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儀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遠(yuǎn)門,想得很簡單,出了門才知道行路有多難。
他們一行四人,陸明舒年紀(jì)太小,她自己病得半死不活。要不是惠娘和阿生堅(jiān)持送他們,恐怕出了清風(fēng)鎮(zhèn)就得回去。
就算有他們相送,也不容易。一路上吃食住宿要打點(diǎn),錯過客棧就要露宿,陸清儀的藥不能斷,還要小心盜匪……阿生老實(shí)憨厚,惠娘是個弱女子,兩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清風(fēng)鎮(zhèn),能有多大見識?從東越到西川,足有幾千里,一路磕磕絆絆,走了大半年,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而到了西川,真正的麻煩才來了。
“走走走,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九瑤宮沒有叫付澤的!”
九瑤宮所在的九瑤山,是西川第一山脈,共有九座高峰。其地勢險(xiǎn)峻,峰巒連綿,等閑人上不去。他們想到九瑤宮找人,只能先到山下的九麓州,那里有九瑤宮的下院。
可阿生一連去了好幾次,都被看門的趕走了。
阿生不善言辭,急得直磕巴:“怎么會沒有呢?那、那是我們老爺,他、他可是掌門!”
“瞎說什么?我們掌門不叫什么付澤。走開走開,再不走就不客氣了。”
阿生還不肯走,最終的結(jié)果,不外乎多挨了幾下,不走也得走。
他回到臨時(shí)居住的小客棧,惠娘正在服侍陸清儀喝藥,看到阿生這樣,嘆了口氣:“還是不行嗎?”
阿生低下頭。
陸清儀此時(shí)躺在床上,臉上沒有半點(diǎn)血色,嘴唇白得像紙。條件不好,屋里彌漫著一股隱隱的汗臭味,混著藥味,令人作嘔。
他們到了西川,身上的余錢已經(jīng)不多,那女子給的銀票倒是還在,陸清儀卻不肯動用,只能住在這小客棧里。
陸清儀咳了兩聲,道:“明天還是我親自去吧,不管如何,我都是他結(jié)發(fā)之妻,鬧大了他總得出面。”
“夫人不可!”惠娘急道,“你現(xiàn)在的身子骨,哪經(jīng)得起折騰?”
在東越的時(shí)候,陸清儀就病得半死,這一路舟車勞頓,已經(jīng)快把她熬干了。
“可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我越是撐不下去,越要快些給明舒找好出路。”
“夫人……”
“娘。”陸明舒推門進(jìn)來,“也許有個辦法。”
都說苦難磨人,這一路走來,陸明舒一天天成長,說話行事,不再像以前那樣孩子氣。以前有阿爺在,她只管玩樂就好,現(xiàn)在阿爺沒了,娘又病成這樣,她不能再幼稚下去。
“有什么辦法?”陸清儀問。
陸明舒道:“剛才我見街上到處都在清掃,就去問老板。老板說,過幾日,中州七真觀的廉貞公子要來西川,到時(shí)候九瑤宮掌門應(yīng)該會到九麓州迎接。”
阿生和惠娘都是大喜過望。
惠娘道:“我和阿生去攔他!”
陸清儀露出難得的笑容:“有機(jī)會就好……”
阿生去詳細(xì)打聽此事,惠娘則去洗衣,屋內(nèi)只剩下母女二人。
陸明舒脫鞋上床,輕輕靠在母親的身邊:“娘。”
“嗯。”陸清儀撫摸著她的頭頂。
“我打聽到了,他……改了名,現(xiàn)在叫付尚清,早在六年前就娶了九瑤宮前掌門的女兒,還生了兩個孩子。”
陸清儀頓了頓。
“娘!”陸明舒仰起頭,眼睛里似有淚光,“我們回東越好不好?他早就忘了我們了,連名字都不要了,我不想要這樣的爹。”
陸清儀枯瘦的臉頰顫了顫:“你不是要習(xí)武嗎?”
“我們東越也有門派,不一定要留在西川。”陸明舒抱住她,眼淚滾落在胸口,“我不要爹,我只要你活著。”
阿爺死的時(shí)候,她很難受很難受,好像心被剜了個洞,要是娘也……她好后悔,為什么動身的時(shí)候,沒有勸住娘呢?
陸清儀跟著掉眼淚。要是她能好,怎么舍得把女兒送到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手上?可在清風(fēng)鎮(zhèn)的時(shí)候,胡大夫就暗示過,她這病就是熬著了。這一路過來,沿途也看了不少醫(yī)生,沒一個例外。
“聽說他們這些習(xí)武之人,會煉制很多靈藥。”陸清儀輕輕說,“如果你真想讓娘活著,等認(rèn)了爹,求求他,讓他拿靈藥給娘治病,好不好?”
“真的?”陸明舒眼中亮起光芒。
“真的……”陸清儀撇開頭,避開女兒的目光。
過幾天,九麓州果然熱鬧起來了,黃土墊道、凈水潑街,連路邊的小攤都不許擺了。九瑤宮下院弟子幾乎全被派了出來,清出主道,不許通行。
陸明舒混在人群里,聽著別人閑話。
“好大的陣勢啊,這七真觀是什么來頭?居然還要咱們掌門親自出迎?”九麓州就在九瑤山的山麓,這里的居民受其庇佑,大部分是九瑤宮弟子的家眷,對九瑤宮極有歸屬感。
“七真觀都不知道?天下三派之一啊!七真觀、玉鼎峰、天海閣,這三派可是能左右天下大勢的。”
“那咱們九瑤宮呢?”
“咱們九瑤宮也很厲害,不過比之天下三派,還是略遜了一籌……”說話的人有點(diǎn)心虛,要說百年前,九瑤宮確實(shí)只是略遜一籌,可這些年九瑤宮人才寥落,比之天下三派差得有點(diǎn)遠(yuǎn)了……
“這樣啊,倒也不怕。咱們掌門可是百年難出的奇才,正式入門才七年,就已經(jīng)到了出神境,早晚洞察真意,成就宗師!”
“是啊是啊,”那人的應(yīng)和倒是真心實(shí)意,“咱們九瑤宮定能在付掌門手上發(fā)揚(yáng)光大。”
到了午時(shí),九麓州外緩緩行來一行人。
這行人,既有騎馬的,也有坐車的。兩邊引路的是九瑤宮的弟子,另有十幾個人,有穿素青道袍的,也有穿俗家衣飾的。
七真觀是道家宮觀,不過不全是道士,俗家弟子反而居多。
“快看,那個就是廉貞公子。”
陸明舒坐在阿生肩上,聞言往那邊看去。
只見兩名俗家弟子上前掀起車簾,一左一右從馬車上搬下一只輪椅,輪椅上坐著個少年。
這少年,看形貌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張臉眉目宛然,好像藍(lán)空下的雪峰,清逸高遠(yuǎn),熠熠生輝。雖然坐在輪椅上,不良于行,卻恬靜安然,氣度不凡。
西川水土養(yǎng)出的兒女,偏向粗豪,眾人何曾見過這等人物,頓時(shí)都看呆了。
這時(shí),另一頭有人快步行來。領(lǐng)頭的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五官端正,雙目神飛,身穿九瑤宮掌門服飾,顯得清俊灑脫,又不失威嚴(yán)。
阿生看到這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后背被惠娘拍了一下,才知道喊出聲:“老爺,老爺,我是阿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