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的白無忌,默默傾聽著黑發少年的故事。故事不算曲折離奇,卻貴在頗為詳實,配上蕭怒的講解,相當生動,竟讓白無忌聽得聚精會神,連舵室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也未能察覺。
一邊講著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一邊與白無忌不斷碰杯,蕭怒其實也酒勁上涌,漸漸有些暈乎起來,不過自己六歲起發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清晰,他一一道來。
舵室門口突然出現的那人,以一件黑色的大斗篷遮住了自己,他出現的時候,整好聽到蕭怒講到這里。
“那一日,是少年近些日子來,唯一肚子不餓的一天,他不知發了什么瘋,一口氣跑到血砂江邊,對著血砂江狂吼著許下了三個心愿?!?
“他要泡世上最美的姑娘,讓他人生無可戀!”
“他要發世上最橫的財,讓敵人血本無回!”
“他要修世上最牛的法,讓別人屁滾尿流!”
那人暗啐到:“真不要臉,那么小的時候就許這么無恥的愿望,難怪。”
卻聽蕭怒繼續說道:“少年還沒成為家族的棄兒時,見別的人不是喜歡什么大家閨秀,就是喜歡哪位天才女孩,唯獨他的心一直向往著遠方,那里是他心中的圣地,那就是帝都。他相信,每一個癩蛤蟆都有權利喜歡一只天鵝,他心里的天鵝就是帝國之花十九公公主殿下?!?
那人身軀劇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無忌卻喝得很興奮,跟在殿下身邊這么多年,從沒見過哪一家的世子少爵敢向殿下袒露心跡,但蕭怒不同,他自比癩蛤蟆,卻絕不是卑微懦弱。尤其聽到蕭怒講這么多年過去,殿下成了支撐少年勇敢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時,更是連贊了三個好,一口氣干了三杯。
穿著黑色斗篷的那人指節捏得清脆作響,但都沒有引起兩個談性、酒性正酣的家伙的警覺。
終于,蕭怒講到少年遇見一位大煉星師前輩,講到少年終于進了清溪學院,修煉了清溪訣,講到少年去了陸離島,講到少年布下守株待兔大陣,無意中發現捉到了一個自己家族的兄長。
當蕭怒語氣平靜地念出“若得黃泉甘霖水,斬盡魔魂奏九歌”時,白無忌倒抽一口冷氣,手中酒杯當啷墜落在矮幾上,驚喜無限的一把抓住蕭怒的手,緊張地問道:“那少年的父親叫什么名字?”
穿著斗篷那人這一刻似乎都緊張起來,悄然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少年并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因為那個家族有條祖訓,少年出生三日后,其父母就遠赴異域戰場去鎮守通虛關卡了,據說,不積軍功十萬,不得返家?!?
“那,那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少年的父親名重樓,母親名胭脂!”
“我靠,蒼天啊,你這臭小子竟然是我重樓兄弟的孩子,哈哈哈哈,果然有我兄弟的幾分風采!”
白無忌哈哈大笑,有燭淚從眼角滑落。
“你,你,你見過他們?”蕭怒想站起身來,卻感覺頭暈得厲害,幾次都沒有成功,只是傻愣愣的看著白無忌,一臉希冀的問道。
“豈止認識,我跟他們夫婦是好朋友,還并肩戰斗過多場。對了,這壇酒,就是在那換回來的。”
“他們,他們都好嗎?”蕭怒聲音有些沙啞。
“好得很呢。立下了不少戰功,不知為何現在還未返家,你放心,過些時候我專門去過問下這件事。蕭怒,蕭怒,好名字啊?!卑谉o忌重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蕭怒,滿臉喜悅欣賞的表情。
穿斗篷那人暗暗腹誹道:“白叔叔啊,真沒看出,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呢。”
蕭怒激動半天,終于慢慢平靜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前輩,我這個故事是不是不好聽,你猜的不錯,我就是那個被家族拋棄荒野的棄兒,我就是那個幻想能把十九公主殿下娶回家做老婆的癩蛤蟆,你可不許笑話我!”
“蕭怒!——————”
驀地,旁邊響起一聲尖利的吼聲,蕭怒一身酒意嚇掉了泰半,百忙中還知道運轉流煙步,一閃便躲到了白無忌的身后,嘴里怪叫道:“哎呀,你怎么出的來?”
白無忌老淚縱橫,差點就雙膝跪地,躬身哽咽著對那人道:“主上,能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原來,穿斗篷之人正是當日在陸離島山嶺之上當眾魔化了的帝國之花十九公主殿下沐軒琳。
沐軒琳冷哼一聲,一跺腳嗔道:“白叔,你也不管管,這臭小子滿嘴胡說八道......”
“呵呵呵,這個,主上勿怪,我們剛才多喝了幾杯,說的都是胡話,都是胡話!”白無忌慌忙陪著小心,扭頭沖著蕭怒狂使眼色。
“前輩,你一個勁眨眼睛干嘛?我們哪里喝醉了,不是正聊得好好的嗎?”蕭怒一臉無辜地道。
“你......”白無忌閉上眼睛,暗自哀嘆,“小子,你自己作死,老夫可真的救不了你了?!?
但白無忌意料中的情景并沒發生,一向脾氣火爆的殿下這次只是又冷哼了一聲,便沒了動靜。
白無忌十分詫異,以他對殿下的了解程度,蕭怒適才口不擇言,殿下應該暴怒才對啊,現在的反應有點不正常啊,難道是因為魔化引起性情大變的緣故。
頓時,白無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沐軒琳大大方方的坐到矮幾旁,三人重新坐下,白無忌才從兩人口中了解到當日在陸離島的一些他不了解的情況。
反正有個萬試萬靈的大煉星師前輩做擋箭牌,蕭怒短短時間進階到三星巔峰,這件事便被輕輕揭過。當然包括他爐火純青的法陣之術、尊級的風鷹、神級的丹藥等等,都有了個合情合理的出處與來歷。
蕭怒只說自己正是因為無意中發現錢淺語派遣梅若雪這事不正常,才會溜上那條大船,沒想到險些死在白無忌刀下。后來被那位前輩豢養的風鷹救到了陸離島。
然后就是遇見趙啟明、布置守株待兔大陣,親眼見到聶乾龍和血煞施展魔功,瞬間秒殺百余人,包括那位絡腮胡男救走錢楚離,逼得聶乾龍殺掉血煞,卻不敵而逃,以及后來自己利用法陣抓住了屈家大少等人,才知道公主殿下有難,便坐著風鷹前去尋找。
“我出發前,靈機一動,想到當初前輩賜我那粒神丹時曾說過,帝級以下星蟲服下此丹,會當場爆體并引動厲害天劫,便隨便捉了一條二星的星蟲帶在身上。沒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場?!?
“我曾經反復做過測試,發現當時聚集在陸離島上一直不散的劫云十有八九是因我身上的神丹而起。正是基于這個,我才有恃無恐,為了救我心愛的女人,我就是一條瘋狗,誰擋著我,我都要撕下他一塊皮來!”
剛說到這兒,蕭怒就感到腰間一陣劇痛傳來,“哎呦,小魔女,你特么的快放手啊,肉掉了!”
“要說你就好好說,要是你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怎么收拾你!”沐軒琳若無其事的收回那只犯罪的手,淡淡地道。
“嘶!你謀殺親夫啊,下手這么狠?”蕭怒嘴里低聲的嘟囔。
“你說什么?大聲點!”沐軒琳厲聲喝問。
“咳咳......”白無忌被酒嗆狠了一點,見勢頭不妙,忙出來打圓場道:“好了,蕭怒,你繼續說下去?!?
蕭怒呲牙咧嘴的繼續說道:“風鷹感應到某處靈力波動得很劇烈,便帶著我飛了過去,隔得老遠,我就看到,看到她已經中毒了,而且情況很危急,有四個缺胳膊斷腿的家伙不要命的飛向她,而她那時候就像傻子一樣,呆站在哪兒一動不動?!?
“危機關頭,我命令風鷹射出了前輩賜予它的四根保命神翎,果然將那四個家伙射下地去。但我看另外還有許多什么星尊星王不要命的朝她飛掠過去,頓時急了?!?
“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當時打定主意,丟出那條服下了神丹的星蟲后,我就帶著她飛往劫云最密集的地方,要死也死在天地神威之下,哪能命喪那幫無恥之徒之手?”
“果然,服下神丹的星蟲不但吸引了那幫貪婪之人的全部注意力,也引動了天劫降臨。在天劫轟下的前一刻,我毅然決然的抓著她飛向了那團劫云,帶著一往無前的必死之念?!?
“啊,好啊,原來當時你不是救我,是打算帶著我一塊去送死的,哼!”一旁的沐軒琳氣鼓鼓的冷哼道。
“得了吧,要不是哥兵行險著,你還能好好坐在這兒?”蕭怒不服氣的頂撞到。
白無忌好奇的問道:“不對啊,蕭怒,當時我受阻于那道天劫神封,只能眼睜睜看著天劫降臨,卻無能為力??稍谀且豢?,我明明看到有人乘坐著一艘飛天梭,剛好開啟了一條虛空通道在那團劫云里頭,你帶著主上飛上去時,恰好掉進了那條虛空通道里,不然早被天劫給轟殺了?!?
頓了頓白無忌有些狐疑的接連看了蕭怒幾眼,再問道:“那艘飛天梭后來去了哪?上面是什么人?你們又是怎么回到清溪城的?”
誰知蕭怒無賴的翻翻白眼,攤開手掌撇撇嘴道:“我哪里知道,還沒靠近劫云,我就嚇暈過去了,醒來,就發現我跟小魔女躺在舵室門口?!?
“哦!?”白無忌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向沐軒琳,見其點點頭,才知道蕭怒并未說謊,不禁暗忖起來:“到底那日返回元蒙之人,是哪位前輩高人?敢把通道開啟在劫云中的,怕是最低都是皇級境界了吧?”
繼而又想到:“那人肯出手壓制住主上身上的魔氣,并替她穩固住神魂,還把她送到這來,想必認為這里是個安全可靠的地方?,F在的情況很復雜,我絕不能帶主上返回帝都,留她在這兒,我又怎能放心呢?”
“也不知道那位前輩的手段,能將主上的魔化狀態壓制多久,盡管現在她表現得跟正常人一樣,連我也看不出任何破綻,但時間一長,就怕再生出意外啊?!?
“怎么辦?”
就在白無忌沉吟不語,為沐軒琳之事想破頭也無計可施時,就聽蕭怒輕聲道:“前輩,你是在擔心她嗎?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解開她中的噬魂九毒和那歹毒的姴神魅!”
“閉嘴!你不吹牛會死?。俊便遘幜张鸬?。
“什么?你敢說哥吹牛,我看你是嫉妒哥比你懂得多是吧,區區噬魂九毒、姴神魅,瞧你那樣,難道它們還是絕毒不成?”蕭怒根本就直接無視了沐軒琳的怒火。
“你!”沐軒琳一怒之下,噌的站起身來。
若是修為還在,此刻的蕭怒估計已經化作飛灰了。
白無忌索性
假裝悶頭喝酒,不想再攙和進來。
蕭怒毫不示弱的也站起身來,臉紅脖子粗地叫囂道:“小妞,聽著,你敢不敢跟哥打個賭?”
“賭什么?”沐軒琳一時失察,根本沒留意蕭怒喊出的“小妞”一詞。
“賭哥能不能解得了你身上的毒!”
“嘁,鬼才相信你。噬魂九毒你知道是什么嗎?姴神魅你聽說過嗎?什么都不懂,還敢在這信口雌黃,胡吹大氣,我為什么不敢賭?”
“哈哈哈,這可是你說的。那咱們現在就先說說賭注,好吧?”蕭怒喜不自禁的道。
“說吧,我聽著。”
“如果我在畢業之前,不能解開你身上的毒,我就任你處置;如果我僥幸在這四年時間內,治好了你,那,那你就得嫁給我!”
“啪!無恥!”沐軒琳又羞又怒,抬手給了蕭怒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靠,小妞,你是魔性發作了還是怎么的?好好說話,非要動手是吧?你現在斗得過哥哥我嗎?再不乖點,小心哥打你小屁屁!”蕭怒故意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誰料沐軒琳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蕭怒悻悻然收回虛張聲勢的手,氣憤的對白無忌喊道:“前輩,你來評評理,我剛才說的條件到底過不過分?”
白無忌哪敢搭話,仰脖,一杯酒喝了七八息時間還沒喝完,就一直在那仰著脖子。
“我靠,你們都瞧不起哥是不是?喂,小妞,你不是說哥連什么事噬魂九毒、姴神魅都不知道嗎,你聽聽看,看哥哪一處說得不對?!?
不管怎樣,沐軒琳到底是蕭怒心中的女神,要他在女神面前承認失敗,比殺了他難受,他決定拼死也要爭取跟公主殿下賭上一賭!
自己毛手毛腳斟滿一杯,一口吞下后,蕭怒仰頭四十五度看著屋頂,擺出一副世外高人常裝逼的造型,朗聲說道。
“噬魂九毒,七星級劇毒,由七星斷腸草毒、蝰蛇毒、嗜血魔龍毒、三尾貪狼毒、暴熊毒、鱷豚毒、斷三生草毒、七夜花毒、食腦蟲毒混合精煉而成,非皇級修士不能抗。九毒皆產自魔族世界?!?
白無忌險些一口將手中水晶杯吞下肚去,露出一副驚駭的表情瞪向侃侃而談的蕭怒,同樣的,一旁的小公主也露出難以置信的駭然表情,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承認自己聽到的是從蕭怒口中說出來的。
“姴神魅,七星級劇毒,魔族秘法煉制。取人類三百六十名尊級修士之靈魂,投入三千六百滴人類尊級修士之心臟精血,需經魔族大煉藥師九人聯手精煉三十六天方可成藥。此毒,人類帝級修士雖可勉強以靈藥靈丹及修為強行壓制,卻不能根除,最終中毒修士將慢慢衍生魔性淪為不人不魔之怪物,靈智盡喪?!?
蕭怒慢慢垂頭,直視著小公主,眼中并無半分得色,沉聲問道:“小妞,哥所說的可有半個字不對?你可以指出來?!?
白無忌和沐軒琳哪里說得出話來?
但緊跟著,蕭怒斬金截鐵般說出一句話,卻讓白無忌和沐軒琳險些震驚到暈厥。
“小妞,你信不信,這世上除了我能治好你,你便是跑去抓十個八個魔族大煉藥師回來,也是做無用功!”
小公主又氣又急,起初她對蕭怒的印象還是極好的,偷聽到蕭怒那段故事時,就已經微微慍怒了,這之后蕭怒變本加厲,越發放肆越發口出狂言,她便越來越反感。
在她的心里,她這一生的夫君只能是那個人,在六歲生日那天,失去了龍犀號的她就曾對著夜空許下心愿:“既然夫君已逝,我沐軒琳便終生不再嫁人。我沐軒琳生是蕭家人,死做蕭家鬼,惟愿死去那天,會有某位蕭家的族人,將我的名字寫在蕭家的族譜上?!?
蕭怒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要娶她回家做老婆,這樣話無疑觸碰到沐軒琳的底線,因此將她徹底激怒了,她對蕭怒的看法一下子跌落到冰谷。
如果不是念在蕭怒已經表明他出身于金狼堡蕭家,如果不是蕭怒之前舍生忘死將她救護,她早就命白無忌將蕭怒一刀斬成碎片了。
區區一個撞大運遇到個世外高人大煉星師的三星小修士,哪來這么強的底氣,哪來這么狂妄的自信,口口聲聲聲稱自己是天上地下唯一能化解噬魂九毒、姴神魅的人?
沐軒琳比誰都清楚,她中的毒,獻祭都無用。圣人都無能為力的毒,你蕭怒一個毛頭小子憑什么?
忽見蕭怒大笑幾聲,迅速走到舵室門口,隨手連點,已經開啟了法陣,回身,露出一口整齊白牙,笑吟吟地道:“兩位,你們相信奇跡嗎,請跟我來,我會帶你們親自見證奇跡是怎樣誕生的。”
白無忌伸手虛拉向失魂落魄的沐軒琳,卻聽小公主口中輕輕念道。
欲乘蒹葭出沌圩,
神劍躑躅不肯離。
回首天涯已無路,
世間九歌猶悲啼。
白無忌如遭雷擊,“原來,主上始終不曾忘記那個約定,這不是她六歲生日晚上做的那首詩么?”
殊不知,站在舵室門口的蕭怒乍聽到“九歌”二字,也不知怎么回事,腦中忽然一陣暈眩,耳邊又出現那個婉轉動聽的聲音在輕輕呢喃:“忘了我,忘了我......”
蕭怒翻身就倒,一頭栽進舵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