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墳後驀地傳出兩聲怪笑。衆人一看,正是餘無愁。只見他搖搖晃晃地奔出墓地,向韓抱石撲來,與此同時,七把長劍向他要害遞去。餘無愁也不避讓,竟然生生從劍影裡穿過。七名小道姑只覺虎口一震,耳中傳來鏘地一聲響,再看手中長劍,早已斷缺數寸長的劍首。餘無愁在衆人面前只一晃,又回到墳頭上坐定。
韓抱石道,“你不是中了毒麼?”
餘無愁仰天大笑,“哼,就憑你那點藥煙,也想算計老子?你也不問問,老子縱橫天下,除了戰英,又有誰打敗過我?”說著,攤開手掌,只見他手上一張皺巴巴的物事,旋瞬展開來,赫然是那花魂面具。
韓抱石大驚,望自家手上一看,只見手裡捏著一片樹葉,情知爲餘無愁所劫,不禁大怒,喝道,“納命來。”當時,一陣風似地就撲了過去。六大長老也各挺兵刃,同時攻到。
餘無愁也不轉身,只將左手一揚,七把半截劍首,同時飛出,釘在韓抱石及六大長老的肩頭上。
韓抱石等人急痛之下,立時後躍,拔除碎劍頭,包紮傷口。
衣明舉此時已經抱著孩兒,遠遠地退開。她脫去花魂面具後,功力正逐漸喪失,加之重傷,故已無力退敵。
餘無愁託著那張麪皮,端詳良久,只見它柔軟單薄,略帶緋紅,睫毛深長,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禁充滿疑惑,走至衣明舉身前,問道,“這樣一件醜陋的物事,便是傳聞中的桃花令麼?”
衣明舉點頭應道,“這確是桃花令。”
餘無愁猶自懷疑,揚起手掌,喝道,“你膽敢撒謊,老子一掌劈死你!”
衣明舉抱著孩兒,冷笑道,“你就是劈死我,貧道也只能實話實說,桃花令就是一張麪皮!”
餘無愁氣急敗壞地道,“這不可能,決不可能!”隨後,面容扭曲,痛苦地道,“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桃花令麼?難道它就是一張麪皮麼?!”忽然,手舞足蹈,發起顛來,“哈哈,哈哈,老子這些年來,別離妻子,僻居深山,吃盡無數苦頭,到頭來爲的就是這張麪皮麼?!”他頭額上青筋暴起,其聲震耳欲聾,在山林間迴盪,“到頭來,爲的就是這張麪皮麼?!”
谷中豪傑莫不心神俱動,有的刀劍拿捏不住,噹噹落了一地。又有十餘個功力膚淺的,早被他的獸吼所懾,當即成了傻子。
“老天啊,我苦撐到今日,到頭來,爲的就是這張麪皮麼?!”
衣明舉看他狀似瘋癲,冷笑道,“哼,你回過頭來看看,普天之下,蕓蕓衆生,誰又不是爲了麪皮來著?”
餘無愁身軀一震,驀地停止發作,當時手捧桃花令,神思恍惚,呆若木雞,過了片刻,臉上始現一抹笑意,一躍落上墳堆,雙手抱頭,作冥思之狀,時而喃喃自語,時而以手指天、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窩,顛狂大笑起來。
其間,羣豪不敢逼近,只在遠處射發暗器,不料餘無愁雖然物我兩忘,但擡臂揮手之際,莫不將飛刀、銀針、鐵八卦等擋回。射發暗器之人,不是重傷,便是斃命。這邊,梅長老、葉長老已被銀針、飛石擊斃。那邊洱海小龍王安作壽,嶗山三怪等,亦都被自家暗器撂倒。這麼一來,羣豪竟然裹足不前。
這時,方圓和尚忽從溪水裡爬起,溼漉漉地,闖上墳坡。原來,他昏死過程中,氣息漸漸歸順,撿回了一條性命。只因功力尚未恢復,故在溪水裡多呆了片刻,眼睜睜看著餘無愁奪去桃花令。此刻,他功力已經恢復大半,身上白氣騰騰,須臾袍袖皆幹。
方圓走至餘無愁跟前,笑道,“餘大俠,可否將桃花令借灑家一觀,以辨真假?”
餘無愁止住大笑,泛著白眼,道,“倘你在老子手下,能走上一百零八招,別說借給你,便是送你做個人情,又有何妨?”
方圓和尚大怒,道,“臭小魚,敢如此小覷灑家,今日便叫你嚐嚐僧爺的拳頭!”說著,一記老拳向他面門撞去。
餘無愁嘿嘿冷笑,忽然將手一遞,指向方圓和尚的眉心。
方圓和尚立感不妙,側身避過,因見對方四指併攏,與拇指交/合,頗感納罕。須知鎖喉手一類的功夫,僅食中二指併攏成勾,與拇指遙爲呼應。若五指分開,則爲龍爪手、擒龍手一類;若無名指小指蜷縮,其餘三指分開,則爲鷹王爪之類。他這般不倫不類,倒不知使的甚麼功夫。即便鐵登觀、柴驚鴻等人也摸不著頭腦。好在羣豪都知餘無愁是一代異人,自創之古怪功夫,不勝枚舉,因此只當他又創出了什麼新鮮功夫。
須知,餘無愁自幼聰慧絕頂,名聞鄉里,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天才。他從未拜師,全靠觀摩長沙城內賣藝的,學會了拳腳的基本套路,十三歲上,便創出了“無所畏”掌法,十八歲更創出了快活門三大絕藝之一的“快活棍法”,其後又創出“小週天功”,“破愁導息法”等內家打坐法門。餘無愁這一生,自創的獨門功夫,繁多花雜,有名可考的,便不下數十件。這些功夫往往針對某派的某一神功,或某一高手,待破此功、挫此人,他便自行忘得一乾二淨,不留痕跡。他既不繪製拳譜劍經,亦懶於督促教導弟子。能夠耐心跟隨的,至今不過十餘個徒衆而已。其中屬“快活雙雄”悟性最高,追隨最久。兩人每每觀摩師傅的臨戰或自演,共同努力,纔將一套“快活棍法”,大致學會,但也只得其三成而已,至於其他九名弟子,連其皮毛也沒有學到。正因如此,餘無愁所創神功,真正流傳下來的,並不很多。言歸正傳,單說羣豪均以爲餘無愁又創出了古怪功夫,莫不凝神觀鬥,以求進益。
其時,方圓和尚也只是稍一疑惑,便穩過心神,又使一招“母雞奪食”,向餘無愁左腕點來。餘無愁兀自坐著不動,只將右手一遞,一股陰寒之氣,又撲面而至。方圓只得撤身而走,轉至他身後,雙拳迭出,送向餘無愁的後腦。餘無愁身子一仰,又遞出那古怪的一招。方圓和尚大怒,腳下使開“流水不倦”神功,圍著那墳墓,一口氣攻出十八招,拳風將墳土打出一個個淺坑。餘無愁也跟著疾速打轉,他只有屁股貼著墳土,整個身子卻橫空,像一根枯柴。那身姿雖然有些滑稽,羣豪卻不敢笑。因爲,他拆招變招時,右手始終作緊握之狀,非拳非爪,倒像是握著一件物事。羣豪更覺困惑不解。方圓因跟他近身相鬥,每每覺得他手上劍氣森森,暗道,“莫非他手上果真握有無形之劍麼?”正暗自思忖,忽覺寒氣掃臉,立時疾退,腮邊卻已劃了個血口子。他這下終於相信,餘無愁手裡果然握著無形利器了。
餘無愁鬥到酣處,驀地縱聲長嘯,嘯聲未已,只見他手中漸漸現出一種藍色異芒。羣豪正覺詫異,忽然餘無愁一個筋斗,從墳頭上倒栽下來,與此同時,他手中藍芒大盛,裹住對方的下盤。方圓和尚驚駭之下,不住倒退。餘無愁挺身而起,一連攻出迅疾無倫的七劍。方圓和尚再退七步,居然毫無還手之力,驀然持身不動,只覺咽喉處涼颼颼地抵著一物,低頭看時,只見餘無愁手上的藍芒異物,愈發晶澈如玉,瑩瑩奪目,赫然便是一柄寶劍。不由得怔怔地發呆。
方圓大師雖然也可仗著功力深厚,造出自身佛手幻影,但那畢竟是無形之物,肉眼不可觀之。而此時,餘無愁手中的無形劍,藍光瑩然,寒氣森森,以無形之質,射有形之光,可見功力又上了一層,當時沉著眼皮,譏笑道,“你這柄寶劍,可以削金斷鐵麼?”
餘無愁忽然撤劍,手腕一翻,只聽嚓嚓聲響,方圓手腕上的鐵鏈,已被削斷。
方圓呆了片刻,纔將身上鐵鏈從琵琶骨中扯出,一時血流如注,全無知覺。餘無愁自懷中掏出一包金瘡藥,投擲給他。
方圓也不稱謝,只將金瘡藥,胡亂敷住傷口,又道,“灑家若沒猜錯,這便是你常常唸叨的‘無名劍法’了。倘若戰英沒死,且手腳筋脈,亦沒有被挑斷,則倒有一番好戲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