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宋端宗逃至秀山,聽說廣州失守,慌亂之中退到井澳。
只是逃難之時海上忽起颶風,宋朝船隊被吹得七零八落,無數將士落水而亡,趙昰也被臺風卷下海,年過七旬的禮部尚書江萬載毫不猶豫地跳入海中,他拼命將趙昰托出海面,自己卻因為力竭而淹死。
颶風剛過,元將劉深又率兵來攻,張世杰迎戰不敵,一直逃到七星洋,此役宋軍損失船只兩百多艘,連宋端宗的舅舅都被俘虜了。
因元軍追兵逼近,又不得不浮海逃往碙洲。
趙昰屢受顛簸,又驚病交加。
景炎三年,十歲的趙昰在硇洲荒島上病死。
由年僅七歲的趙昺在景炎三年于硇洲島即皇帝位,改年號為祥興。
祥興元年。
春。
文天祥帶領殘兵從江西一路撤退到海豐,此時文天祥已經和宋庭失去聯系,而遠在重慶的張玨率領軍隊頑強戰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張玨派總管李義率領軍隊經過廣陽壩,全軍覆滅。
二月,元兵破紹慶府,捉守將鮮龍,湖北提刑趙立與制司幕官趙酉泰都自殺了。
張玨率兵沖出薰風門,與元大將也速兒戰于扶桑壩,諸將從張玨的后面聯合襲擊,張玨軍隊大敗。
重慶城中糧食已盡,張玨部將趙安寫信勸說張玨投降,張玨不同意,于是趙安就與帳下韓忠顯夜間打開鎮西門投降。
當天夜里遭到背叛的張玨深陷囫圇率兵在里巷展開戰斗,幾番廝殺之下力量不支,回去索要鴆酒喝。
他滿身是血像從血池里撈出,一雙眼睛也都紅透,一進門便用盡力氣喊著:
“鴆酒,鴆酒!”
“相公!萬萬不可!”
他的妻兒連忙上前拉住,被他一腳踹開:“若是被俘,我何其對得起老師栽培,對得起幾位兄弟為忠義而死!”
他知道忽必烈要生擒他,要用他辱了師傅的名聲。
可即便是死,余玠都未辱師傅教誨,即便是死,曹友聞也是死戰不退,即便是死,王堅也是當了一身正氣。
不能到頭來毀在了他這個最不爭氣的人身上。
他張玨是最小,但不是最無能,最無膽氣,如今城破力竭唯有一死方能報效國家與老師。
隨著巷子里廝殺聲越來越近,張玨痛苦不堪:“把鴆酒拿來!”
奈何左右之人把鴆酒藏了起來,他仰頭怒發沖冠再次沖了出去。
“殺!”
他怒吼從心中噴出,唾沫橫飛,斬殺著撲到府門口的元軍,連連砍死幾人,兩眼一黑便是要脫力。
身旁兒子提刀趕來砍死幾人:“快!扶我爹爹進去。”
“夫人,船到了。”
“快,快,逃出去!”妻兒在絕望中拼死將昏死過去的張玨帶到一艘小船中連夜向東逃往涪州。
睜眼醒來,望著蒼穹皓日張玨大為憤恨,他嚎啕著起身便想用斧頭砍船打算自沉,船夫奪掉斧頭丟入長江中,:“張將軍!大宋都亡了,你也盡到最后一份力了,何苦呢。”
但張玨不聽,沒了斧子跳起來便想投水,奈何被家人挽持住不得死。
被死死抱住的那一刻他像個孩子大哭不止:“若我被俘,怎對得起重慶百姓!怎對得起國家恩師!”
第二天,萬戶鐵木兒追到涪州,把他妻兒一并活捉住送往京師。得知張玨被俘重慶投降,制機曹琦自縊而死,張萬、張起崖出城投降。
第三天,元軍進攻合州,破外城。
而張玨一家則是被元軍押往元大都。
途中經過安西趙老庵之時,他的朋友得知前來看望,望著已經心死的張玨于是對他說:“公盡忠一世,以報所事,今至此,縱得不死,亦何以哉?”
是啊!
一番話醍醐灌頂。
這一世精忠報國張玨無愧于心,如今國破家亡又何必茍活被蒙古人羞辱,他偷偷接過朋友遞來的弓弦,瞞著妻兒老小來到廁所之中。
他將弓弦吊于梁頂,雙手牢握將頭套進緩緩閉目:
“老師,君玉去也。”
張玨解下弓弦在廁所中自縊,自盡殉國。隨從的人焚燒了他的尸骨,用瓦罐把他埋葬在死的地方。
張玨自縊消息傳到元大都時,涂山堯五味雜陳。
他松了一口氣,也覺得十分惋惜。
這位坐鎮釣魚城很長的一段時間的悍將,在王堅離世后多次阻止并粉碎了蒙古的大舉進犯。
他不死涂山堯即便得到大宋的傳國玉璽也不敢妄言天下已定,可真當張玨身死他又萬般可惜。
帶著這股難言以表的心情他緩緩起身化作漣漪,在出現已經是三清山山腳。
作為愧疚,作為敬佩,作為無奈,他以妖帝之姿如凡人一步步登山。
兩旁圍困的妖獸齊刷刷閉目下跪不去直視。
待來到鎮妖塔,涂山堯整理好心情推門而入,區區的鎮妖塔法印自然是攔不住他,但里面卻是一陣怒喝。
“我殺了你!”
張宓怒而出劍。
“住手!”
小道士伏案連頭都未抬,他的心思全在奮筆疾書之上,寫完這些他便算是大功告成將七十二道的秘籍一拓為二。
“哥哥!”張宓含著淚。
“忘了你答應哥哥的嘛?”
疲憊中小道士緩緩抬起頭,他呵斥退張宓。
對于涂山堯的到來小道士似乎已經明了,他只是波瀾不驚喚涂山堯坐下。
“你老了許多……”
一開口涂山堯便是充滿關懷的語氣。
小道士抬起手細細端詳著這只開始遍布皺紋的手一邊回應:
“我第一次察覺到自己老了,是身體逐漸沒了氣力,我常在夜里睡不下。”
“月光掛著燭火熬著我,連同五臟六腑一起跟著受罪。”
這些日子伏案工作讓他身心俱疲,也隨著涂山堯到來第一次有了休息和省視的機會。
這些話讓涂山堯尚未談及正事,便已經心懷慚愧。
他把所有人都算計到了,甚至于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執棋人。
可最后卻對棋子心軟了。
他望著門口春意濃濃的山茶樹隨風搖曳充滿活力,而房間中卻是一片破敗生機不由發出一聲無奈的輕嘆。
“今日妖帝來是想告訴我不好的消息吧?”
“是君玉,云孫,還是大宋朝?”
涂山堯默默坐在一旁,二人對坐蒲團,卻是誰也不曾看誰一眼。
誰的自尊都不想露出愧疚,誰的自尊也不想接受一份憐憫。
“你說這天下什么人最親?”
涂山堯問了一個不著邊際卻又想自圓其說的問題:
“是夫妻之親,恩愛兩不疑。”
“亦或者是父子之親,血濃于水。”
“再或者,兄妹義重,互相扶持?”
小道士眼神一震。
涂山堯笑笑:“朕有女兒,便是覺得天下間父女最親,不管是媛媛喜歡的,只要她要,朕都給。”
“也想護著她,避免她走錯路,苦了自己一生一世。”
“未必。”
哦?
涂山堯忍住心中悸動:“此話何解?”
“詩經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按理說人生在世,難報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幾個做兒女的,作如是想,十個兒女,有九個都想著,父母對他好是應該的。”
“即便是我受我父親印記,覺我母親道念,也覺得理所當然。于是恩養就成了自然,妖帝對媛媛那么好,應該也有感受,父女至親,只有父親對女兒親。”
“幾曾見到女兒對父親親?”
呵。
“先生果然是先生。”
涂山堯遙想自己女兒拿金國為歉,便覺得這女兒似是潑出去的水。
“那想來先生覺得應該是夫妻之情最親?”
可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小道士搖搖頭:“國仇家恨之前,兒女情長若看的太重,私心太多,便易成不忠不孝之徒。我也好,管輅師兄也罷,陶弘景師兄如是,我們都是將大義看重,所以此面又是最愧夫妻之情。”
哎。
涂山堯輕嘆一聲,終歸要面對最不能接受的回答了。
“在我看來,這人世間最親便是師徒之情,授業解惑將這世間彼此最沒有可能有關系的二人聯系起來,我將他們視如己出,他們將我之恩視為報答。”
“幾個學生報我師恩,浴血奮戰未曾一退,刀劍加身未曾皺眉,深陷囫圇犧牲自我以求保全我這糟老頭子。”
當他真有了學生以后他才明白就連他自己殫精竭慮這一生,其實都是在回報張道陵對自己的恩情。
他早已經原諒了那個可憐的老頭子,只想替他分擔一些擔子。
只是如今,一切都結束了。
“你的學生張玨,已經敗了。在押解途中自縊而亡。”
涂山堯的話輕飄飄的,像是門外吹動山茶花的微風,小道士只能眼睜睜看著一片桃花飄落泥土之中。
“本帝想招降他,可.....”
“是個好孩子。”
他掩面拭去自己的淚水明白張玨是怕玷污了自己清清白白的一生。
這凡人求一個福澤三代,耀就要耀列祖列宗。
同樣亦是如此,若是投降,妻兒老小老師宗族都將永世不得抬頭。
只是他從未想過這個最貪吃的學生會有如此以死明志的決心。
“我的學生都戰死了,現在該我這個老師了。”
明白小道士要去做什么,涂山堯連忙拋出希望:“先生不是還有一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