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石臺之上,放著的那幾樣物件,幾乎都代表了高昂過去最美好的時光,唯獨丁剛那桿黑乎乎的長槍除外。
歐陽冰、袁妙蓮、云思月、云思雨、月羽兮和雨心蕊對他純真的愛和無怨無悔的付出,讓他重新相信這人世間有真愛存在。
陳問山對他的關懷和愛護,讓他人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真正的兄弟之情。
度窮山極致落魄之時,依然可以緊守心中的良善不滅,讓他明白這人世間什么才最難能可貴。
而丁剛雖然與他只有兩面之緣,但丁剛那堅毅純凈的目光,那赤誠的愛民之心,將榮華富貴和個人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沖天氣概,讓他終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至于古心,在人生困境之中都始終保持赤子純心的古心,雖然當時他親手埋葬的時候,由于太痛苦,始終不敢留下古心任何遺物,但古心卻永遠留在他的心中,永志難忘。
古心的死則重新提醒他,這人世間依舊是他之前所熟知的那么的丑陋和罪惡。
所以,古心是他永遠的心魔,至少在他親手將湯凱送去見上帝之前都一直是。
高昂撫摸著那些物件,徹底的放松了心防,陷入了最深的回憶之中。
他的目光時而溫柔,時而憤恨,時而歡喜,時而痛苦,時而明悟,時而迷茫,一時之間七情上臉,完全不像是一個應該始終保持寧神靜心、平淡如水的修道之人。
但他就是如此徹底的放縱自己,不壓抑,不掩飾,不做作,不矯情,完全屈服于自己真實的情感,重新做回一個真實的凡人俗人,做回那個真的自我。
就在這種純真的回憶和思念之中,他的心境開始波瀾起伏,然后波濤洶涌,好久之后,才慢慢的沉靜下來。
波濤過去,他那些一直潛藏于心底的焦慮和創傷,竟然奇跡般的被慢慢撫平,讓他的神識和神魂得到了更深的清凈。
最后,他竟然慢慢的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的睜開雙眼,醒來。
但醒來之后,竟然已經不在那個簡陋的石屋之中。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個比較老舊的廠房。
空間雖然寬敞,但堆滿了各種廢品,再加上天花和墻壁的灰黑斑駁,使得頭頂原本明亮的燈光也顯得相當暗淡。
他就坐在一張半舊的老式辦公臺前,臺面雖然比較整齊,但擺放的物件都充滿了老舊的味道。
老舊的臺式電腦,碩大的顯示器的塑料外殼灰黃灰黃的,老舊的電話機,老舊的手機。
就在周遭的景物主動進入他的眼簾的同時,大量的記憶和意識也涌入他的腦海。
他和馬巖拼死拼活的干了兩年半,終于攢了一些錢和客戶源,于是在郊區租了個破舊廢棄的廠房,兩人合股開了一家搬運及物品回收公司。
只不過此時他的面前正站著一個人,讓他不得不暫時停止梳理那些回憶,抬起頭來,微微苦笑道:“這么巧?”
那人一身筆挺的高等西服,頭發干凈整潔,容貌十分帥氣,又充滿了成功者的自信,眼神淡然,透出一股子智慧之光,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椅子,似乎嫌臟,也就沒有坐下。
轉而對高昂輕輕皺眉:“你本該過上更好的生活,何苦要如此?”
高昂問道:“你來這里是想請人搬家?”
那人輕輕拍了拍剛剛不小心碰到了椅子的右手手袖,淡然一笑:“高昂,你怎么還那么天真?我一個集團公司總經理,搬個家還需要我親自來找人?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好不好。”
高昂從桌底下抽出幾條干凈的擦汗大毛巾,走過去將那張椅子鋪好,拉到那人的身后:“坐吧,毛巾是新的,弄不臟你的衣服,你這么站著說話,你不累,我抬頭看你也累。”
那人微微偏過頭,看著高昂略顯臟亂的頭發,疲憊的面容和那一身灰藍工作服,眼中閃過復雜之色,悠悠一嘆,然后才坐了下來。
“說吧,這么多年不見,突然找我有什么事?”高昂再問。
“她讓我來看看你。”那人淡淡的說道。
“她?”高昂的瞳孔不由自主的一縮,但馬上就恢復平淡,不再說話。
那人奇道:“你怎么不問問,她現在過得如何?嫁人生子沒有?”
高昂冷然一笑:“我問了有用嗎?”
停了停,又淡淡的道:“如果我問了有用,那也就用不著問了,因為根本就不會出現我需要問這種問題的情況。”
“你總是一下就能戳中問題的本質。”那人露出無奈的神色,“你總是將什么都看得那么透,你這樣活著就不累嗎?”
高昂略帶厭倦的揮揮手:“這些無聊的話題我們很多年前就討論過很多遍,再說也沒有什么意思。說吧,你來找我到底什么事。”
“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雖然可能有求于她,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斷然不會就只為了她來看看我而已。”
“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這么了解我。”那人微微一笑,“不過,一些事情說透了就沒意思了。這樣說吧,有些人通過她讓我來和你說幾句話。”
高昂也笑了:“什么話這么值錢,能夠請動你這么一個大人物親自來開口?”
那人卻突然臉色一黯,長長的嘆了口氣:“其實,那些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畢竟我們當年曾經是焦不離孟的死黨。”
高昂也黯然了片刻,但馬上就恢復正常,淡淡的道:“有些過去只是負擔,就不必再提了。說吧,到底什么話。”
那人卻是緊緊的盯著高昂,看了足足兩分鐘,眼中失望之色漸濃,突然站了起來:“看你現在這個模樣,我又不想說了。”
高昂也無所謂,漠然一笑,沒有言語。
那人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十分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想告訴你,你要明白,當一束光突然闖入全是黑暗的屋子里頭,有罪的不是屋子里頭的黑暗,而是那一束光。”
高昂依然不語,靜靜的看著那人。
那人繼續說道:“你要明白,屋子里頭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黑暗,他們在黑暗之中生活了幾千年,而且生活得很好,但你這一束微弱的光卻偏偏要改變他們。”
“你要他們中有些人拋妻棄子甚至舍棄生命起來抗爭,要有些人放棄他們現在美好的生活,回歸所謂的純樸,然后強調那些基本沒用的所謂規矩,逼所有人都要去遵守它,你這是在攪亂這個世界的秩序,是在犯罪。”
既然說開了,那人就有點滔滔不絕:
“這個屋子里頭的游戲規則已經盛行了幾千年,那它就是這個世界所必須的基礎,誰都無法拒絕,誰都別想改變!但你偏偏就要撕碎它,你知不知,你撕碎了它,會有多少人受到傷害,失去現在安穩而富足的生活?”
“你總想著分出對與錯,卻從不明白存在就是需要,不明白存在就是合理的核心天理,這個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對與錯?只有適不適應,只有活不活得下去,只有活得好不好!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我說你為什么就不能試著去適應這個世界?試著去融入這個世界?你為什么就一定要去改變它呢?以你的聰明才智,以你的學歷和才華,只要你肯融入這個世界,你今天的成就就一定不會比我差,你會活得比現在好百倍千倍!”
“那樣的話,你早就和她結婚生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我們也還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死黨!我根本就不需要夜里偷偷的來到這種破爛晦暗的地方,和你說這些誰都明白的廢話!”
一大通話之后,那人停下來,微微喘了口氣,看見高昂依然一副枯井無波的淡靜,眼中冒起怒火,吼道:“高昂,看你這副模樣,我今天算是白來了!”
高昂站了起來,很認真的道:“不,你今天并沒有白來,至少我還知道你心中對我還有一點朋友的情分,所以才會說這么多。所以,無論如何,都多謝了。”
那人沉沉的呼出一口氣,帶著幾分哀求的意味,緩緩的道:“高昂,算我求你了,為了你自己,收手吧!不要繼續追究當年那件事情了好不好?”
“你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些人的監控之下,你再向那些部門遞交那些資料也沒有用!如果不是她知道你被拋下懸崖后大發雷霆,逼著家族狠狠的教訓了那些人,今天我也沒有機會站在這里和你說話了!”
“他們承諾了,只要你不再追究那件事情,他們就絕對不會主動對你做什么,你也不要在這里干這些低賤的活了,我雖然只是一個打工的,但還是有些權利,足夠可以幫你找到一個不錯的位置,以你的才華和能力,很快就可以東山再起,至少比現在強十倍!”
高昂卻是眉頭一皺,很是傷感的說道:“你也變了,變得會演戲了。你以前一旦對我不滿或者要我聽從你的意見,根本就不會有這種哀求的表情,你只會和我擺道理拍桌子,甚至揪著我按你的意思去做。”
“她或者他們應該給了你無法拒絕的好處吧?否則,你不會這么多年都不來找我,這大半夜的,卻屈尊紆貴的跑到這里來和我演戲。”
頓了頓,又微微嘆氣道:“我現在都不知道,你所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