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看刺刀 落刀
侯宏昌這幾天過得相當(dāng)不順,他爸說要把他送國外去,連一向溺愛他的母親這次都站在了父親那一邊。
侯宏昌是不喜歡去國外的。中學(xué)時他被送到英國去鍍金,結(jié)果混了幾年都沒混出口鳥語來。傲慢自大的英國人才不管他爹是干嘛的,他在那英國私立貴族高中里受盡了歧視。
只不過隨便泊過幾次車而已,只不過泊車的位置不大對而已,那座私立高中的校警竟然敢用鐵鏈把他的新款跑車輪子鎖起來。英國人古板排外的個性全世界有名,有幾次他去泡吧,忘記帶證明年齡的駕照,結(jié)果那人五人六的英國門衛(wèi)竟然敢攔著不讓他進(jìn)!
開什么玩笑,侯小爺在北京城里混著的時候,那可是眾星捧月!誰能不看在老爺子的份上,對他恭恭敬敬的彎腰低頭,叫一聲侯少?他要進(jìn)什么風(fēng)月歡場,要玩什么新鮮玩意,誰敢攔著不讓他盡興?
什么規(guī)則,什么法律,在侯宏昌眼里那就是限制平民百姓的東西,對他這樣階層、這樣身份的人來說,那能算個屁!
為了不去英國的事情,侯宏昌跟老爺子徹底吵了一架。老爺子罵他不該因?yàn)檐嚨湹氖虑轸[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現(xiàn)在連侯氏整個家族都頂不住了,除了把他送出國避風(fēng)頭之外別無選擇。侯宏昌卻覺得老爺子那是杞人憂天,有什么事是家族還搞不定的?
社會輿論?又吃不了人,只是一幫沒事干的網(wǎng)民在網(wǎng)上噴噴口水而已。公安高院?又不能沖到侯家來抓人,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啊!
跟老爺子對吼了一番,又對一向溺愛他的母親敲了桌子拍了板凳之后,侯宏昌怒氣沖沖的奪門而出,準(zhǔn)備到情婦成旭蓉家睡一晚。
成旭蓉本來今晚是打算去酒店的,但是臨時得知侯宏昌要來,立刻取消了原定計劃,在家做好面膜泡好花澡,精心妝扮了等這個小爺來。
成旭蓉這么一單身女人漂在北京,一開始沒錢沒人沒勢力,直到攀上侯宏昌,才慢慢打拼出自己的天下。現(xiàn)在她有錢了,也有屬于自己的不動產(chǎn)了,卻一直住在侯宏昌當(dāng)初送她的那座小公寓里沒搬過,極大程度上顯示出自己忠心不二、極戀舊情的心思。
她這個住處在侯宏昌的朋友圈子里是公開的,他那些官二代朋友經(jīng)常在這出入,有什么不方便的、隱秘齷齪的事情也帶到這里來解決。正常人能忍受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被如此公開嗎?不能。只有成旭蓉忍著,不僅忍著,她還很樂意。因?yàn)檫@讓她在那群官二代們面前地位超然,人人都愿意給她面子。她對于侯宏昌的意義,比之其他鶯鶯燕燕來說,也就有那么一點(diǎn)不同。
成旭蓉本來算好了侯宏昌過來的時間,誰知道今晚這小爺心情不爽,車開得快了一點(diǎn),比她預(yù)計的早到了十分鐘,進(jìn)門的時候成旭蓉還在浴室里。
“酒店送來的飯菜都在桌上擺著呢!先吃點(diǎn)東西墊墊肚子!”成旭蓉在浴室里,隔著門大聲叫了一嗓子,“我?guī)追昼娋统鰜恚 ?
成旭蓉已經(jīng)不是二八少女了,近年來保養(yǎng)美容越發(fā)勤快。侯宏昌知道女人的毛病,罵了一聲后無所事事的轉(zhuǎn)回餐廳。
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侯宏昌沒好氣的問:“誰啊?”
“酒店外賣,漏送了一個菜!成老板住這家嗎?”
這公寓作為好幾年前侯宏昌送女人的地方,果然已經(jīng)不夠高級了。擱現(xiàn)在高級點(diǎn)的小區(qū),送外賣搞清潔的一律不準(zhǔn)進(jìn)大樓里來,只能由保鏢電話通知后才能放行。
侯宏昌皺眉,心想要不把成旭蓉挪個地方,反正自己經(jīng)常來住的,沒必要為一棟房子委屈了自己。
成旭蓉還在浴室里嘩嘩的開水,不知道是洗面膜還是其他什么。雖然侯宏昌沒有給人開門的習(xí)慣,但是這時候把成旭蓉叫出來開門顯然很麻煩。侯宏昌懶洋洋的把叼在嘴里還沒點(diǎn)的煙取下:“來了來了。”
站起身的時候突然他眼皮狂跳起來,就那短短剎那間的功夫,快得讓他還來不及感到煩躁。他突然想起那天酒后超車,撞到那個民工小孩的瞬間,他也是這樣突然無來由無原因的眼皮直跳,緊接著就出事了。
那一剎那快得他甚至記不清汽車撞到人體是什么感覺,后來留在記憶里的,只有那猛然間的一個顛簸——那應(yīng)該是車輪壓過人體時骨骼斷裂造成的吧。
侯宏昌捂了捂眼皮,同時漫不經(jīng)心的伸手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酒店工作制服的年輕男子,帶著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侯宏昌無端覺得他有點(diǎn)眼熟,不由得問:“你……”
這是他說出的最后一個字。
因?yàn)榫o接著,他眼前就閃過一道雪亮的橫光,這光芒是如此的森冷和霸道,就像閃電一樣瞬間完全砍斷了他的喉嚨。
侯宏昌甚至沒有感覺到痛。他只覺得奇怪,怎么正說著話呢,突然就發(fā)不出聲音來了?
血從斷裂喉管的中箭一般噴射出來,氣流大量涌進(jìn)氣管,他張了張口,卻半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刀刃所帶來的致命的寒意,直到現(xiàn)在才順著他的脊椎爬到腦髓,奪走了他最后的一點(diǎn)生機(jī)。直到他圓睜雙眼緩緩倒下的時候,他還能聽見浴室中傳來的,嘩嘩的水聲。
這一刻,在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聽見、沒有人能意料到的某個角落里,呼風(fēng)喚雨不可一世的侯家少爺侯宏昌,幾乎無聲的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甚至沒看見,殺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誰。
韓越吃晚飯的時候始終惦記著要去外邊給楚慈打個電話,看他有沒有按時回家,有沒有趁他不在就跟人在外邊瞎逛。但是他老子、他媽、他大哥大嫂全家在座,司令夫婦還不斷問著他部隊里的事情,實(shí)在不好離開餐桌去打電話。
韓越只能悶頭大吃,用“嗯”、“是”、“記住了”等簡單的字句來應(yīng)付他老子娘。
司令夫人跟二兒子其實(shí)沒什么話好說,她又不懂部隊里的事情,只知道怒江一個軍工項目結(jié)束了,韓越暫時調(diào)回北京,過幾個月軍委還會有所安排。韓越從小生活方面不用她操心,她也找不出什么話來問,所以稍微關(guān)心了兩句之后就無話可說,只得住口了。
韓司令倒是問了一些怒江的事情,又說:“你這次回來,沒事不要亂走動,不要亂接觸人,保密條例要守好。明年駐京部隊換防,要抽調(diào)一部分人上來,我估計其中就有你。”
韓越點(diǎn)頭“嗯”了一聲。
韓越的大嫂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豈不是說二弟以后可以長住北京了?我看要不要把樓上房間打掃一下,二弟以后回來住的時候也方便些……”
她這話一出,全家人都尷尬了一下。
韓強(qiáng)趕緊咳了一聲,“小若才嫁進(jìn)來,家里事情都不知道。二弟不大在家住的,他們幾個部隊里的哥們都在外邊買了房子,地段都連在一起。”
提起房子,司令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來:“對了,我怎么聽說你在外邊,跟一個男的工程師住在一起?”
此話一出,不熟悉韓家情況的大嫂驚了一下,臉色更加訕訕了,止不住的偷眼瞥韓越。
“你都這個年紀(jì)了,隨便玩玩也不是不行,但是結(jié)婚成家的事情一定要放在心上。最近下邊城市有好幾個夫人把她們女兒的照片轉(zhuǎn)交給我,我都一一看了,有幾個不錯。哪天你也看看,要是看中哪個,我叫她們來北京見個面。”
司令夫人說這話倒是一片好心,他們那一批太子黨中的太子黨,正妻人選都是這樣定下來的。就算北京城里門閥顯貴的姑娘都被娶完了,也能到地方城市排名前幾位的領(lǐng)導(dǎo)家庭中選,總之四個字最重要:門當(dāng)戶對。
早兩年韓越的大嫂齊小若也就是這么被挑上來的,整個過程跟選秀女沒什么不同。
韓越嘴里咬著一塊雞骨頭,含混不清的說:“再看吧。這事得講究緣分。”
“講究什么緣分?你跟那男的就有緣分了?”司令夫人把手指往二兒子頭上一戳,“德性!”
韓越眉頭皺了皺,卻不答話。倒是韓老司令看出了兒子的不快,也略微知道他兒子對那工程師干過些什么,因此及時喝止了夫人:“行了!吃飯就是吃飯,韓越的事情再說不遲!”
一頓飯吃得韓越興味索然,司令夫人的絮叨讓他不快,大嫂古怪的打量又讓他很想發(fā)火。好不容易飯局結(jié)束,韓越一個人走到院子里,順手點(diǎn)了根煙,準(zhǔn)備給楚慈打電話。
誰知火剛點(diǎn)著,大嫂匆匆出來說:“二弟,媽找你。”
韓越一言不發(fā)的摁熄了煙,扭頭進(jìn)門。
他大嫂忍了忍,看周圍沒人,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二弟,你……你真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韓越撇過頭,盯著他大嫂看了好一會兒,才冷冷的開口:“要是老大在外邊有個什么,你也敢這樣問?”
大嫂一驚,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眼睜睜看著韓越頭也不回的走進(jìn)去了。
司令夫人大費(fèi)周章的催老爺子把韓越叫回來,果然是有事要說的。
這事還是關(guān)于韓越那個不省心的大哥韓強(qiáng)。韓強(qiáng)雖然按照父母的期望那樣按部就班的上學(xué)念書,但是終究也沒念出個什么名堂。后來司令夫人做主,把他送到國外去留學(xué),雖然鍍了層金回來,但是剛回國就因?yàn)殚_車不慎,在大街上撞死了兩個人。
為了這件事韓家鬧得天翻地覆。韓老司令一輩子剛正,恨不得用皮帶把大兒子活活抽死;韓越本來就不親近家里人,又是個一點(diǎn)就著的暴脾氣,不僅不勸著他父親,還在一邊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為了保住大兒子,司令夫人不知道急白了多少根頭發(fā),連高血壓都急出來了。所幸她的努力還是有成果的,雖然韓老司令百般不情愿,最終還是通過老下屬賣了個情面;又找到韓越在高院的鐵哥們,買通人證物證,最終把韓強(qiáng)無罪釋放。
然而人放出來了,前途卻又成了大問題。韓強(qiáng)本來想走仕途,但是經(jīng)過這事,提拔的過程被緩了一緩,以后能走到什么位置上也成了懸念。韓強(qiáng)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一怒之下下海經(jīng)商,就像很多依靠家族勢力馳騁商海的太子黨那樣,摩拳擦掌的準(zhǔn)備大干一場。
誰知道經(jīng)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韓強(qiáng)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輕松慣了,對金錢流通沒什么具體的概念,對人際相處、客戶關(guān)系等世俗細(xì)務(wù)也不在行。他開的珠寶公司沒幾個月就因?yàn)榻?jīng)營不善陷入困境,欠了銀行的債務(wù)又無力償還。幸虧韓家家底厚實(shí),否則韓強(qiáng)又要遇上大麻煩。
司令夫人這次把韓越叫回來,就是想讓他幫幫老大,通過關(guān)系給韓強(qiáng)弄個輕松又有油水的好前程,或者干脆把他弄到軍需部門去。
韓越皺著眉聽完了母親的絮叨,沉默半晌才說:“軍需處不是那么好進(jìn)的,你看侯瑜干得風(fēng)生水起,那是因?yàn)楹铊€性精滑,而且口舌謹(jǐn)慎。老大這個目下無塵的個性估計干不來,在軍需部門如果出事的話,我可兜不住他。”
“那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你大哥走投無路,連個靠譜的前途都沒有?”司令夫人火氣上來了,臉色一板:“你們一個個都有了大出息,我也都很放心,唯獨(dú)老大一個實(shí)在讓我閉不上眼!你是老大的親弟弟,連你都不愿意幫他一把,叫我這個當(dāng)媽的百年之后怎么能安心上路?”
韓越默然聽著,一言不發(fā)。
“總之不管行不行,你先去聯(lián)系了人再說!到時候韓強(qiáng)干得不好,還有他老子兜著,還有我呢!拖累不了你!”
韓越搖搖頭,說:“聯(lián)系人也不是這么容易的。”
“哪里不容易啦?你還以為媽什么都不知道嗎?”司令夫人說著又要上火,忍了忍才緩和下語氣:“我聽你爸說,當(dāng)初那個工程師不從你的時候,你只放了句話出去,就有人上趕著幫你開死亡證明。韓越,媽知道你現(xiàn)在有能力了,只要你在軍需部稍微托一下人,人家還不上趕著來湊合你?”
司令夫人抹了抹眼角,臉上現(xiàn)出幾分哀戚來:“你看,你從小到大媽也沒求過你什么,也沒管過你什么,你愿意在外邊跟男的瞎混,我也沒像那不開明的父母一樣罵人撒潑、給你難堪。眼下媽就求你這一件事情,還是關(guān)于你血脈相連的親生大哥的,你連這小忙都不愿意幫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顯然推不了了。韓越皺起眉,半晌起身道:“再說吧。——我過兩天給你答復(fù)。”
司令夫人知道他這樣說八成就是默許了,心里不由得一喜,臉上也帶了點(diǎn)欣慰的意思:“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媽這要是為了你,等到你爸跟我兩個入了土以后,這世間還有誰靠得住?不就你們親兄弟倆能互相扶持嗎……”
韓越大步走出母親的小會客室,雖然面無表情,但是人人都能感覺到他周身的低氣壓,人人都能感覺到,這位脾氣出名急躁的二少爺心里不順,憋著一股火。
大嫂還等在外邊,剛想說什么,一看韓越的眼神,立刻閉上嘴巴退到一邊。
韓越徑直走出房門,來到院子里,點(diǎn)起煙來狠狠的抽了兩口。尼古丁暫時把他血液中急躁易怒的情緒壓了一壓,然后他摸出手機(jī)來,想要打電話給楚慈。
他太想在這時聽到楚慈的聲音,確認(rèn)這個人還在自己的掌握中,還在自己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狠狠抓過來的地方。
誰知道撥通電話后,手機(jī)響了很長時間,直到自動掛斷都沒有人接。
韓越又打了一個,楚慈還是不接。他以為楚慈這時手機(jī)不在身邊,于是就打他家里座機(jī),但是連打了兩三個,都轉(zhuǎn)為自動答錄上去了。
“您好,我是楚慈。我這時不在家中,或無法接聽電話,請在嘀的一聲后留下您的姓名和號碼,我會盡快致電回復(fù)……”
韓越啪的一聲重重合上手機(jī),臉色可怕得讓人戰(zhàn)栗。
正巧韓越從小的老保姆端著湯水路過,擔(dān)心的停住腳步問:“二少,您沒事吧?”
“……沒事。”韓越搖搖頭,突然大步往門外走去:“告訴老爺子,我有個東西落家里了,回去取一趟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