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和匆匆走上前,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張志和是去年來到安西,一直參與漢民的遷移事宜,在實際事務考評中得到了上上評,又在年初的官員考試中奪得第二名,因此吏曹司在定職務時便打破了新人一般從主溥做起的慣例,直接任命他為楚河縣第一任縣令,他擔任縣令已近半年,雖然年輕,有些經驗欠缺,但他卻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做出的成績也有目共睹,在監察采訪使對他的考核中,他的民望得分是最高,提到楚河縣張縣令,沒有人不夸贊他,也正因為這樣,李慶安并沒有因為他是李泌的外甥就低看他一等,而是就事論事,承認他的政績。
李慶安拱手回禮笑道:“我們只是路過楚河縣,打擾張縣令了。
“哪里,大將軍路過楚河縣,卑職理當來見。”
張志和說著,目光瞟了一眼魏老者等人,顯得有點緊張,他畢竟是縣令,一縣父母官,下面的縣民在安西節度使面前怎么說自己,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擔憂,這也是人之常情,李慶安看出了他的擔心,便拍了柏他肩膀笑道:“你的聲譽很好,我一路過來,見了不少人,都贊揚你一心為民,好好干!你只要連續三年考評上上,我就升你為州太守,讓你成為大唐最年輕的州官,在我這里沒有論資排輩,只看你的才能。”
張志和大喜,他深深行一禮道:“多謝大將軍信任,卑職會盡心竭力,一定會讓大將軍的期盼成為現實。”
“來!坐下說話。”
李慶安讓張志和坐下,笑道:“說一說你平時的難處,正好我在這里,說不定我們能協商解決問題。”
魏老者等幾個農民慌忙要走開,李慶安叫住了他們,“大家一起來聽一聽,你們都是務實人,說不定比我有更好的辦。”
張志和比較緊張,在某種程度上,這其實就是李慶安對他的一次考試,還讓當地民眾旁聽,這就使他的難度更大了,他沉吟了片京1,便道:“卑職確矣有一個恝,說給大將軍參考。”
“你說!”
張志和看了一眼旁邊的老農,道:“卑職認為安西民眾的稅賦有點偏低了,不利于長遠發展。”
幾個農民面面相覷,他們的縣老爺竟然嫌稅賦太低了,這怎么可以,魏老者想開口反對,可見李慶安表情嚴肅,只得將反對的話咽回肚子。
李慶安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認為稅賦太低,便好奇地問道:“你說說看,這是什么緣故?”
“大將軍,雖然妥西盛產金銀,糧食也可以從別處弄到,不需要民眾繳納的稅賦,可是這樣一來,民眾缺少壓力,人就慢慢變得閑懶起來,尤其是種田人,反正稅賦很低,糧食也便宜,他們就不用那么賣力地種糧,沒事進城打打零工,工錢也不少,再買點糧食繳納稅賦,至于糧田能收多少糧食,也不重要,本來完全可以畝產五百斤,但最后只產三百斤,長此以往,土地肥力變差不說,人也變得懶惰了,俗話說居安思危,可現在是居安思閑,大將軍,卑職以為此事雖小,可若不提早控制,遲早會積累成后患。”
李慶安陷入了沉思,這時魏老者終于忍不住道:“大將軍,小民也有話說。”
“你說吧!”
魏老者先向張志和施了一禮,這才道:“張縣令說因為稅賦低使人變慊,不愿種田,小民不這樣認為,就拿小民自己來說,小民一家分到土地一百五十畝,這兩年又開墾了兩百多畝荒田,因為官府有規定,開荒種田十年,土地可歸自己,所以我和我的大兒子起早貪黑,從沒有一夭偷懶,為了提高糧食產量,我還裝了水車,是的,稅賦是很低,但這絕不是我們愉悅的理由,因為我們吃夠了沒有土地的苦,因為土地是我們的,所以我就想著把它弄得最好,或許也有張縣令說的那種人,但我相信那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不會變愀。”
“老丈說反了,像你這樣勤勤懇懇種地的人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是鉆頭覓縫弄錢去了,因為種糧食根本不賺錢,誰愿意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種糧食上。”
張志和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本帳,翻了兩頁對李慶安道:“大將軍,我這里有今年的統計,去年楚河縣每戶開墾荒地約八十畝,而今年前十個月每戶開墾荒地平均只有五畝,幾乎就沒有新開墾土地,為什么,因為大部分年輕人都跑去城里做工去了,或者種茶種桑,就是沒有人再肯種糧,這樣下去,再過幾年,恐怕安西將沒有自己的糧食了。”
李慶安這才聽出點名堂來,這張志和表面上是在說稅賦偏低,實際上是在抨擊安西重工商而輕農,這時,旁邊的劉晏也笑道:“大將軍,張縣令人雖然年輕,但見識卻很老辣,我贊同他的思路,如果大將軍愿意聽,我可以說個故事。”
“你們兩個人,一個旁敲,一個側擊,說吧!我聽著。
劉丕笑了笑,便緩緩道:“昔日管仲強迫齊國民種糧食,同時高價從鄰國買進絲綢,再低價把糧食賣給鄰「國,結果鄰國人見有利可圖,種糧無益,便紛紛毀田種桑,養蠶紡綢,從齊國賺了大把的錢,后來管仲見時機已到,便突然把賣給鄰國的糧食提高成天價,同時禁止進口綢緞,鄰國發生了饑荒,無以為繼,只得舉手向齊國投降,幾年來賺的錢,又重新回到了齊國國庫。”
張志和點點頭道:“大將軍,我正是這個意思,現在的糧食是從信德而來,一旦我們養成了對信德的糧食依賴,個個都去做工賺錢「或者毀田種桑,若幾年后信德再沒有糧食過來,那時安西可就發生糧荒了。
民以食為夭,這個道理李慶安當然憧,便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不過年輕人確實是想去做工掙錢,已經開的工坊也不好關閉,那你們說怎么辦?
劉晏笑道:“其實辦很簡單,就是提高安西市場上的糧價「或者種糧者給補貼,要讓種糧的收入不低于工坊,這樣,工坊的貨物賣去大食或拜占庭賺大錢,把賺來的錢拿一部分補貼種糧人,不要嫌糧食S,糧食永遠是戰略物資,我們只管多蓋倉庫,等大食發生糧荒,我們再高價賣給他們。”
“等一等!”
李慶安臉的表情變成異常震驚,急道:“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是說糧食永遠是戰略物資,我們只管多蓋倉庫。
“不是這一句,是后一句。”
“后一句?”
劉晏想了想,道:“等大食發生糧荒,我們再高價賣給他們。’’
就是這一句,李慶安的腦海中如電光石火閃過一個念頭,大食人幾十年都是依賴信絡的糧食,現在信德的大糧倉被自己占徒,那么大食會不會發生饑荒?
雖然尼羅河三角洲也是肥沃之地,但據裴瑜說,那里主要是種棉花,而不是種糧食,關鍵是兩河流域,多年得到信德的大量糧食,那么現在還有多少人肯種糧。
想到這,李慶安忽然意識到,如果大食真的發生了糧食危機「那么大食人就不會拖到半年后再開戰,或許戰爭合提前。
意識到這一點,李慶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經驗主義的錯誤,總是按照常理來推斷大食備戰時間,如果大食有特殊情況發生,如糧食危機,那么他們肯定會立刻發動戰爭來解決。
他心中有些焦急起來,便對劉晏道:“楚河上游一來一去就要半個月,會誤了正事,我就不去了,劉署令可代我去察看,我就全權委托給你了。”
“大將要回碎葉嗎?”
“不!我去一趟拓枝城。
從碎葉向西,經過阿史不來城、俱蘭城,便可到達石國境內「再折道向南,六夭后,李慶安率部抵達了石國都成拓枝城。
按照怛羅斯之戰結果,石國的地位和河中諸國不一樣,石國屬于唐軍的協從國,立有戰,所以它不像河中諸國那樣淪為唐軍的占領地,它多少有一點自治權。
國王依舊是哈桑,石國的行政權仍然歸他掌管,但軍權已經沒有了,石國只保留了五千軍隊,這時平時維護治安所用,而駐石國的近三萬大軍則歸屬大宛都督掌管,其中六千人駐扎怛羅斯,兩千人駐扎白水城,二萬人駐扎在拓枝城。
現任的大宛都督是大將田珍,原來的都督李嗣業在李慶安攻打信德時,已經被調去河中,出任河中軍都兵馬使。
拓枝城一帶草原遼闊,盛產大宛良馬,是唐軍訓練新軍的重要基地,在這里接受最后為期近七個月的騎兵訓練后,新兵便正式開始服役,分配到各地的兵馬使,而新的一批士兵又被送來,周而復始,始終保持在二萬人的規模。
李慶安來拓枝城并不是耒視察新兵,而是視察拓枝城的兵器署,拓枝城也是唐軍最重要的武器制造基地之一,尤其大型攻城器械,如云梯、攻城槌、戰車、投石機、床弩等等重型武器,都在這里研制盛產,主要是拓枝城附近的樹木堅硬異常,適合造重型武器,而且石國的能工巧匠也頗多,有足夠的人力交源。
拓枝城外約二十里,還有一處秘密的武器試驗場,便是唐軍的火藥試驗基地,位于一處山谷之中,這里戒備森嚴,有兩千把守,任何人不得進入,絕大多數石國人不知道那里在做作A,甚至連國王哈桑也不知道那就是唐軍的天雷制造基地。
傍晚時分,李慶安在數百名親兵的護衛下,來到了天雷谷,這是一座巨大的山谷,仿佛一座大山被劈成兩半,其實這里原來是大宛河的河谷,大宛河改道后,這里便漸漸干涸,形成了一處峽谷,長約十幾里,最寬處五里,最窄處不過十幾丈,兩邊高山峭壁,長滿了濃密的植被,山谷內很干燥,合適存儲火藥。
山谷已經成為禁地,能進入這座山谷的人,不超過兩百,千泉山運耒的硫磺、拔汗那國運來的硝石,便在這里配置成大唐最犀利的武器: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