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這一生爭名奪利,壞事做盡,到頭來,卻落得個斷子絕孫,衆叛親離,這樣的結果,是當年意氣風發的蘇老爺絕不會想到的事,但天理循環,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古訓,蘇老爺此刻終於體會到了,他絕望地老淚縱橫,他蘇守正竟然是無子送終,報應,報應啊!
彷彿嫌蘇老爺不夠慘,蘇謹心又在蘇老爺的痛處上加了一句,“還有一事,女兒還未告訴爹,其實翊兒根本就不是我們蘇家的孩子,謝姨娘生的蘇天浩纔是。可惜啊,當日蘇天浩卻被您說成‘野種’趕出了蘇家,小小年紀就命喪黃泉與謝姨娘作伴去了。”
事實上,蘇天浩沒有死,但蘇謹心絕不會這麼好心地告訴蘇老爺這個真相,她要蘇老爺一輩子都被矇在鼓裡,活在痛苦之中,就算哪一日死了,也是死不瞑目。一個自私自利,爲了富貴權勢而可以將自己女兒當做買賣一般做交易的男子,又有何資格當她蘇謹心的爹,蘇謹心想到此,眼中驟冷,爹,若留您這樣的人再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天理何在。
翊兒不是他兒子,浩兒纔是,蘇謹心的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令蘇老爺臉上一片灰敗,那一日滴血認親,是他的生性多疑,不僅害死了浩兒,還把啊繡沉了塘。
浩兒,我的浩兒……
是爹害了你啊。
這一生,蘇老爺從未真正的哭過,但這一次,他卻哭得痛徹心扉,痛得淚流滿面,是他趕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甚至得知兒子死的時候,也只是吩咐六妹隨便找個地方葬了。
“蘇謹心,他是你親弟弟,你怎麼敢,怎麼敢陷害他!”蘇老爺睜大了眼,怒瞪著蘇謹心,死死的,彷彿要把蘇謹心生吞活剝了吧。
蘇謹心反脣相譏道,“二伯還是爹的親二哥,爹當年不也沒有放過二伯。”
只一句,堵得蘇老爺無話可說。
“孽障,孽障,我蘇守正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六親不認的孽障!”蘇老爺承受不住打擊,噗的一口鮮血吐出,隨後,整個人就癱軟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爹,我們是父女啊,女兒不學您該學誰。”蘇謹心譏諷著,要說狠,她可比不了蘇老爺,至少她不會爲了一己之私去殺那麼多人。
啪……!
劉知府一拍驚堂木,“蘇二小姐,這裡是衙門,請注意你的言行。”
公堂之上,蘇謹心爲了氣蘇老爺,在衆目睽睽之下,幾次言語相譏,根本就是把蘇老爺這個當爹地狠狠踩在腳下,戳他的痛處,在他的傷疤上撒鹽,可蘇謹心這麼做,也把坐在明鏡高懸下的劉知府當成了擺設,劉知府哪能不動怒,這個蘇謹心,當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囂張放肆了。
“大人息怒,是民女逾矩了。”蘇謹心屈膝施禮,隨後,起身道,“劉大人,您是清官,必然會還我們蘇家一個公道,是嗎。”
被蘇謹心這麼一問,劉知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之前判蘇家重罪全是因有樑侯爺在場,如今樑侯爺臥病在榻,無法出面作證,當然,就算樑侯爺未病,以他尊貴的身份也不會暴露人前,只爲了一個小小的蘇家,而毀了他淳安侯的名聲,這樣做根本得不償失。
“放了蘇家!”
“蘇家是冤枉的!”
……
不遠處,府衙門外百姓的喊聲一陣高過一陣,劉知府額上流了汗,衆怒難犯,若惹起了民怨,他這個知府還怎麼在臨安當下去。
“大人,請慎重啊。”師爺見劉知府猶豫不決,走上前低聲道,“當日下令查封蘇家的,可是樑侯爺。您若放了蘇家,不就得罪了樑侯爺。”
師爺的顧慮,劉知府是知道的,但蘇家現在得了民心,他再強行將蘇家的人關押,豈不觸怒了衙門外站著的百姓。
劉知府爲人一向是非分明,蘇家或許這些年暗地裡幹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但抓蘇家沒有確鑿的證據啊,而且臨安城的那些個世家望族,有哪家沒幹過欺田霸產的事,若都抓起來,那些個世家大戶還不個個出來鬧,到時整個局面就更難收拾了。
“本府宣判,蘇家貢茶之案,查無實據,現當堂釋然蘇家滿門,蘇家家產如數奉還。”劉知府被蘇謹心逼得沒法,再加外頭百姓爲蘇家請命,不得已,劉知府也就只能先放了蘇家,當然,他肯放蘇家人,也是因爲蘇家在這件案子上的確是冤枉的,再說,已經將蘇家人在牢中關了幾個月,也算是對蘇家一個小懲大誡了。
“多謝劉大人。”蘇謹心眉眼盈盈,再次屈膝行禮時,盡顯世家小姐的風範。
“謹心,我們沒事了,沒事了。”林氏高興地幾次哽咽,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真是過夠了,憑什麼他蘇守正一手造成的禍事,要她們母女兩來揹負,她的謹心,應該是昂首挺胸的,大大方方出來見人,而不是東躲西藏,一輩子卑微地活在世人的唾棄與恥笑中。
蘇老爺本就是貪生怕死,這會兒聽劉知府當堂宣判他們蘇家人無罪釋放,當即喜出望外,一個勁地對劉知府磕頭道,“多謝大人明察秋毫,還我蘇家清白。”
林氏看不慣蘇老爺的奴顏婢膝,低哼了聲,便轉了頭,不再看蘇老爺。
爲蘇家翻案,是蘇謹心此次回臨安城的目的,但她這麼做,可不是爲了救蘇老爺出來,蘇老爺這人卑劣無恥,寡情薄意,即便真的死在了臨安府的牢中,也是他罪有應得,蘇謹心冷笑了兩聲,爹,您害死了二伯一家,您以爲就這麼算了嗎。
顧小六心善,看在她的面上,最後可能還會留蘇老爺一命,但將蘇老爺這等狼心狗肺的人放出來,她怎會甘心,蘇謹心打定主意,便緩步上前,從袖口中拿出一張供狀,“劉大人,民女這裡有一份供詞,請您過目。”
供詞?
劉知府判了案子,本想離開,但卻被蘇謹心喊住,心下不解,他都放了他們蘇家人,怎麼這個蘇二小姐還要再挑起事端,她究竟要幹什麼。
“呈上來。”劉知府又重新坐了回去。
供狀上似乎寫滿了字,蘇老爺擡眼一看,恰看到了那供狀上所寫的幾個字,嚇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沒錯,他看到了二哥蘇守望的名字。
該來的,總歸要來,只是沒想到,現在要他命的,卻是他的親生女兒,蘇老爺不敢置信,但又彷彿在意料之中,這個女兒對他恨之入骨,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料不到的是,她的恨意竟可以讓她對自己的生身之父下手。
“抓起來!”劉知府看了蘇謹心呈上來的供詞,一怒之下,忙命左右兩邊的衙差將蘇老爺重新帶上枷鎖。
“大人,我冤枉啊,我二哥不是我殺的,不是我!”蘇老爺一見衙差過來,嚇得面如土色,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
當年,爲坐上蘇家的家主之位,蘇老爺不惜殺了自己的二哥蘇守望,他本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世人也逐漸淡忘了蘇家還有位蘇二爺,可今日,自己的嫡女卻把當年的事當衆揭露了出來,蘇老爺心裡那個恨啊,早知道當日他就該一鞭子打死這個嫡女,也免得留著她禍害自己的親爹。
劉知府將供狀扔到了蘇老爺腳下,“你自己看看吧。”
“不是我,大人,我是冤枉的。”蘇老爺當然抵死不承認,可他看到了供狀的字,卻猶如見到了鬼一般,竟然是二哥的筆跡,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二哥明明已經死了啊。
一張泛黃的供狀,還有早已風乾了的,與當年蘇二爺一模一樣的筆跡,使得蘇老爺臉色慘白,害怕地跪在地上直哆嗦。
至於供狀上寫的是什麼,便不再重要了,因蘇守望三個字,因蘇老爺的驚嚇過度,讓他沒看清供狀上的字就不打自招,“大人,我真的沒有殺我二哥,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蘇老爺被兩個衙差緊緊地按住,使勁得掙扎著,這副模樣,真的很難讓人想起他曾經是執掌蘇家人生死的堂堂的蘇家家主。
林氏撿起供狀,仔細看了一眼,嘆道,“真像你二伯的字啊。”這世上能將一個人的字跡臨摹的如同出自本人,除了毓兒,還有誰。
“啊雪,救我,救我。”蘇老爺見大勢已去,那劉知府是鐵了心要抓他問罪,他只能回過頭求林氏,“啊雪,救我啊。若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不得不說,蘇老爺的這句話,確實讓林氏心生了幾分動搖,這個世上的女子,即使嫁錯了人也只能認了,三從四德,出嫁從夫,若蘇老爺死了,她便要守寡,還要被臨安城的那些世家夫人指指點點,受盡嘲笑。
但想到蘇二爺的死,想到蘇老爺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林氏咬了牙,決絕道,“老爺,您就認罪吧,這樣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經歷了這麼多事,林氏也看淡了許多,此事若擱在以前,林氏必然會求著蘇謹心救下蘇老爺,但這會兒,林氏不會這麼做了,一則蘇老爺本就是作惡多端,也該受到應有的懲罰;二則要將蘇老爺繩之以法的是蘇謹心的主意,她沒道理爲了一個毀她一輩子的男子,而與自己的女兒生了嫌隙。
“賤人,都是賤人!”蘇老爺怒罵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賤人,賤人……”
“帶下去,本府擇日再審!”劉知府猛地一拍驚堂木,命衙差將氣得幾乎癲狂的蘇老爺重新關到牢中,對於劉知府來說,他抓蘇家人只是權宜之計,真正要抓的,其實也就是蘇老爺,這會兒蘇謹心將蘇老爺謀害蘇二爺的事當堂揭露,正是中了劉知府的下懷,至於梅姨娘、柳姨娘、蘇謹怡等人不過是些婦孺之輩,翻不出什麼大浪,劉知府關著她們也沒用。
“蘇二小姐大義滅親,實在令本府佩服。”劉知府一高興,對蘇謹心也就和顏悅色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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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
劉知府一離開,府衙門外圍觀的百姓也跟著散了去,但不知爲何,這些百姓離去的速度飛快,彷彿是在一瞬間,他們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林氏看著驚奇,蘇謹心便湊到林氏耳旁,小聲道,“娘,我們快走吧,遲者生變。”
蘇家在臨安城臭名昭著,哪能短短幾日間就可以收買了這麼多民心,蘇謹心嘴角一笑,好在今日雲澈不在,否則這招兵不厭詐,還真有可能被識破了。
啊,這些百姓不是真的百姓啊,林氏也不笨,當即猜到了蘇謹心的話中之意,但也嚇了一身冷汗,心有餘悸,這個女兒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糊弄知府大人,萬一敗露了,她們就是數罪併罰,死路一條啊。
“那我們快走吧。”林氏不敢再耽擱,拉著蘇謹心走出了公堂。
府衙門外,展讓持劍迎了上來,並對蘇謹心回稟道,“一切順利,蘇二小姐儘可放心。”
這些裝扮成臨安城百姓的人都是展讓找來的,連蘇謹心都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但蘇謹心既然把這件事交給了展讓、展鵬兄弟兩處理,也就不會再去問得這麼清楚,反正她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二小姐,您看,她們出來了。”劉知府一下令蘇家人無罪釋放,那些關在牢中的蘇家人便很快被帶出了牢房。
梅姨娘走到前頭,一看到蘇謹心與林氏,疾步過來,行禮道,“多謝夫人和二小姐的救命之恩。”
柳姨娘朝林氏行了禮之後,也涎著臉,討好蘇謹心道,“還是二小姐有本事啊,說救我們出來就把我們救出來了。”
蘇謹怡在牢中關了幾日,面色發黃,及至出了牢中,看到外頭的旭日高照,她的小臉仍驚恐未定。
“三小姐,您還愣著做什麼,快謝過二小姐啊,若不是她,我們母女兩說不準就要老死獄中了。”柳姨娘說這番話是不是真,恐怕除了柳姨娘自己沒有人知道。
“姨娘,您糊塗啊,她是我的二姐,她不救我誰救我啊。”蘇謹怡朝蘇謹心羞澀一笑,說得一臉天真無邪。
蘇謹怡的這句話,讓人挑不出半分的錯,可蘇謹心卻聽著彆扭,什麼叫她不救誰救,難不成蘇謹怡覺得她救她是理所應當。
或許是她想多了麼吧,三妹蘇謹怡今年才十三歲,還未及笄,應該沒有這麼大的城府,蘇謹心暗笑自己多心,並向蘇謹怡伸手道,“走吧,二姐帶你回家。”
蘇謹怡坐了幾個月牢,性子似乎有了一些轉變,原先,她看到蘇謹心是怯弱害怕的,這會兒她也不怕了,還乖巧地喊蘇謹心‘二姐’,並親暱地去挽蘇謹心的皓腕,歡喜道,“二姐,我們真的可以回家了嗎?”
看到三妹蘇謹怡對她這麼依賴,蘇謹心心中還是有些動容的,便放柔了聲音道,“是啊,我們現在就回家。”
“二姐,你不知道,那牢房又暗又溼,還有蛇蟲鼠蟻再爬……”蘇謹怡講到這幾個月被關在牢中的日子,更加黏緊了蘇謹心,瑟瑟發抖地訴苦道。
蘇謹怡再不濟,那也是蘇家的三小姐,把她關在牢中幾個月確實讓她受盡了委屈,蘇謹心心下一軟,安慰道,“別怕,日後二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二姐,你真好。”蘇謹怡笑了,天真爛漫的小臉,笑得絢麗如花。
人心都是肉長的,連林氏都知道自己錯了,要改過自新,她沒道理再將柳姨娘母女兩逼上絕路,蘇謹心想到當日自己爲了報仇,利用了梅姨娘,也打擊了柳姨娘,這會兒想想,心中愧疚,也就對蘇謹怡沒了當日的戒心。
林氏看到蘇謹怡這麼粘著蘇謹心,面上有些不悅,但也沒有說出來。
“展讓,馬車備下了嗎。”兩輛馬車就坐不過這麼多人的,蘇謹心忙問道。
展讓尷尬道,“二小姐,是小的疏忽了。”
梅姨娘接過話道,“二小姐不必費心了,賤妾在牢中待了這麼久,正想在外頭走走,感受這融融的春光,柳妹妹,你說呢。”
梅姨娘都這麼說,柳姨娘也不好再說什麼,她總不能去跟蘇謹心搶馬車坐,便道,“是啊,外頭走幾步挺好的,挺好的。”
但蘇謹怡卻道,“二姐,我要跟著你。”
聽到這句話,林氏的臉就更沉了,“謹怡,你也不小了,我們蘇家再落魄,尊卑還是要分的。”
“娘,算了,就讓三妹跟著我好了。”
蘇謹心這麼一說,林氏也就只能妥協了,“隨你吧。”
蘇謹心帶著蘇謹怡來到了街旁的一輛馬車前,坐在馬車上的展鵬看到蘇謹心,跳了下來,嘻嘻笑道,“蘇二小姐,公子爺等您很久了,您要再不來,小的可就擋不住了。”
“他敢。”蘇謹心柳眉一瞪。
說完,便掀開了馬車,走了上去。
“是,小的不敢。”坐在馬車內的顧六公子聽到蘇謹心的聲音,哀怨地回了一句,隨後,在看到蘇謹心毫髮無損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懸在心中的大石也就落了地,她再不出來,他就下令去攻打臨安府衙了。
妖嬈的俊容擡起,慵懶的眸子此刻也睜開了,眉間眼裡,全是笑意。
“謹心,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