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解釋沒錯吧?是怕她誤會,還是他剛直的性子容不得任何人誤會?或者是為了保護他已婚秘書的形象?
無論是出于哪種情況下的解釋,她還是為自己的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呃……你說、她、她結婚啦?哈哈,我沒有亂想啦,也是啊,那么漂亮的女生一定有很多人追求。當律師真好,可以和美麗大方的秘書整日相處在—起。”
他眼底爍動不明情緒,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片刻,他溫沉道:“秘書和法務助理會在同一個辦公室,律師則有自己的個人辦公室;秘書通常是幫律師過濾電話,安排律師和客戶的見面時間,還有提醒律師一些如出庭等重要事程,或是跑銀行和寄信這些事,也是秘書的工作。我不知道別人的事務所是怎么樣,但我們沒有像你說的那種律師和秘書整日相處在一起的情形。”
“原來……秘書事情這么多啊。”他解釋得真清楚,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以前連他的工作環境是什么樣都不清楚,那時候的自己,好像都只是在享用他對她的好。
他提起兩個袋子,才走了兩步,想到什么,他止步回身看她,黑瞳藏了什么情緒,耐人尋味的。
“怎--么了?”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能讓我愿意和她整日相處在一起的,也只有我愛上的那個人。”話說完,他轉身就走。
“啊,那……你、你愛誰?”問出口了,才發覺自己問了什么,她在心底咒罵自己老是這樣說話不經腦袋。不是不知道他等著她回來,卻仍想聽他說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聞言,他再度回首,沉沉看著她。
須臾,他半垂眼眸,淡聲道:“當然是愛我愛的那個人。”
不愧是大律師,好深奧的答案!當年的自己,怎么會愛上這個口才和反應都比她好上太多的律師?一愛就再也忘不掉他。
葉剛沒再說話,留下那個還在發愣的女人,他回身推開玻璃門,逕自踏進工作室,吊掛在門上的風鈴聲中,夾雜了一聲極淡的喟嘆。
“真是……笨蛋啊,除了你,還會是誰。”叮叮當當,他溫沉的話聲被掩沒在清脆的鈴聲間。
他今天……怎么又比平時晚了更久?好久好久……
何心心睜眼看著天花板,想著該不該打個電話問問看?
這一陣子,他幾乎每個晚上留宿在這里,后來還陸續有什么他家瓦斯沒了、電話費沒繳被停話,所以電話不能用了、第四臺忘記繳,沒有第四臺可以看等等,看似平常卻又很不平常的狀況發生。
在平常人家,那是常見的,但他做事一向嚴謹有條理,很多事只會提前處理,不會延后,所以什么費用沒繳,根本不是他會做的事,這就是很不平常的地方。就算真的一兩次忘了繳費而被停話了,他總還有手機,不至于因為這樣就要跑到她這里過夜。
他也不常看電視,偶爾見他看電視,也只看新聞臺,那么有沒有第四臺,對他來說根本就沒影響。
他的理由看似合理,其實一點都不合理。
大概是知道她發現了他的不平常,之后他留宿在她家,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了,一副他就是要來住的態度,這一住也有幾個月。
她還記得前幾個晚上,她問他:“你一直住在這邊,你住處那邊都沒人在,這樣沒關系嗎?”
他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聲平平地說:“我要你搬回去我那里住,你遲遲沒動靜,這不就是要我過來你這里住的意思嗎?”
哪是這樣啊,那個時候她才不是這樣想!
兩個分開兩年多的男女,一見面就又住在一起不是很奇怪?況且他那晚還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她怎么可能會有那樣的想法?
兩個人之間明明還存在著不確定感,他偶爾還是會冒出刻薄言語,但彼此卻都不想破壞這段日子以來的平靜和溫馨。她不知道他心里盤算著什么,但對她而言,她不過圖這一時的幸福,一個只有他能給的幸福。
掀開被子,她下床走到窗前,期待能見到他的身影出現,等了一陣,卻只有偶爾幾個夜歸人走過。
她側眸看了下床頭柜上的鬧鐘,已經近凌晨一點了,他今晚不過來了嗎?
想了想,她轉動門把,決定下樓等等看。
她打開工作臺上方的小燈,坐了下來,隨手抽了本服裝雜志翻看著,那都是看過的內容,留著不過是為了讓客戶打發時間。既已是翻過的內容,再翻閱時已沒了新鮮感,她只覺眼前的圖片和文字愈來愈模糊,一手撐著頭,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起來似的,鼻間有淡淡的熟悉氣味,一個最讓她感到安穩的氣息。之后,她躺進一個柔軟的地方,四肢終于得以好好伸展,她翻個身后,又再翻回來,四肢大張后再度睡沉。
葉剛看著那睡相夸張的女子,深目抹過柔輝,他拉來被子覆上她身軀后,拿了衣物進浴室沐浴。幾十分鐘后,當他濕著發走出浴室時,見到的景像是被子扭成一團,被她又抱又夾的摟在懷間。
他緩步走近,動作盡可能輕巧,他把被子從她手中和腿中抽了出來,再度為她覆上,手指不經意觸及她**在外的肩膀,他大手輕輕地往上游移到她臉頰,來回摩挲著。
下午,他輸了一場官司,一開始就清楚知道勝算不大的官司。
律師打輸官司沒什么,辯方、控方總有一方要贏的,他不是那種非贏不可的性子,他只求盡心盡力,無愧自己。
當初委托人找上他時,他已告知勝算不大,并請對方另尋其他律師,但當事人征詢其他律師的意見后,也同樣沒有勝訴的把握,所以最后他還是接了這個委托案件。
結果如預期,他敗訴了,他不是沒打輸過官司,卻從來沒有像這個案件般,讓他敗訴后會如此沉重,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一直呆坐著。
他想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雙親是大學教授,家境小康,他和弟弟妹妹三個人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肓,一路經過各項考試也都很順遂,雖然高中和大學沒能考上第一志愿,但他至少還能完成學業,然后服兵役,接著自己和朋友合伙成立事務所。
他的人生很平順,最慘的事也不過是女朋友丟下他,比起當事人王太大,他要幸運太多了。
他知道她多想爭到孩子的監護權,但種種情況都不利于她,他盡了力還是沒辦法幫她爭到孩子。明知道孩子該是她的,卻只能看著她和孩子被分開;明知她先生偷了她所有的積蓄去花用,卻因為法規而控不了對方。
他想著王太大痛哭的畫面,仍深深自責,如果他的能力夠好,也許三個孩子能跟在媽媽身邊。是盡心盡力了,卻還是覺得好遺憾……
“葉剛……”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臉頰上輕緩觸著,何心心幽幽轉醒,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床沿,一手輕觸她臉頰,像在發愣。
被她甜甜的軟嗓喚回思緒,他眨了下眼,淡聲問:“醒了?”
她應了聲,然后坐起身來。“幾點了?”她回首看了下鬧鐘,訝道:“哇,都快三點了,你剛回來?”
“回來有一會時間了。”
“你今天好晚喔,我還想說你是不是不過來了,所以跑去樓--”想到什么,她睜圓了眼晴看他,笑瞇瞇地問:“你抱我上來的?”
你今天好晚喔。那帶著撒嬌的軟軟埋怨聲,讓他只是看著她,看進她那雙靈活水亮的大眼,那明瑩的眸子像兩道指引的燈光,引著他這艘迷航船回到溫暖的海灣。
愈是看著她的笑顏,他心頭的沉悶就少一點,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嫩頰,聲嗓淡淡地問:“你在樓下等我?”
“嗯。”她點點頭,眼眸因為“他回來了”這個訊息而翹彎彎又亮晶晶的。“因為你今天好晚啊,我、我……”她頰畔忽生兩抹紅,在她臉上綻出嬌羞。“我擔心你,所以就下樓等了。”
深目緊盯那張小臉上的表情變化,那淡淡的羞澀表情讓他心口發軟。
從一踏進工作室,看到她趴在工作臺上睡著的臉容時,胸口隨即被一陣暖流漲滿,那種有人等著你回家的感覺真好。
她離開的時候,他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身體掉了出去,整個人空空洞洞;然后,他開始用工作填補那些空洞,把工作塞滿腦袋,不讓她的影像干擾他心情。
他不喜歡下班,那意謂著他要一個人回去面對那曾經有她歡笑聲的房子,然后又一個人被寂寞吞噬。
直到這陣子,她回來后,對于下班這件事,他才有了期待。
她不是特別好,卻是他只想要的那一個,而這樣的女人,也不會有第二個,他知道對自己而言,這個女人的重要性,已不是三言兩語可形容。
他那沉默的注視,終于讓何心心感到狐疑,她滿眼審量,吶吶問道:“葉剛,怎么了?”
他嘴角淡勾,平聲地說:“沒有,有些累而已。”
“工作很忙啊?”他眉間淡刻幾道痕,她看著看著就撫了上去。
“嗯,是有一點。”
“你餓不餓?我傍晚有去附近的黃昏市場買了一些水煎包喔,我下樓幫你微波兩個。”她收回手,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他突然一把將她撈進懷里,兩條健臂緊緊箍住她,他臉龐埋首在她頸窩,他深深一呼吸,發香沁鼻。這曾經是他午夜夢回時,想到會發痛的身軀,如今已在自己懷里,他還能再度放開嗎?
不,他從來就不曾放開,但是他能再度承受她突然消失嗎?
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想起找不到她的那種無助、想起他現在一回來就能見到她的甜甜笑顏、想起像這樣因為工作上的事而低落時,至少還有她的擁抱……
“你、你到底怎么了?”他兩條手臂將她鎖得好緊,她有些擔心地問。
“今天……”他仍埋首在她頸窩。“輸了一場官司。”
何心心愣了一下,才道:“一定是你很想贏的官司,所以你才會這么失落。”
葉剛苦笑了聲。“但輸了。”
她沒說錯,明知道勝算不大,他還是想贏,想贏的不是自己的面子和事務所的名聲,而是想爭取一個母親和三個稚子間的親情。
她眼眸綻出柔輝,纖臂緩緩繞過他胸間,手心在他背心上下滑動,有一種安撫的意味。“沒關系啊,你一定盡力了對吧?你這樣已經很厲害了耶,要是換作是我,才沒有耐性坐在那邊看卷宗。所以你看我什么都做不好,不愛讀書、做飯不好吃、整理東西是愈整理,東西就愈找不到、洗碗會打破碗、講話又直接白目……”她一條條列舉出來。
最后,她下了定論。“所以啊--像我這么糟糕的人都能輕松面對一切了,你這么優秀,一定沒問題的啦。”
他笑了出來。“你是很糟糕沒錯,所以才需要我待在你身邊。”
她的安慰不怎么動聽,卻異常地溫暖他的心,她就是這樣糟糕的女人,卻又一點一滴在釋放連她自己恐怕也沒察覺的溫柔。
這樣的一個女子,他不想再有機會讓她離開自己了。
因為愛她,所以即使曾經狠狠地跌倒過,他還是要繼續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