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靜悄悄的小診所里,就只有他一個人,不急不緩的心跳聲,充斥在耳畔,緊握著棒球棒的那雙手,比他的心跳更加穩。他忽然想,也許那個東西看上自己的身體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手,越是在這種緊張時刻,就越是穩,仿佛天生就該是一雙殺人的手。
咔嚓。
手術室的門本是虛掩著的,被徐平輕輕一推,吱啞一聲,就慢慢地朝著里面滑去,露出漆黑一片的全貌。
那張手術床,就在距離他現在位置不到十步遠的地方,徐平有些緊張地盯著那里看了看,發現上面躺著一個人,如無意外,那個家伙應該還沒醒。
不能再等下去了!想到夢里的情景,徐平覺得,自己起碼要提前做一些保護措施,誰知道這個玩意兒是怎么換身體的?自己被困在診所里不能外出,只是一味的躲避,并不能解決問題,這是一道前有狼后有虎的送命題。
但就在徐平想要走過去的時候,他忽然輕輕嗅了下,然后正要抬起的那只腳,又慢慢地落了下去。
不對。
這個房間還有其他人!
他,徐平,確切的說,是奔三的徐平,在那個深秋的大雨之夜,與那群莫名其妙的家伙最終同歸于盡,等他醒來后,就來到了現在,成為了更加年輕的他。
那些莫名其妙的殺手,為什么會找上自己,他似乎摸到了某種關鍵,但還是始終如罩在濃霧之中,看不清前路。
但這次死而復生,對于他的影響,卻是立竿見影的,比如……
徐平的目光漠然掃過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一對情侶,男的看起來斯文清秀,對女朋友也很是體貼,甚至還幫女朋友提著逛街過來的購物袋,可他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就已是看出,他如今應該正腳踩兩只船,無論是對方看似無懈可擊神情中的破綻,還是身上香水味的駁雜,甚至于對方脖頸處的一絲細微撓痕,七八種細節,瞬間串聯組合成一瞬間的判斷。
再看向另一邊遙遙走過來的中年老師,四十多歲的男人面無表情看著前方,手里拎著一袋東西,徐平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就已是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哪怕對方明顯不是教授自己的老師,可從對方的衣著打扮、神情、氣息,外加如今的這個時間段,幾乎就是兩三秒的時間,他竟然就能推斷出對方應該是某某系的教授某個類型課程的老師。
不得不說,這種恐怖的觀察力,讓徐平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好像,他以前的腦袋,始終被一團什么東西堵塞住,而隨著他重新回到學生時代,那些東西也隨著逝去的時間同樣消散,只留下一顆清醒的高速運轉的大腦。
幸好他在醒來后,除了這些,還沒發現那個詭異東西的蹤跡,這多少安慰到了徐平。
如果眼前的一切并非虛幻,那重新歸來,似乎也沒什么不好?起碼如今的他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而不是多年后被人驅趕猶如喪家之犬的黑診所醫生。
掃過身旁這個名叫陳亮的宿友一眼,目光倒是微微柔和下來。
雖然畢業后,宿舍的人大多天各一方沒了聯系,但他當年在A市時,陳亮倒是對自己有一些幫助,并沒有嫌棄自己這個爹不疼媽不愛的舊友,是個可交之人。
這也是徐平雖然并不想參加今天的聯誼會,可還是出來的原因。
“哎哎,他們來了!”陳亮帶著徐平一直走到了大學門口,等著約好的那些人過來,結果沒等幾分鐘,就看到自己其他宿友,正陪著一群鶯鶯燕燕走來,立刻招手示意。
“哇!居然有美女!你快看!走在趙鑫身旁那個女生,是不是特別漂亮?哎呀,今天真是賺了啊,居然有這樣的美女參加!老四肯定會后悔哈哈!”陳亮眼睛發亮地低聲說著,想到宿舍老四借故不來,更是有些幸災樂禍。
被他用肩膀撞了一下,徐平不得不收起思緒,抬眼朝著聲音漸漸逼近的那群人望去。結果,一張秀美白皙的臉,頓時映入了他的眼簾。
陽光下,這個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清秀男生,忽然唇角上揚,咧開了一個略顯怪異的笑容。
“嗯,是挺漂亮的。”他聽見自己這樣說,但眼睛里,卻泛起了一抹看到獵物的興奮。
那種興奮,夾雜著連他都沒意識到的殺意。
女孩兒似有所覺,猛地望過來,正好與徐平四目相對,然后露出一個略有些疑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個并不認識的男孩兒身上,感覺到一絲敵意。
但在別人眼里,自然是看不出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涌動,而是只看出了“奸情”。
徐平的宿友趙鑫,也就是這次聯誼會的倡導者之一,在走近他們后,有些酸酸地看了徐平一眼,道:“怎么,你們認識?”
“不,素不相識。”徐平淡淡地說道,只是垂下的眸子里,隱藏著不被人所知的陰暗風暴。
“呵呵,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呢,不然死盯著人家姑娘,可不像你平時的作風啊!”趙鑫并沒有發現這個往日溫和有禮的宿友的反常,嗤笑一聲,語氣有點怪里怪氣。
徐平抬眸看他一眼,黑沉沉的眸光,讓趙鑫后面更難聽的話頓時噎了回去。等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這個“窩囊廢”給嚇到后,趙鑫的心頭頓時升起一股子邪火,臉色沉下來。
“走了走了,先去吃飯,吃完了還要去唱K呢!”陳亮似乎感覺到了二人之間氣氛有點不對,忙招呼大家道。
旁邊的男生也笑嘻嘻地說道:“對啊!今天來了這么多美女,可不能浪費時間!大家還沒自我介紹呢,先自我介紹一下,然后就去吃飯唱K吧!”
“哼。”趙鑫雖然心中憋著一股氣,可也知道自己現在頗有些無理取鬧,更何況還當著自己一見鐘情的美女,自然不想把自己的形象弄得太難看。于是,他努力壓下那股子邪火,沖著女生中最漂亮的那個說道:“曉茹,這兩個就是我們宿舍最后兩位,高個兒那個是我們宿舍老三,叫陳亮,不愛說話那個是老五,叫徐平。”
然后又以著一副對方熟人的姿態,對著陳亮、徐平二人介紹道:“這是曉茹,白曉茹,中文系的系花,才女!你們應該聽說過吧?她是芊芊的好友,跟著芊芊一起出來玩的。”然后才介紹了另幾個女生。
她們都是外語系的,芊芊是個頗為爽朗的女生,見趙鑫這樣的做派,也不生氣,反倒笑嘻嘻地沖著徐平說道:“我聽說過你,上次運動會,你們班級方隊表演,你是那個吉祥物,對吧?”
徐平微微睜大眼,似乎一時沒想起對方口中的“吉祥物”指的是什么,兩秒鐘后,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啊,對。”
“哈哈,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啊!你那個吉祥物扮演的好可愛!”旁邊幾個女生也都跟著笑起來。
徐平重生前的體力只能算是一般,加上心臟方面有一點小毛病,一些太過劇烈的體育運動,從小學開始,他一般都不會參加。
但他們專業,這一屆的男生比例有點低,跑步項目在前段時間剛剛舉辦完的運動會上又挺多,徐平只報了個鉛球比賽,曾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
作為他宿友更是同班同學還是同一個高中考出來的陳亮,眼見著那些報了多個項目的男生憤憤不平,索性就自己開口,自己多報了一項三千米長跑,明言這是替哥們兒徐平跑的。
而徐平則同樣為陳亮這個體委解決了個難題,那就是策劃了運動會開幕式的方隊表演內容。徐平幫忙設計了內容,并且主動擔任了一個小丑魔術師形象的“吉祥物”,在方隊走隊時負責搞笑表演。
沒想到這個吉祥物表演,竟然還挺讓人印象深刻的……
徐平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對于尚在象牙塔里的學生們來說,這種搞怪行為沒什么,可對于他這個老黃瓜刷綠漆的裝嫩人士來說,到底有些讓人覺得無語。沒想到當年的自己,還有這份童心啊。
這時,一旁的趙鑫忍不住插嘴道:“哦,我想起來了,老五好像是因為心臟有毛病,從小就不參加太過劇烈的體育活動吧?那次好像就是因為他只報了個鉛球比賽,別人報的多,覺得他娘兮兮的不太高興,然后他就組織了方隊表演的事?”
陳亮是宿舍其他五人里跟徐平關系最好的一個,雖然性格爽朗有些大大咧咧,但畢竟是個未來的外科醫生,怎么可能真粗心?
趙鑫今天的不對勁,他當然已經察覺到了,之前是為了不在外人面前傷了宿舍兄弟的情義讓人看笑話,可現在看趙鑫那副試圖貶低老五形象的做派,火氣騰地一下就竄上來了。
“是又怎么樣?我家老五可是班里成績最好的一個,未來指不定就是能留在A市最好醫院里被人稱為專家的那種人,跑步這種事,擅長不擅長,喜歡不喜歡,又有什么關系?那些覺得老五娘兮兮的,怕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考試考不過老五嫉妒吧?”
“喂,你這話可把自己罵進去了啊!”
“我肚子餓了,咱們快去吃飯吧!”
除了宿舍老四沒來,宿舍其他人,都看出氣氛不太對,忙開著玩笑在旁邊和稀泥。
白曉茹漂亮的臉蛋兒上微微帶著一絲不好意思,跟其他女生互相對視了一眼,比起剛過時,大家都沉默了一些。
只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白曉茹的目光,數次落在了那個看起來斯文普通的男生身上。對于這個徐平,她之前并沒有太多印象,通過剛才其他人所說的話,很容易構建出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文弱書生形象,可對方剛才那一瞬看過來的眼神,卻又讓白曉茹有些耿耿于懷。
這個男生,真是眾人口中那個沒什么攻擊力的文弱之人嗎?
有著那樣肉食動物眼神的他,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食草動物?
垂下長長的睫毛,遮擋住眸中的算計,再抬頭時,白曉茹已是又變成了那個在眾人之中含蓄微笑著的中文系系花。
徐平如今五感遠超普通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對方的審視觀察?他忍不住暗暗冷笑,沒想到這個女人在這么小的時候,就已經這么會裝腔作勢了啊。
雖然重生前只接觸過一次,但對于導致他重生的罪魁禍首之一,徐平不吝嗇于用更多的負面詞匯去形容。
重生前那一天,對方利用自己的外貌跟表演優勢,設下陷阱將他重傷捕獲,對方曾經試圖撬開他的嘴,問出他曾經治療過卻又突然失蹤的那個傷者的下落,鑒于他也完全是一頭霧水,對方問不出來想要的內容,所用的手段是一次比一次殘酷。
若不是對方的同伙后來趕到制止了她的審訊,怕是早在那時候,徐平就已經撐不住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突然成為武林高手,是因為得到了那個傷者的傳承得到了什么武林秘籍或是異寶,只有他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要比那些外人猜測的更加離奇跟恐怖。
他是被一個奇怪的東西寄生了,那個東西試圖吞噬他的意識他的靈魂,卻不知因為什么中途失敗,他因此得到了劫后的“饋贈”,擁有了一些血腥的記憶跟“常識”,無師自通了武俠小說里才會有的神奇功夫。只是那時候的他,身體已是奔三,融會饋贈中的那些東西速度很慢,還沒等徹底將突然出現的功夫融合,就被人發現并盯上了。
忙于奔命的他,躲過了不少猶如死神來了的追殺、意外,卻最終被一個裝作搶劫受害者的柔弱女人給設計了,然后突然被襲被捉,之后就是經歷了一番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刑訊。
刑訊沒能撬開他的嘴巴,對方頭目的威脅卻讓他最終暴走,最后與那些人同歸于盡。臨死前,離他最近,也最讓他記憶猶新的,就是那個漂亮得很容易讓男人心軟深信其無辜的女人……原來她叫白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