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極狂奔著,她眼淚都彪了出來,只憑著本能,躲著林子裡的石榴樹,不讓自己撞上。跑了好一段路,直到她被地上的石頭絆倒,跌跌撞撞的摔了一個大跤,這纔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驚恐的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顫巍巍往後一看,人卻愣住了。
身後,那幾個男人不見了?
身邊……她家大小姐,也不見了?!
……
方菡娘從一開始跑,就沒打算同茉莉往一個方向跑。
她看得出來,那幾個男人似是對她更感興趣些。
兩人不同方向,茉莉大概會安全些。
再說了,分開跑的話,即便被追上,一個人糟蹋總好的過兩個人都遭殃。
方菡娘咬牙狂奔著。
她覺得自己無論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八百米長跑從來都是剛剛合格。眼下這一番狂奔,大概跑出了她平生最高水平。
方菡娘一邊跑,一邊分神聽著後面的動靜,髻被枝蔓勾散了,衣服也被枝蔓劃破了,卻是半分都不敢懈怠。
身後的動靜逐漸小了。
她卻不敢回頭看。
直到她狂奔到小溪邊,大石頭那兒,看到了姬謹(jǐn)行。
姬謹(jǐn)行正坐在溪岸邊的大石頭上。
聽得動靜,回身一望。
陽光涌動,灑在姬謹(jǐn)行的臉上,在那一刻,方菡娘以爲(wèi)自己看到了神。
方菡娘驀的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癱軟的跪坐在地。
他穿著白衣,神情平靜無波,猶如水墨畫裡走下來的仙人。
而她一身狼狽,衣衫不整,頭散亂,不堪的癱軟在地。
方菡娘莫名的,覺得委屈的很。
她方纔被那麼多惡人追逐,絕望之時,未曾掉過眼淚。
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眼睛痠痛的很,鋪天蓋地的委屈蔓延上整個心頭,滾燙的眼淚像打開了開關(guān)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伏在地上,肩頭一抽一抽的,不肯讓姬謹(jǐn)行看到她在哭。
姬謹(jǐn)行坐在大青石上,他的心情,由原本突然見到少女狂奔而來時的驚喜,在他看清少女狼狽模樣時變成了驚怒,又在他看到少女伏地抽泣時變成了刺痛。
少女在他面前從來都堅(jiān)韌的像棵蒲草,何曾流露過這般脆弱的模樣?
彷彿有人拿著一把尖尖的錐子,往他的心裡,一下,一下,一下的刺著。
他面上依然平靜無波。
心底卻翻起了滔天巨浪。
姬謹(jǐn)行一直沒有說話,一直到了方菡娘情緒穩(wěn)定下來。
方菡娘緩了過來,默默的擦乾眼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卻一聲不吭。
“說。”姬謹(jǐn)行聲音冷漠,他直直的看著方菡娘,見她那嬌嫩的小臉上多了不少枝蔓劃過的痕跡,眸色微深。
方菡娘低下頭,拍了拍自己的臉,直到把有些僵硬的面部拍的微紅,這才露出一個笑容,輕鬆道:“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方纔有幾個登徒子追我,我怕死了!讓你見到這幅狼狽模樣,真是不好意思!”
少女聲音明朗又輕快,就像往常那樣。
若不是還隱隱帶了幾分鼻音,甚至都像不曾哭過一樣。
彷彿剛纔生的都是幻覺。
姬謹(jǐn)行微微蹙了蹙眉。
他記得自己已經(jīng)告訴了她,他的名字。
這聲生疏的“公子”,聽著真是刺耳。
少女彷彿纔想起什麼,神色一變,轉(zhuǎn)身往林子裡張望了半晌,“……那幾個登徒子呢?”
她喃喃道:“難道是我跑的太快,追丟了?”
方菡娘覺得自己該想到什麼,腦子裡卻亂成了一團(tuán)麻,絲毫沒有頭緒。
她見姬謹(jǐn)行不說話,只面色沉沉的看著她,她心中一緊,“額,公子你在這做什麼?”
該不會是他在等人,她這麼無頭無腦的闖進(jìn)來,惹事了?
方菡娘心中惴惴不安。
姬謹(jǐn)行淡淡道:“我素來喜歡無事時,在這邊坐一坐。”
方菡娘聽得姬謹(jǐn)行這般說,心裡微微一鬆。
心情莫名鬆了幾分的方菡娘突地想起來,“不行,我得去找茉莉。”
按理說那幾個登徒子追不到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棄了,但她還是有些擔(dān)心茉莉。
她咬咬牙,準(zhǔn)備重新鑽進(jìn)石榴林。
“你就這樣出去?”一道冷漠的聲音讓方菡娘止了腳步。
方菡娘尷尬摸了摸自己的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確實(shí)有些不成樣子。
“青禾。”
姬謹(jǐn)行凝聲道。
空氣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青禾單膝跪地,“主子。”
“幫她一下。”姬謹(jǐn)行淡淡道。
青禾神色頓了頓,“是,主子。”
身影像展翅的雄鷹一般略過石榴林的頂端,幾下縱躍,消失在了方菡娘視線中。
方菡娘眼裡滿是崇拜,“青禾好厲害啊。”
姬謹(jǐn)行沒說話,看了方菡娘一眼。
方菡娘在小溪旁洗了把臉,對著溪水把頭攏了下,等她差不多打理好的時候,青禾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套女裝:“找了個跟方姑娘身形差不多的小姐,買的。”
青禾英俊的臉上帶著幾分尷尬,把手上的女裝交給了方菡娘。
方菡娘臉通紅的接了過來。
姬謹(jǐn)行眸色深深,面無表情,他覺得方菡娘對青禾,似乎是不一般。
方菡娘欲言又止的看著姬謹(jǐn)行。
姬謹(jǐn)行又是那種不愛說話的性子,漠然的看著方菡娘。
青禾在一旁簡直操碎了心。
他只好硬著頭皮主動關(guān)心方菡娘:“方姑娘,怎麼了?”
方菡娘眼一閉,豁出去一般,道:“周圍,周圍還有侍衛(wèi)嗎?我,我要找個地方換衣服。”
青禾:“……”
姬謹(jǐn)行;“……”
青禾咳了一聲,不太自然的轉(zhuǎn)了視線,彷彿現(xiàn)在方菡娘就在換衣服一般:“方姑娘放心,今天主子出來,就帶了我一個。”
方菡娘臉通紅的抱著衣服“喔”了一聲,偷偷瞄了姬謹(jǐn)行一眼,見他還是一副漠然模樣,這才匆匆去了另一處大石頭背後,深吸一口氣,把外面的那層罩衣給換了下來。
片刻後,換好衣服的方菡娘出來了。
她覺得今兒大概在姬謹(jǐn)行面前把臉都丟光了。
方菡娘繃著臉皮給姬謹(jǐn)行跟青禾各行了一禮,半句話都沒說,便要回去找茉莉。
姬謹(jǐn)行看了青禾一眼。
青禾領(lǐng)會到了主子的指示。
他默默的上前,抱拳道:“方姑娘,我陪你去。”
方菡娘喜出望外,一疊聲道:“謝謝青禾。”
她知道這大概又是姬謹(jǐn)行的吩咐,但她現(xiàn)在著實(shí)不好意思跟姬謹(jǐn)行說話,自暴自棄的想著,欠他不止一次兩次了,再多欠一次,大概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區(qū)別。
方菡娘在石榴林的外圍找到了茉莉。茉莉的腳崴到了,一邊瘸著腿,一邊帶著哭腔喊著“大小姐”,四下裡尋著方菡娘。
見到方菡娘好端端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整個人都激動哭了。
茉莉見方菡娘身上衣服換了一套,哭聲又一下子止了,哆嗦著問:“大,大小姐?你……你……”
方菡娘心疼茉莉的腳,扶著她,一邊解釋道:“我沒事,衣服被勾的不成樣子了,這位壯士,”她指了指青禾,“就幫我尋了一套過來。”
茉莉一見青禾,是個眼熟的,彷彿上次就是她送大小姐跟小小姐回來的,頓時不顧崴了的腿,硬是要給青禾跪下,方菡娘一把拉住她,“還是腿要緊。”
茉莉滿眼是淚,點(diǎn)了點(diǎn)頭,哆嗦道:“大小姐,這,這都是菩薩保佑。一會兒,得多去上道香。”
方菡娘微微一笑,“菩薩?未必。”
茉莉懵懵懂懂的看著方菡娘,方菡娘卻不肯再說了。
從方纔起,她就在想一個問題。
戒備森嚴(yán)的白龍寺後山,人跡罕至的石榴林,爲(wèi)什麼會突然出現(xiàn)那幾個登徒子?
且看他們穿著,聽他們談吐,可不是那種會有錢有閒來禮佛求願的!
青禾看了方菡娘一眼,沒說別的,揹著茉莉,將她們一直送到了廂房,這才微微抱拳,十分有高人風(fēng)範(fàn)的離開了。
這廂房是方纔白二奶奶開的,方菡娘將茉莉安置在這,又從隨行帶著的包裹裡尋出了跌打損傷的藥酒,用力的給茉莉揉開,茉莉哆嗦著嘴脣,連聲道:“大小姐,使不得……”
方菡娘頭都沒擡,繼續(xù)蹲在茉莉腳邊,用力給她把那藥酒揉開。
茉莉眼裡都是淚水,不知是疼的,還是感動的。
幫著茉莉上完了藥酒,她又從隨行的包裹裡拿出了備用的衣服換上,重新拿梳子挽了挽頭。
只是,臉頰旁邊的道道紅痕,放佛還在訴說著,之前她經(jīng)歷了什麼事。
方收拾好了這一切,廂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孩童的哭鬧聲傳來過來,夾雜著白二奶奶哄孩子的聲音。
白二奶奶!
方菡娘眸中閃過一絲厲色!
……
青禾回去向姬謹(jǐn)行復(fù)命,姬謹(jǐn)行看著清澈如水的小溪,眼睛擡都不擡,冷漠道:“查清楚。”
青禾抱拳,凝聲應(yīng)是。
他知道,方菡娘遇襲這事透露著一股子“太巧”的意味。
剛好主子一如往日,在溪邊小憩。
剛好有登徒子闖入寺院後山。
剛好方菡娘來後山賞花。
甚至於,剛好方菡娘跑到溪邊,遇到了主子……
著實(shí)太多剛好了!
並不是說他們懷疑方菡娘,但這事,事關(guān)主子的安全,必須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