繞在她心頭的痛纔是最劇烈的,它不可抑制的痙~攣著。
紋身是暮雨給她畫上去的,當(dāng)時(shí)紋身店裡,他一邊認(rèn)真專注的幫她畫紋身,一邊開玩笑道:“飛鳥是我,藤花是你。歡”
“嗯。”她故意曲解他的意:“飛鳥是我,藤花是你。”
他失笑:“把男人比喻成藤花,太過陰柔,少了陽剛氣,不好。”
2008年年底,蕭瀟去萬佛寺上香,她大手筆捐了香火錢,交了數(shù)本新寫的佛經(jīng),那天她和慧能法師慢步淺談,期間提起凡塵事,夕陽照在她的臉上,仿似萬事成煙。後來,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輕聲喟嘆道:“大師,紅塵瑣事,唯情最傷人。”
2008年1月5日,蕭瀟念及最多不是“情”,而是回憶,當(dāng)年南京紋紋身的經(jīng)歷,伴隨著第一次清洗紋身結(jié)束,蕭瀟恍然驚覺心裡一陣鬆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嘩啦啦的掉了一地。
傅寒聲終於在這個時(shí)候有了動作,他起身幫她套上寬鬆的毛衣,又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面對他的“體貼”之舉,她的脣緊緊的抿著,她冷冷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血色,大吵大鬧嗎?蕭瀟喉嚨裡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被洗紋身帶來的異味折騰的胃部一陣陣不舒服。
傅寒聲剛摟著她走了幾步,她就忽然返身去找洗手間,她在裡面吐得眼睛直泛酸,察覺有手臂環(huán)住了她的身體,擡手輕輕的撫著她的背,他不說話,而她只管吐得天昏地暗。
離得近,靜謐的洗手間裡,隱隱能夠聽到傅寒聲的呼吸聲,那樣的呼吸有些慢,後來他似是說了什麼話,但蕭瀟正是難受時(shí),腦子嗡嗡的響,卻是什麼也沒聽見。
蕭瀟這麼一吐,全身竟跟虛脫了一樣,被傅寒聲扶起身的時(shí)候,蕭瀟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推開他的時(shí)候,目光從他英俊的臉上一掃而過。
那張臉,冷峻的像是最堅(jiān)硬的雕像。
蕭瀟一言不發(fā)的走出醫(yī)院。上車前,他扶她,她擡手甩了過去,直接打在了他的手臂上,率先上了車。
一路沉默,她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身上似乎蓋了什麼東西,她聽他輕聲吩咐張海生:“溫度調(diào)一下。”
她胸口起伏,脣線下沉,假慈悲。
身份使然,不管是傅寒聲也好,蕭瀟也罷,做戲是應(yīng)生活和現(xiàn)況所需,之前傅寒聲在山水居動怒,已讓衆(zhòng)人議論紛紛,眼下男女主人尚未回來,山水居上下便已站在門口迎接,曾瑜站在人羣前面,見傅寒聲下車,衆(zhòng)人恭敬的彎下腰,目光卻都偷偷的瞄著後車座。
傅太太還沒下車呢?
曾瑜上前:“先生,午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傅寒聲微不可聞的應(yīng)了一聲,彎腰朝車裡伸出了手。
蕭瀟看著那隻手,面色冷漠,可終究還是把手放了上去,察覺手被他一寸寸握緊,再然後便被他帶到了車外。
那是1月,花園香氣四溢,蕭瀟沒有吃午飯,她回到臥室,就把外套扔在了沙發(fā)上,回到牀上躺下了。傅寒聲彎腰撿起外套,去了一趟盥洗室,等他再回到牀沿坐下,有溫?zé)岬拿碚龓е鴾釟庠谒樕希稚弦苿又?
擦完了,他握著她的手,輕聲說:“我讓曾瑜把午餐端上來?”
蕭瀟:“……”
他又說:“毛衣脫了再睡。”
蕭瀟:“……”
他似是無言坐了一會兒,方纔離開臥室。
蕭瀟閉著眼睛,紋身處火辣辣的疼,那一刻蕭瀟的內(nèi)心宛如是翻江倒海的發(fā)酵池,她在人前忍著淚,人後卻燙紅了眼。
黃昏,蕭瀟起了牀,在房間裡簡單用了餐,胃口不大,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因爲(wèi)這幾天紋身處不敢碰水,以免發(fā)炎,洗澡就算了,蕭瀟在浴室裡,用毛巾擦了擦身體,套了肩帶睡裙重新回到了臥室,看到
tang牀上坐著一人,蕭瀟臉色依舊,不是一般的面無表情。
牀上擺放著一些藥膏,傅寒聲幫她細(xì)緻的塗抹著。蕭瀟肩膀紅腫,剛洗紋身,模樣是很恐怖猙獰的,但他塗抹藥膏時(shí)卻很專注,語氣淡和:“疼的話知會我一聲,我輕點(diǎn)塗。”
蕭瀟不理他,她只是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她在想:傅寒聲,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前一秒你是這世上最溫情的丈夫,後一秒你卻可以化身成魔鬼,可怕的令人心思膽顫。
此刻,他又恢復(fù)成了那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坐在牀上幫她塗抹藥膏,她在側(cè)眸間就能看到他的頭,頭髮烏黑,他和她用一個牌子的洗髮露。紋身一事,他並未多說,但她很清楚,定是有人把紋身幕後的事情告訴了他。
她一直記得,他初次親吻她的紋身時(shí),她當(dāng)時(shí)的震撼有多大,她沒想到他會親吻她的紋身,他甚至在歡愛時(shí),說她紋身很美。
說紋身美的人是他,迫她洗紋身的那個人也是他,除非是他知道了紋身的來歷,否則不會無端逼她洗紋身。
是誰告訴了他?這世上又有幾人知道此事?這本是她和蕭暮雨私底下的小秘密,就連蕭靖軒也不知道,那麼是誰告訴傅寒聲的呢?
想到這裡,蕭瀟覺得手心都是涼的,指尖一顫,這太毛骨悚然了。
傅寒聲察覺到了,擡眸看她,“弄疼你了?”
紋身處清清涼涼的,舒緩了灼痛,但蕭瀟不領(lǐng)情,至少此刻不領(lǐng)情,她定定的看著他,良久後她聽到她對他說:“我要去南京。”
他皺了眉,但只有一瞬:“再過兩天,我陪你一起回南京。”
蕭瀟學(xué)傅寒聲先前的霸道手勢,搖了搖食指:“這事,你說了不算。”
他迫她洗紋身,不顧她的意願,一言而決;那麼,她要去南京,無所謂他同不同意,因爲(wèi)她必須去。
傅寒聲是不願她去南京的,但她用他白天的話來堵他的口,擺明是心有怒氣,他隱忍了情緒,拿著藥膏繼續(xù)幫她上藥,語氣緩和了一些:“這幾天紋身處不要碰水,避免傷口感染,記得塗藥。”
最後他說:“早去早回。”
……
蕭瀟不曾知道,傅寒聲也不曾知道,紋身一事是蕭暮雨告訴徐譽(yù)的。
2003年,徐譽(yù)頻頻前往南京,期間不可避免的和蕭暮雨打過幾次照面。2004年年初,唐氏開始擬定裁員計(jì)劃,蕭暮雨看到報(bào)紙那天,碰巧徐譽(yù)前來南京找蕭瀟,蕭暮雨?duì)?wèi)了阻止蕭瀟,和徐譽(yù)有過寥寥淺談。
蕭暮雨:“你是聰明人,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瀟瀟和你親近,無非是在利用你,一旦唐氏解體,她勢必不會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幫她嗎?”
徐譽(yù):“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蕭暮雨:“唐氏眼下已有裁員計(jì)劃,依我對瀟瀟的瞭解,她不把唐氏攪得天翻地覆,絕對不會收手。她對唐家的恨遠(yuǎn)在你想象之上。瀟瀟右臂被MOMO咬傷之後,上面留了一條長疤,她每次看到那條疤痕,情緒就會變得很暴躁。擔(dān)心她出事,也擔(dān)心她想不開,爲(wèi)了掩飾那條傷疤,無奈之下,我只好幫她在傷疤上畫了紋身圖案,哄她說:飛鳥是我,小花是她。如此一來,縱使她每次看到紋身,心裡有恨,但是否還有那麼一層溫暖在?徐譽(yù),喜歡一個人,不是應(yīng)該極力拉她上岸嗎?可你這樣,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
那是一個深夜,月光照在了小區(qū)裡,也照在了蕭暮雨和徐譽(yù)的心裡,那裡都有著不能輕易示人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