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是。醫(yī)生次仁你誤會了。”許之午連忙道,“我們連牧羊人次仁的樣子都沒看見,怎么會因為他而對您有所不敬呢。”我也不想也不敢得罪他,畢竟還指著他帶我們出去,于是也跟著急急忙忙的附和,說不懂規(guī)矩,還請原諒之類的話。
醫(yī)生次仁并不給面子,那壺里的酥油茶已經(jīng)流出一些在銀碗里了,他冷笑一聲,將銀碗遞到我面前,道:“那你們?yōu)槭裁床缓饶裂蛉舜稳始业乃钟筒枘兀∧愫攘耍揖拖嘈拍銈冞@些狡猾的漢人,相信你們是有誠意的。”
我看著那所謂的酥油茶,成灰黑色,臟兮兮油膩膩的樣子,似乎還有許多細(xì)小的東西里面不停蠕動著。“我……”本來想后退兩步,但一想這樣只怕他更加不高興,只得站在原地,把臉轉(zhuǎn)向一邊,盡量不去看那銀碗。“我,我想請問下你在這里多長時間了。”我道,其實目的是想知道他那酥油茶放了多久。
“多長時間?”醫(yī)生次仁愣了愣,隨即有些惱怒的道,“你是不是嫌棄牧羊人次仁家的酥油茶?”說罷不等我解釋,連忙又道,“是,肯定是!你們這些可惡的人,要不要看在你們還鮮鮮活活的份上,牧羊人次仁肯定不會對你們客氣。”
我不想在與他糾纏酥油茶的事情,心急火燎的想著要出去,于是索性道:“是,我是喝不下這碗酥油茶。但是,請你諒解,你知道的我一般只習(xí)慣喝茶。”想了想,又懇求他,“請你先帶我們出去,好吧?出去以后,你要我們怎么報答你都可以。”
老李和許之午都跟著說不管怎么樣一定盡力報答他。接著許之午又許了許多美妙的諾言,包括給醫(yī)生次仁家蓋一座漂亮的小洋樓,幫他養(yǎng)多少牛羊之類的話。在我們看來,醫(yī)生次仁也差不多就是需要這些東西了——他身上那么破的衣服,除了吃穿住,能還有更高的要求么?
醫(yī)生次仁一聲不吭,銀碗仍然端在我面前,腐敗的酥油茶的味道加上一瞥眼就能看到那里面在不停蠕動,惡心得不能再惡心,沒辦法,只得往后退了兩步。醫(yī)生次仁沒有再跟上來,但端著酥油茶的手仍舊沒有收回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從頭到尾始終都沒有挪動一下腳步,半點都沒有。
我心里有了計較,問醫(yī)生次仁:“牧羊人次仁在哪呢?要不要請他出來和我們一起回到陸地上去?我們也一樣會幫他蓋房子,養(yǎng)牛馬的。”
醫(yī)生次仁聽了這話,卻陰笑了起來,道:“你們其實害怕牧羊人次仁突然動手殺你們吧?還想套我話?你以為你很聰明?哼哼……我就偏偏不說他在哪里。除非,除非……你們每人都喝一碗酥油茶。”
燕子忽道:“你如果不知道回去的路,就放過我們吧。”言語之間冷冷的,不像是求人的口氣。醫(yī)生次仁也不計較,反而對她還很溫和,“你知道公主的女兒長大了沒?邊珍你見過嗎?我剛才一直和這幾個討厭的漢人說話,倒忽略你了,真是對不住。”
燕子咬著嘴唇,掃視了我們幾人一圈,然后道:“你想知道這些的話,就先告訴我們哪里有財寶。”
“財寶?”醫(yī)生次仁有些吃驚的道,“什么財寶?”
我連忙道:“我們不要財寶了,只想馬上回去。”對老李和許之午唐明浩三人使使眼色,問道,“是吧?”那三人連忙說是是是,不要財寶,只要安然無恙的回去。
燕子卻不理會我們,又道:“扎西說這里有財寶,叫我?guī)н@幾個漢人來找。”醫(yī)生次仁低聲重復(fù)道:“扎西……扎西……扎西……哦,我明白了。”也不知他究竟明白了什么,燕子順?biāo)浦鄣牡溃骸澳忝靼拙秃茫禳c告訴我財寶在什么地方。”她直接無視了我們不要財寶的話。
“嘿嘿……”醫(yī)生次仁的笑聲像一條小蛇一樣鉆進(jìn)耳朵,讓人汗毛倒豎。“財寶?我當(dāng)然知道在什么地方,玉石瑪瑙翡翠白銀黃金堆成山,你們隨便帶點回去,蓋十座房子養(yǎng)成千上萬的牛羊和無數(shù)的農(nóng)奴都不成問題。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道,“你們連一口酥油茶都不肯喝,對我這么無禮,醫(yī)生次仁為什么要告訴你們呢?還有你,小姑娘,你至少肯定知道公主女兒的消息,你也不肯說,反而還和幾個漢人走得親近。我又為什么要帶你們?nèi)ツ兀俊?
我直接懷疑醫(yī)生次仁有神經(jīng)病,他一直逼著我們喝那已經(jīng)變質(zhì)得里面全是小蛆蟲的酥油茶,一邊逼著燕子說公主女兒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公主就只有卓瑪央金,笑話,卓瑪央金連婚都沒結(jié),會有女兒嗎?再說了,卓瑪央金何等尊貴,是古格的國王,憑著燕子這等模樣,她有資格和卓瑪央金接觸?只怕做個侍女都不行,那個笑瞇瞇的小姑娘旺姆比她不知伶俐聰明幾千幾萬倍。
真有沖動一槍崩了這玩意醫(yī)生次仁,或者干脆不理他,我們自己再去找出口也行!可是一想到自己這邊所有人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走,該怎么辦,硬生生的把這種沖動壓了下去。“那你究竟想我們怎么辦?”我強忍住火氣和不耐煩,問道。
燕子也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公主的女兒是什么意思,不懂。你換個別的問題。”
醫(yī)生次仁又冷笑兩聲,道:“你們漢人就是沒有誠意,我早就知道。那好,你們也看見了的,牧羊人次仁身體不便,那我退一步,你們都過來靠著我坐下。這么簡單的事情,總行了吧。”
他身上那藏袍,根本看不清顏色,估計輕輕一拍都會簌簌的掉下一堆泥土污垢來,還有他那臉,皺皺巴巴的完全不像正常人,背駝得都要九十度了,叫我靠著這樣的人坐下,他的臉就在你頭上懸著,說不定涎水一不小心就滴到人身上……我,我覺得這真需要一定的勇氣才行。
“老李,許哥,浩哥……你們看?”我先征求他們的意見。他們也猶豫著不知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畢竟這比喝那酥油茶,又要好上許多倍。
“小姑娘和那個漢族小伙子不用過來。”醫(yī)生次仁指著燕子和唐明浩,道,“小姑娘怕臟,那個小伙子,你過不過來都是一樣。所以,我對你們兩人破例。”
唐明浩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指著自己,問道:“我?”
“嗯。就是你。”醫(yī)生次仁道,“其他人都過來吧,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而悲苦起來,“我只是一個孤苦伶仃手無寸鐵的可憐的醫(yī)生次仁,從來沒見過這么多漢族朋友,只是希望你們能靠著牧羊……不,靠著次仁的身體,讓他感覺到一點人世的溫暖,都不行嗎?”
我聽了這話,忽地心軟了,確實,他身上雖然臟了些。但曾經(jīng)訓(xùn)練得太累,自己還在羊糞堆上睡過覺,相比之下,他身上還要干凈些。
“老李,你看……”我想我的神色已經(jīng)表達(dá)出了同意的意思了。老李眼里也有些動搖,他又去看許之午,許之午猶豫不定的看看醫(yī)生次仁,眼里帶著嫌棄——誰不嫌棄呢,但是要求人必須得低頭,沒辦法。
“可憐的醫(yī)生次仁?哈哈……”燕子冷不丁的嘲諷的道,“你可憐嗎?至少你還能說話!你安的什么心,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剛才還琢磨著你也許會告訴我們財寶在哪里。結(jié)果現(xiàn)在你磨磨嘰嘰的說了半天,不是逼著別人喝古怪的東西,就是打其他歪主意,始終都沒說到點子上。我何必和你啰嗦呢,你要是喜歡,你就自己就在這里繼續(xù)呆著吧。我們要走了,找不到珠寶回去沒法跟扎西交代!”說罷一扭頭就要走。
我郁悶的看著燕子,不知道這個姑奶奶發(fā)的什么瘋,忽然對醫(yī)生次仁翻臉。何況我們現(xiàn)在要的是回去回去!回到陸地上過正常的生活!不是要金銀珠寶!
“燕子……”,除唐明浩外,我們其他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的喊住她。
醫(yī)生次仁帶著哭腔道:“小姑娘,你就不可憐可憐醫(yī)生次仁嗎?牧羊人次仁這個樣子讓我生不如死,你就不能幫幫忙嗎?你就不能幫幫你可憐的同胞醫(yī)生次仁嗎?我許久都沒有感受過人世的溫暖了……”
醫(yī)生次仁這話說得……“好好好,別說了,我們過來就是。”我受不了一個老頭子這樣哭哭啼啼的說法,連忙答應(yīng)過去靠著他。
醫(yī)生次仁喜出望外:“太好了太好了,你好人。小伙子,我不會虧待你的。請你過來給可憐的次仁一個擁抱吧。”
我猶豫了下,想著他身上臟,不過擁抱一下,也沒什么。于是舉步欲過去。不料燕子發(fā)瘋一樣的沖過來把我往旁邊一拉,沖著我大叫道:“你瘋了!”又對醫(yī)生次仁道,“給你點顏色,一直沒揭穿你,你就蹬鼻子上臉起來了,是不是!”
醫(yī)生次仁無辜而委屈的道:“我……我怎么了,我不過是……”
燕子惡狠狠的道:“你給我住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東西么!開始我還不敢確定,現(xiàn)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誘騙這幾個漢人,我難道還不明白你想耍什么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