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郁胸,腳步越走越急,轉(zhuǎn)眼依山而筑的妖族正殿已在眼前,可十方竟然停住了,原本戾氣漫溢的雙目也因為驚異明亮起來。
本是大雪紛飛,可眼前的正殿連同所在的山巒竟看不到一絲白色。漫天飛舞的雪片自是循著風(fēng)向飄搖墜下,可尚未接近那片山巒,隨即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消融得全無痕跡,連水滴都不曾落下。
銀裝素裹的萬化城中,保持著石體青灰色澤的正殿突兀而出,異常醒目。可反襯之下,巍峨帶著凝重,讓十方原本翻涌的心也不覺沉寂許多。
“十方,你等等!”身后,狐嬉氣喘吁吁得追上來。
“怎么?你要阻止我去見妖王嗎?”并未回頭,十方繃緊臉冷冷地問道。自從羽族一役后,對于狐嬉早就心存芥蒂。
聽者似乎并未介懷,而是微笑著走到十方身前,卻也不回頭,道:“十方兄,你誤會了,我是來和你一起去的。”
驚疑的面色劃過十方的臉龐,轉(zhuǎn)瞬又換做坦然,十方徑直越過狐嬉向正殿走去,“呵呵,那好啊。不過,我還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狐嬉不緊不慢地跟上來,淡淡笑起,“沒想到,我會與你同路嗎?呵呵,只要我認(rèn)為對的事情,我就會去做。”
聽罷,十方心中不覺一驚,卻也不再言語,依舊面無表情地向著正殿走去。身后的狐嬉亦是如此。
沉默間,高聳的門拱近在咫尺。
“站住!妖王正在休息,不接見任何人!”兩旁的侍衛(wèi)橫下長兵擋住去路,目光冷峻地掃視著貿(mào)然前來的兩人。
“我是護參將十方,有要事要和妖王商議!”十方大聲道,不容置疑的目光直接逼向侍衛(wèi)的臉龐。
“說了,任何人都不見!”侍衛(wèi)側(cè)目避過那道目光,不耐煩地一揮手。
“都不肯通報嗎?我必須要見妖王!”十方上前一步,抵住侍衛(wèi)探出的長斧,腰間的劍上蒸騰出一股白霧般的劍氣,縈繞不絕。
見他這般氣焰,狐嬉忙拉住他,低聲道:“等等,我來說說。”說著又轉(zhuǎn)過臉去,盈盈笑起,“我是本族巫師狐嬉,今日想進殿參悟下圣物,自不會多叨擾妖王。煩請通報一聲。”
“這……”兩個侍衛(wèi)遲疑了片刻,又對視一下,道:“那你們等等。”說完,其中一人折進殿中。
但見身旁人仍是滿臉焦躁,狐嬉淡淡一笑,道:“十方兄,切莫性急,妖王在這萬化城中位列萬人之上,自然受盡了尊崇。你不妨就給她個面子,稍微屈就一下。如果等下仍不讓你覲見,你且耐心等候,我……”
話還未說完,先前通傳的侍衛(wèi)便跑了出來,“妖王有令,巫師狐嬉請隨我進去,參將十方不予進殿!”
“什么?”十方心中一驚,真的被狐嬉言中!胸中難遏的怒氣瞬間翻涌。
“千萬別急,你等我想辦法。”狐嬉沖著十方略一頷首,便在侍衛(wèi)的催促下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門拱的陰影中。
亦如數(shù)月前成巫儀式時所見,殿內(nèi)因為中央的長明火臺自是十分敞亮。只是因為除了三五個守衛(wèi)再無他人,靜謐的大殿即便是輝煌,可難免讓人感覺寂寥、冷郁。這樣的心情看去,火臺旁的六根白玉石柱上的獅虎圖騰全沒有之前見過的躍突氣勢,相反是一副作態(tài)之勢。
繞過火臺只見內(nèi)殿后側(cè),雍容的婦人用手撐住頭,雙目低垂,一動不動地側(cè)靠在白玉王座上,表情雖是寧靜,卻是如殿中浮雕石刻般了無生氣。
“狐嬉前來拜見妖王。”感覺妖王似乎并未睡著,狐嬉小心翼翼地上前低聲行禮。
“哦,你來了……”妖王收起眼中落寞抬起頭,笑得有些勉強,“你是要去祭壇參悟圣物吧?我這就讓你進去。”。
“不忙!”眼見妖王已立起身,欲按向王座上的機關(guān),狐嬉上前阻止。
手上的動作停止了,妖王疑惑地轉(zhuǎn)過臉來,“怎么?”
本來想直接提及冥獸城的事情,但看此時的氣氛似乎不太合適,狐嬉沉吟了片刻,信口杜撰起來,“屬下見陛下獨坐在這正殿之中有些寂悶,便想起之前在外巡游時聽到的一個有趣的故事,想說給您聽了解解乏。”
“有趣的故事?”妖王眉頭微微觸動,有些詫異地斜眼望去,可隨即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一抹微笑輕柔地在嘴角蕩漾開,“呵呵……難得巫師還記掛著我的心境,那就說說吧。”
嘴角的燦爛只是如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卻已深深劃進狐嬉的心中。妖王的笑容果然很美妙啊!這就是冥滅口中那個笑靨溫暖如午后陽光般的女子嗎?
“恩?你怎么不說了?”王座上的人淡淡問道。
“哦,屬下這就說。”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慌忙收起面上癡惘的神色,低下頭來緩緩說下去,“這是我在通天湖畔聽到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一個貴族家的公子,因為受不得約束,偷偷跑出家族的地界,來到異地游玩散心,誰知道卻不小心迷了路。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隨從的照料下跑這么遠,所以心里十分惶恐不安。就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一位女子,一位笑靨溫暖得讓人如沐春光的女子……”
狐嬉說到這里抬起眼,偷偷打量起王座上的婦人。只見她漆黑的眼眸中只是微微觸動了一下,隨即所有光芒又消逝而去,仿佛是被吞噬在那片深邃的幽暗之中。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在笑,卻又不像,“多么老套的故事啊!那女子肯定問他‘你是誰?’而他肯定不愿說……”
“呵呵,是這樣的,讓妖王見笑了。”狐嬉笑著掩飾臉上的尷尬,暗自苦惱接下來該如何繼續(xù)編撰下去,“然后……那女子見他道不清來路,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便好心收留了他。兩人相濡以沫,情愫交纏,他竟猶豫著不想再回到錦衣玉食的家中。”
“那么,后來呢?哼,粗茶淡飯怎么留得住受盡了榮華富貴的紈绔子弟?他肯定還是要回去的吧?”妖王冷笑起來。
“后來,后來……”額上滲出汗珠,臉色隱隱泛白,狐嬉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說下去才是。暗驚妖王明明已聽出話中意味,卻還要苦苦逼他說出來。這個女人果然深藏不露!
“哼,后面我來替你說吧!”妖王冷冷地盯住狐嬉,眼中射出的鋒芒讓他不敢再直視,“后來他還是拋棄了這個女子,回復(fù)自己原先顯赫的身份。并且為了抹掉這段并不光彩的經(jīng)歷,在女子和她家人遭受人族欺凌的時候,仍是避而不見,不肯施與援手,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部族三百一十七人,不論婦孺老幼,全部死在人族的刀劍之下!”
“啊?”狐嬉驚詫地抬起頭,只見眼前人的臉龐再也不是之前所熟悉的平和,眼中流露的光芒本應(yīng)是憤怒,可眼波卻隱隱顫抖,仿佛已被痛苦的魔魘緊緊擒住。可想起之前在冥獸城中,冥滅平緩的述說,悄然抹去這段波折,難道是他故意隱瞞嗎?
“哦,不對,是三百一十六人。那個女子在家人的掩護下最終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妖王轉(zhuǎn)過臉去,注視著正殿中央的火臺,雙目已是空洞,連火焰的跳閃也在眼波中悄然隱了去,“你永遠也想象不出……滿身血污、奄奄一息,卻要拼死掙扎著逃出鮮血淋漓的絕望,那是種什么感覺。也許很多人在那樣的境地早就放棄了,而那個女子卻沒有。她拼命地跑啊跑啊,麻木地跑啊跑啊,精疲力竭也不敢倒下……當(dāng)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堅持,孑然一身,虛弱得幾乎沒有呼吸的力氣,可她卻還是不肯放棄……”
狐嬉靜靜地聽著,心也不禁被妖王飽含情緒的話語緊緊擒住。
這就是冥滅所不知道的她的經(jīng)歷吧,也許他知道卻不愿提及,畢竟這帶來她的變故,同時也是他的傷痛。
妖王從白玉王座上緩緩走了下來,目光久久停滯在火臺上,仿佛穿透明艷的火焰回落到永遠不可能忘卻的畫面上,“那個孤獨的女子直到再次遇見他,早已被疼痛麻木的心中,幾乎湮滅的恨意忽然熾烈燃燒起來,才恍然大悟自己為什么可以獨自一人茍活了那么多年的歲月。因為她要復(fù)仇!”
“復(fù)仇?!所以你才利用他挑起了三族大戰(zhàn)?!”身子被話語激得一顫,狐嬉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眼前的人似乎從回憶中被驚擾,不悅地轉(zhuǎn)過臉來,恨意焦灼的面孔上透出凌厲的鋒芒,全然失了往日的安詳。
“利用?哈哈,就算是我利用了獅諭冥那又怎樣?是他先拋棄了我,甚至殘忍地拋棄了與我有關(guān)聯(lián)的所有族人!這一切不過是他欠我的!”華貴的面容扭曲成另一種冷艷,妖王一步一步向狐嬉逼近,冰冷的氣息將跪倒的身體壓制得幾乎不能撐起,“說!這個故事是不是獅諭冥告訴你的?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