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輕輕點頭:“倒也是,你這故事在我看來,是三十年前的那種版本,老掉牙而且彰顯居心不良的動機,可對於藏地那些女孩而言,三十年前的版本或許依然有著較大的殺傷力。”
林小蘇輕輕點頭:“這不叫較大,這叫……相當的大!”
“故事本身沒那麼大的殺傷力,殺傷力放大到了極致,是因爲這個受衆本身不同凡響,天下雖大,我還真沒見過有誰像她這麼好騙的……”
林小蘇橫他一眼:“什麼叫好騙?人家這是實誠!你不覺得這是做人最好最優而且最爲希少的珍貴品質嗎?”
“所以呢?你打算從你故事裡跳出來,禍害禍害她,用實際行動給她上一課,告訴她:世道沒有故事中那麼美好,世道其實兇險莫測?”
林小蘇無語了……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林小蘇呆在賓館裡,哪裡都沒去。
爲啥呢?
他不敢出門啊,萬一再次撞上達瓦可怎麼說?
那麼美麗的故事,人家幫你圓夢了。
她好不容易給你弄來你戀人的救命良藥,你不第一時間送給你那個小夜,還算是癡情男?不分明是個下頭男嗎?
所以,他只能將自己困在賓館裡,睡了三天三夜。
血痕帶回來了消息。
向一休已經出了國……
大計已經拉開了序幕。
第四日,林小蘇出了門,來到了南疆校園,幾番打聽之下,他找到了一棟實驗樓,讓人傳了個話進去,很快,達瓦跑了出來,是的,她在他的面前,幾乎都是用跑的……
“蘇哥,怎麼樣?”
林小蘇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把你給的藥物帶回去後,小夜已經大有起色,她已經可以下地了,醫生說,她度過了危險期。我想著,無論如何也得來給你說一聲。”
達瓦開心極了,再次虔誠地拜謝長生天。
林小蘇手一擡,一枚玉佩遞給她:“這是送給你的。”
這是雪玉軒大師級的作品,他上次所開原石,做不了手鐲的部分,做了一堆的牌子與掛件,雖然在玉石行當,牌子、掛件的價值與手鐲不能相提並論,但凡事並不絕對,恰恰是牌子、掛件這些東西,更能彰顯大師級的創意與雕工。
面對達瓦,他選擇了最適合她的那一枚……
“什麼啊?”
“這塊玉佩,名叫‘春江小月’,你的名字叫達瓦,這枚新月,就是你,看看,多麼乾淨?多麼純粹?”
達瓦捧著這枚玉佩,看著這裡面的通透晶瑩,看著大江之上的這彎新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還從來沒有人送過我禮物呢。”
“這不叫禮物,這只是一份心意。”
“好,我收下!”達瓦將這枚玉佩現場掛在自己脖子上:“蘇哥,你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
“我想……好不容易來趟西北大地,四處走一走,看一看。”
“我對這裡還挺熟的,我陪你吧。”
“這……會不會影響你的學業?”
達瓦輕輕一笑:“我已經完成了我研究的這一塊,其他同學負責的,好像也不太願意我過多地參加,我離開實驗室纔是最好的。”
她說得並不多,但林小蘇還是懂了。
研究生其實也是有競爭的,競爭研究的課題,競爭導師的重視,各人負責各人的一小塊,“串門”其實是很忌諱的事。
她承擔的研究任務是邊角料。
她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如果在實驗室到處串,別人反而會不樂意。
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出去走走。
話說這個時節,也是南疆之地最美的季節。
深秋,天高雲淡。
大地蒼茫。
夕陽下的胡楊,將大地染成一片金黃。
塞外江南上的人,都願意出門瞧瞧,因爲馬上就會進入嚴寒的冬季,不抓住最後的季節尾巴出門浪上一回,想浪得等到明年開春。
於是,就浪了。
達瓦換了衣服,穿著藏女的民族服飾,跟林小蘇在這座城轉了一圈,吃了當地的各種特色美味,全程林小蘇付賬,她也並不矯情。
這一天下來,他們之間已經很熟了。
達瓦也不再是胡佛口中的悶葫蘆,事實上,她本身就不是悶葫蘆,她只是在她的人生歷程中,多數時候都是被邊緣化的人,導致她跟周圍的人很難融入……
是很難融入,不是她不想。
她並不喜歡孤獨,只是孤獨非得成爲她的屬性,她也很無奈……
她生長於藏地邊緣一個叫莫邪山谷的地方,她的族羣是很古老的藏民分支叫“鵬分”,相傳她們祖上是藏地非常有名的格達爾王后裔,所以那個族羣的人很高傲。
唯獨她,高傲不起來。
因爲她的體質很特殊,她似乎天生就帶有瘟神血脈。
別人養的牛羊很肥,而她出生後,她家牛羊就一批批地死,她阿爹阿媽也常年犯病,不僅僅是她阿爹阿媽,任何跟她接近的夥伴,也都會發病。
久而久之,阿爹阿媽不敢讓她出門。
她也很自覺地在莫邪山谷最邊緣,搭了自己的小帳篷,儘量不靠近族羣。
直到一個人出現,這個人將她帶走,告訴了她一些呼吸吐納的法門,她才能慢慢控制自己的離奇血脈。
她原本可以靠近族羣的,可是族裡的人被她嚇怕了,找到她阿爹阿媽,告訴他們,如果你們允許這個瘟神回來,你們就得搬走。
那個晚上,達瓦孤獨地騎著一匹瘦馬,穿過莫邪山谷,踏上了她的求學之旅。
二十年了,她沒有回過她的族羣,只是騎著馬兒遠遠地遙望。
她的族羣,大概也忘了她的存在。
在陌生的校園,她其實不能算是禁忌,她也沒有惹過禍,但是,還是有些傳言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傳入了校園,校園裡的夥伴,也不願意跟她靠近……
“蘇哥,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讓你和小夜看到天空嗎?因爲這也是我自己的一個夢。”
在前面一座古老寺廟之下,達瓦坐在馬背上,告訴了林小蘇這句話。
林小蘇手輕輕伸出,隔著兩匹馬的間隙,握住了她的手:“達瓦,你的名字是月亮,你可曾見過天空雙月同行?”
“沒有!不可能的!”達瓦被他握住了手,熱熱的有點害羞。
“對啊,天空沒有雙月同行,不是因爲月亮不夠優秀,而是因爲月亮就是月亮,只需要它這一輪,就足以照亮藏地的天空!”
達瓦腦袋微微偏過來,看著他。
林小蘇也看著她。
達瓦噗哧一笑:“蘇哥,這樣的話兒,只說這一次,行不?”
“爲什麼?”
“因爲我……我不想打破那個最美的故事。”
“……這座寺,規制倒是與衆不同,是什麼寺?”林小蘇目光擡起,似乎是迴避了她剛纔的話中含意。
達瓦道:“這座寺叫大日逍遙寺,它的規制與衆不同,是因爲它的寺規與衆不同,它可以算是藏地最開放的寺,真正體現佛道源於自然的自然大道。”
藏地之佛,崇尚自然,一山一水,一石一木盡見佛心。
草木可爲佛,人間萬象自然也是佛。
只要心頭有佛,佛就存在於所有具象之中。
哪怕是男歡女愛,該有佛根的還是有……
是故,很多年輕男女進寺求子……
求子不稀奇,甚至還有藏女進寺,是找男人的。
瞅著某個和尚看得順眼,直接拐走的事兒,也是有的……
達瓦說著這些趣事,林小蘇有點納悶:“這些事兒,冠以佛性之名,倒也說得過去,但是,按這套理論,世俗間大約也沒有什麼地方,不具佛性,它的特殊性又從哪裡體現?”
“就體現在佛道仁心之上!”達瓦道:“比如說這寺裡的主持丘桑大師,遊歷天下,帶回來十多個孤兒,哦……還記得胡佛嗎?他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還有父母親。”
胡佛的師尊。
其實也是向一休的師尊。
因爲向一休曾經說過,胡佛是他的小師弟。
林小蘇道:“你知道他收留這些孤兒的事蹟?”
達瓦笑了:“丘桑大師的事蹟,整個藏地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一些,你想聽嗎?”
“你說說……”
達瓦說了很多……
這位丘桑大師,是真正的佛道仁心,別的僧衆習慣於閉關打坐,參悟佛道,而他的佛,卻在旅途之中……
他在旅途中的救人事蹟,口口相傳。
時間跨度三十年。
事件足有幾十起。
其中,他救了十幾個孤兒。
收爲親傳弟子。
悉心教導,這些弟子俱已成材……
事件,達瓦說得很詳細。
包括時間,地點,解救的弟子……
說了老大一堆,達瓦輕輕一笑:“說來你還真不能不信世間緣分,我們南疆大學有位教授,就是他的弟子。”
“誰?”
“向一休教授。”
“你對這位高僧瞭解得很仔細。”
達瓦道:“其實我也曾想拜這位高僧爲師,所以對他多了些瞭解,可是這位高僧很特殊,他只相信旅途中遇到的弟子,他覺得那是長生天的指引,對於主動上門的,他反而不收。當然,也有可能是另一個原因,他不收女弟子。”
“要不,我們進寺瞧瞧這位傳奇高僧?”
“不一定能見到的,他要麼出外遊歷,要麼閉關,主動求見,一般見不著……”
到都到了,還是去看看吧。
兩人下了馬,上了山,進了寺。
大日逍遙寺,進了寺也與一般藏地佛寺沒什麼區別。
巨大的佛堂,一尊佛像,是大日如來。
這尊佛像很古老,達瓦說這大概就是大日逍遙寺這個寺名的由來。
他們轉了一圈,見識到了古老的寺容寺貌,也打聽了這位丘桑大師,果然,丘桑大師在閉關。
他收的幾個弟子中,還有三名弟子在寺裡。
林小蘇都見到了,這三名弟子,以他的視覺來看,修爲都不低,即便達不到向一休的高度,也肯定不差於胡佛。
他也見到了幾位老僧,身上的氣息,林小蘇是暗暗動容的。
當然,整座佛寺,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修行人。
佔絕對多數的還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