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殿外的梁柱后,北冥聽著殿內這兩個位高權重的人一字一句地清晰交談,談論著一個曾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親密關系女子的生死,卻如說起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般云淡風輕。
他簡直不能相信,他們竟會如此對待她,漠視一條年輕而鮮活的生命。
曾以為她是天之驕女,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寶,如今一朝獲悉石破天驚的真相,方明白原來她的身世竟是如此之凄涼。所有的榮耀,所有的寵愛,不過是為了在未來的某日被人當做一個祭品,為了換回另一個女子的重生而隨時準備獻出自己年輕而美好的生命。
而這一切,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更沒有人問過她的悲歡哀苦。從始至終,他們在意的始終只是曾經笑靨傾天下的九天玄女,而非這個悲情默然的苦命女子。可她,卻在茫然不知真相的混沌中,敬愛著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尊,愧疚著對自己情深意重的未婚夫。所謂的驚天謊言,卻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堅持與幸福,卻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這一切盛寵憐愛都不是自己的,就連這一份感情都不屬于自己。
她原本榮耀至極的一生,因了一個掩藏至深的秘密,一夕之間成為了一個笑話。北冥忽然不敢想,倘若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會否能承受得住、會否會因此而癲狂?
想到這里,北冥的手緊緊攥住胸口的衣襟,一時間竟覺得心痛如刀絞。
殿內的二人并不知道外頭還有人旁聽了他們極力遮掩的驚天秘密,談話仍舊在繼續。
“紫霄,你對她……你對她便果真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么?三百年來的朝夕相對,在本座看來,她和你之間的感情看來倒比辛夷從前和你在一起時更好。若非是那顆心作祟,本座料想她必定會安守本分,和你如期完婚,兩個人白頭偕老。”
紫霄眸色一暗,這一刻在他心底轉過了成千上百個念頭,有女子嫣然含笑回眸的側臉,有紗窗下并肩寫字的溫柔,亦有桃林花雨中雙劍合璧的驚艷。在回憶的蠱惑下,他心中的殺意一點點淡去,呢喃道:“我,我不知道。這些年來
,愛辛夷已經成為了我的一個習慣,我心中所思所想,不過是守候她的魂兮歸來。我從未想過,要愛上第二個女子,更沒有想過要和除辛夷以外的女子白頭偕老。所有的這些,我都未曾想過。即便她,和辛夷生得一模一樣;即便她,比辛夷對我更好,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棄讓辛夷活過來的念頭。不錯,我愛的是人只有辛夷,絕不是她!”
王母輕聲嘆氣,以手扶額,彷佛累極般道:“罷了罷了,你們的愛恨糾葛,本座原不想cha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還是快些回去守著罷。即便你對她毫無感情,可倘若她出了一絲半點意外,辛夷卻是要永遠回不來了。”
或許是最后一句話起了作用,紫霄雖則面有不甘,但仍舊忍住了,低聲告退而去。
待紫霄走后,王母驀地睜開眼眸,朝殿外某處射出一束寒光,冷聲道:“誰躲在那里,還不快給本座滾出來!”
北冥吃了一驚,正準備現身,卻聽見身后搶先傳來一道女子嬌弱的聲音:“王母,是我。”
北冥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在自己身后的廊下立著一個面色如雪的秀美女子,正是尾隨他而來的若華。
而倘若她從始至終在場,那么只怕也聽見這一切本不該她知道的一切。只是,明明她可以選擇逃離保全自己的,為何卻要搶先暴露身份呢?她并沒有理由這么做的不是么,除非……是為了要保護自己。真的是這樣么,為了保全自己,若華寧肯犧牲自己?
北冥的疑問全寫在了臉上,就在他欲開口詢問的時候,卻看見女子用力搖了搖頭,擺手示意他快些離去,自己卻緩緩提著裙裾拾階而上。在錯身而過時,她附在他耳畔低低道:“倘若我今日遭遇不測,懇請仙君一定要保護好辛夷姐姐。她,實在是太可憐了。”
北冥眼眶一熱,不由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別去。”
若華回眸嫣然一笑,竟是前所未有的清美,她毅然拂落北冥抓住自己的手,義無反顧地朝殿內走去。
而北冥站在原地,目送著她柔弱而堅決的背影,一
點點消失在眼前,心底無聲吶喊著她的名字,卻終究沒有真的喊出口來。
他并不怕死,可他卻不能在洞悉了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之后,杳無聲息地死去。因他實在無法想象,倘若自己死了,還有誰能保護辛夷?不,應該說,是誰還能保護那個作為辛夷重生祭品的可憐女子。
若華進門時,恰恰遇上一道寒冰刺骨的尖銳目光,她心下一凜,腿腳不由發軟地跪了下去,顫聲喚:“王……王母。”
王母冷聲一笑,將目光收回,淡淡問:“你在外面都聽見了?”
雖則是疑問的句式,但語氣之中卻分明是篤定她已然知情。
事到如今,若華亦覺躲避無用,更何況自打她出聲頂替北冥的那一瞬起,就未曾有過退縮的念頭。她深深垂首,低聲答:“是,我都聽見了。”
一陣凌厲的風起,若華被一股強大的內力吸向前去,拜倒在王母座下。尚未回過神來時,她纖長白皙的脖頸已被一向溫慈的王母掐在手心。
她被迫仰頭望向面前那張淡漠得近乎陌生的臉龐,聽著王母冰冷得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聲音道:“哦,那可真是不幸。可憐的孩子,你原不該知道這些的。”
若華在她的鉗制下艱難地呼吸,努力擠出一抹慘淡笑靨道:“是,我原不該知道這些的,我情愿自己永遠不知道。若是如此,我便永遠也無須為了我那可憐的辛夷姐姐而心痛。她頂了別人的名字,頂了別人的身份,看似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榮耀至極,誰知這一切的榮耀寵愛卻是用自己年輕而美好的生命換取來的一場虛情假意。我,我原以為自己從小失了母親的疼愛,又不得父王看重很可憐,卻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比我更可憐的人。”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已近乎哽咽,眼角淌下一串晶瑩的淚水。滴在王母冰冷的手背下,卻燙得她驀地心頭抽疼,不覺松開了喘不過氣來的女子。
王母的面色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測,她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目光注視著若華,咬牙一字字道:“你竟敢在本座面前如此說話,你竟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