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州的裴府,佳木蘢蔥,奇花爛漫。
裴府有位小主子,名喚聶夏,年芳十六,長得那叫一個靈動可愛。膚若凝脂,濃密的睫毛如同蒲扇一般微微翹起,襯得榛色的眼眸非常之清澈水靈。
聶夏今天異常高興,因為她好不容易抓到家里那位不在的空擋,翻箱倒柜搜刮民脂民膏之后,含著激動的淚水湊了五百個銅板,得意洋洋地摟著府里的大花貓上了街。
來到年州最繁華的街道,抬頭仰望這間看似非常豪華又漂亮的酒肆,聶夏興奮卻又故作莊重優雅地行注目禮。話說,這間酒肆可是非常非常出名的,因為里邊竟然有會旋轉的桌子,這讓聶夏很向往之。她猜想,里面的酒水肯定貴死人,否則她家那位怎么寧可被煩死,也不肯帶她前來享受?
所以現在,聶夏興致勃勃地帶著荷包,咬咬牙,鼓足勇氣準備進去奢侈一回。
然后,這家“頂級豪華”的酒肆店小二非常熱情地上前來招呼:“公子用膳還是品酒?用膳的話二十個銅板,飲酒的話只要十二個銅板!”
聶夏,默。
十二個銅板,才十二個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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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國,是一個富庶又美麗的國度,被譽為“東方的寶石”。
然而,廉國的年州又是最繁榮的文化源泉之一。因為,它擁有兩樣稀奇的特產,至少聶夏是這樣認為的:其中之一是年州那些無數的印書社。因為百多年前,廉國最受尊敬的女人,朱雀大人發明了活字印刷術。所以在那之后,廉國的書商如雨后春筍般茁壯成長起來。各種層次的讀者更是日益增多。
之二便是年州文學界大名鼎鼎的,大師中的大師,德高望重的婁山夫子。他可謂稱得上是廉國文學界中的活寶,許多排的上名號的小說大師都是他門下的弟子。
年州,因此被稱作“書城”,從而聞名于天下。
聶夏就學于婁山書院,書院卻不大,只能用緊湊來形容。但是里面氛圍非常好,讓人不由得想到“得接西園會,多因野性同;引藤連樹影,移石間花叢;學就晨昏外,歡生禮樂中;春游隨墨客,夜宿伴潛公;散帙燈驚燕,開簾月帶風;朝朝在門下,自與五侯通。”
透過書室向外望去,去年種下的幾株金桂樹叢中,露出幾點星子似的光亮,微風載著柔光向前流去。
(哎……)
聶夏故作惆悵狀,托著巴掌大的小臉,瞅著天邊的浮云,心中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
突然背后伸出一雙蒼白兮兮的嫩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隨后,就聽見一個萬惡的聲音響起:“小丫頭思春???眼神這么迷離又朦朧,還泛著水霧?”
聶夏懶懶地回頭一瞥,發現來者是二師兄韓誠意,就懶得搭理他似的揮揮手,像是趕蒼蠅一樣將他趕到角落呆著去。嘴中還一邊喃喃著:“是啊是啊,貍貓大人離開剛好整整一個月了,我必須得據一把心酸淚以示紀念才行!”
韓誠意撅撅嘴,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見聶夏不搭理自己,就又手癢地伸出魔掌去扯她軟綿綿的發梢。聶夏忍無可忍一個翻身用湖筆朝他手心狠狠一戳,翻翻白眼:“你是母雞么?抖什么抖!”遂又在心里暗罵他打擾自己思考人生大事。
二師兄名喚韓誠意,長相風流倜儻,桃花眼上挑,一張標準的溫柔多情臉。聶夏心中暗笑,二師兄的爹娘真是有才,給他取了個這么有誠意的名字——韓誠意……還有他那糟糕的性子,真是誰見了誰都想拍死他!
“二師兄怎么得空來書室閑逛?夫子給你‘特意’留的功課做完了?”聶夏彎起嘴角,冷颼颼地說著風涼話。
韓誠意挑眉,垮下臉,吼道:“少瞧不起你師兄我,我要是拼起命來,一日五萬字都不成問題!”
聶夏噗嗤一聲笑,撇撇嘴,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沒有誰瞧不起你,因為別人根本就沒有瞧你,大家都很忙的~”
韓誠意怒,沖了過來,作勢要狠狠扭聶夏的手臂,追著她,嚷著喊著叫著,要揪她的嫩肉。聶夏笑著到處亂竄,躲著可惡師兄的偷襲,然后隨手抓了東西擋著。
就在此刻,混亂之時,柳柔突然出現在書室。她用冷冰冰的眸光掃過下面追打、吵鬧、慘叫的兩人,最后將凜冽的目光鎖在聶夏的身上。
聶夏害怕地立刻哆嗦起來。
然而,這個尊敬的柳柔殿下又是何許人也?用她自已的原話,那就是“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總是在思考如何殺人。一是連環嗜血的殺手,二就是她自己!”因為,作為大師姐的她,是婁山夫子手下唯一一個寫懸疑偵探故事的小說大師。
她女王一般的氣勢和驚人的言論,自然而然地成為書院最最恐懼的存在!聶夏哀嚎,他們的大師姐啊,蒼天啊,她老人家可是一丁點兒也不像她的名字那般楊柳依依,柔弱無骨吶~
由此而知,向來害怕惡鬼的聶夏,對她自己這個大師姐,都已經不能簡簡單單只用“害怕”來形容了。一想到這里,她就再次不自覺地瑟瑟瑟瑟發抖起來。
這個時候,柳柔慢悠悠地輕啟朱唇:“剛剛……我好想聽見有人叫我‘老人家’……”
聶夏的耳朵豎了起來,整個人篩糠似的抖啊抖,師,師姐,人家不過就在心里偷偷想了下,您怎么發現的?
“你這個蠢貨,明明是你自己剛剛說出來了的!”二師兄恨鐵不成鋼地掐了掐聶夏的爪子,聶夏惱羞成怒,跳著過去要掐回來:“你竟然說我蠢?別以為我不與你理論是因為我怕你!我不和你這個傻子理論,是因為你肯定會把我拉到和你相同的愚蠢水平,然后再用你豐富的經驗擊敗我!”
柳柔原本就只是路過書室,所以她并不打算搭理這抽筋的兩人,只優雅地吩咐道:“別吵架了!”
聶夏和韓誠意異口同聲道:“遵命!”
結果柳柔一掉頭,兩人就扭打,掐了起來,又是一番雞飛狗跳,鴨毛亂舞。
“好了!都給我住手!”柳柔冷光一橫,那聲音自然而然地高高在上:“師傅吩咐的功課都做完了?”兩人,包括跳脫的聶夏立刻肅靜,低頭懺悔,表現地乖得不得了。
“回稟師姐,我的,做,做好了……”韓誠意弱弱地舉手,無良地叛變,聶夏回頭惡狠狠地鄙視他!
“哦?”大師姐挑眉,丟下一句“做好了就來幫我曬書吧!”然后優雅地邁著蓮步,轉身款款離去。
大師姐曬書,那分量可以讓一個面色紅潤之人形同枯槁!韓誠意開始哭,聶夏先是張牙舞爪地大笑,隨后又惆悵地抬頭瞅天,心中幽怨:“貍貓大人啊,你啥時候才能回來捏?這里有一個很不正常的人啊,好可怕的說……”
傍晚下了學,管家親自駕馬車接了聶夏回府,然后眾人悉悉索索地一陣忙活。掌燈時分,聶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自個兒的小書房里給她家那位也就是裴府的正經主子裴耀之寫信,邊寫邊嚎哭:
貍貓大人啊,你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我今天差點被二師兄砍死啊,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劫后重生地給你寫信,你回來后一定要替我報仇!燒焦那家伙的眉毛!
遠在京城的裴耀之一手拿信,一手扶額,一頭黑線。
一旁的美婦人賊兮兮地問:“耀兒,你怎么了?”
裴耀之苦笑,立刻疊起信避開美婦人走幾步,這才轉身又打開來看。
還有啊,貍貓大人。
今天我叫大師姐“老人家”,被她老人家聽到了啊,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她現在都還沒有下達對我的處罰吶,這樣才更怕啊,你說她該不會是想要將我塞進箱子里偷偷扔進海底吧?不!師姐不會的!她只會光明正大地看著我自己跳海以死謝罪啊~嚎哭……
活該!裴耀之微微抿嘴。
所以說,貍貓大人啊,等會兒我還要寫份遺書,就藏在你的床頭暗箱里,還塞了幾塊三色貓耳朵進去。你原來那些軟軟的廢紙我順手就用來擦眼淚了,它們都有點霉臭了呢……
裴耀之無言,那些可是地契……
你回來要是發現我已經挺尸,記得一定要哭啊!不然我可死不瞑目的~一定要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帶雨吶~
你去死吧!裴耀之一把蹂躪了信紙,捏了捏想扔,然后卻又忍不住打開來繼續看。
我吼,我吼,我怒吼!貍貓大人!你啥時候回來啊?我都一直很聽話的,你怎么就是不會來呢?
看到這里,裴耀之沉默,沉默,沉默,想到那家伙抽著鼻子可憐兮兮的模樣,眼角都彎了。
美婦人又湊上前來,企圖瞅一眼,卻被裴耀之正兒八經地擋了回去。
她撇撇嘴:“那丫頭的信?”
裴耀之抽動嘴角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然后又裝模作樣自顧自地打開管家的飛鴿傳書。
這一看,原本飛揚的眉角刷沉了下去,他捏著信角,氣得發抖,心想,看我回去怎么整死你!
美婦人側身貓著腰,努力想瞟到信上的內容,卻無功而返,不禁心中失望。
管家上書:
進幾日小姐突發奇想要進廚房幫忙,美其名曰要學會做菜孝敬主子。所以,現在廚房的池子泛著綠光,不知為何發霉了;
昨日小姐偷了府中的零花錢,前往她夢寐以求的酒肆飽餐一頓???,到現在還在鬧肚子,主子放心,已經請了大夫。大夫說,只是吃得太多了些而已,沒有大礙;
主子的書房,紫檀木桌上油膩一片,當然現在已經清理干凈,但是染上油污的書卻是恢復不可了,請主子息怒;
主子的臥具,被褥上都是小姐啃剩下的雞骨頭渣,還有一圈鞋印……小姐不讓下人們拿去清洗,說是要保留主子,咳,迷人的味道……所以,現在主子的被褥估摸著應該餿了;
小姐說想念您,所以,將主子的衣物通通都拿出來穿了一遍,不知為何,上面卻多了好些個刀痕。小的猜想,小姐應該是覺得不太合身想修一修吧;
還有,東暖閣的窗戶被打歪了,小姐說是大花貓花花干的,哦,不,是韓少爺做的。此事尚在調查中;
最后,小姐目前正在園中烤肉,現在已經黑了……
管家還在末尾用一排小字貼心地強調:小姐寫信哭了一個時辰,然后樂顛顛地吃了點心就寢了,請主子放寬心。
裴耀之青黑著臉暴走,叫她睡前又吃點心,叫她調皮搗蛋,等會兒活該牙疼,疼死算了!
美婦人捂著耳朵皺眉:“你對我吼什么吼,明天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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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夏又名聶小妖,裴耀之喜歡這樣親昵地稱呼她。
小妖問:“貍貓大人,你說怎樣可以把人逼瘋?”
裴耀之心想著她估計又要去惡整書院的師兄,所以,抿著笑,賊兮兮地出主意:“把人逼瘋有兩種方式:第一就是,不把話說完;”
“……”
良久之后,小妖還在亂撓。
另外。
這個貍貓大人,也就是裴家的正經主子,名喚裴耀之的優秀青年。聶夏之所以甜蜜地稱他做“貍貓大人”,那是因為,咳,某個人的睡姿,竟然可愛的像貍貓一樣。
眾人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