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來寧平侯府吃年酒的人比昨日還要多,賓客盈門的盛況,讓守門的下人們都與有榮焉,昂首挺胸的第一次找到了身爲豪門世僕的優越感,當然,是針對那些個捉襟見肘乃至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貧民們來的。
不過也有好些昨兒個來過了,今日便沒有再來的客人,譬如東陽侯太夫人、信中侯太夫人等,再譬如定南侯府的薛二夫人薛三夫人。
薛三夫人回到定南侯府自家的院子後,是越想白日的事便越氣,越想便越恨不能即刻捏死了容淺菡,讓她一屍兩命,呸,不過一個先奸後娶,母親又被休了不嫡不庶的賤貨,竟敢肖想將來坐上貴妃娘娘的寶座,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配是不配,不就仗著肚子裡比自家良娣主子多了塊肉嗎,沒了那塊肉,老孃你還怎麼張狂!
當下定了主意,次日薛三夫人便“病”了,躺在牀上起不來,別說去旁人家吃年酒了,連自家請吃年酒時都沒法起身幫襯兩位嫂嫂。
如此過了兩日,大年下的外命婦雖不方便遞牌子進宮求見,薛良娣依然知道了母親病倒之事,薛三夫人一心繫在薛良娣這個唯一的女兒身上,薛良娣又豈有不牽掛母親的?當日便去求了太子妃的恩典,自己雖不能出宮,卻打發了自己貼身的宮女,也是自小服侍自己的家生丫頭帶了藥材,急匆匆出宮回了定南侯府,足足待了兩個時辰方離開。
君璃的人時刻關注著定南侯府的一舉一動,她自然第一時間便知道了這一幕旁人瞧著很是稀鬆平常,半點不會往旁的方向去想的小插曲,不由鬆了一口氣,來薛良娣很快就要出手了!
彼時已過了正月初十,寧平侯府的年酒已結束,輪到寧平侯府的人去別家吃年酒了,君璃原不耐煩這些應酬,太夫人又有意打壓她,便以‘大宴才過,瑣事繁多’爲由,將她留在了家中,倒是正中了君璃下懷,然後自己帶了三夫人和顧氏去各處赴宴,一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直到正月十四元宵節前一日才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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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次日便是元宵節,太夫人大年初一見容淺菡時與後者約好了等好消息的日子,可誰知道過去半個月以來,無論太夫人怎麼說,寧平侯就是不鬆口改立容潛爲世子,甚至連緩立容湛都不答應,太夫人不由有些急了,這日傍晚,也顧不得欣賞白日裡君璃妯娌幾個才命人掛的各式花燈,也顧不得留兒孫們家宴取樂,早早便將衆人都打發了,只留了寧平侯一個人說話。
燒到眉毛了,太夫人也懶得與寧平侯迂迴作戰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這十多日以來,該說的話我都說盡了,如今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緩立湛兒?”
寧平侯已經被太夫人的老生常談弄得頗不耐煩了,想也不想便答道:“兒子心意已定,還請母親不必再多說!”也懶得再與太夫人解釋若是以前,自己還能不立容湛,如今卻是非立容湛不可的必要性了,因爲解釋了也解釋不通,還不如省點口水的好。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太夫人依然被氣得不輕,喘著粗氣發狠道:“好,你既連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答應我,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我這便死給你,等我死了,也就再不會有人管著你,你也可以在這府裡爲所欲爲,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說著,自袖裡拿出一個葫蘆形狀的小瓶兒,揭開瓶塞便作勢往嘴裡倒去,“這裡面是鶴頂紅,我這便死給你!”
唬得寧平侯臉都黃了,忙上前欲搶過那瓶子,嘴裡還急聲說著:“母親息怒,凡事都好商量,又何必拿您老的身體開玩笑?若是一時閃失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兒子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太夫人並不是真的想死,她還沒活夠呢,還等著自家孫女做了娘娘,自家興盛起來後,再受用著三二十年的,如何捨得現在就死?不過是爲了嚇唬寧平侯,逼寧平侯就範的手段罷了,自然不會讓寧平侯將那瓶子搶過去,而是作勢又要往嘴裡倒:“你別過來,你今兒個若不答應我,我真死給你,你別以爲我是嚇唬你的,我說到做到!等我死了,你哪怕素日再不孝,面子活兒總得做齊全了,沒有老孃才死了,卻急不可耐給兒子請封世子的道理,三年後指不定才人主子已當上娘娘了,到時候可就不是你想立誰就能立誰了,反倒因此而惹來娘娘對湛兒兩口子越發不待見,你這又是何必?那你如今立湛兒就不是在爲他好,而是在害他了,箇中因由,你自己好好兒想想罷!”
寧平侯搶瓶子不得,也算是出來了,太夫人這哪裡是真想死,不過就是要挾他的手段罷了,若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老孃,他別說會眼睜睜著她去死,她若沒死透,他沒準兒還會上去補上一下,讓她徹底死透,他怎麼有個這麼愚蠢的老孃,以前沒見她這麼蠢啊,如今怎麼蠢成了這樣,難道真老糊塗了不成?
可即便心裡再惱火,寧平侯也只能答應太夫人的條件,萬一一個不慎真惹惱了太夫人,真把那藥喝下去了,讓他情何以堪?說不得只能鐵青著臉道:“我答應母親,暫時不立世子便是,母親總可以放下這瓶子了罷?”說著趁太夫人不注意時,一把搶過了那瓶子。
太夫人卻是個老奸巨猾的,任他將瓶子搶過去扔得遠遠的後,才似微笑實則飽含警告的道:“這樣的瓶子,我手上還有很多,你最好別想著敷衍我糊弄我,一個人要活不容易,要死還不容易?”
氣得寧平侯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痛,到底不敢再打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主意,甕聲甕氣的應了一句:“我既答應了母親,自然不會食言,母親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罷!”便拂袖而去了。
餘下太夫人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以內後,才得意的笑了起來,向方走進來的祝媽媽道:“我就說嘛,總歸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難道還敢不聽我不成?”
祝媽媽有些擔心,微皺眉頭道:“老奴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大爺到底佔了個名正言順,宮裡皇上又正值年富力強之際,誰知道才人主子還有熬多久才能當上娘娘?萬一這中間出了什麼變數,將來仍是大爺做了世子,這芥蒂也早種下了,到時候大爺與****奶若是對您不孝……”
“他們敢!”話沒說完,已被太夫人冷聲打斷:“容湛如今可是作官的人,到時候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去,除非他不想當那個官了,否則他別說不敢對我不孝,反而還得越發孝順才成,難道我一個做上人,吃的鹽比他們吃的米還多,還拿捏他們了?你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吃裡扒外起來?”
見自己不過白說了幾句太夫人不愛聽的話,就落下個“吃裡扒外”的罪名,祝媽媽還敢說什麼,只能唯唯的認錯,同時在心裡腹誹,明著不孝大爺與大***確不敢,可陽奉陰違推三阻四什麼的,誰規定當小輩的就不能做了?
太夫人以死相逼讓寧平侯就範,答應了暫時不立世子之事很快便傳到了迎暉院和晨光院,以君璃和顧氏的手段,要在照妝堂發展個把個自己的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兩對夫妻兩樣反應,容湛與君璃是冷笑加不屑一顧,太夫人這輩子也就這點見識了,真以爲容淺菡當了太子的女人,寧平侯府便能飛黃騰達,自家便能當皇子乃至更尊貴的人的外家了?也不想想容淺菡到底是個什麼德行,有沒有那麼好的命掙個娘娘來當,他們且等著太夫人爬得越高,到時候就摔得越痛!
容潛則是高興得意壞了,當即便要命人去做幾個小菜燙一壺小酒來與顧氏慶祝一番,“父親偏心又如何,只要二妹妹在宮裡有出息,祖母便只會無條件的偏向我們這一房,世子之位便早早晚晚會是我的囊中之物,到時候我怎麼收拾那些曾對不起我們母子兄妹的人!”
顧氏也是滿臉的笑容,道:“難得今兒個爺興致好,不若還是我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菜,給爺助興?”說完不待容潛答應,已徑自退了出去,一去到外面,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見了,只在心裡冷笑,成日裡只會做白日美夢,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容淺菡要怪就怪自己兄妹心太大,不然她也不會落得這輩子都沒有當母親的機會!
李媽媽一顆心卻七上八下的,一去到小廚房,便將所有的人都打發了,才壓低了聲音以只有顧氏和自己聽得見的聲音顫聲道:“三爺還一心想著做了世子之後怎麼樣怎麼樣,若是讓他知道在他背後捅刀子的不是別個,而是奶奶,只怕會恨奶奶一輩子,趁現下事情還有救,奶奶要不收手罷?”
顧氏臉色不變,只冷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我便是想收手也不能了,況我也從沒想過要收手,你瞧他那個輕狂樣兒,要是真當了世子,我後半輩子還不知道有多少氣要生,倒不如一開始便斷了他的後路,趁早外放了,過自己的小日子去,指不定還能將他給扳回來,到時候日子雖未必及得上現下的錦衣玉食,但我至少心裡痛快!”
頓了頓,飽含警告的了李媽媽一眼,“媽媽也別想著回去告訴我娘,若媽媽真敢這麼做,媽媽前腳纔回伯府,我後腳便賣了媽媽的家人,便是媽媽沒有親自回去,消息傳了回去也是一樣。媽媽自小兒將我奶大,我的性子怎麼樣,媽媽最清楚不過的,到時候可就別怪我不念這二十年來的情分了!”
顧氏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李媽媽還敢說什麼,她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說到底都系在顧氏身上,而顧氏又是永恩伯夫人最疼的小女兒,難道她還指望永恩伯夫人在女兒惱了她一家以後,繼續重用他們不成?到時候就真是兩面不討好了,說不得只能澀聲應道:“奶奶放心,老奴永遠都只有奶奶一個主子!”
顧氏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叫了廚娘進來,一邊瞧著其準備待會兒要用的食材,一邊暗自思忖起該給容潛謀個什麼樣的外放來,照容潛如今的情形來,春闈十有**是不能中了,幸好他還有個舉人的功名,再多花點銀子,謀個偏遠小縣的縣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於地方,川陝一帶就很好,至少離京城足夠遠,要不,就定在川陝一帶了?
元宵節當日,容淺菡使人賞了幾盞花燈出來,當然賞燈只是幌子,主要目的還是爲了討太夫人的答覆,太夫人一早便寫好了一封信,讓來人帶回去,擔心信在途中不知道還要過多少人的手,也不敢多寫,只說‘事情雖已定下,也已有五分把握了,請才人主子放心’,想著以容淺菡的聰明,一定會明白她的意思。
一時顧氏在外面求見,太夫人想著顧氏是容淺菡的嫡親嫂子,萬一有什麼話要帶給容淺菡呢,便允了她進來。
果然顧氏有話帶給容淺菡,“如今才人主子在宮裡,雖有太子爺的寵愛,色色不缺,到底沒有個親人在側,難免孤單寂寞,還請才人主子千萬要保重身子纔是,等明兒平平安安爲太子爺生下小皇孫呢,後日子且在後頭呢!”拿出一個小包,如此這般一說,“……瓶子裡的花汁就沖水喝,最是利於生產的,再配上這香一起用,就更妙了,請公公千萬帶給才人主人,聊表我的一點心意。”
遞小包給那太監的同時,順勢將一個沉甸甸的的荷包一道塞了過去。
待那太監滿意而去後,太夫人才雙手合十唸佛道:“菩薩保佑,如今才人主子總算是過了最不安穩的前幾個月了,採買懂行婆子一事,也得抓緊了,等明兒才人主子一討得太子爺和太子妃娘娘的恩典,咱們便即刻將人送進去,也省得夜長夢多。”
顧氏嘴上倒是跟著太夫人唸佛不絕,究竟心裡在想什麼,可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元宵節過完,整個正月便算是過了一半,接下來的半個月就過得快了,幾乎是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了二月早春時節。
太夫人這陣子日子過得極其痛快,先是領著幾個兒媳孫媳去大相國寺上了香,再就是去理國公府和平國公府赴了兩次宴,走到哪裡都不乏人奉承追捧;而寧平侯府的中饋雖仍由君璃主持著,府裡的下人卻都已知道****奶這個世子夫人十有**是當不成了,如今不過是在爲三奶奶做嫁衣而已,雖明面上不敢怎麼樣,私下裡卻漸漸陽奉陰違起來,太夫人將這些在眼裡,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吃過的鹽比君氏吃過的米還多,君氏還妄想給她鬥,如今總算知道什麼叫自不量力了?
連二夫人都不稱病躲在家裡不出來了,日日過來照妝堂奉承著太夫人,只不過再不敢像之前那樣出言挑釁君璃了。
如此到了二月中旬,就在太夫人一如既往的得意之時,忽然自宮裡傳來一個壞消息,容淺菡前幾日不慎衝撞了太子妃,被太子妃給下令禁了足,一應份例都減半不說,太子妃同時還擡舉了自己身邊最漂亮的宮女給太子爺做侍妾,聽說太子爺頗爲寵愛那宮女,臨幸後的次日,便特旨晉了那宮女爲才人,一時間風頭無倆,照這個勢頭下去,只怕很快太子爺便會徹底將容淺菡丟到腦後去了!
這個晴天霹靂當即將太夫人給打懵了,卻又不知道要如何幫襯容淺菡纔好,只能在夜深人靜萬籟俱靜之時,關嚴了門窗狠狠咒罵太子妃,“如今便容不下太子爺旁的女人和庶子了,將來等太子爺當了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豈非越發要容不下了?享受了天下頭一份兒的富貴和尊榮,就該盡到應盡的本分纔是,不然還怎麼母儀天下,竟還指望太子爺只守著他們母子過,活該她兒子病病歪歪的,活該她兒子長不大!”
其實太夫人還真冤枉太子妃了,此役連太子妃都被人當了槍使,至於那使槍之人,不用說正是薛良娣了,她服侍太子,進東宮比太子妃都要早,在東宮又豈能沒有幾個自己的人?至於太子妃是糊里糊塗被薛良娣當了槍使,還是有意順水推舟,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又過了幾日,太夫人才打聽清楚容淺菡到底怎麼衝撞了太子妃。
據說當時容淺菡正扶了貼身的宮女逛園子,不巧就遇上了太子的另兩個妃嬪,偏後者位份都比容淺菡高,容淺菡該行大禮纔是,只容淺菡一是身子真不方便,二也多少有仗著自己腹中懷了太子骨肉的意思,便只草草對二人行了個禮,惹得二人頗不痛快,說她不敬尊上,命自己的宮女示範一次低位份的妃嬪見了高位份的到底該怎麼行禮,然後讓容淺菡照做。
容淺菡想著自己連見了太子妃都沒有行全禮,何況只是兩個早失了寵的妃嬪,便不肯照做,還出言不遜譏諷了二人幾句,惹得二人越發怒不可遏,最後彼此話趕話的,就說到了容淺菡仗著肚子裡多塊肉就敢爲所欲爲,今日她們若不教訓教訓她,明兒豈非越發要被她踩在腳底下了?因命人掌嘴。
對方來勢洶洶,己方卻勢單力薄,容淺菡其時才知道怕了,虛張聲勢了一番,事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還是等太子妃大發雷霆下令禁了她的足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一時激憤之下,竟喊出了自己素日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皇太孫一就不是長壽之相,將來我的兒子生下來,便是太子爺的長子,我們母子的好日子且在後頭,我將來如果收拾你們!’
整個東宮上下都知道,太子妃雖溫柔好性,寬和大度,卻也有一處誰也碰不得的逆鱗,那便是皇太孫,皆因皇太孫來得艱難,且極有可能是太子妃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容淺菡卻紅口白牙的咒他‘不是長壽之相’,太子妃若是不大發雷霆,纔是奇了怪了!
唯一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那兩個找容淺菡茬兒的妃嬪也沒能討了好去,一樣被太子妃下令罰俸禁足,各自貼身的宮女還被打了二十板子,算是面子裡子都丟盡了,算是小小的爲容淺菡出了一口氣,只是再一對比眼下自己的處境,這口氣出不出也沒多大關係了。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太夫人也不敢咒罵太子妃了,轉而怨恨起容淺菡來,你說你有好日子不過,爲何偏要去逛園子?見了比自己位份高的嬪妃,爲何又偏要恃寵而驕不給人家行全禮?不行全禮也就罷了,就爲何要跟人家吵起來?吵起來也就罷了,爲何偏要將自己的心裡話嚷嚷出來,你把那話埋在心裡能死嗎?就算實在埋不住,跟自己貼身的宮女說也行啊,幹嘛非要大庭廣衆之下嚷嚷出來,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是不是?真是氣死她了!
接下來的日子,太夫人一改之前的高調,幾乎足不出戶起來,寧平侯府也不若先時那般門庭若市了,京城的人眼尖心亮著呢,之前是想著太子爺至今只得一個嫡子,偏那嫡子還自小體弱多病,若容才人生了兒子,將來最次最次一個王爺也是跑不了的,趁早與寧平侯府聯絡感情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現在不一樣了,容才人衝撞了太子妃,被下令禁了足,算是失了勢,她腹中的孩子還能不能生下來,可就只有天知道了,他們還是收著點的好,不然未來皇子的外家還來不及討好,倒要先得罪皇太孫的外家了,那可就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了!
不過太夫人低調歸低調,心裡卻是憋了一口氣的,她家才人主子是被禁了足,可只要她平平安安的生下小皇孫,就還有翻身之日,到時候她倒要,那些牆頭草還有何面目登她家的門!
同樣憋了一口氣的,還有容潛,本來這些日子他的那些同窗們都捧著他,連座師前陣子都特意召見了他,鼓勵他今科好好的考,只要努力,就勢必跑不了一個好前程,他甚至都設想過自己高中後的風光景象了。
誰知道在這個當口,偏出了這一檔子事,他那些同窗都開始遠著他起來,座師見了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和顏悅色,前恭後倨的嘴臉實在讓他見了就噁心,卻別無他法,只能在心裡暗暗發狠,等他妹妹生下皇孫復寵以後,那些人又會是怎樣一副嘴臉!
祖孫二人都還在寄希望於容淺菡能憑藉腹中的孩子,漂漂亮亮的打一個翻身仗,再度復寵。
只可惜事與願違,容淺菡不但沒能憑藉腹中的孩子復寵,反而在剛進了三月之時,流下了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不但後半輩子再沒了倚仗,自己還被打入了冷宮,眼見這輩子是再無翻身之日了。
事情的起因還是與太子妃和皇太孫有關,自進入二月下旬以來,皇太孫便病了,太醫院的太醫都遍了,卻沒一個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的,眼見皇太孫越來越虛弱,不但太子,連皇上都慌了神,正要下旨舉國遍尋名醫之時,東宮一個上了年紀的嬤嬤忽然說瞧著皇太孫的樣子像是中了邪,或許可以請得道的法師進宮來做法驅邪試試?
皇上與太子聞言後,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皇后與太子妃卻哭哭啼啼的說,都這個時候了,決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便是試試又何妨,若是能治好皇太孫就最好了,若是不能,也沒有什麼損失不是?還說若皇太孫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們婆媳也不活了,一度還驚動了太后,若不是皇上幾位高位份的妃嬪苦勸,就要親自過來東宮了,最後到底還是使了自己貼身的嬤嬤過來傳自己的口諭,讓即刻傳法師進宮做法驅邪。
連太后都發了話,皇上與太子不好再多說,只得令人去傳了法師進宮來做法,然後便查出異象正是出在容淺菡的寢殿,太子妃大怒,即刻領了人親自去容淺菡的寢殿搜查,最後終於在其寢殿外面一顆老槐樹下,發現了一個渾身扎滿針的小木偶,生辰八字,正是皇太孫的。
太子妃爲母則強,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寬容大度,儀態端方了,哭嚎著便要撲上去要容淺菡的命,還是皇后與太子及時趕到,說容淺菡腹中到底還懷有太子的骨肉,就算要她的命,好歹也等到她生下孩子後再要不遲,軟硬兼施的,到底逼得太子妃讓了步,答應暫且留容淺菡一條賤命,等她一生下孩子,便即刻處死。
不想容淺菡雖僥倖暫時保住了一條命,卻因又慌又怕又後悔,竟於當天夜裡見了紅,然後痛了一宿,至天明時分,流下了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
太子聽說後,雖心疼自己的兒子,但孩子既然沒爆容淺菡這個母親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便命人送了一杯鴆酒和三尺白綾去容淺菡的寢殿讓她自己選一樣。
容淺菡自事發以來,一直都懵懵懂懂的,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了,連奉太子之命來行刑的宮人將鴆酒都送到她嘴邊了,她依然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求饒。
關鍵時刻,還是她的宮女綠玉站了出來,說自家主子昨晚上明明就好好兒的,就算白日裡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如今胎像已穩,怎麼會忽然就落了胎?說她們主僕死不足惜,枉死的小皇孫卻是太子爺的親生骨肉,求太子爺還小皇孫一個公道,那樣她們主僕便是即刻死了,也能瞑目了!
宮人將這話傳到太子耳朵裡,太子本不想理會的,還是太子妃說既然這是容才人臨死前最後一個心願,能滿足了她便儘量滿足罷,也免得她死都不能安心云云。
太子這才下旨讓人徹查,誰知道這一查,便真查到容淺菡昨兒個夜裡喝的湯裡有紅花,再一查,薛良娣的宮女曾去過一趟東宮妃嬪們的小廚房,在薛良娣寢殿裡還發現了沒來得及處理的紅花,兇手顯然正是薛良娣無疑了。
這個結果讓太子氣得不輕,當即就要處死薛良娣,又是太子妃站了出來爲其求情,說她也許只是一時糊塗,求太子在她的份兒上,在薛良娣服侍了他十幾年的份兒上,就饒她一條命,只將她打入冷宮便是;還爲容淺菡求情,說她雖謀害皇太孫罪不可赦,到底才失了孩子,也是一個可憐人,請太子爺就不要與她一般計較了,好歹留她一條命,也只將她打入冷宮便是,說留得二人的命,就當是爲皇太孫積福了。
皇太孫才差點兒丟了性命,太子對他又憐又愧,便答應了太子妃的要求,既沒要薛良娣的命,也沒要容淺菡的命,只將二人一道打入了冷宮,雖後半輩子再無翻身之事,至少保住了一條性命。
消息傳開,闔宮上下不免都贊起太子妃宅心仁厚後,只有薛良娣才知道,自己是著了太子妃的道兒,被太子妃當了槍使,不但爲太子妃除去了心腹大患,連自己也一併賠了進去。太子妃當真好手段,只可惜自己在她手下討了十幾年的生活,竟還沒意識到這一點,竟敢拿她當起槍使來,如今被人當做一石二鳥中的一隻鳥打下來,也就怨不得人了!
太子妃纔是真正的厲害人!
明天我要坐火車回去見我親愛的兒子了,明天更新不了哈,請親們見諒,麼麼,o(n_n)o~
第二百一六回 大結局(上)
大抵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容淺菡落胎並流產的消息才一傳出宮,太夫人便大受打擊的病倒了,躺在牀上不是捶胸頓足,就是流淚嘆息,哭道:“我可憐的菡丫頭,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算計了你,讓你年輕輕的便被打入了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後半輩子算是徹底被毀了……還有可憐的小皇孫,你還來不及來這世上看一眼,那些爛了心肝的,你在地下可萬萬不能放過了她們,定要讓她們血債血償纔好!”
卻決口不提要設法解救容淺菡,再不濟了也要設法送點銀子進宮,讓容淺菡就算這輩子都出不了冷宮了,至少日子稍稍好過一些之類的話。
聽在與衆人一道侍疾於太夫人牀前的君璃耳裡,就禁不住冷笑起來,太夫人對容淺菡能有幾分真感情,就算一開始有,也被後來發生的事給磨光了,如今她與其說是在爲容淺菡傷心難過,倒不如說是在爲自家的將來難過,容淺菡腹中的孩子如今已證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兒了,一旦他順利生下來,就算在太子妃生的嫡長子珠玉在前,也不難想象這個孩子將受盡萬千寵愛,且只要有這個孩子在,就算容淺菡明兒便失了寵,這孩子將來也妥妥跑不了一個王爺,寧平侯府便是穩穩的王爺外家了,看在王爺的份兒上,誰敢不敬著?就更不必說太子妃生的嫡長子體弱多病,這個孩子並非一絲一毫更上一層樓的機會都沒有了,有些話有些事太夫人是不敢訴諸於口,但心裡又怎麼可能沒有遙想過?
也就難怪太夫人會氣成這樣,事實上,整個寧平侯府除了迎暉院,這幾日就沒有誰是高興得起來的,當然如果非要再找一個樂於見到此事的人出來,倒也不難那就是顧氏,可這個時候,顧氏又怎麼可能傻到將她的高興與稱願表現出來,她又不是不想與容潛過了,她若真不想與容潛過了,之前也就不會揹著容潛做那麼多事了。
因此連日來整個寧平侯府可以說都是黑雲罩頂,愁霧籠罩。
與寧平侯府一樣黑雲罩頂的,還有定南侯府。
以薛良娣在東宮僅次於太子妃的位份和比太子妃尚且要老的資歷,將來太子登基,就算她一直沒有爲太子生下一兒半女,一個妥妥的主位娘娘也是跑不了的,這也是薛三夫人能在定南侯府一直被人吹著捧著,連定南侯太夫人並定南侯夫婦都要給薛三夫人幾分顏面的原因,所以消息一傳來,薛三夫人受到的打擊比太夫人更要大得多,當即便吐血暈倒了,等醒來後,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拉著來探望她的定南侯夫人不停的流淚,以眼神祈求後者設法救薛良娣一救,畢竟薛良娣可不僅僅是她的女兒,更是她後半輩子安身立命最大的倚仗和依靠。
定南侯夫人之所以來探望薛三夫人,不過是出於當家主母的責任並不想毀了自己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寬厚賢惠名聲罷了,心裡對薛三夫人卻不是沒有怨言的,薛良娣是三房的女兒不假,同時也是定南侯府的小姐,她能有今日,定南侯府公中可花了不少的銀子費了不少的人脈,就是指著將來她當上娘娘後,自家作爲國戚,能再興盛個十年二十年的,讓兒孫們說親時收益。
誰知道眼看一個主位娘娘都快到手了,薛三夫人去了一趟寧平侯府,又病了一場,引得薛良娣打發人出宮瞧過一次之後,薛良娣便壞了事,被打入了冷宮再無翻身之日,自家別說沾她的光了,有這樣一個姊妹,將來兒女們說親怕是都要受到影響,而到了此時此刻,始作俑者薛三夫人竟還有臉求她去爲薛良娣打點,饒是定南侯夫人向來是出了名的賢惠人,也禁不住動了真怒,扔下一句:“我還有事,就不多陪三弟妹了,三弟妹多保重!”便起身拂袖而去了。
餘下薛三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恐慌又是絕望,可除了流淚,也再沒有別的法子,便是尋死,如今也是沒有那個能力了。
京城從來不乏聰明人和好事之人,此番定南侯府的太子良娣與寧平侯府的太子才人同時被打入冷宮,雖說太子一早便在東宮下了封口令,皇上也特意約束過了其他的當事人,到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過短短幾日,京城好些人就都知道了,雖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大聲議論,私下裡竊竊私語幾句還是沒什麼顧忌的,有說容淺菡的孩子是自己作掉卻反陷害了薛良娣的,有說容淺菡的孩子的確是薛良娣給弄掉,但容淺菡自己也不是好東西,總之二人就是狗咬狗的,也有說兩人相互攀咬最後惹惱了太子以致被雙雙打入冷宮的……就沒有人說太子妃半句不是,反而一致誇太子妃寬和仁慈的。
君璃聽說了這些傳言後,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是不無慶幸並後怕的,幸好薛三夫人那般輕易便上了鉤,也幸好顧氏選擇了與她聯手,還留了後著對付容淺菡,不然她與容湛一擊不成,便只能再想其他法子,而以太子妃的精明厲害,又豈能一直都無所察覺?到時候他們會落得什麼下場,可就誰也說不好了,幸好上天站到了他們這一邊;慶幸後怕之餘,又不禁感嘆,幸好她沒穿到宮裡去,不然在皇宮那個每個人的心眼兒都堪比蓮蓬的地方,她只怕早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生下了!
不過此事並沒能攫住京城豪門勳貴們的視線太久,便被另一件更大的事情所取代了,那就是春闈,人們的視線都轉到了今科會下場的舉子們身上,畢竟比起東宮兩個妃嬪的失勢,還是春闈與他們的干係大一些,就算他們今科舉沒有子侄或是熟人下場,可誰家還能沒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兒不成?若是能多一個進士女婿,也是美事一樁。
三月十七日一早,君璃便與容湛一道,抱著皎皎去了君玨的住所,打算住上一夜,明兒一早好送君玨出門,——隨著容淺菡的倒臺,太夫人的病倒,君璃如今在寧平侯府內院的權威可謂是達到了頂點,如今她是說一不二,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有二話,這其中自然就包括想什麼時候出門就什麼出門這一項。
見君玨雖瘦了一圈,一看便知這些日子到底是怎樣廢寢忘食的在學習,但雙眸卻極是明亮,精神也極是抖擻,君璃便知道他心裡應當是有幾分把握的,因也不多說,只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晚間姐弟夫妻三人外加皎皎讓晴雪抱著坐了,吃了一頓簡單卻溫馨的家常飯。
次日,族長與潘氏像上次君玨考舉人時一般,一大早便趕了過來,領著君玨祭了祖後,與君璃容湛一道,將君玨送出大門外,看著他上了馬車,直至馬車駛出老遠徹底看不見蹤影后,大家才折回去,想著會試又不比鄉試,乃是全國的舉子一塊兒競爭,君玨雖有真才,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裡不免都有些緊張,尤其是君璃,當著君玨的面兒時倒還挺鎮定,君玨一走,她強裝出來的鎮定便維持不下去了,潘氏與她說話時也是心不在焉的,問她家裡最近可好,她答皎皎吃得好睡得好,問她容湛差當得可還順利,她答身上的衣裳是在錦繡閣做的,總之一直都是驢頭不對馬嘴。
潘氏瞧著不是個事兒,索性也不與她多說了,只讓她安心回去,說這邊有她即可,讓她二十一日君玨考完出來後,再過來不遲。
如今君璃主持著侯府的中饋,她又不打算再給任何人以可乘之機或是不切實際的希望,倒是真不好一離開便是幾日,遂應了潘氏的話,帶著皎皎坐車回了寧平侯府,至於容湛,則在送罷君玨以後,打馬去城外當值去了。
回到寧平侯府,君璃讓晴雪抱著皎皎徑自回了迎暉院,她自己則去了太夫人屋裡。
太夫人正發脾氣,“……這種品相的燕窩,比素日府裡賞下人的都不如,如今竟敢弄來給我吃,是不是見我病了,以爲我快死了,就敢如此敷衍我了?即刻著人去把君氏給我叫回來,我倒要問問她,到底能不能主持寧平侯府的中饋,若是不能,府裡有的是能的人,讓她趁早給我讓賢!”
君璃知道太夫人是眼見容淺菡大勢已去,容湛封世子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怕以後越發壓制不住她,所以纔會借題發揮,想趁早壓制住她,也不生氣,只是上前屈膝行了個禮,淡聲說道:“祖母說這燕窩不好,可素日裡闔府主子們吃的都是這種燕窩,再者,公中銀子有限,只能買這樣的燕窩,還請祖母贖罪!”
太夫人的確是借題發揮,本來以爲君璃聽了自己的話,多少會忌憚幾分,畢竟再怎麼說她也是這個家輩分最高之人,若她鐵了心要爲難君璃,君璃休想討到好果子吃,而她若不趁現在名分還未徹底定下來之前,將君璃壓制住,以後豈非真要看君璃的臉色過日子了?
誰知道君璃看起來卻一點顧忌都沒有,說話的語氣也硬邦邦的,太夫人的借題發揮瞬間變作了真怒,一拍牀沿道:“公中銀子有限,是歷來都有的事,怎麼之前你二嬸嬸三嬸嬸主持中饋時,公中就能供應比這更好的燕窩?可見並不是銀子的原因,而是管家的人有沒有能耐的問題,你若實在沒有主持中饋的能耐,那就趁早將對牌賬冊交出來,府裡有的是資歷比你老能力比你強的人,也省得我想吃個好點的燕窩都吃不著!”
“要論資歷能力,或許府裡的確有比我強的人。”君璃仍是一臉的平靜,就好像沒有感覺到太夫人的怒氣似的,“可祖母別忘了,我是長孫媳,未來的世子夫人與宗婦,主持中饋本就是我應當應分之事,莫非祖母還打算不讓我這個世子夫人管家,反而讓旁的不相干的人管家不成?那豈不是成了喧賓奪主了,我說不得只能去找京城的民衆們評評理了,還請祖母三思的好!”一邊說,一邊還拿咄咄逼人的目光一一看過二夫人三夫人二奶奶並顧氏幾個,她倒要看看,沒有她點頭,有誰敢接過寧平侯府的對牌!
果然二夫人幾個都在接觸到她的目光後,漸次低下了頭去,一副退避三舍的樣子,直把太夫人氣了個倒仰,暗罵一個個兒都是沒出息的,君氏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值當她們怕成這樣?說不得只能自己出馬,冷笑說道:“你還不是世子夫人呢,就猖狂成這樣!況你若真記得你是寧平侯府未來的世子夫人,就該知道寧平侯府纔是你的家,怎麼昨兒個家裡小叔子要下場這樣的大事,你做宗婦的卻不在,老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已是我容家的人,就該凡事以夫家爲先,巴巴兒的跑回孃家去做什麼,難道在你心裡,只有孃家人才是自己人,夫家人反倒成了外人?如果是這樣,你也不必做這世子夫人和宗婦了,我們容家不需要你這樣吃裡扒外的世子夫人和宗婦!”
一席話,說得君璃也冷笑起來,道:“我做得成做不成世子夫人和宗婦,可不是祖母您老人家說了能算的,至於您老人家說的容潛是自己人,大不了等今兒個大爺回來後,我便讓他去回了侯爺,將容潛一房分出去便是,那他可不就是外人了,只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她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契機提出將容潛一房給分出去呢,雖有二夫人貪墨一事可以借題發揮,二夫人到底是二房的,二房的人犯錯卻將大房的家也一併給分了,多少有些牽強,如今她與太夫人話趕話的將此事提了出來,倒算是歪打正著了。
“你說讓潛兒一房分出去就分出去,你以爲你是誰?”太夫人氣極反笑,“你可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我告訴你,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作威作福!”說著就要命人請寧平侯去,“……讓他親自來瞧瞧君氏到底有多囂張,趁早改變了主意的好,不然將來別說其他人了,連他這個一家之主只怕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不想顧氏卻趕在太夫人的人領命而去之前,站了出來,一臉激憤的道:“祖母您老人家也看見了,大嫂擺明了是容不下我們一房了,既是如此,我們也不想再死皮賴臉的留下,白惹人嫌,求祖母做主,就將我們一房分出去罷,雖說以後的日子必定再及不上現下這般錦衣玉食,但至少不會再平白無故的受氣,哪怕什麼都不分給我們都成,我多少還有點嫁妝,要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還是不難的。您老人家放心,就算分出去單過了,三爺仍是您的孫子,我也仍是您的孫媳,我們一定會經常帶了大姐兒和之哥兒回來給您老人家請安的!”說完,“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緊咬著牙關一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神情,卻趁衆人都不注意時,不著痕跡向君璃使了個眼色。
君璃正暗自佩服顧氏好快的反應,就接收到她的眼色,因忙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道:“這可是三弟妹自己說的,可不是我逼你的,祖母您也聽見了,我不過就是白說說氣話而已,誰知道三弟妹早想分出去單過了,既是如此,您老人家何不成全了她?所謂‘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反正早分晚分都得分,何不趁早分了,大家心裡都稱願的好?”又有意問一旁的二夫人與三夫人:“不知兩位嬸嬸怎麼說?”
二夫人與三夫人能怎麼說,她們私心裡都不想分家,如今住在侯府裡,她們除了出去應酬時名頭好看,於子女們說親時也更好看以外,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可一旦分出去,柴米油鹽醬醋茶可都得她們自己掏銀子了,除非她們是傻子,纔會想這會子便分家出去單過,自然是能住多久就住多久纔好。
可君璃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且這個家將來終究是大房的,容潛如今就算再不得寧平侯歡心,那也要比他們兩房名正言順得多,如今連容潛一房眼見都要被分出去了,她們還有什麼理由再賴著不走?
三夫人到底要比二夫人聰明一些,很快便找到了藉口,笑著說道:“大奶奶這話說得極有道理,可‘父母在,不分家’卻是自來都有的古訓,父親雖早已仙去了,娘卻至今還好好兒的,我們如何能只顧自己受用,便不日日承歡於長輩膝下了?二嫂,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二夫人這會子也已反應過來了,忙接道:“是啊,我們還要承歡於太夫人膝下,好叫她老人家頤養天年呢,如今便說這樣的話,爲時尚早。對了,今兒個蓮丫頭的婆家要打發人送東西來,我得回去親自瞧著才成,就先回去了,等晚間再過來服侍娘。”說完根本不給君璃答話的機會,已顧自退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跟後面有人在追殺她似的。
看得君璃嗤笑不已,暗想二夫人果然是吃軟怕硬的慫貨典型,早知道她一開始就該對丫不假辭色的,那樣也能省好些氣生,不過她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橫豎分家這樣的大事也不是她們幾個女人說了就能算的,遂藉著二夫人的話順勢道:“我想起還有幾件事要吩咐給管事媽媽們,也先告辭了,等晚間再過來服侍祖母。”說完屈膝行了個禮,也退了出去。
餘下太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又是生氣又是惱怒,想起她自來是個混不吝的,又不知道該如何壓制她纔好,只得恨聲與猶跪在地上的顧氏道:“潛兒家的,你先起來,你放心,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她君氏做主,我倒要看看,沒有我點頭,她要怎麼將你們一房分出來!她不就是仗著弟弟中了舉,以爲自己孃家又抖起來了嗎,你別怕,你孃家再不濟了,那也比她強上十倍不止,況就算她弟弟今科中了,潛兒難道還比不過她弟弟不成,將來她吹著捧著你的日子且在後頭呢!”
顧氏依言自地上爬了起來,期期艾艾的道:“可這個家將來畢竟是大哥和大嫂的,如今父親又連看都不想看三爺一眼……您老人家還是答應了大嫂,將我們分出去罷,遠香近臭,指不定離得遠了,父親想起三爺素日的好,漸漸就原諒了三爺,大哥大嫂與我們也漸漸好起來了呢?”心裡止不住冷笑,想激得她去與大嫂打擂臺,以便自己玩兒平衡之術,祖母當真打得好算盤,若非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趟這灘渾水了,豈不是就要被她利用了?
是夜,二房與三房正房的燈都亮至三更天方熄了,不過次日二夫人與三夫人看起來倒都精神不錯的樣子,插科打諢的對著太夫人大獻殷勤,引得太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大家都決口不提昨兒個君璃提出的分家之事,就好像不提,君璃就沒說過那番話一般,這件事情也不會發生一般。
會試與鄉試一樣,也是連考三日,所以二十四一早,君璃又帶著皎皎回了君玨那裡。
君玨看起來整個人又瘦了一圈,衣裳皺巴巴的,風捲殘雲的吃相讓君璃瞠目結舌,幾乎要以爲他不是去考試了回來,而是才從牢房裡被放出來,不由暗想,難怪那些沒中的人會傷心失落成那樣,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不想再吃這樣的苦罷,誰說考文科舉的只需要念好書就可以,而不需要像考武科舉的那樣必須要有一副好身板了?
等肚子填了個半飽後,君玨才抽出了空與君璃說話,“我不是讓姐姐今兒個別回來,等我休整一番後,自會去姐姐家的嗎?舟車勞頓的,大人也就罷了,皎皎怎麼受得了。”
君璃聞言,看了一眼外面正跟晴雪等人玩得不亦樂乎的皎皎,道:“她不知道多喜歡坐車呢,你還擔心她受不了。你別管我們了,你考得怎麼樣?有幾分把握?雖說你年紀還不大,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可人家金小姐年齡已不小了,總不能一直等著你罷,女兒家的青春能有幾年?便是她願意這樣空耗著,只怕金大人與金夫人也不會答應!”
君玨仍是之前那副低調的樣子:“應當有幾分把握,姐姐不必擔心。”但整個人卻洋溢著一股自信的氣息,顯然‘幾分把握’是保守的說法。
君璃看在眼裡,就鬆了一口氣,笑道:“那我可以著手準備聘禮,再就是想想該請誰去提親,又請誰去做媒人了,金妹妹等了你這麼久,咱們可不能委屈了人家纔是,——若是可以,最好今年就能將婚事辦了,到時候你大小登科都齊活兒了,可就真正是雙喜臨門了!”
君玨被說得紅了臉,不過沒有再像以前那般一說起此事便炸毛,而是起身恭恭敬敬給君璃做了個揖,“如此,就有勞姐姐了,只金小姐臉皮兒薄,姐姐明兒見了她,可別像素日裡對著我時那樣,也沒個顧忌,什麼話都說,做弟弟的,在這裡先謝過姐姐了!”
說得君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半真半假酸溜溜的道:“這媳婦兒還沒娶過門呢,就要將我這個媒人給扔過牆了,你至於這麼護著嗎,我又不是洪水猛獸!”心裡卻是真的爲君玨和金若蘅高興,有了這樣良好的開端,將來還愁二人不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三月二十八日,會試的結果出來了,君玨中了二甲第五名,是今科舉子裡年紀最小的一個,真正的少年進士,一下子便爲整個京城都熟知了,連後宮一些妃嬪都有所耳聞,自然免不了在皇上去她們宮裡時,在皇上面前提上幾句。
有了這些妃嬪們的話做鋪墊,到了殿試之時,皇上便格外關注君玨一些,見他不過二十來歲,卻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更難得的是英俊挺拔,進退有度,不由大爲欣賞,本來想點他做狀元的,奈何會試時的狀元與榜眼一個大腹便便,一個已是不惑之年,實在與探花沾不上邊,說不得只能遺憾的點了君玨做探花,且若非皇上現下沒有適齡的女兒,指不定就要當場給君玨指婚讓他尚主了。
消息傳來,君璃心裡一直懸著的那塊大石方算是徹底落了地,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第一件事便是讓晴雪開箱籠取銀錁子來打賞迎暉院一衆服侍之人,“一等的每人四個,二等的每人兩個,三等的每人一個,另外今兒個所有的人都加兩個菜!”又讓人去備車,準備即刻過去君玨那裡,並使人去傳信給容湛,讓容湛回城去直接去君玨那裡。
丫頭婆子們忙一一應了,忙進忙出的或是收拾東西,或是使人去二門外送信,再夾雜著皎皎的歡笑聲和誰也聽不懂的“依依呀呀”聲,整個迎暉院都活了起來。
迎暉院這邊是歡聲笑語不絕,與之只相隔百十丈距離的晨光院此刻卻安靜得有如墳墓一般,所有丫頭婆子都恨不能離正房能多遠便有多遠,唯恐一個不慎,便淪爲了出氣筒倒黴蛋,到時候可真是連哭的地兒都找不到,原因無他,容潛落第了。
“……唐大學士與其他幾位評卷人到底什麼眼光,連君氏弟弟那樣的毛頭小子都取中了,偏還取了那麼高的名次,卻偏讓我落了第,我哪點不如姓君的那毛頭小子了?不就是看著二妹妹如今失了寵,想要去太子爺跟前兒邀功嘛,什麼東西,連好壞都分不清,如此誤國誤民,若是讓皇上知道了,看不砍了他們的狗頭!”容潛自知道自己落了第後,這幾日就沒停止過咒罵今科評卷的幾位大人,尤其是在他知道君玨點了探花以後,對幾人的忿恨就更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若是幾人此刻站到他面前,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即刻衝上去掐死他們。
相較於容潛的忿恨,顧氏卻很是淡定,這樣的結果早在她的預料之中,不管有沒有容淺菡得了太子寵愛又失了寵之事都是一樣,容潛是有幾分真才,不然他也不可能順利中舉了,可他那幾分真才只是相較於自來便不學無術的勳貴子弟們來說的,與其他舉子相比,他那幾分所謂的真才就不夠看了;況這兩年多以來,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幾乎沒有靜下心來看過一日書,若這樣他都能中,幾位評卷的大人才真正是誤國誤民了!
不過這話顧氏怎麼也不可能傻到當著容潛的面兒說出來,不但不能說出來,她還得順著容潛的話,將幾位評卷的大人一通好罵,又好言好語的安慰了他一陣,待他情緒稍稍平定一些後,才道:“事已至此,說什麼也都是枉然了,而且有二妹妹之事在,只怕今後爺不管再考多少科,結果都只會是一樣,既是如此,咱們不如趁現下太子爺還不能事事都管到之時,謀個外放,遠遠兒的離開京城,山高水高,咱們一家四口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也不失逍遙自在,未知爺意下如何?”
容潛心裡其實也知道自己落第與容淺菡失寵並沒有關係,可若不這樣說,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他寄予厚望的顧氏,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侯府的其他人,他之前在侯府已經夠沒有地位了,如今又落了第,想也知道闔府上下只會越發不將他放在眼裡,他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來面對大家,更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有什麼體面與威儀可言!
顧氏這會子提出謀個外放的話,倒是正正說到了他的心坎兒上,如今父親不待見他,容湛封世子已是板上釘釘,君氏之前更是囂張的當著祖母的面兒提出要將他這一房給分出去,寧平侯府眼看已沒了他的容身之地,他若再死皮賴臉的留下,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倒不如就聽妻子的話,謀個外放離開京城,雖然到時候生活上必定及不上現下這般錦衣玉食,但至少自己能當家做主,不必看再人的臉色,也不必再面對京城其他人異樣的眼色和竊竊私語;且現在分家,祖母與父親都還在,容湛與君氏再過分也不敢過分到哪裡去,他該得的那一份應當還能得到,可若等到祖母與父親去了之後再分,那就說不好了!
念頭閃過,容潛心裡有了決定,因與顧氏道:“奶奶說的有理,過幾日我便找機會與祖母和父親提分家之事去,總不能委屈了你和孩子們,只是母親生養我一場,我卻眼睜睜看著她死無葬身之地,將來連個香火供奉都沒有,心裡委實有些過意不去,原本我還想著此番我若能高中,便有了與祖母和父親談判的資格和籌碼……還有二妹妹,我就這一個妹妹,如今明明知道她在冷宮裡受苦,卻什麼也不能爲她做,我實在枉爲人子,也枉爲人兄!”
經歷了這麼多事,顧氏卻仍還對容潛初心不改,仍願意與他過一輩子,不得不說這與容潛的性子有關,他是曾犯過糊塗,也曾起過歪心,更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可他的心到底沒有徹底長歪,不然他也說不出方纔那番話,雖然他這番話極有可能只是說說而已,只衝這一點,顧氏便覺得自己揹著他做的那些事和費的那些心思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覺得對不起大楊氏和容淺菡,她可不會這麼覺得,她只知道,她要維護自己的小家,維護自己的一雙兒女,維護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所以她說道:“母親這輩子最看重的便是你和二妹妹,爲了你們,她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想來她地下有知,也會希望看見你過得好,而不是看著你一輩子受人冷臉,委委屈屈的活著,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我最能明白母親的心了;至於二妹妹,她如今身在冷宮,我們便是想幫她都無從幫起,指不定還會將自己白填陷進去,想來二妹妹一定不願意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你放心,我會回去求我母親,讓她以後進宮時得了機會,設法爲二妹妹打點一番的,就算不能將她自那不見天日的地方救出來,至少也能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
果然容潛一聽完顧氏的話,心裡霎時好受多了,對著顧氏作了個揖,道:“也只好這樣了,只是要麻煩奶奶了。”
容潛果然在幾日後,趁寧平侯兄弟三人都在太夫人屋裡時,提出了自己一房欲分出去單過的要求,“……雖說父母在,不分家,但凡事總有例外,也省得再這樣下去,將兄弟之間的情分都耗光了,還望祖母和父親成全!”
彼時寧平侯府上下都已知道了君玨高中探花之事,在那之前,寧平侯已遞了摺子去禮部爲容湛請封世子,想來不日就該有旨意下來,外院上下是何反應且先不說,只說內院裡,二夫人三夫人等人先前本已不敢與君璃一別苗頭了,更何況如今世子之位已穩穩是容湛的,她胞弟又中了探花,傻子都知道前途不可限量,雖又妒又恨,卻也更不會去招惹君璃了,唯獨太夫人氣了個夠嗆。
理智告訴太夫人,有如此強有力的姻親,於自家來說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她心心念唸的便是想自家再興盛起來,如今多出了一門探花姻親,自己該高興纔是,可一想到君璃的桀驁不馴說穿了就是不聽話,她又禁不住牙疼,你說君氏爲什麼就不能聽話一些,她不要求她與兩個兒媳一樣聽話,至少也不能像現在這般,囂張得連她都不放在眼裡,甚至分家這樣的大事,她都想左右,——自己若真如了她的願,以後整個寧平侯府的內院就她一個人獨大,自己還當什麼老封君,難道她辛辛苦苦一輩子,所爲的就是臨老來,反被一個孫媳婦壓在頭上過日子不成?說來說去,自己當初就不該管他們一房的破事兒,就該任由容湛被打死,讓君氏當寡婦的,看她今日還要怎麼囂張!
太夫人顯然已忘了當初容湛與君璃曾救她一命之事,按照她的說法,當初容湛與君璃也不該救她的,就該任她病死了算了,今日豈非就不必看她的臉色了?
“潛兒你先起來,你既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怎麼反倒還主動提起分家的話來?”太夫人倒不是有多喜歡容潛,事實上,就連之前容淺菡正得太子寵時,她依然厭惡大楊氏至極,自然也不會忽然就對容潛改變了看法,她只是想著若容潛一房都分出去了,二房三房豈非越發沒有理由再在侯府待下去了,“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混賬話?你放心,我和你父親都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旁人做主,你只安心待在家裡便是,誰若膽敢有二話,你只讓她來問我!”
太夫人話裡話外並沒有指名道姓,可說話時目光卻一直都冷冷的看著君璃,讓人想不往此事乃君璃在背後弄鬼兒上想都難。
君璃偏也不怕事,迎著太夫人的目光便站了起來,朗聲道:“祖母才說誰若敢有二話,就讓誰來問您老人家,整好孫媳就有二話,還請祖母容稟。雖說古語是有云‘父母在不分家’,可那是針對那等闔家上下都和和睦睦的人家來的,爲的便是彼此間守望相助,同享天倫之樂,像咱們家這樣彼此之間都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一有機會便恨不能將旁人都踩在腳下,爲此什麼壞事,什麼腌臢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家,這樣攪合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難道非要將僅剩的骨肉情分都磨光了,非要真鬥出個你死我活來,纔是興旺之兆,彼此也纔開心了嗎?明人不做暗事,之前提出將三弟一房分出去的人正是我,我至今也仍是這個意思,還請祖母再考慮考慮的好,也請父親考慮考慮,看兒媳說的話是否有理……”
話沒說完,已被太夫人怒聲打斷:“我好意給你留幾分顏面,誰知你偏給臉不要臉,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再費心爲你藏著掖著!你方纔說咱們傢什麼,誰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了,分明是你囂張跋扈不容人,與家裡所有人都合不來,如今倒怪起旁人來,你進門以前,我們這個家和睦著呢,就是自你進了門以後,才禍事不斷的,你不知自省也就罷了,竟還想將所有人都趕出去,你別以爲你弟弟中了探花,你就可以在這個家一手遮天了,我告訴你,就算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說完看向寧平侯,“方纔君氏的話你也聽見了,到底該如何決斷,你自己看著辦,當年你父親臨終前,可是再四囑咐過你要好生孝順於我,好生看顧你兩個弟弟一輩子的,如今你的兒媳已將他們踩在腳底下了還不滿足,竟還想將他們都掃地出門,你若還認我這個母親,還認你兩個弟弟,就做主將君氏給我休了……不,將請封的摺子給我取回來,再容湛一房分出去,還咱們這個家一個安寧,否則,你父親的陰靈也饒不了你!”
太夫人本來想說讓寧平侯做主將君璃給休了的,說到一半時才猛地想到,若容湛不同意休妻,寧平侯這個當爹的也沒有辦法,只得半道改了口,提出將請封世子的摺子收回來,再將容湛一房給分出去,當然她也知道容潛是不可能再做世子的,所以想的是隻是暫時先將容湛一房給分出去,等他們知道離了寧平侯府這柄保護傘,他們什麼也不是,做什麼事都不成以後,再讓他們回來,君璃自然也就知道何爲孝順何爲就寬和了。
太夫人的本意,只是想嚇唬容湛與君璃一下,不得不說,她實在太把自己,也太把寧平侯府當一盤菜了,殊不知自己什麼都不是,寧平侯府也沒顯赫富貴到她自以爲是的那個地步!
卻沒想到她話音剛落,容湛已沉聲道:“祖母的意思,是自我媳婦兒進門以來,家裡發生的一應不順的事,都與她有關了?既是如此,我們也沒有再留在這個家,爲這個家殫精竭慮,勞命傷財的必要了,就請父親即刻做主,將我們一房分出去罷,以後是好是歹,彼此都互不相干!”心裡則氣了個半死,他媳婦兒一心一意爲著這個家,誰知道就因爲她沒有事事都聽太夫人的,太夫人便一次又一次這樣打她的臉傷她的心,既是如此,他們不伺候了,反正他們從來不想做這個世子,倒不如趁此機會分出去過自己小日子的好,他倒要看看,離了他們,寧平侯府又能興盛到哪裡去!
“好哇,不過爲了區區一個女人,你就敢如此不孝,明兒她讓你去弒君殺父,你是不是也要去啊?”太夫人想看的是容湛低頭求饒,畢竟世子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她不信他輕易就能捨棄,誰知道容湛的態度倒比她還要強硬幾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就好像吃準了她和寧平侯不會將他一房給分出去一般,其怒氣自然可想而知,“我知道,你如今是當了官的人了,手上又有錢,自然不將我這個祖母和一衆長輩放在眼裡了,可你別忘了,今上以孝治天下,只要我去衙門狀告你不孝,你就等著罷官罷,到時候我看你還要怎麼囂張!”
容湛真是膩味透了太夫人動不動就搬出“不孝”這頂大帽子來壓人,想也不想便擺出一副光棍的無賴架勢,道:“祖母儘管去告我便是,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罷了,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也不差那幾個俸祿錢使!”說得就跟衙門是她開的一樣,有本事真告他去!
太夫人顯然已忘了容湛以前是個多麼混不吝多麼不守規矩的人了,竟還想以世俗的教條來約束他,自然只剩下被氣個半死的份兒,“你、你、你竟敢如此不孝,——你看看這便是你生的好兒子,你今兒個若不狠狠懲罰於他,我就死給你看!”奈何不了容湛,便又遷怒起寧平侯來。
寧平侯也膩味透了太夫人如今動不動就拿死來要挾他的婦女招數,暗想自家老孃動不動就斥責旁人不寬和仁慈不識大體,殊不知她自己纔是那最不寬和仁慈最不識大體之人,況他說是有三個孩子,如今卻只剩下一個容湛纔是他後半輩子的依靠,他還指望著將來老了父慈子孝好享天倫之樂呢,老孃卻不將他小兩口壓得死死,不將一個家攪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誓不罷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要知道這個家終究是他的,小事他可以不理會,大事卻必須要他說了算!
寧平侯在心裡斟酌了一下說辭,才淡聲向太夫人道:“母親當知道摺子既已遞上去,就斷沒有再取回來的道理,且湛兒是長子嫡孫,就算要分家,也斷沒有將長子嫡孫分出去的說法兒,傳了出去,旁人還只當咱們家視禮法若無物呢,倒是君氏方纔說的有一句話我很贊同,‘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就跟樹大了終究要分支一般,家裡人多了,也該適時分出去一些纔是,不然一家子成日裡因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來爭去的,沒的反將骨肉親情給磨光了,所以我已決定答應容潛的要求,將他一房給分出去!”
太夫人沒料到自己都以死相逼了,寧平侯卻不但沒有懲罰容湛與君璃,反倒站到了他們一邊,要將容潛一房給分出去,端的是羞怒交加更不下臺,可見寧平侯一臉的嚴肅,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每當他下了決心要做一件事再無回寰的餘地時,就是那個表情,心知自己今日是奈何不了容湛與君璃了,她又捨不得真去死,只得怒斥了一聲:“難怪容湛膽敢如此不孝,原來是有你這個當爹的做榜樣,你氣死我了……”然後半真半假的暈了過去。
急得二夫人與三夫人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忙活起來,寧平侯看在眼裡,雖心知太夫人多半是在做戲,可到底是自己的老孃,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暈倒而不聞不問,想起事情都是君璃鬧出來的,不由遷怒道:“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上前幫忙去,若太夫人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看我饒得了你饒不了你!”
君璃聞言,不由暗自撇嘴,太夫人若是真能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倒好了,擺明了是在做戲嚇唬人嘛,不過想起寧平侯近來在支持他們一房上還算給力,就當是給他幾分面子了,因忙故作緊張的應了一聲“是”,上前幫起二夫人三夫人的忙來。
不經意卻見太夫人的眼皮時不時就要動上一下,君璃方纔還只是猜測太夫人在裝暈,如今卻是可以確定了,想了想,因故意說道:“對了父親,不知道您打算分些什麼產業與三弟?雖說大爺是長子嫡孫,依例該得大半家產,但大爺只得三弟這麼一個弟弟,且三弟也算是嫡出,大爺與我的意思,都是不想薄待了三弟去,所以打算與他五五分家,不知父親意下如何?只是這樣一來,就得先弄清楚父親名下有哪些產業纔好,橫豎分一房是分,分幾房也是分,要不就趁此機會,將二叔與三叔兩房也一併分了得了,也免得有什麼理不清的,平白傷了兄弟之間的情分。當然這是我的一點子淺見,具體該怎麼做,還得父親拿主意。”
說完用雖壓低了,卻剛好夠滿屋子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反正祖母方纔已說了我囂張跋扈,竟想將所有人都趕出去,既然惡名我不背也背了,索性將這個惡名給坐實了,也免得以後彼此見了心裡有隔閡,越發連面子情都維持不下去……”
話沒說完,太夫人已“悠悠”醒轉了過來,捶著牀怒視君璃道:“你這個不賢不孝的惡婦,我還沒死呢,你就攛掇著分家了,你到底安的什麼心,是不是不看著我們這個家四分五裂,不活活將我氣死了誓不罷休?我告訴你,你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要我還活著一日,你就休想得逞!”
君璃縮了縮肩膀,做出一副怕怕的樣子,但說出來的話卻擺明了氣死人不償命,“這話不是祖母先說出來的嗎,我如今不過是聽從祖母的吩咐而已,難道這樣也有錯?我不聽祖母的話要被罵不孝,如今聽了祖母的話也被罵不孝,我都不知道以後到底該不該再聽祖母的話了!”
“你……”太夫人氣得兩眼直翻,這回是真的要暈過去了。
還是容湛瞧著不像了,故意斥責君璃:“沒見祖母身上不好呢,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至於分家之事,你一個婦道人家摻和個什麼勁兒個,到底分不分,又該如何分,自有父親與兩位叔叔並我們兄弟商議,你只服侍好祖母即可,若祖母有個什麼好歹,看我不休了你!”明著是在斥責君璃,實則卻三言兩語便將分家之事給落實了。
這下二老爺與三老爺不幹了,本來他們方纔瞧著太夫人與君璃爲分不分容潛一房出去而口角,雖不高興於君璃不敬長輩的態度,想著如今形式比人強,且到底事不關己,便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誰知道戰火燒著燒著,竟燒到他們身上來了,就算他們早已知道了容湛與君璃想將他們兩房也給分出去,有了心理準備,依然被氣得不輕,暗想如今寧平侯府還不是他們兩口子說了算呢,就已經這般容不下他們這些旁支了,等將來他們能說了算時,他們豈非越發沒有立足之地了?
二老爺因先冷笑道:“我竟不知多早晚哪家分不分家,竟由一個內宅婦人說了算了,還有大爺,你如今還不是世子呢,已容不下我們這些叔伯了,等將來你做了世子,豈非越發連大哥這個做父親的都容不下了?”言語間不忘挑撥離間容湛與寧平侯的關係。
三老爺立刻冷笑接道:“二哥難道不知道,人家容大爺如今是堂堂六品百戶,小舅子又才點了探花,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自然不將我們這些做叔伯的放在眼裡了,可容大爺你別忘了,一個籬笆還有三個樁,一個好漢還需三個幫呢,我倒要看看,你將我們這些叔伯都趕出去後,你將來遭了什麼災時,會有誰會去救你!”
有了二老爺與三老爺站出來打前戰,本來已被君璃這些日子以來的咄咄逼人逼得敢怒不敢言了的二夫人當下也顧不得了,也哭道:“這個家是自祖宗手裡興起來,傳承至今的,又不是大哥一房人的家,而是我們所有人的家,憑什麼如今大爺與大奶奶想將我們趕出去便趕出去?更何況如今母親還健在呢,這官司就算是打到御前,沒理的也絕不會是咱們,我反正第一個不服,大哥要將潛兒一房分出去是你們大房的事,想要將我們都趁機分出去,我們決不答應!”
三夫人也哭道:“旁的都不說,只衝母親還健在一點,我們便不能現在分出去,不然街坊四鄰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們了!”顯然三夫人就要聰明得多了,知道以不孝來做文章。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這個鬧那個哭的,很快便將太夫人的內室變作了一個菜市場,只有顧氏暗暗稱願,不管怎麼說,她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等下去後,她可得好生答謝大嫂一番纔是,如今就只等父親那邊去吏部活動了。
除了顧氏以外,還有一個人是巴不得分家的,那便是二奶奶柯氏,若是能像小三房那般,只自己一家四口分出去過自家的小日子就更好了,當然二奶奶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只拿帕子捂了臉,站在二夫人身後假裝哭泣,打定主意憑二夫人等人鬧去,橫豎都不與她相干。
彼時二老爺與三老爺已跪在太夫人牀前哭開了,“娘,您可要爲我們做主啊,大哥這是等不及要將我們趕出去了,我們幾個老的也就罷了,橫豎這輩子就這麼著了,可您幾個孫子還沒娶親呢,以後他們的後半輩子該怎麼辦……我們也是娘您親生的,也是實打實的嫡子,又不是那些個外四路的庶子,不過就是運氣不好生得比大哥遲而已,大哥憑什麼這麼對待咱們,娘,您可一定要爲我們做主啊……”
事實證明,一哭二鬧三上吊絕不是女人才有的專利,男人一旦鬧騰起來,也是絲毫不遜於女人的,至少二老爺與三老爺都是個中翹楚。
以致不多一會兒,本就被君璃和寧平侯氣得腦仁發疼的太夫人就越發的頭疼了,只恨不能即刻暈過去纔好,只可惜大抵是素日裡好東西吃多了,身體著實養得壯實,竟怎麼也暈不過去,只得揉著腦仁不耐煩的向二老爺三老爺道:“你們先起來,我自不會讓你們憑白受委屈的……”
奈何二老爺與三老爺仍哭鬧個不休,太夫人實在頭疼得受不了了,白眼兒一翻,便要暈過去,千鈞一髮之際,寧平侯怒聲開了口:“都給我住口!一個個兒的長輩沒有長輩樣,晚輩沒有晚輩樣,成何體統!”斥責二老爺與三老爺,“看看你們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兒孫滿堂的人了,也不嫌臊得慌!沒見母親身子不適呢,有什麼話不能等母親大好後再說?還不統統給我退下,誰敢再多說一個字,休怪我不客氣!”
寧平侯積威已久,二老爺與三老爺還是頗有些怕他的,聞言只得哼哼唧唧的自地上爬了起來,只是想著分家一事到底非同小可,可不能就這樣認慫,不然吃虧的只會是自家,二老爺因又說道:“那分家之事怎麼說?大哥可別忘了,我和老三也是父親和母親的親生兒子,也是這個家的主人,大哥別想就這樣輕易將我們掃地出門!”
“我幾時說過要將你們分出去了?你們到底哪隻耳朵聽見了?”寧平侯冷著臉的樣子還是有幾分怕人的。
只他的冷臉雖嚇人,說出來的話卻不啻於天籟之聲,讓二老爺與三老爺立時轉怒爲喜起來,大哥的意思就是沒打算將他們分出去了?那還好,那還好!
於是一場鬧劇方宣告了結束,只太夫人原本裝出來的病經此鬧騰後,終於變成真的了。
寧平侯離了照妝堂後,破天荒將容湛與君璃一塊兒叫到了他的書房去,將二人狠狠斥責了一頓,讓他們不要以爲請封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他們就可以在府裡爲所欲爲了,畢竟容湛還不是世子,且就算他真當了世子,難道就能不敬長輩了?再者,三老爺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哪個大家大族不是枝繁葉茂,人丁興旺,容湛已經沒有親兄弟幫襯了,再連叔伯和堂兄弟們都得罪了,將來一旦有個什麼事,還能指望誰來幫襯他,幫襯寧平侯府?
聽得君璃暗自冷笑不已,寧平侯說什麼將來容湛還要靠著二房三房的幫襯,不好意思,她只看到了二房三房風吹向哪邊人便倒向哪邊,將來便是自家真出個什麼事,想來也是指望不上他們的,這樣的“人丁興旺”,不要也罷!
是以一回到迎暉院,君璃便叫了向媽媽來,命她將前陣子查到的二夫人管家時的虧空並她在外面放印子錢的證據一併送到二房去,並帶話:“三日內去找太夫人主動提分家,那些虧空並放印子錢之事通不追究,否則,便別怪她不客氣,讓二夫人面子裡子全丟個精光!”
說到這件事,君璃不得不佩服二夫人的膽大,本來她還以爲二夫人只是借管家之便貪墨了一些公中的銀子而已,想著便是不能借著這件事將二房三房一塊兒兒分出去,也要徹底將他們的膽子給嚇破,以後再不敢有二心,並將她之前“賠”給二夫人的那一萬兩銀子拿回來,讓二夫人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她的,就算已吃到了她的肚子裡,她也必須得給她吐出來!
誰知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二夫人竟將貪墨的銀子並公中一些暫時用不上的銀子譬如每月闔府上下的月錢,一併拿去了外面放印子錢,雖遠不及當初大楊氏在外面放的數目大,但性質卻是一樣的惡劣,而且都已有這樣的前車之鑑了,她還敢鋌而走險,——二夫人可真是有夠要錢不要命的!
對君璃的這個決定,晴雪幾個一開始還頗有些擔心,怕闔府上下會覺得君璃手段太過狠絕,更怕容湛會覺得她太過心狠手辣,那些人畢竟都是他的親人,她卻如此不留情面的趕盡殺,如今是二人還恩愛,容湛自然不會有二話,等過上幾年二人的恩愛漸漸淡了以後,可就說不好了,到時候再一對景兒,今日的爲了容湛爲了他們這個家,沒準兒就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須知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是不喜歡溫柔良善女子的?讓君璃不要只自己做惡人,也該多推容湛出去做那個惡人纔是。
不想容湛聽說了這話後卻道,二房與三房雖說是他的親人,卻從沒真正拿他當親人看待過,既然如此,他爲什麼還要拿他們當親人,他又不是天生犯賤,實在做不來所謂“以德報怨”之事,還對君璃甜言蜜語的表了一大通忠心,說自己‘就喜歡惡婆娘’,君璃若哪一日變得溫柔起來,他反倒不喜歡了,唯恐君璃將晴雪她們的話聽進了心裡去,更怕君玨指不定哪一日就將君璃給接回去了,如今小舅子可是堂堂探花郎了,他實在惹不起啊!
二夫人聽罷向媽媽轉述君璃的話後,端的是又慌又怕,貪墨的公中的那點銀子也就罷了,橫豎之前君璃賠了她一萬兩,用來填虧空是綽綽有餘了,可放印子錢之事就要命了,她明明都已做得那般隱秘了,君氏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她若將此事抖了出來,自己的後半輩子可就真就是完了,雖說此事自家老爺也是默許過的,可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憑什麼她要犧牲自己來保全二老爺,二老爺若一直與她恩愛如初也就罷了,偏他後院的妖精兩隻手都快數不過來了,不就是分家嗎,分就分,反正她的銀子也夠花了,且分家出去後,自家後院便再沒有比自己更大的人了,自己也可以提前過過老封君的癮了!
也不知道二夫人當天晚上到底是怎麼跟二老爺說的,反正次日二老爺便去找了太夫人,主動提出要分家,說自己想了一夜,覺得昨兒個大奶奶說的話也有道理,樹大分支的亙古不變的道理,求太夫人成全,還說自家便是分了出去,也一樣是太夫人的兒孫,不但會時常回來看望太夫人,太夫人若在侯府住得悶了,也可以去自家小住一段兒云云。
太夫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竟讓昨兒個還死活不同意分家的二兒子一夜之間便改變了主意,又是惱怒恐慌,怕自己以後被君璃架空成孤家寡人,又是哀其不爭,覺得二老爺和二夫人沒出息,可常言說得好“人去不中留”,二老爺既鐵了心要分出去,她也沒有法子,只得說:“斷沒有隻分你們一房,卻將老三一房留在府中的道理,可老三一房念著我,是斷斷不會同意現下就分家的,你們若要分,好歹也等我死了再分不遲!”以爲只要三房不同意分家,憑二房怎麼想分,這個家也分不了!
萬萬沒想到三老爺竟也於次日過來,跪著說自己願意分家,——三房倒是沒有把柄在君璃手上,可二房都已同意分家了,他們一家再強留在侯府裡又還有什麼意義,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白瞧人的臉色過活罷了,三夫人是個聰明人,不想將與容湛和君璃之間本就少得可憐的一點情分因此而磨光了,自家三個兒子都是一心想要以科舉謀出身的,將來少不得還要求到君璃名下,若是自己此番的識時務能讓君璃滿意,將來讓兒子們能多一條路可走,那她願意委曲求全。
這也正是君璃的高明之處,她不直接去逼三房和三夫人,她只要拿捏住了二房和二夫人,讓二房主動去向太夫人提出分家,三房便只能跟著也去提,不然三房的敵人就不僅僅只有大房,還有本該與他們同枝同愾的二房了,三夫人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選才對自家最有利!
二老爺與三老爺既主動提出了要分家,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雖然太夫人死活不同意,寧平侯也勸二人千萬要三思,可二人都說‘心意已決’,二夫人與三夫人也站出來齊聲說‘請娘和大伯成全’,寧平侯無奈,只得答應了分家。
不得不說寧平侯雖然當父親不怎麼樣,當兄長還是挺不錯的,竟主動提出除了永業田以外,將寧平侯府的所有產業一律平分爲三分,與二老爺三老爺兄弟三人一人一份,饒是寧平侯府的產業其實已所剩不多,甚至還及不上容湛一個人的私產,一份也就市值兩萬多兩而已,依然讓二老爺與三老爺都大受感動,併爲自己之前說寧平侯不念骨肉兄弟之情要將他們趕出去而羞愧不已。
整個分家的過程可謂是出人意料的友好和順利,所有人都很滿意,只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太夫人。
太夫人本能的覺得二老爺與三老爺前後態度的不一致一定與君璃脫不了干係,可她又沒有確切的證據,於是只能將氣都撒到了寧平侯身上,說寧平侯‘不孝不悌’,還說百年後她的體己寧平侯休想得到一分一毫。
寧平侯也不計較太夫人的這些負氣話,只說她病糊塗了,讓一衆服侍之人都精心服侍著,又讓君璃去侍疾,只太夫人如今恨君璃恨得咬牙切齒,又豈有不挑君璃刺的,而君璃又豈是那肯輕易吃虧的,把當初對付大楊氏的十八般武藝還沒使到一半,已將太夫人氣得不知道多少次讓她‘滾出去’,弄得整個照妝堂的人都是大氣不敢出。
寧平侯瞧著實在不是個事兒,遂不再讓君璃去侍疾,只讓祝媽媽如燕等人服侍,有什麼事徑自回他去即可,不必知會大奶奶了,太婆婆與孫媳婦的一場大戰,方就此告了一個段落。
彼時二房與三房已在外面置好宅子,並打掃休憩齊整,只等到了吉日搬出去了。
接下來便輪到分容潛一房出去了,寧平侯至今仍不待見容潛,依照寧平侯的意思,只打算給他三五千兩,便將他打發出去的,還是容湛說:“父親攏共只得我與三弟兩個兒子,我攏共只得這麼一個弟弟,若是分給三弟的產業太少,不但父親與我心裡過意不去,只怕旁人也會議論,且不看三弟的面兒,也看三弟一雙兒女的面兒,不如給個整數,一萬兩銀子再加一處莊子一處宅子,也算是全了父子兄弟一場的情分,未知父親意下如何?”
到底曾經是自己心愛的兒子,容湛話又說到這個份兒上,寧平侯便順勢答應了容湛的要求,反正容湛都不介意了,他又還有什麼好介意的?心裡則再次念起秦夫人的好來,容湛當初被大楊氏那樣有意往壞處引誘教導,本性依然不曾變壞,連對曾陷害過他,差點兒害他丟了性命的容潛都能這般寬厚大度,不像容潛和容淺菡,那才真是從根子上就長歪了,難怪世人常說一個好媳婦兒惠及三代,自己當初可真是有眼無珠!
寧平侯卻不知道,容湛心裡一點也不情願分給容潛這麼多產業,事實上,他巴不得容潛去要飯纔好,之所以這般大度,全是因老婆大人發了話,他沒有辦法,只得在寧平侯面前當了一回好兄長,可一回到迎暉院,他便冷下臉來,擺明了一副“爺現在很不爽,識相的趕緊說兩句好聽話來爺聽聽”的態度,看得君璃好氣又好笑,忙將滿屋子服侍之人都打發了,才上前坐到了容湛的腿上,雙手抱著他的脖子響亮的在他臉上“啵”了一口,嬌聲道:“大爺這會兒心裡可舒坦些了?”
容湛最受用君璃與他撒嬌了,也因爲君璃素日在他面前強勢慣了,難得撒一回嬌,效果便出奇的好,此次也不例外,他的臉色不覺就緩和了幾分,但嘴上仍沒好氣:“不舒坦,雖說銀子不多,可也要看給誰,便是給街上的乞丐,我也不帶眨眼的,可偏給了容潛那混賬東西,真是便宜他了!”
君璃知道他不待見容潛,她自己也不待見容潛到哪裡去,便任他碎碎唸了一大通,將心裡的鬱氣都發泄個七七八八後,才正色道:“我看的並不是容潛,也不是什麼寬厚大度的虛名,我看的是三弟妹,若她不是嫁的容潛,沒準兒我們還能成爲知己也未可知,我欣賞她,不想太委屈她,她嫁妝是豐厚,但容潛一看就是個沒出息的,總不能將來什麼都指著她的嫁妝罷?一萬兩雖不算多,多少也能幫到她一些,也算是結一份善緣了。”
容湛如何不知道君璃是看的顧氏,想著若沒有顧氏傾力相助,之前解決容淺菡也不能那般順利,便沒有再多說,只是悻悻的說了一句:“算那混賬東西福氣好,娶了個好媳婦兒,三弟妹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聽容湛話裡話外不乏對顧氏的欣賞之情,君璃雖知道容湛沒有旁的心思,依然佯怒著酸溜溜道:“你這麼羨慕容潛娶了個好媳婦兒,也就是嫌我不好,嫌自己運氣不好了?”
方纔還很大爺的某人立刻萎了,賠笑道:“奶奶怎麼會這麼以爲,我家媳婦兒都不好了,這世上就沒好媳婦兒了,我可是積了八輩子的德,這輩子才讓我娶到了這麼好的媳婦兒,奶奶實在是多心了。”一邊說著,一邊還起身讓君璃坐了,狗腿的給她按起肩膀來。
君璃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又示意容湛給自己按起後頸來,放鬆了身體享受之餘,忍不住在心裡暗笑,小樣兒,還想跟我鬥!
既已定下分家的方針了,接下來便是一些具體的瑣事了,與二房三房一樣,之前擺在他們各自家裡的一應公中擺件陳設君璃都讓顧氏帶走,連一衆服侍之人只要願意跟小三房走的,也讓顧氏連身契一併帶走,如此一來,要動的賬目要做的交接就多了,君璃領著人一直忙到交了五月纔算忙完了。
在此期間,容湛請封世子的摺子下來了,依照寧平侯的意思,是想大辦一場,算是爲容湛正名的,可容湛卻說沒那個必要,他早過了爲旁人對自己的看法或悲或喜的年紀,如今只要自己的妻女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她們以他爲傲,旁人怎麼想他怎麼看他,與他又有什麼干係?
所以只請了幾家近親並君玨,擺了幾桌酒,熱鬧了一日,便算是慶賀過了。
慶賀過的第三日,是小三房搬出侯府的日子,在照妝堂拜別過太夫人和寧平侯後,顧氏又領著大姐兒與之哥兒去了一趟迎暉院,當面向君璃致謝。
待彼此寒暄過,讓奶孃丫頭們領著三個孩子去旁邊的暖閣玩後,顧氏忽然起身對君璃深深拜了下去:“我知道若不是大嫂,侯爺與大伯必不會答應分給我們那麼多產業,大嫂的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了!”至於爲什麼不說以後‘必定結草銜環以報’的漂亮話兒,皆因顧氏知道,君璃幫她並不是爲了她以後可能會有的答謝,她若真那麼說了,才真是辜負了君璃的一番好意。
果然君璃一聽顧氏這話,就笑了起來,擺手道:“說什麼大恩,不過是想著多少能幫到三弟妹一點罷了,只可惜我們相識得太遲,不然,指不定早成了手帕交也未可知!”
顧氏聞言,沒有說話,心裡卻嘆道,是呀,爲什麼她們相識得這麼遲,若是她們相識得早一些,更甚至,若是她沒有嫁給容潛,該有多好?
君璃也知道以彼此如今的立場,她與顧氏是絕無成爲閨蜜的那一日了,便也不再多說,而是岔開了話題:“對了,不知道三弟謀了哪裡的缺?你們又定了什麼時候動身?”相信以顧氏的精明周全,此事必定早已有眉目了。
果然就聽顧氏道:“已經有眉目了,當是在四川雅州一帶,謀的是一個縣丞的缺,官雖不大,卻聽說那裡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民風淳樸,我很滿意,只等吏部的調令一下來,便闔家過去,想來也就這個把月的事了。”
君璃知道雅州一帶就是現代的雅安一帶,那裡的確山清水秀,是個好地方,因點頭笑道:“恭喜三弟妹得償所願!”
顧氏站起身來:“我能得償所願,離不開大嫂的成全,只此去經年,山高水遠,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萬望大嫂珍重!”說完再次盈盈拜下去,兩妯娌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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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28號上傳大結局下,讓大家久等了,實在回老公老家後,碼字條件惡劣,筆記本我又使來不順手,兒子還總是搗蛋,撒嬌要我抱,請大家千萬見諒,麼麼麼麼,o(n_n)o~
第二百二一七回 大結局(下)
二房三房並容潛一房都搬出去後,寧平侯府一下子空了下來,滿打滿算只剩下太夫人、寧平侯、容湛與君璃並皎皎五個主子,自然也再用不了以前那麼多人服侍,君璃遂在回稟過寧平侯後,又放了一批人出去,外院且不說,內院裡除了照妝堂、迎暉院與寧平侯現下所居的木芙院以外的人事安排不變以外,其他各處都只留了兩個人看管灑掃院子,僅這一項下來,一年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在君璃這樣的草根兒看來,這種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企業經營方式”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可在太夫人看來,就滿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她當即叫了君璃至跟前兒,近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將府裡的下人都打發了,是打算事事都讓做主子的親力親爲是不是?還是你窮瘋了,一心鑽進錢眼裡了,連這樣幾個小錢兒也要省?就更不必說此番被你放出去的人,絕對是忠僕裡的忠僕,是多少銀錢都難以買到的了,你就這樣將他們都打發了,你也不怕寒了剩下人的心嗎?你讓我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又讓寧平侯府以後還怎麼在京城裡立足?我早說了,你若主持不了中饋,就趁早讓賢,府裡別的沒有,要找幾個主持中饋的能手,還是不難的……”
話沒說完,卻猛地想到如今二房三房連同小三房都已被分出去單過了,除了君璃,還真再找不到其他能主持中饋的人,總不能她都一把年紀了,還勞神費力的親自主持中饋罷?沒說完的話就哽在了喉間。
又見君璃正專注的看著她,雙目星輝閃閃,一副聽她說話聽得極爲入神的樣子,脣邊還微微蘊著笑意,好像一點也沒有爲自己正當衆被數落而羞愧或是惱怒,卻也不回答自己的話,就任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唱獨角戲,太夫人胸口那口氣就哽得更難受了,上不來下不去的,連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君璃,只得不耐煩的揮手打發了她,“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離了我這裡,是不是不將我氣死誓不罷休?”
等君璃離開好一會兒後,太夫人才緩過來,第一句話便是咬牙切齒的向一旁的祝媽媽道:“我記得大哥家的十三娘今年好像十六了,還沒說親事?你即刻回去見大嫂,說我有意聘十三娘爲媳,看大嫂怎麼說,若大嫂同意,明兒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越快將人迎娶過門越好!”
祝媽媽一時沒反應過來太夫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當太夫人是要爲二房的四爺和三房的五爺保媒,以免二夫人三夫人搬出去後就與她離了心,不由遲疑道:“四爺五爺倒是正該婚配的年紀了,可他們與十三姑娘不是錯了輩兒,且十三姑娘還是庶出,怕是不妥罷……”
說到一半,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太夫人說的要聘孃家侄女兒爲媳到底是什麼意思,心裡猛地一“咯噔”,暗想太夫人幹嘛非要與大奶奶爭得你死我活呢,就舒舒服服的高臥著當自己的老封君不好嗎?就算太夫人爲侯爺聘了孃家侄女兒爲媳,於輩分上能壓大奶奶一頭了,難道之前二夫人三夫人就不是大奶奶的長輩不成,一樣都是大奶奶的手下敗將,更何況如今侯爺擺明了事事都聽大爺的調停,只怕侯爺那裡第一個就不會答應再娶,太夫人又何必要出這樣的昏招來白白消耗自己之間的感情?
只如今太夫人的脾氣越發怪了,饒祝媽媽伺候了她一輩子,也輕易不再敢出言反駁她的話或是勸諫於她,就怕再落個“吃裡扒外”的罪名,只得忙忙改了口,賠笑道:“十三姑娘雖是庶出,不過向來被大舅夫人教養得極好,生得也美,配侯爺雖有些高攀了,難得的是與太夫人貼心,依老奴看,倒是一門極好的親事,想來大舅夫人必定不會反對,只是……到底是侯爺娶親,老奴覺著,您是不是看問問侯爺的意思?萬一侯爺有別的想法兒……”別說自來便有“初婚由親,再婚由己”的說法,只說侯爺那個性子,自來就不是對太夫人言聽計從的,若是太夫人揹著他爲他定了親,到時候他卻不同意,可要如何收場?
太夫人被祝媽媽這麼一提醒,也想起如今的寧平侯的確不比從前了,話說回來,從前的寧平侯也不曾事事都順著她,不然當初也不會縱得大楊氏那般膽大包天,自己若真揹著他爲他定下親事,還不知道他會怎麼樣呢,若到時候鬧著死活不肯娶,自己豈非在孃家人面前也要丟盡臉了?說不得只能冷哼道:“我是他娘,由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他還敢不聽我的不成?算了,他到底也是幾十歲的人了,我若不先問過他,萬一娶了個他不喜歡的進門,也是麻煩,你這便打發人去瞧瞧他回來了沒,若是回來了,讓他即刻過來一趟,就說我有十分要緊之事與他說!”
祝媽媽見太夫人話雖說得硬氣,到底還是聽了自己的話答應先與侯爺商量,不由鬆了一口長氣,忙應了一聲,自使人請寧平侯去了。
一時寧平侯過來,給太夫人見過禮後,太夫人便將自己的意思刪刪減減說了一遍,“……你身邊不能沒個人照顧,府裡也不能沒個合適的人主持中饋,所以我打算爲你迎娶你大舅舅家的十三表妹,未知你意下如何?”
寧平侯才一回到家便被人十萬火急的請到了照妝堂,還以爲太夫人有什麼要緊事與他說,誰知道就是這個,當即沉下臉來,道:“實不相瞞母親,我早已無意再續絃,況大舅舅家的十三表妹正當妙齡,我卻已是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沒的白耽誤了人家,至於家裡的中饋,君氏不是打理得挺好嘛,她又是世子夫人,主持中饋原是理所應當之事,還請母親以後都不要再提及此事!”
太夫人並不知道自經過了被大楊氏欺騙矇蔽並玩弄於鼓掌之間二十年之事後,寧平侯對正妻這種生物,是真的已經怕了,一個大楊氏就已將他的內宅攪得天翻地覆,並讓他再不能生育了,若是再來一個小楊氏小朱氏什麼的與大楊氏一樣的美人蛇,他豈不是連命都要賠上了?倒不如以後都不要再娶妻了的好,反正又不是不能納妾納通房,難道他還能缺了女人不成?
通房妾室多好啊,一應富貴榮華乃至生死都捏在他手上,永遠都只能仰望他,絕不敢算計謀害他,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而且遠比正妻拉得下身段,房裡之事也遠比正妻放得開,——他又不是傻了,幹嘛非要再娶一個正妻回來膈應自己?更何況,老孃的心思他多少也知道一些,是見不得被一個孫媳婦壓到頭上,變著法兒的想要與君氏一別苗頭,可她也不想想,這個家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湛兒和君氏手上的,難道她還能把持一輩子不成,她就高臥著當自己的老封君,受用自己的不好嗎?
太夫人見寧平侯果然如祝媽媽所說的不聽自己的,半是惱怒寧平侯不孝,半是覺得在祝媽媽面前下不來臺,聲音攸地拔高了八度,“你正當壯年,怎麼就無意再續絃了,難道你還打算爲那楊氏守一輩子不成?再說府裡也不能一直沒個女主人,主持中饋還是次要的,出去應酬時又該怎麼說,難道都由著君氏去不成?就她那混不吝的性子,沒的白將親朋本家並交好的人家都得罪光了,此事就這麼定了,我明兒便讓祝媽媽回去與你大舅母說去,早早過了庚帖,也好早早迎娶……”
“母親,我說了以後都不得再提及此事的!”話沒說完,已被寧平侯鐵青著臉怒聲打斷,“我也是一把年紀,兒孫滿堂的人了,難道母親還打算事事都做我的主不成?就更不必說我早已不能生了,娶了新人回來,若新人一直懷不上身孕,旁人會怎麼看,母親是巴不得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早已不能生了是不是?母親到底安的什麼心,難道我竟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撿來的不成,不然母親何必非要往我的傷口上撒鹽,是嫌我還不夠痛是不是?母親若實在閒極無聊,不若去二弟或是三弟那裡小住一陣,再不然,去莊子上小住一陣也使得!”
本來寧平侯已經夠不高興了,誰知道太夫人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又說到了大楊氏,還說什麼他‘打算爲楊氏守一輩子’,這不擺明了是在諷刺他嘲笑他嗎,寧平侯不炸毛才真是奇了怪了,當即便拂袖而去了。
餘下太夫人氣得直哆嗦,可又奈何不了寧平侯,只得將滿屋子服侍的人都攆了,獨自生起悶氣,哀嘆起自己的苦命來。
太夫人打算爲寧平侯續娶孃家侄女來壓制自己之事君璃不到一個時辰便知道了,她雖無意在照妝堂安插幾個自己的人或是發展幾個糉子,可架不住這府裡多的是聰明人,根本不必她發話,自有的是人上趕著來迎暉院獻殷勤。
君璃當即笑了起來,與祝媽媽之前的想法一樣,覺得太夫人的確已經老糊塗了,不然怎麼會一再的出昏招?寧平侯擺明了已不耐煩她了,她竟還想擺佈他,且如今名分已定,自己和容湛纔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太夫人難道就不怕她將來陽奉陰違,面甜心苦,讓她有苦說不出不成?就更不必說她連大楊氏那樣心機深沉的都鬥垮了,難道太夫人以爲她孃家侄女兒比大楊氏還厲害不成,那她還真希望她那位侄女
兒能嫁過來了,不然這日子一成不變的得多無聊?只可惜根本不必她出手,太夫人的打算就已直接被寧平侯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既然事情根本還沒發生,就已宣佈夭折了,君璃也就懶得再爲此事多費神了,她全身心投入到了爲君玨的婚禮忙活當中。
端午節後,君玨參加了庶吉士考試,不出意料的通過了,成爲了翰林院一位編修,因歷朝歷代自來都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故庶吉士又有“儲相”之稱,能成爲庶吉士,就意味著以後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的機會又增大了許多,故一時間好多人都關心起君玨的婚事來,朝中很多有待字閨中的女兒的大臣都是躍躍欲試,更有那毛遂自薦的,竟親自找到君玨,想招君玨爲婿。
當然都被君玨給拒絕了,然後請了自己的座師爲媒人,潘氏爲全福夫人,熱熱鬧鬧去了金家提親。
彼時金大人已升了正三品大理寺少卿,衝著金家的門第上金家求娶金若蘅的人也快將金家的門檻給踏平了,然金大人與金夫人都沒有同意,只說要再留女兒兩年,惹得那些人十分不高興,私下裡說看金小姐明兒能嫁到多麼顯赫的人家去,別挑花了眼,反倒挑成了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大家可就有笑話兒瞧了。
卻沒想到很快便傳來消息,新科探花登門求娶金小姐,金大人與金夫人也同意了,那些人這才知道,原來是兩家早有默契,也就難怪金大人金夫人瞧不中他們了,與新科探花相比,無論是人品才貌還是學識前程,人家都甩了他們不知道幾條街,換了他們是金大人金夫人,也不會白放著新科探花不要反招他們爲婿不是?於是也都釋然了。
因君玨已經二十一歲了,金若蘅也已十八歲,彼此的年紀都不小了,故兩家換了庚帖以後,很快便將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一日,時間頗有些緊張,好在君玨的宅子是現成的,潘氏代他搭的產業歷年來收益又不錯,有了銀子,還不愁買不來好東西?到底趕在八月中旬,將聘禮備齊,一共六十四擡,風風光光的送去了金家正式下聘。
金大人出身清流,家底並不算厚,但因其只有金若蘅一個女兒,自不捨得委屈了她,不但將君玨送去的聘禮除了一對活大雁並一些果餅酒食留下,其餘的全部讓金若蘅帶回君家,還給金若蘅備了六十四擡嫁妝,擡擡都滿得手都伸不進去,以致到了九月二十鋪嫁妝那一日,惹得街坊四鄰都來瞧熱鬧,口中“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唯一親弟弟娶親這樣的大事,君璃自然一早便拖夫帶女的回來了,一回來便與潘氏一道,風風火火的爲明日迎親及喜筵之事而忙活起來。
君玨是君氏一族至今出過的第一位探花郎,不但是君伯恭父親那一房的驕傲,更是整個君氏一族的驕傲,如今他娶親,自然闔府都願意來幫忙,便是幫不上忙的,也願意來沾一沾探花郎的喜氣,看能不能自家的兒子將來也中了探花不敢想,中個秀才舉人什麼的,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不是?
是以君玨雖早已是無父無母的人,直系親眷也只剩下君璃一個,整個新居依然張燈結綵,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一派喜慶景象。
金家領著送嫁妝過來的是金若蘅的大嫂,一個二十來歲,杏眼桃腮,笑起來很溫婉的美人兒,待將嫁妝都在新房安頓好,留了兩個媽媽在那裡守著後,潘氏與君璃親自請了金大奶奶去花廳坐席,奈何因彼此明日要忙的事都太多,金大奶奶也沒有多待,吃過飯便領著人回去了。
君璃一直將金大奶奶送到二門外上了車才折回了上房,就見潘氏正一臉疲色的坐在臨窗的榻上,由貼身媽媽揉著太陽穴,那媽媽一瞧得君璃進來,便要停下手上的動作給君璃行禮,被君璃擺手制止了,上前代替那媽媽給潘氏揉起太陽穴來。
潘氏一直到君璃給她按了好一會兒後,才擺手是以君璃不必再按了,睜開了眼睛,問道:“大姑奶奶這會子在哪裡……”話說到一半,發現方纔給她揉太陽穴的竟是君璃,忙嗔貼身媽媽道:“怎麼好叫大姑奶奶給我揉,你怎麼也不說提醒我一聲?”
君璃忙笑道:“爲了玨弟的婚事,大伯母已忙了好幾個月了,事事親力親爲,便是我們母親還在也不過如此了,我爲大伯母揉揉太陽穴難道還不是該的?”
潘氏搖頭笑道:“我不過就是盡了一點子綿薄之力罷了,哪裡就敢與你們母親相比了?話說回來,你們母親如今若還活著,見你夫妻相得,女兒可愛,玨兒中了探花,如今又娶親在即,還不定怎生高興呢,只可惜……嗐,瞧我,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沒的白掃了大家的興。”
君璃沒見過談夫人,對談夫人自然談不上有太深的感情,但正是因爲有了談夫人留給她的那些產業,她才能不管是在汪家還是在君家還是之後在容家,一直都能有足夠的底氣,只衝這一點,她便無比的感激談夫人,聞得潘氏的話,不由也有幾分傷感,嘆道:“是啊,若是母親還在,明兒能親手接過兒媳婦敬的茶吃上一口,該有多好?”
“說到這個,”潘氏忽然正色道,“我正想問你,明兒玨兒與新人二拜高堂時該怎麼個拜法兒?如今玨兒族譜上是你們二叔的兒子,依理該拜二老爺的牌位,可二老爺是早夭的,對玨兒既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我私心裡還是想讓一雙新人拜拜你們母親的牌位的,也好叫她在地下知道,自己有兒媳婦了,以後總算可以安心了……可你們母親如今名義上又不再是玨兒的母親了,也斷沒有將大嫂子與小叔子的牌位擺放在一起的道理,我這心裡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怎麼說?”
說心裡話,君璃並不在意這些虛無的東西,可見潘氏這般鄭重,且又是一番好意,她斷沒有辜負人家好意的道理,於是思忖了片刻,道:“如今玨弟是爲官之人了,瞧著雖花團錦簇的,卻難保不會有人在暗地裡等著抓他的短處,這世上多的是恨人有笑人無之人,咱們不得不防,要不這樣,明兒個就讓玨弟和新人只拜二叔的牌位即刻,至於我們母親,等後日敬茶時再拜我們母親的牌位,想來母親泉下有知,也不會怪責玨弟的,未知大伯母意下如何?”
潘氏素來便是一個極重規矩的人,不然也不會得到闔族上下的愛戴了,她心裡其實也知道明兒讓新人拜談夫人的牌位不妥,只是又想著法理不外人情,所以纔會拿不定主意,想要徵求君璃的意思,如今既聽君璃也這麼說了,方暗自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就依照你說的辦,等後日再給你們母親敬茶,想來她不會怪罪的。”
君璃點點頭,正要答話,就有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對著潘氏急聲道:“太太,小四房的恭大老爺與恭大太太領著少爺小姐們來了,奴婢們按您的吩咐,不讓他們進門,他們便在二門外鬧起來了,說什麼‘這天下竟還有親生兒子娶親,不讓親生父親和親弟弟妹妹們進門的道理’,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奴婢們實在沒有辦法了,還請太太示下該如何是好?”
族長與潘氏早料到如今君玨中了探花,傻子都知道前途無量,會讓一直都沒有起復,如今日子是越來越落魄的君伯恭一房不會善罷甘休了,因此一直都防著,事實上,在那之前,君伯恭就已找過君玨不知道多少次,盼著能借君玨之勢起復,哪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官拜從二品,只要能起復,那就還有希望,只不過都被君玨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雖然被拒絕了,但如今君玨已是君伯恭各處求助都無門,打點則泥牛入海,差點兒都想去求君璃還是想著與寧平侯府文武殊途,便是求了寧平侯府也幫不上忙之後最後的倚仗與希望,他又豈能輕易放棄,這一點不但君玨知道,族長與潘氏也知道,就怕君伯恭一房會在這幾日大喜的時候鬧騰起來,掃大家的興不說還白讓人看君玨的笑話,於君玨的清名不利,是以自進了九月中旬以來,一直都是嚴防死守,卻沒想到防來防去,到底還是沒有防住,讓他們鑽了空子,到底於今日鬧騰了起來。
潘氏當即冷了臉,霍地站起來問那婆子道:“老爺那裡知道了嗎?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帶路,我倒要問問恭大老爺,玨兒可是二房的嫡長子,幾時成了他的兒子了!”一邊說,一邊大步往外走去。
君璃見狀,忙跟了上去,面上雖看不出喜怒,實則早已氣炸了肺,她自然也早知道了君伯恭騷擾君玨之事,只不過每次她來得都不巧,一次也沒撞上過君伯恭,君玨又說讓她不必擔心,他知道該怎麼處理此事,她想著弟弟如今已是爲官之人了,自己若再事事擋在他面前不是爲他好,反倒是在害他,因此也就沒有再多過問此事,卻沒
想到她沒去找君老頭兒的麻煩,君老頭兒倒敢先帶人砸她弟弟的場子來了,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是不是!
嬸侄二人到得二門時,遠遠的果見一大羣人正在那裡吵吵鬧鬧,其中一個女聲尤其尖利,遠遠的便能聽見她在叫囂:“……別一口一個你們太太怎麼樣怎麼樣的,玨兒是我們老爺的親生兒子,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太太說了算,難道她以爲自己是族長夫人,就可以鳩佔鵲巢,在玨哥兒的宅子裡作威作福,擺老太太的威風了?我告訴你們,我纔是玨哥兒的母親,這個家裡只有我說了能算!”
君璃已有快兩年沒見過楊氏了,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這女聲的主人便是楊氏,還是走得近了,又聽了她自稱‘我纔是玨哥兒的母親’後,才反應過來那是楊氏,當即就冷下臉來,搶在潘氏之前先走了上去,冷聲說道:“誰都知道玨弟是君家小四房二房的大爺,君大太太幾時變成二房的主母了?君大太太還是慎言的好,不然讓旁人聽了去,還以爲君家兩位老爺共娶一房妻室,你不要臉是你的事,君氏一族還要臉呢!”
楊氏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也瘦了許多,臉尖尖的,吊梢眉下是一雙渾濁的眼睛,眼珠亂轉個不停,薄薄的嘴脣一上一下的快速翻動著,這樣的面相,放在以前年輕又養尊處優時,還是很好看的,可如今看來,就顯得太刻薄太晦氣了一些,再配上她身上顏色老舊款式更老舊的衣裳和首飾,一看便知道她如今過得極不如意。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自被皇上親自下旨停了職,又被順天府尹判處賠償了前年端午之夜那些受害者們的一萬多兩銀子後,君伯恭的脾氣便越發暴躁了,在家裡動不動就大發雷霆,或是與妾室丫頭僕婦們亂來,弄得一個家是烏煙瘴氣。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楊氏也懶得管他,她如今將全部的希望都已寄託到了兒子身上,至於君伯恭,她管他去死呢!
可君伯恭除了亂來以外,還心心念念想著起復,爲此不但將家裡僅剩的銀子花了個乾乾淨淨,將家裡的產業變賣了個七七八八,還將她的嫁妝都花用了不少,一開始她想著他若是真能起復,於自己和自己的兒女們也有好處,倒也願意給他銀子,後來見他銀子花了不知道多少,起復之事卻遙遙無期後,便不願意再給銀子去填那個擺明了沒有盡頭的無底洞了。
然她不給銀子,君伯恭便來搶,搶不到便打她,再不然便是將她屋裡的東西拿出去變賣,不過短短半年,一個家便敗了個七七八八,早不復當年的好日子。就這樣君伯恭還不死心,還想著起復,於是又悄悄兒將君珊賣給了一個商人做妾,拿賣得的兩萬兩銀子繼續去打點,當然一樣沒有結果。
至此楊氏已是徹底絕望,甚至生出了與君伯恭和離,離開君家之心,可一想到自己的四個兒女,君琳後半輩子是沒指望了,若沒有自己護著她,天下這麼大,卻未必有她的容身之處;而君琪去年府試時也沒能過,至今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又爲君伯恭所累,都已是十六七歲的人了,連親事都沒說定;剩下君珮與君璇更是年少無知,若沒有自己護著,一旦君伯恭再娶,誰知道他們落到後孃手中會落得什麼下場?楊氏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委屈自己繼續留了下去,日復一日的苦熬,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恰在此時,君玨高中了探花,楊氏聽說後,差點兒咬碎了一口銀牙,只恨老天爺不開眼,竟讓小賤種中了探花,也不知道小賤種都給今科的考官們吃了什麼**藥?別說堂堂探花了,連當年君伯恭只是中了二甲第六十六名,十幾年下來,也混了個從二品的官來當,君玨將來封侯拜相,位極人臣還會遠嗎,楊氏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便恨得咬牙切齒,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巴不得君玨即刻死了,再不濟也要丟了官職與功名纔好,若老天不開眼,那她說不得就只能自己動手了,總不能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和自己的兒女們後半輩子都沒了指望,談氏那個死鬼生的小賤種卻榮華富貴享知不盡罷?
楊氏當即就要使壞,卻被君伯恭給提前識破了,惡狠狠的警告她,他如今就指著借君玨的勢起復,若她膽敢壞他的事,休怪他要她和她兒女們的命,——君伯恭與楊氏夫妻二十載,楊氏心裡想什麼,豈能瞞得過他?不光口頭警告,還讓人將君珮和君璇軟禁了,說楊氏若不信他會要他們母子的命,大可一試。
若不是爲了幾個兒女,楊氏連一日都不想再想君府多待,她對幾個兒女的感情有多深可想而知,君伯恭卻拿兒女來威脅她,她還敢做什麼?雖恨不能吃君伯恭的肉喝君伯恭的血,到底不敢再輕舉妄動。
如此君玨方安然過了幾個月。
十來日前,君伯恭又找到了君玨,目的還是同一個,希望君玨設法幫他起復,再次被君玨斷然拒絕了,並冷冷的告訴他,於禮法來說,君伯恭如今只是他的大伯,他幫他是情分,不幫他是應當,於情誼來說,君伯恭對他們姐弟從沒盡到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之前更是企圖要他們姐弟的性命,他對他再不假辭色想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當初的事情鬧得那麼大,讓君伯恭以後都不要再來找他,否則別怪他不客氣,直接命人將他叉出去!
這下君伯恭的羞惱終於變作了怒氣,想著:“小畜生,老子生你養你,如今你出息了,就想著過河拆橋,不理會老子的死活了,天下沒那麼便宜的事兒!”打定主意要狠狠給君玨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忤逆不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楊氏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幸災樂禍之餘,攛掇君伯恭道:“既然他不仁在先,也就怪不得我們不義在後了,他不是過幾日便要成親了嗎?我們就在他成親前日過去,大吵大鬧一通,當著那麼多賓客的面兒,難道他還敢將咱們拒之門外不成,再怎麼說他身上流著老爺的血這一點都是抹煞不了的,咱們便順勢住進他的宅子不走了,給咱們那位新大奶奶好生立一立規矩,若他想要我們走也可以,那便答應老爺的條件,不但必須幫老爺官復原職,還得賠上一大筆銀子,反正那死鬼談氏給他留的銀子那麼多,咱們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怎麼也不會吃虧!”
君伯恭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只是被楊氏先說了出來而已,當下便沒說話,算是默許了楊氏的主意,於是方有了今日方纔那一出。
楊氏一見潘氏過來,心裡多少還有幾分忌憚,聲音也不覺小了許多,不想潘氏還沒開口,君璃已先開了口,因明日是君玨的好日子,君璃今日穿得很是喜慶,上身是紅底金絲織錦牡丹紋褙子,下著刺繡妝花孔雀紋十二幅月華裙,頭上側挽成望仙髻,戴了金累絲紅寶石步搖,不論是衣裳還是首飾,都是如今京城最時新的花樣與款式。
看得楊氏一雙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想著若不是君璃,自己姐姐怎麼會死,自己又怎麼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誰知道舊恨未消,如今又添新仇,君璃一開口便是如此的難聽,叫她如何還忍得下去,也顧不得潘氏了,直接便尖聲反脣相譏道:“似你這等忤逆不孝,活該天打雷劈之人,竟還好意思指責別人的不是!一個隔了房的堂弟成親,你來攙和個什麼勁兒,莫不是見人家中了探花,抖起來了,便上趕著討好賣乖來了?真正不要臉的人是你纔對罷!”
君璃聞言,不怒反笑,“原來君大太太還知道玨弟與你們大房是隔了房的呢,我還以爲你記性都被狗吃了,早忘記這一點了呢,不然也說不出那什麼你纔是玨弟母親的混賬話兒來,想當玨弟的母親,你也配?趁早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自君璃和離大歸以來,楊氏與君璃打嘴仗便從沒有贏過,此番自然也不例外,當即被氣得渾身亂顫:“你敢竟如此辱罵自己的母親,你信不信我、我、我這就去衙門告你忤逆不孝?”可除了這一句,卻再找不到旁的話來反駁君璃。
“自己的母親?”君璃掏掏耳朵,閒閒道:“你是生了我還是養了我,也好意思說是我的母親?你還是別玷污了‘母親’這兩個字的好,至於你說要去衙門裡告我,出門左拐,好走不送,我倒要看看,順天府尹是會判我一個忤逆之罪,還是會判你一個誣告之罪!”
楊氏被君璃輕蔑的語氣和眼神氣瘋了,卻又不敢真去順天府尹狀告君璃,上次的事情雖已了了,她到底做賊心虛,如何敢自投羅網,況她再不願意承認,也知道如今形式比人強,她是告不贏君璃的,說不得只能看向一旁的君伯恭,一臉委屈的哭道:“老爺,您也看見了,就算大姑奶奶不是我親生的,到底叫了我二十年母親,如今卻如此打我的臉,您可要爲我做主纔好,不然今日她敢如此打我的臉,明日指不定就敢將您的臉也踩在腳下了!”
君伯恭身上的衣裳倒像是新做的,可他眼神渾濁,眼窩深陷,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樣子,
早不復君璃第一次見他時的風度翩翩。他在一旁聽完楊氏與君璃的對話,雖滿心惱怒楊氏一開始便與君璃吵了起來,直接絕了他們想要和平入住君玨宅子的後路,卻更惱君璃一點情面都不講,須知他可是她老子,生她養她的人,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他就是要她的命那也是該的,誰知道她竟敢如此忤逆不孝!
當下因看向君璃,怒聲喝道:“楊氏再不好,那也是你的繼母,繼母也是母親,是誰給你的膽子如此頂撞她的,信不信我即刻打斷了你的腿?”卻終因心底發虛,顯得有幾分底氣不足,這也正是他之前多方打點極需銀子之時,也不敢去找君璃的主要原因。
打斷她的腿,君老頭兒以爲他是誰?君璃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冷不防就聽得一個熟悉的男聲冷冷說道:“我夫人做了什麼事,君老爺要打斷她的腿?君老爺又有什麼資格打斷我夫人的腿?君老爺莫不是以爲我夫人無父無母,就可以任人欺侮了?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誰也別想欺負了我夫人去,否則,我才真是要打斷那人的腿!”
卻是在外院幫忙的容湛聞訊趕了過來,整好聽見君伯恭在那大放厥詞,自然要站出來爲君璃出頭,連他都捨不得欺負,捨不得受一絲一毫委屈的媳婦兒,姓君的糟透老子竟想打斷她的腿,他算老幾!
容湛本就生得高大,自練武以來,又壯實了許多,更不必說他手下到底掌管著幾百號人馬,素日裡少不得要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出來,以免鎮不住底下的人,如今板起臉來,還真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唬得君伯恭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纔想起自己憑什麼要怕他,自己好歹是他的岳父,難道他還真敢對自己動手不成?便也板起臉來,道:“你說我憑什麼打斷那個孽女的腿,就憑我是她父親,生她養她之人,別說我只打斷她的腿,就算我要她的命,那也是她該受的!還有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了,仔細我連你一塊兒打,打了寧平侯還得讚我一聲‘打得好’……你、你、你,你想幹什麼……”
話沒說完,忽見容湛幾步走到一旁,單手提起放在二門口鎮宅的一隻石頭做的麒麟,另一直手則握成拳頭,然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君伯恭當即唬得變了顏色,那石麒麟雖及不上大門外鎮宅的石獅子那般重,常人也至少得兩個才擡得起,如今容湛卻一隻手就輕輕鬆鬆給提了起來,可以想象力氣有多大,若是真讓他一拳打下來,自己豈非兇多吉少?關鍵如今自己還沒起復,只怕捱了打也白挨,最多也就能得幾兩湯藥銀子而已,那也未免太不劃算了!
念頭閃過,君伯恭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來,看著容湛虛張聲勢道:“你難道還想打我不成?我告訴你,我不怕你,你……你想幹什麼……”
容湛輕蔑的看了一眼一邊叫著不怕自己,一邊卻因自己不過才擡了擡手,就唬得又後退了好幾步的君伯恭一眼,纔將那麒麟放回原地去,不發一言的站到了君璃身後,爲君璃撐腰的意圖很明顯。
與容湛一塊兒過來的,還有族長與君玨並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們,彼時君玨因冷冷開口道:“君老爺,我已說過很多次,你的忙我幫不了也不會幫,你若再胡攪蠻纏,就別怪我告你一個‘私闖民宅’之罪了,還請君老爺即刻離開!”
君伯恭自然不會這般輕易就離開,只是當著族人和這麼多族老的面兒,又委實拉不下臉來再說那些私下裡曾對君玨說過的話,須知不管是族長還是族老,在他之前爲官時,都不曾真正看在眼裡過,是以他的語氣也沒好到哪裡去:“什麼君老爺,我生你養你,如今你有了出息,是不是就以爲可以不將我放在眼裡了?我告訴你,不管怎樣,你身上流著我的血這一點都是改變不了的,就更不必說就算你已出繼,於禮法上來說,我也是你的伯父,你莫非還敢不孝不成?信不信我這便聯絡我御史臺的同年彈劾你?”
君玨冷冷一笑,表情寡淡:“君老爺前年端午之夜要謀殺我和姐姐之時,怎麼不說你生我們養我們,我們身上流著你的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君老爺的心比老虎還要狠啊,此事京城上下都知道,我倒要看看,君老爺的同年要如何彈劾我,如果你還有同年願意搭理你的話!”他若還有同年願意搭理他,也就不會對他如此的死纏爛打了,顯然早已是走投無路!
君伯恭被君玨噎得一窒,咬牙切齒的正要再說,一直沒說話的族長忽然說道:“伯恭兄弟,前次我聽說你將你家二姐兒與了一個商人做妾,得了兩萬兩銀子的聘禮,你卻說不是做妾,而是做妻,我當時問你要姑爺的生辰八字和籍貫,你說一時想不起放哪裡了,如今已過了好些時日了,你應該想起來了罷?”
“呃,這個……”君伯恭被族長問得一愣,眼珠一連轉了好幾轉,才道:“我先前倒是恍惚想起放在了哪裡來著,可這陣子一忙起來,就渾忘了,還請定大哥再容我多想幾日。”心裡則將族長罵了個臭死,要你多管閒事,不就是看著我兒子如今出息了,想將我兒子籠絡住好爲自家謀好處嗎,倒是打得好算盤,等我起復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君珊被賣給一個商人做妾之事,因君伯恭與楊氏有意遮掩,族裡只得族長一家知道,是以族長此言一出,幾個族老都變了顏色:“定侄兒(定大哥)你說什麼,伯恭兄弟家的二姐兒被許給了一個商人,還是做妾?多早晚的事,怎麼我們沒有聽說?”
何爲“妾”,立女爲妾,說穿了就是奴婢,屬於能通買賣的活商品的一種,乃是賤流,君氏一族在豪門大族林立的京城是算不得什麼顯赫人家,可也是世代以耕讀傳家的望族,士工農商,商人處在四大階層裡的最末一層,誰家願意有個當妾的親戚?還是商戶人家的妾,於君氏族人來講,連將自己族中的女孩兒嫁給商人做妻子都彆扭,也就難怪衆族老會這麼大的反應了。
族長道:“我也只是恍惚聽說有這麼一件事,所以才找伯恭兄弟求證,讓他拿出姑爺的庚帖給大家瞧瞧的,雖說商戶人家門第是低了一些,但二姐兒畢竟是庶出,且不嫁也嫁了,所以我的意思,只要伯恭能拿出姑爺的庚帖,咱們也就委屈委屈,認下這門親戚得了,怎麼樣,伯恭兄弟,你是讓自家的下人回去取呢,還是讓我派人走一趟?”
“這個……,還是等過幾日我想起放在哪裡了,再使人送去定大哥家中如何?明兒便是玨哥兒的好日子了,咱們別爲這些小事掃了大家的興,大家還是快進去吧,都站在門口做什麼?”君伯恭上哪裡拿君珊夫婿的庚帖去,納妾又不是娶妻,貨訖兩清的事,誰會給你庚帖?是以說完之後,便徑自想往裡走,打算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能拖到自己起復,就算讓全族人都知道了君珊被他賣給了商人做妾之事,他也不怕。
但族長一開始便知道這件事,卻隱忍不發直至今時今日,難道只是爲了當衆隨便問君伯恭一句而已?這樣關鍵的把柄,自然是要留待關鍵時刻才用,以便一擊即中,是以族長緊趕幾步,已擋在了君伯恭之前,道:“難得今兒個人齊全,伯恭兄弟還是當衆把話說清楚的好,也省得大家心裡有疑惑,到底伯恭兄弟是將女兒許給了商人爲妻,還是賣給了商人做妾?這可是關係到我們闔府體面名聲的大事,拖延不得,自是越早把話說清楚了越好,衆位叔伯兄弟說是也不是?”
衆族老聞言,紛紛附和道:“定大哥(定侄兒)說得極是,此事必須現下說清楚!”看向君伯恭的目光都頗爲不善,尤其是幾個家中正有女兒孫女兒要說親的。
君伯恭被逼得無法,只得繼續耍賴:“我是真的已經想不起來放在哪裡了,若各位叔伯兄弟實在想看,不如自個兒去我家裡找去?”想著族長與族老們就算再生氣再憤怒,也不至於真去搜他的家罷?那就別怪他告他們一個私闖民宅之罪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潘氏忽然冷聲開了口:“你是想不起來了,還是根本就沒有?也是,珊姐兒是被你賣去做妾的,幾時納個妾還需要交換庚帖了?你若真拿得出來,反倒有鬼了!”
這話說得衆族老臉色越發的難看,君伯恭的臉色就更難看:“大嫂子講話可要有證據,我多早晚將珊姐兒賣去做妾了?我是將她嫁給了商戶人家,可絕對是明媒正娶,大嫂子若是不信,我明兒便去信讓她帶著姑爺歸寧,證明給大家看我到底有沒有說謊,倒是大嫂子,這般誣陷於我,到底安的什麼心?我敬你是長嫂,又是族長夫人,處處禮讓於你,可不是爲了讓你隨隨便便誣陷於我的,我知道,你如今見玨哥兒出息了,就巴不得他一個親人都不要,只親近你們一家纔好,也好爲你們一家人謀利,我辛辛苦苦的在前面栽樹,可不是爲了讓你們一家人在後面乘涼的!”
楊氏如今雖深惡君伯恭,卻也
知道茲事體大,因忙也幫腔道:“是啊,大嫂子總不能爲了一己之私,就指鹿爲馬,顛倒黑白的誣人清白,總得要拿出真憑實據來,才能讓人口服心服,不然,就別怪人懷疑你用心險惡,居心叵測了!”
潘氏板著臉不怒自威:“看來你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們要證據是嗎,我這便給你們!”吩咐一旁的貼身媽媽,“你即刻回去將那小丫鬟接過來,到時候誰是誰非,自然一目瞭然。”
“是,太太。”貼身媽媽應聲而去,不到一刻鐘,便帶了個十三四歲,行動間頗有些畏畏縮縮的小丫鬟過來。
潘氏令其站到自己身邊,朗聲道:“這小丫鬟便是當初珊姐兒的陪嫁丫鬟,叫圓春,圓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來說,不要怕,我說了會護著你,就會護著到底的。”
圓春應了,小聲說道起來:“我們家小姐的確被老爺賣給了臨城一戶姓蕭的大商戶爲妾,那蕭老爺倒是挺喜歡我們小姐,可太太卻兇得很,動不動就打罵我們小姐,上個月更是趁蕭老爺出遠門之際,將我們小姐轉手給賣了出去,至今不知去向……求各位老爺太太救救我們家小姐,她真的好可憐……”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一旁楊氏早已是臉色大變,她自然認識圓春,原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後者了,誰知道今日卻見到了,顯然潘氏已找到了她們主僕,若他們再不承認,只怕下一個出來指責他們的,就會是君珊本人了;君伯恭則早已是氣急敗壞,上前便欲踹圓春,被潘氏擋在了圓春以前,他到底不敢踹潘氏,只得大罵圓春道:“你這賤婢胡說八道什麼,到底是誰指使你來誣陷我的?別以爲有人護著你就可以信口雌黃了,我照樣要你的命!”
圓春嚇得瑟瑟發抖,潘氏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纔看向衆族老道:“方纔這小丫鬟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相信大家也已明白了,咱們族中可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具體該如何處置,還請大家商量一番,早做定奪,再就是珊姐兒那裡,是不是也該趁早打發人找找去,也許還能有找回來的希望?”
衆族老本已有幾分信了族長和潘氏的話,如今又有了圓春這麼個證人,還有什麼可懷疑的,都信了君伯恭賣女爲妾之事,紛紛憤怒道:“還有什麼可商量的,君伯恭與楊氏先是買兇謀害前頭嫡妻留下之子女,如今又出賣庶出女兒,敗壞門風,行爲惡劣,就該立時開祠堂,將君伯恭一房出族纔是!”
“對,就該將他們一房即刻逐出族中才是,不然誰知道他們以後還會做出什麼敗壞闔族名聲之事來!”
“君氏一族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容不下這樣的害羣之馬,還請族長即刻開祠堂!”
早在方纔族長忽然問及君珊之事時,君伯恭已知道要糟糕,但總還抱了幾分僥倖心理,覺得只要自己不承認,誰又奈何得了他,誰知道族長與潘氏竟準備得那般充分,連證人都早已準備好了,顯然是蓄謀已久的,君伯恭這才知道大勢已去。只可惜事情一開始就是他做的,當著族長的面兒,他也不止一次說過自己是將君珊許給了商人爲妻,甚至方纔還曾說過一遍,連想往楊氏身上推,說是楊氏做嫡母的苛待庶出子女都不成,說不得只能滿心忿恨與恐慌的被人推搡著去了祠堂,心裡則知道,君珊之事只是個幌子,族長與衆族老迫不及待要逐他出族,更多還是爲了奉承討好君玨。
奈何知道歸知道,他卻已是無力迴天,只得再次體驗了一回“牆倒衆人推”的感覺,至於楊氏與一同跟來的君珮君璇,也在他被人揪著離開之後,被人扔了出去。
族長與一衆族老的效率很高,下午便已辦好了將君伯恭一房出族的一應事宜,不但將君伯恭一家的名字自族譜上勾了去,將君璃的名字也添到了君仲謙的名下,成了君仲謙的女兒,又與君玨成了親姐弟,連官府那裡也已備了案,從此君伯恭便不算是君氏一族的人,自然更不可能再打著君璃與君玨父親或是伯父的名頭在姐弟二人面前擺長輩架子,雖奈何不了姐弟二人,卻多少會噁心到二人了。
對這個結果,不必說君璃與君玨都很滿意,是夜因擺了一桌酒宴請族長與幾位族老,由君玨與容湛作陪,至於君璃,則令人擺了一桌酒在小花廳,與潘氏嬸侄二人對坐了共飲。
“大伯父與大伯母的大恩大德,我與玨弟都記下了,以後若是大伯父與大伯母有什麼吩咐,我姐弟二人一定竭盡所能,絕不推諉!”君璃親自與潘氏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起身鄭重的敬過潘氏以後,仰頭一飲而盡。
君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日之事絕對不是巧合,而是族長與潘氏佈局已久的,就算知道他們不是單純的爲了她和君玨,多多少少總有幾分私心,她依然很感激,以後君玨總算可以不受君伯恭的任何掣肘,總算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展翅高飛了,爲了這個結果,就算要付出其他代價,她也樂意!
潘氏沒有說話,只是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然後拍了拍君璃的手,她與族長揹著君璃與君玨姐弟做了這麼多,爲的可不就是二人的這一句話?他們夫妻兩個已是大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這輩子雖沒享受過什麼大富大貴,該吃的也吃了該見識的也見識了,在親朋本家中也掙下了一溜兒的好名聲,可他們的兒孫呢,長子資質平庸,長孫倒還算得上一個可造之材,族中覬覦族長之位的卻是大有人在,一旦兒子坐不穩保不住族長之位,就算將來孫子再有本事再也手段,也未必能叫旁人將已吃進嘴裡的東西再吐出來;還有他們的幾個孫子,已俱各苦讀了十幾年到幾年不等,自是希望能以科舉出人頭地的,只他們的資質實在差君玨差得太多,將來的前程自然也遠遠及不上君玨,以後指望君玨提攜的日子還在後頭呢,不早些進行感情和利益投資,君玨將來憑什麼幫他們,就憑素日的情分嗎?
所以自打君伯恭罷官,與君璃君玨姐弟鬧得不死不休以來,夫妻兩個便時刻注意著君伯恭府上的動靜,就是想著看能不能抓到君伯恭什麼致命的把柄,賣君璃與君玨一個大人情,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他們等來了這個機會。
當然,潘氏這麼多也不完全就是在進行感情和利益投資,爲兒孫們的以後鋪路,她當年與談夫人是真的交好,對君璃和君玨還是很有幾分真感情的,尤其姐弟二人又進退有度,知情識趣,實在是值得一交之人,就算他們以後照拂不了她的兒孫們,她也願意結這麼一段善緣。
與聰明人說話在精不在多,君璃說完感激的話後,便不再拘泥於這個話題,而是問起君珊的境況來,“……也不知二妹妹被那蕭家太太賣到了哪裡去?若是大伯母知道,還請告訴我,我也好使人即刻走一趟,看能不能將她解救回來,到底與我姐妹一場,沒道理我在這裡安享富貴,她卻掉入泥淖求助無門,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說到底,君珊與周姨娘都是可憐人,當初在他們姐弟陷入困境之時袖手旁觀,也不過只是爲了自保而已,乃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麼大錯,如今君珊落得那般境地,她能伸一把手,就伸一把手罷,於她來講,或許只是舉手之勞,可於君珊於周姨娘來講,也許就是再造之恩了。
潘氏聞言,嘆道:“我若是知道珊姐兒在哪裡,你以爲我的人會不帶她回來,而是繼續留她在那虎狼之地?連圓春一個小丫鬟我都不願意庇護她一輩子了,更何況珊姐兒到底是自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來,實在是我的人去時,她們主僕已被那蕭太太遠遠兒的賣了,我的人打聽了好久,纔打聽出了圓春的下落,自圓春口裡得知了珊姐兒恍惚是被賣給了一個徐姓行商,卻連那行商的姓名祖籍在哪裡都不知道,人海茫茫,要如何找去?盼只盼她吉人自有天相,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了!”
當日自得知了君珊被君伯恭賣與一個商人爲妾後,族長親自出面向君伯恭求證,卻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打探到,潘氏無奈,只得暗地裡在君伯恭和楊氏貼身服侍的人身上下功夫,不料那些人也什麼都不知道,亦連周姨娘都不知道,潘氏無奈,可又沒辦法撬開君伯恭的嘴,且也怕打草驚蛇,只得令人繼續與君伯恭身邊的人套近乎,足足用了好幾個月時間,花了幾百兩銀子,總算自君伯恭最貼身的長隨口中打探到了君珊是被賣去了臨城一戶姓蕭的人家爲妾,這種事情君伯恭總不能親自出面去辦,那未免也太掉身份,自然就只能吩咐底下人去辦,而他那長隨對他雖有幾分忠心,到底架不住銀子的誘惑,一來二去可不就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君璃也相信潘氏的人品,她既說願意解救君珊,那便是真的願意,只可惜君珊命薄,竟又被轉手賣了出去,也實在是有夠苦命的,說來說去,都是君伯恭造的孽!
她不由也嘆道:“如今也只能盼著上天保佑二妹妹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了,她這輩子沒得到過君老爺半點疼愛與看重,卻要白白受這些罪,君老爺這樣狠心,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也就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而已!”
潘氏點頭道:“可不是這麼說,要不是因爲他心腸實在太壞,人品實在太低下,你伯父與我也未必能下定決心將他出族,就算不爲他考慮,總要爲琪哥兒兄妹幾個考慮,琪哥兒倒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只可惜爲父母所累,不然將來指不定也會有一番出息,如今卻是一輩子都毀了。”
君伯恭是君氏一族立族上百年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兩榜進士,別說他們這樣的小族,連那些傳承了幾百年的顯赫大族要出一個兩榜進士都是不簡單的事,他們又何嘗願意將其出族,實在是君伯恭立身不正,心底太壞,連自己親生兒女們的性命都能罔顧了,難道還能指望他爲族人們做點什麼,提攜族人們嗎?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曾提攜過任何族人,反而時時一副高高在上,不將族人們放在眼裡的樣子,楊氏等人也是一樣,在面對族人時,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久而久之,族人們心中若沒有怨恨與不平,在他失了勢壞了事後不落井下石,才真是奇了怪了!
君璃想起君琪,也覺得那是一個極不錯的人,難以想象君伯恭與楊氏這對歹竹也能生出這樣的好筍來,只可惜終究還是被君伯恭與楊氏所累,後半輩子怕是別想有什麼大出息了大造化了,只盼他下輩子投胎之前先擦亮眼,不要再選君伯恭與楊氏這樣的人做自己的父母。
次日,君璃五更天就起牀了,草草用過一碗燕窩粥,又去暖閣裡瞧過睡得正酣的皎皎,說自己今天未必有空,令奶孃今日千萬好生照顧著她,別讓她被爆竹聲嚇著了之後,便忙忙去了前面。
她前腳方到得那裡,一身真紅遍地金通袖衫,頭戴赤金鑲翡翠頭面的潘氏也過來,君璃忙上前與潘氏見了禮後,嬸侄二人便坐在門廳裡,開始執起事來。
不多一會兒,君玨過來了,穿了一身大紅色的新郎禮服,整個人顯得是器宇軒昂,神采奕奕,一看便知道昨晚上睡得極好。
君玨上前給潘氏和君璃見禮:“連日來讓大伯母受累了,明兒我與金氏一定要好生與大伯母敬杯茶,聊表對大伯母的感激之情。”感激潘氏爲他們姐弟打理產業這麼多年卻從無私心,感激潘氏這兩年來爲他們姐弟做的一切,更感激潘氏與族長昨日對君伯恭的致命一擊,讓他們姐弟以後都不必再受君伯恭的掣肘!
潘氏微微一笑,沒有說客氣話:“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雖然我覺得我有些當不起。”
君璃笑道:“大伯母都當不起玨弟與新人這一杯茶了,闔族上下也沒人能當得起了。”說完見君玨的衣襟有些微褶皺,忙起身上前給他撫平了,又上下細細看了他一回,才笑著感嘆道:“總算等到這一天了,姐姐心裡真是高興!”也不知道現代的弟弟是否也已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希望他們能相親相愛,守望相助一輩子!
見君璃說著,眼裡已有了淚,君玨也微微有些鼻酸,忙笑道:“我答應過姐姐,要讓姐姐以我爲傲,讓任何人都不敢在瞧不起姐姐,再讓姐姐受委屈的,如今我雖然沒能完全履行我的承諾,卻有另一個人代我正履行承諾,我也很高興!”以前他看容湛這個姐夫還不怎麼樣,就算之後態度轉變,也只是差強人意,如今卻慶幸,幸好姐姐是嫁給了他,才能活得像現下這般恣意,想來定是母親在天有靈在保佑姐姐,讓姐姐明明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姐弟二人說了一回話,就有小丫鬟來稟前面開席了,於是嬸侄三人忙往前去。
等宴席散了場後,吉時也快到了,君玨便被他的一衆同窗同年簇擁著,往金家迎親去了。
——會試時君玨那些住在君璃客棧的同窗只有一箇中了二甲兩百名開外,其他都只能再等幾年了,但只衝著君玨探花郎這塊金字招牌來提前定房的人,依然快將客棧的門檻兒都給踏平,連好些家就在京城的舉子們也來客棧訂房,嘴上雖沒說什麼,但心裡都想著要沾沾君玨的喜氣,只是君璃既然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將客棧做成客棧行業裡的奢侈品,自然不可能誰來都讓住,早早便設了各式考驗,只要通過考驗的人才能入住,一時惹得京城的人們紛紛來看熱鬧,端的是出盡了風頭。
聽得君玨要娶親,他那幾個沒能考中的同窗便也暫時沒有返鄉,而是留了下來,打算等喝過君玨的喜酒後再離開,再連上君玨高中後的幾個頗談得來的同年和同僚,是以今日迎親的隊伍裡不是翰林也是進士,再不濟也是舉人;而能通過殿試的人,又有哪一個是相貌差的,不然只一句“沒有官威”便能刷下好多人了,是以這羣迎親的人不但個個兒有功名,還個個兒都頗養眼,沿途惹得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又羞又喜,要不是顧忌著衆目睽睽之下,只怕早飛媚眼兒的飛媚眼兒,扔帕子的扔帕子了。
如此盛況,早被金家的下人報了回去,金家的親朋本家對金夫人都是又羨又妒,有那知機的,已與金夫人套起近乎來,話裡話外都透出著希望金夫人能通過女婿,爲自家的女兒結一門好親事的意思,讓金夫人面上雖不顯,心裡著實狠狠得意了一回,讓你們這些人素日裡明裡暗裡的奚落我女兒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如今你們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留到後面的人有湯喝了罷?
一時迎親隊伍到了,金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今日的新姑爺又是今科探花郎,自然要好好考較切磋一番纔好,由金公子領頭,引著族中的堂兄弟們,先是給君玨出了十道謎語,待君玨一口氣全猜對了以後,又讓君玨做十首催妝師,這當然也難不倒君玨,可衆目睽睽之下,到底有幾分不好意思,好在與他一塊兒來迎親的都是有真才的,吟個催妝詩還不是小菜一碟兒,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幫君玨答了,將氣氛炒得無比的熱鬧,引得好些賓客也不坐席了,都過來看熱鬧。
如此你來我往的過了大半個時辰,金公子見考得也差不多了,怕誤了吉時,才讓人開了門,迎了君玨進去。
金家發生的事,君璃自然不知道,她與潘氏坐鎮家中,要準備待會兒拜堂的事,要招呼賓客,還要過問一應瑣事,只覺不多一會兒便聽到了門外傳來鞭炮聲,意味著新娘子已經迎回來了。
她與潘氏忙領著人迎了出去,不多一會兒,果見一身大紅的喜娘攙著穿著大紅吉服,蓋著大紅蓋頭,與君玨一人扯了一邊大紅綢花的新娘子進來了。
待金若蘅由喜娘攙扶著跨過了馬鞍,司儀便高聲唱喝起來:“吉時已到,拜天地——”
“一拜天地——”君玨與金若蘅對著門口方向拜了。
“二拜高堂——”二人對著上首擺放的君仲謙的牌位拜了。
“夫妻對拜——”二人面對面的對拜了,然後由喜娘攙扶著金若蘅,二人被送入了洞房裡。
待新娘子在喜牀上坐定後,喜娘開始說起例行的吉祥話來,待說完之後,便將喜秤遞給了君玨,笑道:“請新郎官挑起蓋頭,從此稱心如意!”
君玨一張俊臉也不知是高興的,還是被滿屋子的大紅色映襯的,一直都紅紅的,他自喜娘手裡接過喜秤,猶豫了片刻,才手微微有些發抖的挑起了蓋頭,金若蘅豔若桃李的臉便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衆人紛紛善意的讚歎起來:“新娘子真漂亮!”
“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與咱們玨哥兒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金若蘅素日雖大方,也架不住這麼多於她來講全然陌生的人都盯著她看,又不好意思去看君玨,正是慌亂之際,不經意就接觸到了一雙善意的帶笑眉眼,不是別個,正是君璃,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待一雙新人飲過合巹酒,喜娘又問了諸如“生不生”之類的話,君玨也被小廝請去敬酒之後,君璃想著金若蘅頂著鳳冠霞帔必定累了,且新娘子一般是不吃什麼東西的,就怕半路上出醜,只怕這會子她也該餓了,便笑吟吟的招呼大家:“前面快開席了,大
家請罷,一定要吃好喝好啊!”
衆人便紛紛打趣起來:“瞧這大姑子多護著新弟妹!”卻也依言魚貫退了出去。
君璃這才笑瞇瞇的對金若蘅道:“累了也餓了罷,待你洗個臉換件兒衣裳後,待就有東西吃了。”笑容親切,語氣熟稔,就跟二人天天見面一般。
讓金若蘅心裡還殘存的幾分見大姑子的緊張也一下子煙消雲散的,本來她還想著她雖先與君璃交好,然後才認識君玨,與君玨有了這段緣分的,但畢竟之前二人只是朋友,如今卻是姑嫂了,身份一變,心態自然也要跟著改變,萬一君璃就跟那些她以前聽說過的厲害大姑子一般處處爲難她可如何是好?因此連日來都頗有些緊張與恐慌,如今這緊張與恐慌總算可以都放下了。
但饒是如此,金若蘅依然不敢再像以前與君璃說話那般隨意,因紅著臉小聲答道:“多些姐姐關心,我不累也不餓,只是臉上塗得厚厚的,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您能否叫我的丫鬟進來,服侍我洗把臉?”
君璃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妹妹幾時變得這般淑女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那個快言快語的你,你莫不是想著我們如今身份變了,你便只拿我當姑姐,不拿我當好姐妹了?那我可要傷心死了,早知道就不該撮合你們兩個的!”
“呃……”說得金若蘅越發的臉紅,但卻徹底放鬆了下來,笑道:“是我著相了,以爲如今彼此身份變了,便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隨意了,卻忘了以前非親非故時我與姐姐尚且那般要好,如今成了骨肉至親,應該更要好纔是。”
姑嫂二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其實二人之前攏共也才見過幾回面而已,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真正投緣交心的人,不必時常見面,也能心意相通,而沒有緣分的兩個人,就算天天在一起,沒準兒也是形同陌路。
翌日,是新人敬茶認親的日子,君璃作爲胞姐,自然不能缺席,是以昨夜一家三口仍沒回寧平侯府去,繼續歇在了君玨的宅子,如今該叫君翰林府上了。
待大家都坐定後,潘氏便起身道:“雖說如今玨兒是仲謙兄弟的兒子,可談氏弟妹到底生他一場,如今新媳婦兒進門,我的意思,一雙新人除了該給仲謙兄弟敬茶,也該給談氏弟妹敬一杯茶的,未知大家意下如何?”
族長夫人都發了話,且此事本也無傷大雅,衆人樂得賣順水人情,自然不會反對,紛紛附和道:“這原是應該的。”、“理當如此!”
於是在給君仲謙的牌位敬過茶後,一臉志滿意得的君玨與一臉嬌羞的金若蘅,一看便知昨兒個夜裡很是相得的夫妻兩個又給談夫人的牌位敬了茶,君璃代談夫人賞了金若蘅一個九百九十九兩的紅包和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的鐲子。
二人又給族長和潘氏敬茶,族長和潘氏連稱“不敢”,到底在君玨和君璃的堅持下,受了這杯茶,潘氏賞了金若蘅一對羊脂玉蓮花簪子,族長則賞了一個紅包。
輪到君璃和容湛時,君璃送了金若蘅一套九十九兩的赤金頭面,容湛則與族長一樣,也是一個紅包,其他族中長輩和平輩們也各有禮物相贈不提。
君璃見君玨行動間頗爲照顧金若蘅,金若蘅看向君玨的目光也滿滿都是情誼,知道二人對彼此都很滿意,這才放心與容湛帶著皎皎回了自己家裡,只不知是不是前陣子操勞太過,回去的第二日她便病倒了,將容湛唬得不輕,請醫問藥的,一直折騰了半個月才漸漸好起來。
君玨與金若蘅知道君璃病倒後,一起來探病,趁金若蘅不注意時,君璃悄悄兒問君玨:“君老爺一家這些日子沒有上門鬧事或是找你的麻煩罷?”她怕君伯恭狗急跳牆,本來他就已經起復無望了,如今又被逐出了宗族,試想連宗族都容不下他了,想也知道他的品行實在太壞,朝廷又怎麼會再用這樣的人?
“姐姐放心。”君玨道,“他們都是被出族的人了,就跟那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家裡又被你弟妹搭理得井井有條,閒雜人等根本別想踏進一步,他能找我什麼麻煩?
君璃聽說,這才放了心,只究竟仍有幾分意難平,因小聲嘀咕道:”若是老天哪日將他給收了去就好了,橫豎他留在這世上也是個禍害,不過既然禍害,只怕沒那麼容易就被老天收去,不是有句話叫‘禍害遺千年’嗎?“
君玨開玩笑道:”指不定這次老天聽到姐姐的禱告,就真將他收了去呢?“
君璃不抱太大希望:”承你吉言了!“
姐弟二人都沒想到,在他們說了那番話後不幾日的一個夜晚,老天竟真將君伯恭給收了去,不過不是老天開了眼,要收了這個禍害,而是君伯恭壞事做得太多,終於惹怒了一個人,不是別個,卻是周姨娘,竟放了一把火,將君伯恭與楊氏,連同她自己一塊兒燒死了在君府的正房當中。
周姨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君珊能嫁一個好人家,那樣她的後半輩子也多少能有幾分指望與寄託,只要能讓君珊嫁到一個好人家,便是讓周姨娘以性命爲代價她都願意,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在君府的後宅裡百般鑽營了。
誰曾想一直到君珊都滿了十八歲,成了一個老姑娘後,楊氏依然不曾爲她定下一門親事,周姨娘急得整晚整晚的睡不著,頭髮大把大把的掉,卻無可奈何,只得每天臨睡前都祈求上蒼,只要夫人願意爲二小姐定下一門親事,哪怕男方窮一些甚至有缺陷都沒關係,只要人好,哪怕讓她立刻死了她都願意;誰知道她祈求來祈求去,沒有祈求到楊氏爲君珊定親,反而等來了一個晴天霹靂,君珊竟被賣給了一個商戶人家做妾,賣她的人還不是楊氏,而是她的親生父親!
周姨娘幾乎是瘋了一般去找到君伯恭,不停的給他磕頭求他不要那樣對待君珊,說君珊也是他的親生女兒,求他大發慈悲,一直到連頭都磕破了,流了滿臉的血,君伯恭依然不爲所動,反而還命人將她和君珊分別關押了起來,在君珊被送走之前,再不讓她們母女見面。
如此一來,周姨娘相當於是連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自然更無從將之前從君璃那裡得來的那三千兩銀子給君珊以防身了,自那時起,周姨娘便恨透了君伯恭,也恨透了楊氏,日日夜夜都在詛咒他們不得好死,人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起來,唯一支撐她熬下去的信念,便是萬一君珊得了那商人的寵,生下個一兒半女的,也算是後半輩子有了依靠,那她才能無牽無掛的去死。
誰知道就連這樣一個已經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的希望與信念,也被殘忍的毀掉了,君珊竟又被那商人的太太轉手給賣了,如今還不知道流落到了什麼地方去,甚至還在不在這世上都是未知!
周姨娘徹底絕望了,生出了要與君伯恭和楊氏同歸於盡的念頭,反正她這輩子活著也沒什麼指望了,當然,她也不能讓害她女兒的人好過,就算要死,她也要拉了他們墊背,總不能她們母女苦了一輩子,臨到頭來也一直悽悽慘慘的死去,那些害了她們母女的人卻仍能活在這世上安享富貴榮華罷,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君伯恭和楊氏並府裡僅剩的幾個下人都睡著了以後,周姨娘放了一把火,且沒忘記澆上菜油,等屋裡的君伯恭和楊氏並屋外的下人們終於意識到了失火之時,火勢已經大得根本撲滅不了,屋裡的君伯恭與楊氏也沒有再逃出來的希望了。
一直守在院子裡,眼睜睜看著君伯恭與楊氏是怎麼一點一點的被大火吞噬的周姨娘確定二人是無論如何都活不了了的之後,才縱身也跳入了火海當中……
君璃自潘氏使來報信的婆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後,不由與容湛嘆道:”早知道當初我就該拉二妹妹一把的,不然她與周姨娘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了。“不過君伯恭與楊氏被燒死了這件事卻讓她心裡那是相當的爽,只是可惜了周姨娘。
шшш?тTk an?℃ O 當初之事容湛已自君璃之口聽說了,雖事涉自己,且若當時周姨娘母女對君璃伸出了援手,君璃指不定還不會嫁給他,但容湛依然對周姨娘沒太大的好感,因只是淡淡道:”以後的事誰又能說
得準呢?不過已經這樣了,說什麼也是惘然了,且說到底也不是你造的孽,至多以後我們若有緣遇上你二妹妹,幫她一把也就是了。“
君璃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就是還有些可惜了君琪,那小夥子我印象還不壞,雖然是楊氏生的,但與他其他三個弟兄姊妹都不一樣,聽說這次發生了這樣的事,也沒被打垮,而是將父母和周姨娘都葬了,然後變賣了家裡的產業,帶著弟兄姊妹們搬去了鄉間,說是自此要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了。大伯母與大伯父都挺同情他的,不過他這輩子最好也就能做個田舍富家翁了,被出了族的人,難道還想指著科舉出頭不成?“
容湛對君琪印象也不壞,道:”能做個田舍富家翁也不錯,譬如咱們,想還未必能想來這樣的福氣呢,倒是便宜了容潛那混賬東西,我還沒離開過京城呢,他倒好,先享受‘海闊憑魚躍,山高任鳥飛’去了,如今這一成不變的日子,可真是沒勁透了!“
君璃也覺得如今的日子沒勁,不由嘆道:”若是多早晚你能外放就好了,我要求也不高,能有個三年就好,人活一世,總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纔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不是有句老話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
容湛就沒有說話了,心裡卻在暗暗起誓,過幾年一定要設法謀個外放,帶媳婦兒去外面走上一圈纔好,她自跟了自己,幾乎從沒向自己提過什麼要求,自己若連她這麼個微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也白爲人夫一場了!
不管君璃與容湛覺得現下的日子如何的沒勁兒,這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十一月,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君璃本就是個怕冷的,應酬也少,每日裡除了去給太夫人晨昏定省和打理家事,便是窩在家裡與皎皎一塊兒玩,給小傢伙兒講故事,小傢伙已經一歲半了,正是最好玩兒的時候,每日裡雖與君璃添了許多瑣碎麻煩,卻也添了更多的樂趣。
這一日,君璃與皎皎窩在臨窗的榻上,給小傢伙講《海的女兒》,正被小傢伙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問得瀕臨暴走之時,有小丫鬟進來屈膝稟道:”回奶奶,外面來了位自稱是奶奶二妹妹的婦人,門房的人想著奶奶只有一位兄弟,便是舅爺,哪兒來的妹妹,便不欲進來通稟,可那婦人卻堅持說自己真是奶奶的二妹妹,求門房的人千萬進來通稟一聲,門房的人見她說得可憐,卻不過通稟了進來,還請奶奶示下見是不見?“
君璃本來乍見小丫鬟進來,還只是小小的慶幸總算可以不必再絞盡腦汁的思考該怎麼回答女兒那些怪問題了,聽完小丫鬟的話後,這小小的驚喜便變作了大大的驚喜,忙問道:”那婦人真說她是我二妹妹?晴雪,你快出去瞧瞧,看那婦人是不是二妹妹,若真是,就讓她進來,快去!“
依照君璃的本意,倒是想親自去瞧瞧的,可一想起若太夫人知道了,沒準兒又要藉機挑事兒,她雖不怕太夫人挑事兒,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不得只能使晴雪去了,反正晴雪也認得君珊。
晴雪以前是深惡周姨娘母女,不過自君珊被賣於商人爲妾,周姨娘又死了之後,她便同情起母女二人來,聞得君璃的話,忙道:”是,奴婢這便去。“自領著那傳話的小丫鬟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纔回來,身後還領著一個人,一身雪青色的襦裙,面色憔悴,形容瘦削,不是君珊又是誰?
君珊一見到君璃,便深深拜了下去,顫聲叫道:”大姐姐,我以爲我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了’字的尾音還沒落下,淚水已流了滿臉。
君璃忙起身親自將她攙了起來,柔聲道:”好了,一切不愉快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別怕,也別哭,如今你到了我這裡,便再沒有誰能傷害你了。“
不想君珊聽了她的話,卻哭得更兇了,也不怪她要哭,實在是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她過的日子雖用活在地獄裡來形容稍顯誇張了一些,卻也沒比地獄好到哪裡去,如今總算見到親人了,親人還這般親切溫柔的待她,叫她如何還忍得住?
這一哭,便直哭了大半個時辰,方在君璃的解勸下漸漸停了下來,說起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遭遇來。
當日君珊被君伯恭賣給了商人做妾,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再是庶出,到底也是官宦之後,且她姨娘就是作妾的,她難道還能不知道做妾的苦楚?就更不必說那蕭姓商人與君伯恭的年紀差不多,都可以當她爹了,——可她還不敢死,因爲君伯恭拿她姨娘要挾她,說她若敢不聽話的出嫁,若敢去了蕭家不聽話,就將她姨娘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
沒奈何,君珊只得委委屈屈的被一乘粉轎擡到了蕭家在京城的宅子去,含淚屈從了蕭商人。到了蕭家後,她一開始倒也過過一陣兒好日子,蕭商人的正妻不在京城,那宅子就她一人獨大,她又生得漂亮且溫順,關鍵還是官家之後,聽起來很是體面,是以很得那蕭商人的寵。
但好景不長,沒多久蕭商人的母親病逝了,他必須回去奔喪,君珊便也只能跟著回了臨城。蕭商人的太太是他以前未發跡時娶的,據說是一個殺豬匠的女兒,其教養氣度可想而知,見蕭商人帶了這麼個才貌氣度都甩自己不知道多少條街的愛妾回來,當即恨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立時打殺了才解氣,不幾日便說自己病了,讓君珊晝夜不離牀前的侍疾,變著法兒的磨搓君珊,端的是讓君珊苦不堪言。
偏那蕭商人又是個懼內的,見君珊被磨搓,也不敢有二話,只能趁蕭太太不注意時,拿些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話來安慰君珊,讓君珊忍忍,待忍到蕭太太哪天死了,立馬將她扶正。
君珊哪裡敢奢望扶正,事到如今,她唯一的心願便是早日生個兒子,待兒子長大後分家出去享幾日福了,自然不會將蕭商人的話放在心上,誰知道這話卻不知怎麼傳到了蕭太太耳朵裡,當即大發雷霆,說君珊要謀殺她,立時叫了人牙子來,要將君珊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
蕭商人也不敢求情,讓蕭太太不要賣了君珊,可想起君珊到底跟了自己這麼些日子,又實在不忍心讓她被賣去最下賤的地方,便與大婦求情,只將她賣得遠遠兒的也就罷了。
蕭太太又不是不打算與蕭商人過了,也不敢真將他惹狠了,免得大家鬧個魚死網破,於是忍恨將君珊賣給了另一個徐姓行商,身價銀子都沒要,唯一的要求便是讓徐商人將君珊帶得遠遠兒的,一輩子都別再踏進臨城一步。
徐商人是個行商,幾年都難得回鄉一次,君珊跟了他,倒是不必再受大婦的磨搓了,可也不知是徐商人身體太不好,還是君珊太倒黴,君珊跟了他纔不過倆月,他竟因一個小小的風寒,便一命嗚呼了!
慌得君珊手足無措,簡直絕望得恨不能也跟著死了算了,好在跟徐商人的幾個夥計跟著他走南闖北慣了,還沒慌得失了分寸,當即給了驛站兩百兩銀子,央其快馬回徐商人的家鄉去報信,不過十來日,徐商人的大婦徐太太便帶著長子趕到了,彼時徐商人早死透了,徐太太來了也無力迴天,只得就地買棺材裝裹了,準備擇日扶靈返鄉。
至於生意上的事,徐商人的長子已經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自然不必徐太太煩心,徐太太得了空,便開始收拾起君珊這個夫君生前的愛妾來,說是君珊害死了徐商人,要讓君珊償命。
君珊雖早覺得活夠了,但記掛著周姨娘,死到臨頭,還是求生的**站了上風,急中生智,因說自己是京城人士,乃官家千金,是與母親在尋親途中走散了被徐商人所救,一路帶著她打算送她進京投親的,還說她親姐姐是寧平侯府的大奶奶,讓徐太太送她進京去,她姐姐必定有重謝。
徐太太比起蕭太太,見識倒是多了幾分,自然知道官家之後是不能做妾的,又聽君珊說自己姐姐是寧平侯府的大奶奶,有名有姓,不像是編出來的,便信了幾分,因又叫了夥計來問,夥計倒是知道君珊的確是徐商人的愛妾,可君珊從不是個頤指氣使的人,待他們那些底下人都還好,如今見她可憐,便也順著她的話說她的確不是東家的妾,不然怎麼會沒有身價銀子?
至此徐太太已信了七八分,但到底還是有幾分意難平,於是留在兒子料理剩下的事,自己帶了君珊進京,打定主意若君珊說的是真的也就罷了,就當是結一段善緣,若是假的,就休怪她立刻讓賤人償命了!
到了寧平侯府的大門,門子一聽君珊說是大奶奶的妹妹,先還嗤之以鼻,說自家大奶奶只有一個弟弟,哪來的妹妹,便不肯進去給君珊通報。
徐太太一聽,立刻對君珊怒目而視,唬得君珊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只得央求那門子,說自己真是他們家大奶奶的親妹妹,求他們通融一下,幫忙往裡通報一聲,那門子卻不過,才通報了進去,於是方有了之前小丫鬟進來稟告那一出。
而那徐太太見之後從裡面來了個大丫鬟模樣的女子,見到君珊便稱二小姐,證實了君珊的確是寧平侯府大奶奶的妹妹後,方知道君珊所言非虛,卻猛地想到,萬一君珊是自己亡夫拐帶的呢?如今找到她的姐姐了,還是堂堂侯府的大奶奶,要問自家的罪,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當下也不敢應晴雪說的自家大奶奶要好生答謝她的話,藉口家裡還有事,掉頭便離開了。
”……早知道那女人竟不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還想要二小姐的命,方纔我就不該讓她走,該將她留下來好生爲二小姐出氣的!“聽完君珊的話,君璃還沒開口,晴雪已先一臉的不忿。
君璃見君珊仍哭得傷心,因擺手道:”罷了,說到底沒有那徐太太,二妹妹也回不了京城,到不了我這裡,就衝這一點,那徐太太的心便不算太壞,若是換了之前那蕭太太,只怕二妹妹這會子還在不在這世上也未可知呢!“
君珊擦了擦淚,哽咽道:”大姐姐說的是,徐太太對我還不算太壞,不然我……如今我總算見到大姐姐了,我這樣不乾淨的人,也不敢有別的奢求,只求能見姨娘一面,便是立時死了,也能瞑目了,還求姐姐成全我這個微薄的心願。“說完又要拜下去。
君璃自見了君珊,驚喜慶幸之餘,最大的難題便是不知道該怎麼向君珊提及周姨娘的事,誰知道怕什麼來什麼,君珊這麼快便問及了周姨娘,她只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岔開話題道:”你一路舟車勞頓的,怕是早已累了,不如我先讓晴雪服侍你去梳洗一番,換件衣裳,今晚上再好生休息一晚,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說也不遲,你看怎麼樣?“
君珊向來是個柔順的人,若是換做其他事,她必定不會違逆君璃的意思,可事涉自己的親孃,她只覺一刻都再等不下去,因忙懇求君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這一年多我最牽掛的就是我姨娘,如今我好容易回來了,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及見我姨娘了,求大姐姐幫幫我,求大姐姐了……“說著已是紅了眼圈,”我在外面老是夢見姨娘不好了,我實在擔心她……“
聽得君珊這麼說,君璃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周姨娘已不在人世這件事了,只得遲疑道:”姨娘她是有些個不好,二妹妹你做好心理準備……“要不怎麼有母女連心、母子連心的說法呢,周姨娘爲了給君珊報仇,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君珊又豈有不牽掛周姨娘的?
話音未落,君珊已急白了臉:”姨娘她怎麼了,是不是夫人又苛待她了?還是……老爺已將她賣到那不乾淨的地方去了?姐姐,您快告訴我,您快告訴我啊……我就知道,老爺與夫人不要了我們母女的命是誓不罷休的,已經將我賣了,得了那麼多銀子,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姨娘,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要是被賣了還好,至少還活著,可如今……君璃暗歎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與君珊說纔好,君珊見她不說話,以爲周姨娘是真的被賣到了下賤之地去,瞬間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姨娘,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君璃見狀,也忍不住眼熱鼻酸起來,想了想,到底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君珊,”姨娘並沒有被賣掉,她、她自得知了你被蕭太太賣掉,不知去向之事後,放了一把火,與君老爺和楊氏……同歸於盡了……“
君珊先聽到君璃說周姨娘沒有被賣掉,還升起了幾分希望來,誰知道下一瞬,就聽說了更壞了消息,她姨娘竟然已經沒了,若只是被賣了,至少還活著,至少還有寄希望於終有一日會找到她,母女再見面,可如今天人永隔,她根本一輩子都再不見到自己的姨娘了!
巨大的打擊,讓君珊一瞬間連哭都哭出來了,只是直著眼睛呆坐在那裡,看得君璃與晴雪等人都是既難過又害怕,怕她悲極攻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君璃只得上前握了她的手,輕聲說道:”二妹妹,你想哭就哭出來罷,哭出來心裡多少能好受一些,姨娘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她只想看到你平安,只要你好,讓她做什麼甚至是賠上性命她都是願意的,你可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君珊聞言,怔怔的看了君璃一眼,喃喃說了一句:”她從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甚至從沒聽我叫過她一聲‘娘’,她怎麼就能死了呢,怎麼就不等等我,怎麼就不再等等我啊……“說著,終於哭出了聲來,漸漸越哭越大聲,最後更是嚎啕大哭起來。
卻終因連日來急著趕路,身體疲憊不說,心情更是一直高度緊張,如今總算僥倖脫險,誰知又乍聞噩耗,大悲大喜之下,到底架不住暈了過去。
急得被她哭得也紅了眼圈的君璃忙道:”快叫人請大夫去,再將後面的麗景軒灑掃收拾出來,將二妹妹挪去那裡,省得大爺進進出出的,也該避避嫌纔是。“
晴雪等人忙應了,分頭忙活起來,等將君珊挪去麗景軒安置了,又等大夫瞧過以後,天已快黑了,彼時君珊還沒醒,大夫說是勞累過度,傷心過度所致,開了幾張方子,便告辭而去了。
君璃忙命人去煎了藥來看著餵給君珊吃下,又留了墜兒和菊香在麗景軒服侍後,方嘆息著回了迎暉院。
就見容湛已經回來了,正單手拖著皎皎在半空中玩耍,皎皎的膽子大得根本不像個女孩兒,竟一點也不怕,反而笑得”咯咯咯“的,讓君璃每每感嘆,其實皎皎前世是個男孩兒,只是今世投錯了胎?
見君璃進來,容湛忙將皎皎放下,問道:”聽說你二妹妹今兒個找了來?那敢情好,你總算可以了一樁心事了。“
皎皎在他懷裡伸手要君璃抱,君璃這會兒心情沉重,因只稍稍抱了抱她,便命人將她抱下去了,然後將君珊的遭遇簡單與容湛說了一遍,末了嘆道:”如今她這個樣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纔好了,你幫我想想,該怎麼安置她纔好?總不能養她一輩子罷,我倒不是養不起,就怕她不願意,且她還這麼年輕,我也不忍心她這輩子就這麼過了。“
容湛一臉輕鬆的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幫她找個可靠的男人嫁了也就是了,等嫁過去後,男人對她好,過陣子再生個孩子,日子有了盼頭,以前的事自然也就淡了。“
君璃不由眼前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只是她如今身份尷尬,又有那麼個經歷,只怕要找好的男人不容易,不過就算找不到一個方方面面都好的男人,至少也要有上進心,對她好不嫌棄她才成,你手下應該有不少這樣的兵士哦?一事不煩二主,這事兒交給夫君大人了!“
容湛撇嘴道:”就叫一聲‘夫君大人’就完了,我就那麼廉價,你好歹也該給點實質性的好處罷?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君璃好氣又好氣,只得湊到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這總成了罷?“
不想容湛還不滿意,”這就夠了?大奶奶,您可真會天生做生意的料呢,除非這樣……“湊到君璃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否則免談啊!“
”成日裡儘想這些不正經的!“君璃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啐了他一口,纔沒好氣道:”答應你便是,你可要儘快把事情給我辦好!“
次日,君璃腰痠背痛的起來時,容湛早不在屋裡了,她草草梳洗了一番,便抱了皎皎去看君珊。
君珊已經起來了,面色蒼白,神情怔忡的坐在臨窗的榻上,看得君璃不由暗自一嘆,然後命皎皎:”快叫二姨母!“
皎皎素來嘴甜,聞言立刻甜甜的叫了一聲:”二姨母!“
君珊回過神來,見是君璃抱著女兒來了,強擠出一抹笑意迎上前:”大姐姐來了。這便是皎皎罷?長得可真是好……只是我如今身無長物,這見面禮只得以後再補上了,還請姐姐勿怪,也請外甥女兒不要怪姨母小氣纔好。“
話音剛落,君璃還沒說話,皎皎已先奶聲奶氣道:”二姨母放心,我不會怪您的,您只以後不要忘了就是了。“
明明就是小人兒,偏又要學大人說話,逗得滿屋子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來,連君珊臉上的悽苦之色都淡了許多,屋裡的氣氛自然好了不是一點半點。
君璃趁熱打鐵,又將皎皎遞過去讓君珊抱,直至瞧著君珊臉色又好了幾分後,才叫人抱了皎皎下去,正色問君珊道:”二妹妹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君珊抿了抿脣,苦笑道;”我這樣不乾不淨之人,還能有什麼打算,左不過找個僻靜的庵堂,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罷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君璃倒也不意外,把事先想好的說辭搬了出來:”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一副枯槁的樣子了,若是姨娘泉下有知,見她心心念唸的女兒到頭來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讓她於心何安?難道她生你養你一場,爲了你甚至連性命也豁出去了,就是爲了看你這樣糟踐自己?什麼‘不乾不淨’,那又不是你的錯,你自己都是受害者了,你又何罪之有?我已與你姐夫說好了,讓他在手下的軍士裡給你找個合適的,琴瑟和鳴,再生上幾個孩子,日子不是就有盼頭了?此事就這麼定了,只不知你有什麼要求,趁早說與我知道,你姐夫也好有個具體的方向。“
”可是……“君珊本來就不是個有主見的人,見君璃都把她以後的路給她安排好了,便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只是對未來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確定和害怕,”我這樣的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君璃道:”以前我剛嫁給你姐夫時,有誰能想到我能把日子過成今日這樣的了?別說旁人了,連我自己都沒想過,可如今你再看我,夫妻相得,女兒可愛,以後的日子還會更好,可見這日子是好是壞,端看你怎麼過,你怎麼就能肯定自己不能有好日子過了?更何況你不是還有我嗎,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著你白人欺負不成?你快說說,你有什麼要求?“
君珊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我都聽大姐姐的……我也沒什麼要求,只一點,我不想與人做小,哪怕那人再窮,只要是正頭夫妻,我也情願。“她生母是妾,她自己也做了一年多的妾,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子女將來再受跟自己一樣的苦。
君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回頭就與你姐夫說,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如此就有勞姐姐和姐夫了。“君珊小聲道了謝,又道,”也不知道家裡……以前的君府如今怎麼樣了,我明兒想回去祭拜一下我姨娘,也不知道會不會給姐姐添麻煩?“
”麻煩倒是不麻煩。“君璃道,”不過君琪葬君老爺和楊氏時,連姨娘也一塊兒葬了的,聽說就是東郊城外,至於爲何沒有將他們葬入君氏的祖墳,乃是因爲……“將當日君伯恭是如何被出族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可見惡人都是終將受到惡報的,自然善人也將受到善報,你若要祭奠姨娘,我明兒安排人送你去東郊便是,倒是不必再回以前的君府了。“
君珊沒想到竟還發生了這麼多事,半晌都回不過神來,不過倒是將君璃那句‘可見惡人都是終將受到惡報的,自然善人也將受到善報’聽進了心裡去,對未來也漸漸生出了幾分憧憬來。
容湛的效率極高,很快便擇定了自己下面一個小旗爲君珊的夫婿人選,那小旗今年三十歲,父母早亡,前頭娶過一個妻子,卻在生女兒的時候難產,他擔心女兒受後母磨搓,便一直沒續絃,如今女兒大了,該到說親的年紀了,可旁人卻嫌他女兒是喪婦長女,一直沒能說成功,所以纔會急著要續絃,聽說了君珊的條件後,很是滿意,雖未見過人,已與容湛承諾,將來一定善待君珊,且女兒過不幾年就要出嫁了,君珊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君璃聽說了後,也覺得這小旗的條件不錯,在徵得君珊的同意後,挑日子讓二人彼此相看了一回,結果彼此都挺滿意,於是這樁婚事便定了下來。
君璃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給君珊置了兩千兩銀子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嫁了過去,來年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倒比君璃與容湛的次子還要大上半個月,又比君玨與金若蘅的長子小上三個月,表兄弟幾個倒都生在了同一年。
生了次子後,君璃便算是兒女雙全了,又少了一樣被太夫人挑事兒的由頭,連帶之前那個給太夫人賜過來的玉姨娘都被容湛以幾年下來都未能爲他生下一兒半女爲由,花二百兩銀子給發嫁了出去,氣得太夫人又發了一頓脾氣,誰不知道玉姨娘至今都是處子之身,若是生得出孩子來才真是怪了!
可容湛年前才升了正五品千戶,寧平侯也越發的倚重他,內宅更是被君璃打理得井井有條,二房三房並族中的人這兩年來都多分了不少東西,如今對君璃是交口稱讚,太夫人每每便是想發作都沒有由頭,也只能自己暗自生一回悶氣也就罷了。
君璃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再舒心也沒有了,只除了唯一的遺憾,沒有出京去看過外面的風景。
好在她這個唯一的遺憾,也在這年年底實現了,容湛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總算謀到了廣州一個衛所的缺,去那裡任千戶,又因千戶才只正五品,不比總兵之類的大員,不允許帶家眷,家眷必須留守京城,所以君璃與一雙兒女也得以隨行。
這可高興壞了君璃與皎皎,連日來都在外面東奔西跑的買遠行需要的東西,唯一不高興的便是太夫人,以家裡中饋不能沒人打理爲由,要將君璃母子三人都留下承歡膝下。
容湛與君璃自然不會買她的賬,夫妻二人分頭行動,容湛去找了寧平侯讓他去勸太夫人,君璃則去找了三夫人,請她幫忙主持侯府內的中饋,將太夫人話給堵了回去,然後定了過完正月十五元宵節後啓程。
這一日,君璃帶著皎皎去珍寶閣取自己前陣子新打的首飾,不想方走到半道,馬車便被堵住了,聽說是前面有人尋事,讓君璃想到了當初她與容湛的第一次會面,不由抿嘴微笑起來,誰能想到當初那針尖對麥芒的第一次相見,會成爲他們緣分的開始呢?
君璃因使了跟車的婆子去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短時間內能不能通過,若是不能,就原路換回,再走別的道或是明兒個再去都使得。
婆子領命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方回來,隔著車窗稟道:”是貞和郡主趁安遠侯不在家時,要賣了安遠侯的一個妾室,據說那妾室才落了胎,安遠侯知情後,跟著縱馬追了過來,讓貞和郡主別胡鬧,貞和郡主豈是省油的燈,當即便要讓人亂棍打死那妾室,這才鬧了起來……“
貞和郡主?君璃怔了一下,纔想起後者正是汪錚年後娶的妻子,乃是今上胞弟榮親王最小的女兒,因其生辰與太后是在同一日,歷來最得太后寵愛,連公主們都比不上,先嫁與定國公次子爲妻,誰知道過門才一年不到,定國公次子便因病去了,貞和郡主自然不可能爲丈夫守節,由太后接回了宮中跟自己住。
據說是貞和郡主先看上汪錚年的,然後便求了太后賜婚,汪錚年聖眷再隆,也不敢違抗懿旨,便娶了貞和郡主,只二人都是性子高傲要強之輩,婚後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以致汪錚年根本不願意進貞和郡主的門,自然貞和郡主也就不可能有孩子了。貞和郡主自己不能生,也不讓別的女人生,聽說汪錚年幾個懷了孕的妾室都是被她活生生打下了孩子來的,尤其一個最得汪錚年寵的妾室爲最,已一連落了好幾胎了。
寧平侯府這幾年在君璃的經營下,雖比前幾年境況好了許多,在旁人眼裡,依然是末流勳貴,且君璃本身又不是個愛應酬的,以致至今沒見過這位鼎鼎大名的貞和郡主,不過卻並不影響她猜測汪錚年那位落了幾次胎的愛妾的身份,”安遠侯那位愛妾可是姓柳?“
果然就聽婆子道:”聽說是姓柳,乃是安遠侯當年自外地帶回來的,想也知道與旁人不同,也就難怪貞和郡主容她不得了!“
這婆子是後來才進寧平侯府當差的,且君璃曾爲汪家媳之事距今到底已太過久遠,好些人都已忘了,婆子自然不知道,不然也不敢在君璃面前說這些了。
不過即便是知情人在君璃面前說了,她也絕不會生氣的,還是什麼是比知道渣男與小三兒日子過得不好更痛快的事呢?她咒汪錚年、貞和郡主與柳小三永永遠遠都是相愛相殺,吉祥如意的一家!
晚上躺到牀上後,容湛都快睡著了,君璃忽然自身後抱住了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輩子能嫁給你,我很幸運,也很幸福?“
這樣的甜言蜜語,容湛還真是自君璃口中第一次聽到,睡意立刻消退了,翻身就將君璃抱了個滿懷,雙眼亮晶晶的在她耳邊道:”你從沒說過,不過現在說也不算晚。“
君璃笑著低喃:”那我以後天天說給你聽好不好?“然後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在夢中,他們一家已抵達了風景四季如畫的廣州,她也看見了現代的弟弟在他們的家鄉,與心愛的人一起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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