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一走了之是穩妥的選擇。
顏箐是樞密府的青劍,樞密府內耗只會降低自身的實力。
她也并非黎所尋找的師父,甚至在萬景樓事變中與黎的師父為敵。
接下來的幾個月是深冬與開春,可以預料得到,很長一段時間里京畿都無暇顧及到申州的情況。只要他們回到金霞,這次遠行就算是圓滿落幕。
選擇離開的理由太多太多。
夏凡清楚,如果他說走,沒有一個人能指責他。
但他說不出那兩個字。
若是把夜晚這面也加上,他僅僅和顏箐見過三面。
可是這三面已留給了他足夠深刻的印象。
顏箐確實是樞密府的方士。
然而她對黎的關心與保護也是實實在在的。
從她私底下接觸黎開始,就已經冒了風險。
更別論提前通知黎等人撤出萬景樓。
按照利益得失來計算,這些“接觸”顯然都已成為負資產,大可不必納入考量。不過夏凡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純粹按利益來決定行動的人,他也無法把對方當成某種等價物去看待。
——自始至終,他都是這樣走過來。
不知為何,夏凡忽然想起了在高山縣時,黎夾著他在屋頂奔行時的景象。
那時黎也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而他的回答是“念頭不通達,有礙修行”,雖然被對方直言不諱的拆穿,但那份想法卻沒有改變。
夏凡知道,假若在此刻選擇一走了之,別人或許不會指責他,但他自己心底一定會留下缺憾。
要是事事都追求穩妥,他又何必走上探尋方術的這條路?
半晌之后,夏凡才緩緩開口道,“我不想勉強大家,如果你們認為我的回答過于——”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的聲音便半途而止。
黎也好、洛輕輕也罷,兩人肯定的眼神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無論要面對什么狀況,她們都絕不會退出。
方顏妮則雙手緊扣,一臉不忍,似乎生怕他說出要拋棄顏箐的話來。
千知則可以用躍躍欲試來形容,似乎對她來說,思考并不是件必要的事,只需按照心性去做就行。
千言倒是淡定得多,不過從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來看,這名死活人并不討厭這么做。
唯獨有待商榷的是方先道。
不過在看到周圍伙伴的態度后,他也明智的放棄了抵抗。
答案已不言而喻。
“關鍵是時間、地點和情報?!甭遢p輕凝聲道。
“時間自然是越快越好?!毕姆蚕氲煤芮宄?,“登基大典就是我們最好的掩護——樞密府為此已經謀劃許久,屆時所有的精力都必然會集中在皇權交替上。若再晚上幾天,他們反倒能抽出手來應對各種意外。”
“關押地點讓滾滾去找吧?!崩鑼⒇埦饋矸旁谧郎?,“樞密府的監牢不是什么隱蔽之地,一只閑逛的野貓應該很難引起看守的注意?!?
“至于情報……”
“上元城雖然擴大了不少,但城區布置和百年前沒有多大區別?!鼻а灾鲃咏舆^話頭,“同時我也參與過寧家太祖的開國大典,如果禮制一代代繼承下來的話,我猜流程亦不會大變吧?!?
“哇,你連這個都知道嗎?”千知感慨道。
千言看了她一眼,目光頗有些復雜,“其實你也……”不過最終她還是輕輕嘆了口氣,“罷了,沒什么?!?
夏凡掰回千知好奇的腦袋,擲地有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在上元城再待一天,把這份驚喜當做給樞密府的獻禮好了!”
……
第二天巳時,黎再次登上了天府街的佛塔。
返回上元城的過程沒有遭遇任何障礙,甚至為了彰顯王都風范,加快民眾進出城的效率,各大城門的檢查都簡化了許多。
街道口的公告板上倒是貼上了夏凡等人的通緝畫像,但這些畫像本身就是根據軟皮面具所繪,把面具取下來后,大家頓時便化作了另外一人。作為例外的夏凡也只需帶上面具即可完成偽裝。而想要讓守門侍衛識破這一偽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上一回登塔,這次七星黑卡已不宜再用,因此作為狐妖的黎顯然成了從外沿攀塔的最佳人選。
而她的任務是在佛塔頂端搭起無線電臺,并監控整個樞密府的動向。
很快,黎便接上天線,裝好了訊音儀。
“喂喂,我是黎。夏凡,你能得到嗎?”
伴隨著一陣雜音,話筒那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聽得很清楚,看來這點距離少用幾根天線也無大礙,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一切正常?!崩柰赂╊稚系挠稳丝芍^一簇接一簇,比起萬燈節時只多不少。街道交匯處則能看到獅舞、高蹺等表演。越靠近皇宮,巡街的守衛便越多,宮廷院墻上更是站滿了弓弩手。
上元城的四條主干道里,有三條開放給了民眾,唯有西門的白虎大道處于戒嚴狀態。顯然大典所遵循的禮制依舊和開國時相仿——他國來訪的使者和貴賓都會集中于西門入城,而登基之后,新一任天子也會從這條路出城,前往靈山宗廟祭告上天、社稷及萬民。
不過佛塔上看得最清楚的,還是兩條街外的京畿樞密府。
盡管奧利娜.奧坎曾在府內大鬧過一場,如今卻已看不到太多痕跡。被神術洞穿的圍墻和令部大殿已基本修葺完整,廣場上則云集著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從穿著打扮來看,這些人應該是樞密府自己組建的衛隊,人數在七八百到一千之間,估計是作為預備力量在府中待命。
比起衛隊更需要戒備的,則是穿著黑色高領長袍的方士——如今外派的方士已全部回歸,上元城中的感氣者數量無疑達到了峰值,一旦行動開始,這些方士必定會成為他們最難纏的對手。
將看到的景象講述一遍后,黎問起了夏凡的情況,“你呢?一切還順利嗎?”
“老實說……遇到了一點麻煩。”夏凡略有些頭疼的揭開窗簾,朝街對面的樞密府監牢望去——就在一刻鐘之前,一輛黑金拼色的雙轅馬車停在了監牢大門口。樞密府雖然不那么講究品階高低,但在登基大典這個特殊時刻,該有的禮制還是得有的。像這種雙轅馬車,通常只準備給三品以上的高官,而黑金拼色,則意味著乘坐者地位頗高,十有八九是樞密府的核心成員。
換而言之,他們如果要闖入監牢,極有可能得同鎮守……乃至羽衣正面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