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出銀行的大門,我的手機就響了,打電話的是我三叔,電話裡說了二十多分鐘,總之就一句話,讓我請假回趟家。老家出了大喜事。我的三太爺爺(爺爺的三叔)就要到一百一十歲的生日了。老人家就此成爲我們老家有縣誌以來最長壽的老人。爲了配合小清河的旅遊項目(去年有一家外地企業到我們老家的小清河投資開發旅遊資源),我們縣長已經拍了板,藉著三太爺爺的大壽,恢復消失了百年的船河大戲。我爺爺也發了話,所有在外面打工的沈氏宗族男丁,都要在三太爺爺大壽之前趕回來,爲三太爺爺賀壽。考慮到我是少有的在外地工作的公務員(主任級科員,理論上是幹部),我爺爺給我放寬了限制,大壽那天要是回不來的話,船戲那天一定要趕回去。講完電話之後,我摸著藏在內衣裡的銀行卡,心想,一年多沒回老家了,是該回老家看看了。正好這時孫胖子也給吳仁荻的那四百萬辦好了轉賬手續(也虧得有他,要是換我,八成要提著錢跑到南京送去了)。出了銀行大門,在閒聊時,我跟他說了我老家的事,孫胖子一臉的古怪,很有些不自然。我這才反應自己是說錯話了,胖子已經沒什麼親人了,說老家那一大幫親戚的事,有點刺激他了。正想找點別的什麼事情來岔開話題時,沒想到孫胖子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道:“帶著我吧。”回了民調局就直奔一室,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郝文明,沒辦法,我和孫胖子先找到了破軍。比起我們倆,他也算是民調局的老人了,向他諮詢一下,像我們這樣的調查員能不能請個七八天的大假。沒想到破軍笑呵呵地看著我們倆,“請什麼假。你們本來就有半個月的休假還沒有用?!逼栖娊忉屃耍疵裾{局的規矩,調查員在處理完類似麒麟市這類大的事件後,都可以申請五天的假期來調整狀態的,如果遇到特殊情況,連續處理幾個事件後,休假是可以累計的。加上上次在沙漠地下那件事,再加上週六週日的法定假期,我和孫胖子有半個月的假期。不過幹了這麼久,怎麼沒人告訴我們還有休假?這時,郝文明溜溜達達地回了一室,聽見我們說假期的事,郝主任顯得很驚訝地說:“你們還沒休?。坎皇俏艺f,你們也知道平時領導工作多忙,休假這樣的事兒,要提醒一下領導嘛?!边@時也沒心情和他掰扯了,我和孫胖子辦好了休假的手續。我開始打電話聯繫在火車站工作的戰友,買兩張回老家的火車票。說了沒幾句,孫胖子就扣了我的電話,說:“還火車票?坐飛機吧?!睂O胖子人脈廣,他託人買了兩張明天下午直飛鐵嶺的機票。事情看似辦得很順利,就等著明天上飛機了。不過我心裡一直覺得堵得慌,好像有什麼事沒辦,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事。還是孫胖子一句話點醒了我:“你太爺爺大壽,你是不是得準備點禮物?”就是禮物!我剛纔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就是賀壽的禮物,而且現在已經晚了點,去市中心的商業大樓怕是來不及了,置辦禮物的事只能明天再說了。不過還有個技術性的問題。我和孫胖子的裝備怎麼辦?放在宿舍不放心,帶著走又怕說不清楚。我們是去探親,揣著手槍和甩棍算是怎麼回事兒?再說了,機場安檢就過不去??上Ш挛拿骱推栖姵鋈コ燥埩耍矝]個問主意的人。想來想去,裝備是從哪兒來的,再送回哪兒去唄,幫著保管幾天,總應該沒有問題吧。於是乎,我和孫胖子帶齊了裝備,直奔五室。萬幸,歐陽偏左還沒有走。不過,任憑我們好說歹說,他就是死不鬆口,“沒這個規矩咧,我這裡只管出貨,保管不歸我們管?!睕]辦法,我只能講了我的情況,問他該怎麼辦?歐陽主任打了個哈哈,說:“你們兩個瓜慫,槍和棍棍帶著嘛,又不沉咧?!睂O胖子直搖頭,他以前雖說是臥底,可也算是警察出身,知道這裡面的規矩,就算是去外地辦公的警務人員,如果需要配槍,是要隨身攜帶持槍證明和上級機關下達的公文的,何況我們這種連工作單位都不敢張揚,動不動就要掏別的單位證件來撐場面的人了?!肮蠎Z了吧?”歐陽偏左的眼睛轉了幾圈,嘿嘿一笑說:“你倆等一下哈,給你倆點好東西。”說著,歐陽主任進了五室裡面的套間,沒過一會兒,歐陽主任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提著兩件警服,“正好是你倆的尺碼,便宜你倆咧。”等看清了警服上面的警銜標誌,孫胖子瞪大了眼睛問:“歐陽主任,你玩得太大了吧?二級警監和二級警督,我和辣子穿?誰信???”我不清楚警監和警督意味著什麼,回頭對孫胖子說道:“什麼警督、警監的,很大嗎?”孫胖子看了我一眼,說道:“不算太大,警監比你們老家縣長大兩級,警督比警監低兩級?!甭犓脑?,我也反應過來了,對歐陽偏左說道:“歐陽主任,這是有點誇張了?!薄熬瓦@兩件,愛要不要。”歐陽偏左還來了脾氣,“瞧你們兩個瓜慫的樣子,怕個球?天塌下來有高亮頂著嘛,再說咧,你倆以爲這兩件是假的?實話說,就沒有比這兩件更真的警服咧。”歐陽偏左做了解釋,民調局雖然在80年代初就脫離了公安部,但是爲了方便調查事件的需要,理論上包括公安部在內的各大政府部門內部幾乎都有民調局的編制。歐陽主任拿出來的兩件警服,警督是高亮的,警監不知道是哪個主任的。這幾身警服常年在五室存著,今天聽了我的事兒,歐陽偏左靈光一動,才把這兩件警服亮了出來。聽歐陽偏左話裡的意思,理論上我和孫胖子也算是公安部的人。經他這麼一說,借用這兩件警服充充門面也能說得過去。只是孫胖子和高亮的體型差不多,那一身警監的服裝就便宜他了。第二天一早,我和孫胖子早早就收拾停當,在去機場之前,孫胖子拉著我直奔市中心的周生生珠寶店。開始我還納悶,買壽禮進珠寶店幹嗎?直到孫胖子指著櫥窗內一個標價八萬八千八的24K純金壽桃說道:“辣子,這個怎麼樣?夠氣派了吧?”我圍著金壽桃轉了一圈,說道:“你讓我送這個?太張揚了吧?我太爺爺沒見過這個,再把他嚇著?!薄拔疫€嫌它不夠張揚。”孫胖子撇了撇嘴,說道,“辣子你想想看,拜壽的時候你太爺爺坐中間,旁邊擺的是你送的金壽桃,所有來磕頭的人都知道金壽桃是你沈辣送的,你爺爺是什麼心情,你三叔是什麼心情,你親爹親媽是什麼心情……”我攔住了孫胖子的話,說:“他們什麼心情我不知道,就知道等他們大壽的時候,送的壽禮不能低於這個金疙瘩?!薄坝袔讉€能活到你太爺爺那歲數的?”孫胖子看著我慢悠悠地說道,“別猶豫了,再猶豫就趕不上飛機了。再說,現在你也不差錢兒,這麼大的金壽桃,你買二十個還有富餘?!蔽乙才纶s不上飛機,看著櫃檯內笑瞇瞇的小姐,我一咬牙說:“就它了,大姐,麻煩你幫我裝起來,那什麼,包得漂亮點?!边M機場時,我和孫胖子這身警服真起了作用,加上昨天歐陽偏左又給了一張海關免檢的手續和可以攜帶武器上飛機的證明,我們倆直接走免檢通道上了飛機。兩個小時後,飛機在瀋陽桃仙機場降落(鐵嶺沒有機場,只能在瀋陽降落)。還是孫胖子的人脈廣,在瀋陽有熟人,幫我聯繫好了一輛奧迪汽車。然後又是一個小時的車程,到了鐵嶺市內。這還不算完,又是將近一小時的車程,纔到了我的老家——清河縣大清河鄉小清河村。說來也巧,在村頭剛下了車,就看見我的三叔正捧著個大壽桃(麪食),向我爺爺家走去,一年多沒見了,三叔瘦了不少,背也駝了下去,看來他退伍後的日子過得也不太舒心?!叭?!”我喊了他一聲,三叔回頭看我愣了一下,可能是由於這身警服的緣故,三叔不太敢認,“辣子?”“可不是我嗎,叫你那麼多年爹,現在叫你三叔,你就不認我了?”在他面前,我從來就不見外,嬉皮笑臉地說道。三叔也笑了起來,還沒等我介紹孫胖子,三叔先看出了破綻,問:“你不是說進機關了嗎?怎麼又幹警察了?”我說道:“我們單位屬於警察系統?!比逡郧笆俏渚蛄?,對警銜還是有些敏感,他問:“二級警督?辣子,你穿的是誰的衣服?”“我的,剛提的銜兒。”不能沿著這個話題聊了,我趕忙岔開話題,把孫胖子擡了出來,“三叔,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孫德勝,孫,孫廳長(給孫胖子安的頭銜是某省公安廳副廳長)?!比逡荒橌@訝,眼前這個胖子是副廳級幹部?孫胖子以前類似這樣的事兒處理得多了,現在這個根本就不叫事兒。他笑容滿面地和三叔打了招呼:“三叔您好,我和沈辣當兵時候是戰友,以前就聽沈處長經常提起過您,他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呵呵,今天終於見面了,您不愧是當過兵的,看著就是年輕,剛纔遠遠看見您,還以爲您是沈辣的大哥呢。”孫胖子一個勁兒地白活,三叔聽了個懵懵懂懂,不過“沈處長”三個字,他是聽見了,趁著孫胖子白活的間隙,三叔側過臉小聲問我:“誰是沈處長?”“你是……處長?”三叔一臉錯愕地看著我,這一輩子我就沒敢對三叔說過假話,現在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後面有人叫了我三叔一聲:“援朝,你杵在那兒幹什麼,一會兒甘縣長要過來給老爺子拜壽,就等你的壽桃了?!闭f話的正是我那老當益壯的爺爺。“爺爺,我,沈辣?!蔽掖蠛傲艘宦?。小辣子!”爺爺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早上還說,你差不多該回來了,真是不經唸叨,下午就看見你了。那是你朋友?走!家走,別在這兒杵著啦?!被氐轿覡敔敿?,滿屋子姓沈的人,其樂融融。我爺爺對警銜沒有概念,現在就知道他孫子當了大官,樂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團。孫胖子不失時機地說道:“爺爺,您先看看沈處長給他太爺爺帶了什麼壽禮吧。”說著,將包裝打開,露出裡面的金壽桃。金壽桃一出現,滿屋子的人都不說話了。還是我爺爺見過點世面,看著我說道:“你這是……腐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