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朵一襲白裙逶迤拖地,緩緩坐于琴臺前。
十指纖纖,輕輕撫向瑤琴,三兩下轉(zhuǎn)軸撥弦,像撫摸最深愛的情人。
琴聲未語,曲調(diào)未成,便已三分含情。
隨著她指尖一陣輕撥慢攏,琴聲悠悠飄響,由遠至近,由小到大,聲聲緊扣人們的心弦。
一陣輕柔婉轉(zhuǎn)的序曲過后,是無比強烈的顫音,一個個激昂的音符撞擊著人們的心扉。
強有力的節(jié)奏使臺下眾人感覺仿佛要舞起來似的,突然,隨著一個扣人心弦的雙音,琴聲戛然而止,人們的心也隨之忽然一緊。
大家都緊張兮兮地看著花朵朵,不曉得她接下來會帶給大家什么樣的曲調(diào)。
在幾秒鐘短暫的停頓過后,那最儒雅最輕柔的琴聲再次響起,隨之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陣婉轉(zhuǎn)動聽的歌聲:
“牡丹牡丹最嬌美,牡丹牡丹最艷麗,陽春開在枝頭上,牡丹牡丹我愛你……”
只見花朵朵櫻唇微啟,如黃鶯出谷般的天籟之音緩緩飄出,她仿佛在用歌聲跟人們講一個關(guān)于牡丹花的故事,娓娓道來,悠揚動聽。
這首曲子是花朵朵早期閑來無事時,改編自現(xiàn)代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曲調(diào)糅合了古風(fēng),又兼顧了古琴的特點。
整首曲子活潑俏皮,節(jié)奏更為明快,曲風(fēng)更顯華麗。明快中又顯悠揚,俏皮中兼帶深情,配合著花朵朵那黃鶯出谷般的聲音,更具別樣的風(fēng)情。
臺下眾人何曾見過如此直白地贊美牡丹的曲目?
這年代表達感情的方式是十分含蓄的,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即便是贊美牡丹,也不曾如眼前這首歌曲般,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她們習(xí)慣了山路十八彎,即便明知道寫這首曲子是為了贊揚牡丹。也只是用盡筆墨去贊美陽光贊美露水贊美春風(fēng)和春雨,就是只字不提牡丹如何好牡丹如何可愛。
到得末了才曲風(fēng)一轉(zhuǎn),對牡丹的美麗點到即止。
如此一來,人們只能靠想象,來一一彌補當(dāng)中的空白。
因此眼前花朵朵這種且彈且唱,彈唱兼顧的表演方式,對眾人來說無疑是極為新奇的。
她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從來不曾想過,原來曲子也可以這樣彈,歌聲也可以這樣唱,感情可以如此直白。直白得讓人無需任何思考,便能輕易感受到歌者的深情。
耳旁琴聲悠悠,如水的琴聲時而舒緩如流泉,時而急越如飛瀑,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
只見花朵朵眉眼含情,啟唇繼續(xù)婉轉(zhuǎn)唱道:“牡丹牡丹情意重,牡丹牡丹情意濃,百花叢中最嬌艷。牡丹牡丹我愛你……”
她是如此的俏皮可愛,恍若一只美麗動人的蝴蝶,在姹紫嫣紅的牡丹叢中翩然起舞,看得場中眾人目不轉(zhuǎn)晴。
在她活潑俏皮的聲音中,又帶著一絲絲難掩的凄涼,仿佛是一朵即將飄零的牡丹花兒正在輕輕地哭泣。
大家全神貫注地聆聽著,一時間。臺下靜得鴉雀無聲。
她們神情時而歡快,時而悲傷,一顰一笑都為臺上那人兒所牽動著,悲歡不能自已。
這一刻的花朵朵,無疑是極美的。
場中大多數(shù)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知道花朵朵當(dāng)年以一曲《漢宮秋月》一夜名動長安,卻不曾真正見過她即場表演。
如今親眼得見,方覺傳言不符。
她的琴技比人們所說得還來的高超。她的歌聲比百靈鳥還要來得動聽。
她的美震撼了臺下的每一個人,也讓每一個羞辱過她的人自慚形穢。
吳千蘭和林鶯鶯已經(jīng)低下頭說不出話來了。
耳邊傳來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句歌聲,都恍似在嘲諷她們方才的無知和庸俗。
田倩瑤由始至終都緊緊攥著拳頭,繃緊脊梁緊緊盯著花朵朵不發(fā)一言,仿佛這樣方能忍住心里滔天的恨意。
她曾經(jīng)對自己的琴技是那么的自信。她相信只要她占得了先機,便能立于不敗之地。
而她的確也做到了,她讓臺下的每一個人都為她鼓掌為她喝彩,為她忘乎所以。
她也以為最好的表演莫過于此了。
然而此刻她才知曉,不是的,最好的表演應(yīng)該是如眼下這般,所有人都靜靜的靜靜的不發(fā)一言,所有人的心神都為臺上之人所牽引,不知身在何處,也不問身在何處,只看得見那彈奏的人兒,只聽得見那美妙的琴聲。
師傅吳閩子曾經(jīng)說過,“最好的琴聲不是讓臺下的每一個人都為你鼓掌,而是讓每一個人都為你動容,為你落淚,如此方為無聲勝有聲之境界。”
這句話她一直無法領(lǐng)悟,而此刻卻有人做到了。
這個人不是她,而是她命中既定的宿敵。
她何其可笑,一場本以為可以讓花朵朵一敗涂地的戰(zhàn)役,卻間接地成全了她。
是她親手把她推向了臺上,是她親手創(chuàng)造機會讓她一夜成名,從此名動長安,再也沒有人可以撼動她的才名。
最悲哀莫過于此,她成了她成名的幕后推手。
田倩瑤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突然很想放聲大笑。笑自己的無知,也笑自己的輕敵。
若不是她一直沒正眼看清花朵朵的實力,又怎會造成如今騎虎難下的局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姑娘,怎么會有如此多的才華。她仿佛生來就是她田倩瑤的宿敵,她田倩瑤會的花朵朵統(tǒng)統(tǒng)都會,還樣樣都比她做的出色,這讓她田倩瑤情何以堪?
田倩瑤只覺世界都崩塌了,她一直相信的堅持的東西都變得那么可笑。
如今她只想快快逃離這里,她不愿看到別人同情憐憫的眼神,也不愿聽到任何人口中說出她是花朵朵的手下敗將。
臺上的花朵朵并不曉得田倩瑤的心思,她此時全身心地融入了歌曲當(dāng)中,已經(jīng)達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琴聲回旋在漫天的花海中,猶如一股清泉,為臺下每個人洗去了心靈的污垢,也洗去了疲倦的塵埃。
人們的思緒漸漸地與這靈動美妙的琴聲融為一體,仿佛一時間超脫了紅塵,到達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之境界。
悠悠的琴聲穿過五光千色的牡丹花海,穿過園門外灑滿銅綠的門環(huán),飄過鋪滿鵝卵石的園中小道,繞過外院矮矮的月亮門,滑進了月亮門后偌大的球場上,也滑進了場上正打著籃球的林世賢耳里。
林世賢今日正好應(yīng)郭府大公子郭啟光的約來府上打籃球,沒想到這一場偶然的約會讓他遇上生命中最大的劫難。
籃球這玩意兒是前些日子才在長安興起來的,如今才短短三個月光景已在長安風(fēng)靡一時,成為上流社會人人趨之若鶩的賽事。
林世賢才來長安不久,自然是對這玩意兒好奇不已,也沒多想便欣然應(yīng)約了。
此時他正氣喘吁吁地拍打著籃球,忽覺耳邊一陣琴聲悠悠,美妙的歌聲宛如天籟,撩撥著他的每一根心弦。
林世賢鬼使神差地扔下了手里的籃球,沿著歌聲一路找尋了過去。
“林兄,你怎么了?”場上正等著他傳球的同伴不耐地問道。
郭啟光見狀連忙上來替補,“林兄興許是要去方便,咱們繼續(xù),不用等他了!”說罷拍起籃球傳給了方才那個開口的好友。
郭啟光轉(zhuǎn)頭看了林世賢的背影一眼,嘴角揚起一抹不為人知的得意。
“好妹妹,這下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辦成此事兒了,你答應(yīng)我的可要做到啊!”郭啟光心里暗暗嬉笑。
他轉(zhuǎn)頭吩咐一旁站著的小廝幾句,讓他跟上去照看著,別讓林世賢闖進了牡丹園里。
畢竟今兒是娘親在后院待客,若是林世賢一個把持不住,鬧出了大事兒總歸不好交代。
這頭林世賢沿著鵝卵石小道一路走來,終于尋到了通往牡丹園的垂花門。
他站在垂花門旁,隔著一個芬芳四溢的牡丹花海,看見了那個在臺上婉轉(zhuǎn)歌唱的美人兒,一時間驚為天人。
一襲白衣的花朵朵恍若牡丹仙子降臨凡間,瞬間便捕獲了林世賢的一腔凡心。
林世賢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只覺心跳如雷。
只聽臺上的美人兒婉轉(zhuǎn)唱道:“牡丹牡丹枝兒細,牡丹牡丹心兒堅,來日風(fēng)雨來摧毀,毀不了并蒂連理……”
美妙的歌聲和琴聲糅合,瞬間便讓林世賢如癡如醉。
他正欲抬步向前,只想離那個美人兒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身后的小廝見了連忙上來勸阻,“林公子,夫人正在里頭舉辦賞花宴呢!里頭都是各府的夫人和小姐們,不便見外男,還請林少爺移步!”
“本公子就進去看看,絕對不會驚動各位夫人和小姐!”林世賢說罷撥開小廝的手,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求林公子止步!”這下小廝也顧不得得罪人了,連忙撲通一聲跪在林世賢跟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林世賢一臉怒容,“狗奴才,你敢擋本公子的路?”
小廝連忙磕頭求饒,“林公子息怒啊!實在是夫人有令下來,今兒后院一律不接見男客。若是唐突了佳人,夫人一定會怪罪的,到時候奴才小命難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