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蒼翠，白云悠悠。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梢，照耀在狐仙祭首的身上，卻一點溫暖也沒能帶給他。
此刻，他怒發沖冠、渾身冰冷，語氣顫抖著發出了不屈的咆哮。
‘很好，很有精神！’
如果海希在現場的話，應該會給予他這樣的評價。
但是很遺憾，他正在長白山深處，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可能永遠也到不了的黃仙神魂。
因此，當狐仙祭首說出那句威脅之后，等待著他的只有四雙冰冷的眼睛。
高家主怒極反笑：“我勸你考慮清楚了再說話！”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他的話得到了其他三位家主行動上整齊劃一的支持。
這讓狐仙祭首的臉色異常難看。
這時，同行的張天師則出面緩和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黃大仙行事過于肆意，的確犯了忌諱。這一點，胡道友不否認吧？”
狐仙祭首沒有正面回答，轉而咬牙問道：“天師，這件事跟龍虎山沒有關系吧？您確定要插手嗎？”
“不，胡道友錯了。”
張靜清搖了搖頭，“那位黃大仙所害的，可不止高家一家的弟子。事實上，已經有超過十位受害異人的親屬找到我，請求貧道為他們主持公道了。”
“這……”
狐仙祭首有點懵，黃大仙的光輝事跡他還真沒那么了解，此刻聽聞之后，下意識地反駁道，“恐怕是個誤會，大仙們平時都鮮少下山……”
他開脫的話都沒能說完，就被一道欣喜的聲音給打斷了。
“我能作證！”
只見擺脫了黃大仙附體狀態的黃建迫不及待地舉起手搶答道。
“你！”
黃建的背刺令狐仙祭首措手不及，他惱羞成怒道，“這一切還不都是你造成的？！若伱一開始不利用黃大仙去迫害李香……”
“你說得對，”
黃建沒有反駁，而是用一種大徹大悟般的語氣回應道，“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有錯。你若說我是導致黃大仙墮落的罪魁禍首，我不會反駁，雖然我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誘因。但我要說的是，經過這么些年與黃大仙的相處，我發現了出馬仙一脈功法的致命缺陷！”
“你們聽見沒有？他才是罪魁禍首，你們有什么事情就沖著他去，黃大仙只是……”
狐仙祭首試圖將鍋全部甩給黃建，至于黃建嘴里說的什么發現了功法漏洞之類的話，他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覺得無非是危言聳聽罷了。
“只是什么？只是一次小小的任性嗎？”
黃建譏諷道，“那可不是一次，而是整整二十九次！李香事件過后，黃大仙食髓知味，以不再降靈要挾了我整整二十年，讓我為他出手二十九次！每一次我都有詳細記錄，諸位想必都看過了。”
最后一句話，他是對著天師和四家的家主說的。
“這、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狐仙祭首還在垂死掙扎，但黃建毫不留情的話語就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胸膛。
“捫心自問，老胡。”
他嘴角帶著明顯的譏諷，“如果是胡大仙開口，以不再降臨威脅于你，你會怎么辦？”
“胡大仙怎么可能會提出這種要求？！”
狐仙祭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幾乎是跳著腳反駁道。
“我沒有問你它會不會，我是在假設，如果它說了，你會怎么做？”
黃建步步緊逼，“你能拒絕嗎？如果你能的話，李香的事你為什么不敢追究黃大仙的責任？是因為害怕吧？害怕因為黃大仙得罪了其他幾位大仙，失去它們的青睞？”
他的每一句話，都鋒利如刀，刀刀見血地刺向狐仙祭首，讓對方根本無法招架。
“你、這種沒有根據的假設，我拒絕回答！反正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
狐仙祭首拼命反駁，雖然他的語氣讓他看起來很沒有可信度。
“呵……”
黃建僅用一個音節，就充分表達出了自己的輕蔑，“承認吧，老胡。當我們面對大仙的時候，就是處在絕對的弱勢地位，根本沒辦法反抗。無論它們提出的要求是對的、還是錯的。只要你還想當出馬仙，還想讓自己的后輩繼續走這條道路，就不敢有任何得罪它們的舉動。你覺得，這樣的關系正常嗎？健康嗎？我們究竟是出馬仙一脈的主人，還是那幾位大仙的奴隸呢？”
“你、你不要在這里危言聳聽……”狐仙祭首的胸膛快速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
“是不是危言聳聽，大家心里都有數。”
比起狐仙祭首的窘迫，黃建這個犯人反倒從容許多，“我對自己犯下的罪過供認不諱，也不會逃避自己理應承擔的處罰。但是，無論你信與不信，借助這次的機會，我真的想要讓出馬仙一脈變得更好。”
他的聲音只有附近的幾位流派首腦能聽見。
“我認為，我們需要給幾位大仙的脖子上套一層枷鎖，作為必要時刻反制的手段。”
這話落在狐仙祭首耳中仿若驚雷，險些震得他里焦外嫩。
“你、你瘋啦？！”
他一臉的不可置信，沒辦法，這種話在出馬仙一脈太過于不正確。要知道，那可是你每天都要祭拜、供奉的仙神啊！
還給它們脖子套上枷鎖，你怎么不說是套上韁繩，隨意放牧呢？
面對老朋友的質問，黃建淡然回道：“我當然沒有瘋，為了不讓出馬仙一脈徹底變成那幾位大仙的附庸，反制手段是必須的。這一點你不會不清楚，之前不做只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有辦法而已。你的心底難道就真的沒有考慮過類似的問題嗎？”
“……”
狐仙祭首終于沉默了。
不管之前他想沒想過，當黃建東窗事發后，他們對于如何處理黃大仙的糾結與無措，一定會讓他產生類似的念頭。
事實上，身為出馬仙一脈中地位最高的管理者，狐仙祭首并不是一個草包，功法的隱患他也不是不知道。
但正如黃建所說，這個問題他們沒辦法解決，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去解決。
“難得糊涂啊……”
沉默半晌之后，狐仙祭首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是的，這就是他秉持的理念。
既然問題解決不了，而且貿然出手可能會帶來巨大的風險，那么何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干脆就當做它不存在呢？
不過，對他的人生領悟，黃建嗤之以鼻。
“我們的無數代先輩們或許也是這么想的，”
他咧嘴一笑，自嘲道，“所以才會出現我這樣的人，出現黃大仙那樣的事。所以，事實證明，有些事情不能糊涂。我是他們不作為的結果，而你我不作為的后果，到時候會是什么？你猜那時會有多少位掌門、家主聯袂登門？你猜，他們會不會容忍不斷犯錯的出馬仙，繼續生存下去？”
這波現身說法收獲了奇效，狐仙祭首明顯有些動搖了。
的確，錯誤只會越積越多，越累越大。而且拋開其他幾位大仙不談，正如黃建所言，黃大仙已經食髓知味，天知道下一任的黃仙祭首會不會重蹈黃建的覆轍？
這個可能性，恐怕并不小。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
“你說的枷鎖，真的能實現嗎？”
狐仙祭首很小心地問道。
聽他這么說，黃建終于笑了。
……
……
“喂？你們那邊搞定了嗎？”
海希大拇指上的亮銀色指環中忽然傳出聲音。
“差不多了，”
他瞥了一眼張之維所在的戰場回道，“局勢已經盡在掌握。”
“好小子！”
那頭的聲音贊了一句，“我們這邊也很順利。那個黃大仙的神魂已經被老王捕獲了，狐仙祭首也初步答應了我們的方案。同意我們利用黃大仙為素材，幫他們設計出一種反制大仙的手段。”
“明白了，那我們這就回去。”海希握拳道，這代表之前的計劃已經全部成功了。
“嗯，小心點，盡量別驚動其他幾位大仙。”
那邊的聲音囑咐道，“雖然說出馬仙一脈的異人會承擔與其他大仙們溝通的工作，但盡量不要正面撞上，誰也不清楚那些大仙們性格如何。”
“放心吧，我們有分寸。”
斷開聯系之后，海希朝張之維喊道，“老張，把咱們的黃大仙裝起來，該離開了！”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身道袍襤褸破碎的張之維拖著一頭體型巨大如虎的黃鼬緩緩走了過來。
“以凡人之軀逆伐大仙的感覺如何？”
海希一邊掏出噬囊收取黃大仙昏死的軀體，一邊開口調侃道。
稍作回味之后，張之維瞇起眼睛，淡淡地贊了一句：“不差。”
這讓海希不禁豎起大拇指，給他這個裝逼打出666的分數。
兩人打趣完，張之維才開口問道：“要活的，也就是說，事情走向了計劃中最完美的路線？”
“沒錯！”
海希燦爛一笑，牙齒發光，“狐仙祭首已經同意了我們的方案，允許我們在犯錯的黃大仙身上做實驗，找出一條能夠對他們加以約束的辦法。其中，黃建的說服居功至偉。”
“黃建……”
張之維感嘆一聲，“此人雖然罪大惡極，但此事若成，對于出馬仙一脈來說，卻也算是個功過參半人物了。”
“將功補過罷了，該死還是得死。”
海希冷漠道，“不過在死前，他會與另一名祭首一起，負責輔助我們研究轄制大仙的辦法。”
“理應如此。”
……
……
離開長白山的過程無驚無險，重新與天師等人匯合后，海希與張之維得到了幾位前輩大量的贊譽。
就算是張天師，雖然沒夸張之維，但也沒繼續橫眉冷對，總是試圖敲打他了。其他人更是將兩人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花團錦簇，肉麻無比。
他們先去了一趟作為地頭蛇的高家。
在高山山的衣冠冢前，海希取出黃鼬大仙的軀體，讓它拜了拜。雖然沒什么大用，但也算解氣了一些。
本來他還說卸黃大仙一條腿擺在墓碑前面，但高家主嫌棄太血腥，說高山山也不會喜歡，于是就此作罷。
倒是黃建老老實實地跪拜磕頭，言辭懇切地懺悔了一番，似乎真有點回頭是岸的意思。
“說起來，我們雖然從出馬仙手里討過了這個活，但究竟該如何限制這些畜牲，諸位可有高見？”
留下黃建繼續在衣冠冢處跪著贖罪，其他幾人離開衣冠冢后在客廳落座，高敬有些迫不及待地詢問道。
他對這些大仙真的是一點好感都奉欠，恨不得真的給它們脖子拴上韁繩，直接顛倒主從關系，開始以人奴仙的新時代。
奈何自己手里沒有辦法。
四家聲望的雖然很隆，但比起龍虎、武當之流的古老門派來說，底蘊還是略淺了幾分，于是幾位家主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天師張靜清。
在當下的異人界，張天師雖然沒有武力值天下第一的名號，但若論綜合聲望，確實沒有人能跟他相提并論。
收到幾位家主投遞過來的眼神，張天師也不賣關子，他捋了捋胡須，斟酌著開口道：“想要以弱制強，手段無非就是那么幾種。以出馬仙一脈的特殊情況來看，他們恐怕更希望能用溫和一些的方式，以免與那些大仙離心離德。”
“不錯，”
幾人紛紛點頭，“說到底他們還是得求著那些大仙賜予力量。”
只有高家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如果有辦法，能讓他們之間的關系顛倒，也未嘗不可啊！求著他們賜予力量，哪有逼迫他們獻出力量更好？”
聽得出來，他對那些大仙真的恨意頗深。
不過大家也能理解，畢竟是受害者家屬嘛。
張天師沒有在這個地方糾結：“不管怎么說，禁制之術都是最好的選擇，我們需要討論室，究竟給那些大仙們設立怎樣的禁止條件，才能既照顧到它們的感受，又能施加充分的約束，讓類似于黃建的事情不再繼續發生？”
“不可傷人？”
“不能殺人？”
“不得吃人？”
七嘴八舌的聲音頓時充斥了廳堂，大家對于定制大仙行為守則這件事都充滿了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