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蕭隱心不甘情不愿地離去,陶心然才松開了一直按在撫胸的手,指尖,一片濕潤,在夏日的深夜里,泛著溫度的液體,微微的溫涼,她將手心攤開再收緊,然后取出一方手帕輕輕地擦拭干凈,眸子里的深思和冷靜,令人心驚。
她也知道,自己此時劍傷未愈,體虛身弱,實在不宜枉動身心,勞心勞力。可是,對方殺著連連,后著續續。她相信,如果自己再保持沉默的話,那些人,還真以為,她陶心然是吃素的呢……
空氣中,芷蘭的香氣,正輕煙淡霧一般地微微飄散。可是,陶心然還是從這淡然如蘭的香氣里,聞到了一種輕微的,卻明顯存在著的異味來——陶心然知道,那是一種傳自西域的異香,久聞,可導致人的大腦紊亂,神智近乎失常。而這種香,還有其他的一種妙用,那就是,對于刀劍之傷的病人,有明顯的、延緩痊愈有作用……
陶心然當然知道,這一切出自誰手。
事實上,當這一切陰謀展開,她一直在側冷眼旁觀——除了想盡早將那深藏匿在陶家的幕后黑手揪出來,另外,她也是真的想知道,人性的泯滅,究竟可以達到哪一種地步。手足相殘,骨肉相殘,是不是就真的能滿足饕餮所謂的欲——望……
陶心然是一個原則性極強的人,從不輕易地打碎別人的希望。可是,那前提是,別人不要攔了她的路。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她也不介意走別人的路,讓別人,走投無路……
淡淡地掃了一眼屋內的陳設,陶心然的手心,又開始一寸一寸地握緊。她知道,春梅在自己的生活中,一直扮演著照顧和幫助她的角色,那個才十六、七歲的少女,有著異乎于常人的耐心以及毅力,可以在任何的情況之下,應付所有的一切。
而且,那個天性早熟的少女,也是一個遇事極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說遇到了什么意外的話,那么,她是絕對不可能消失無蹤,夜不歸宿的——可是,陶家戒備森嚴,陶家之內,又真有誰,敢公然地對一家之主的大丫環,假以辭色呢……
再睨了一眼側臥在床上的,那個小小的側影,還有那一直在門外窺伺著的無數雙眼睛,陶心然的眉角凝了一下,不由再一次地,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時光易過,歲月易流,轉眼間,她回到陶家已經整整十日。看來,這“昏迷”了十天,她也應該“醒”了吧。如果不的話,那些人為她網織的那么多的罪名,還有在她的背后耍的那么多手段,豈不是要功虧一簣了?
的確,陶心然是一個從不輕易地打碎別人的希望的,可是,卻不代表,她不會,將他們所有的希望的根源,都從頭拔起……
你逼近一步,她就退一步,你會以為,她是怕了你了,可是,那恰恰是代表,她想將你引到她事先為你準備好的墳墓里面去……
明天的祠堂,一定會很熱鬧,而今天晚上,一定會有很多人睡不著覺……而她,竟然從現在,就開始期待起來……
如果說,殺一儆百,還不足以震懾所有野心的話,那么,她也不戒意將他們所有的野心,都淹沒在欲——望的深海里,永遠都不見天日……
忽然,有一個暗色的人影在窗前一閃而過,陶心然心中一凜,連忙后退兩步。退到了黑影之后。而她剛才所站的地方,有一道暗門,正無聲無息地關閉,而那本來還是一個可以自由出入的門口的地方,卻赫然露出了一副掛在墻壁之上的,繪工精美的春梅賀歲圖……
同一星空下,卻有著極端的黑白兩色。同樣,夜晚的黑色幕布的遮掩下,也同樣著的祥和和暴戾,兩種絕對觸目驚心的場景。
暗室之中,是流風都無法企及的陰郁。那里,也是陶家獨有的地牢,專門關押農奴之類的犯人。可是,就是這小小的囚室之中,此時卻聚集了許多本來不應該在這里出現的人。
此時,他們的眸光,仿佛陰暗的光束,全部都集中在囚室中央,那個被緊緊地用兒臂粗的鐵鏈,固定在褐色刑架下的那個早已奄奄一息的囚犯的身上……
黑色的煙霧,從那個黑色的大鍋里蛇一般地蜿蜒布是,幽靈一般地在室內亂竄,然后在空中稀釋,淡霧一般地彌散開來。
黑色的鍋子,被人端起,只聽“嘩”的一聲,朝著某個方向潑了出去。滾燙的液體,在撞上了某個物體之后,“倏”地反彈回來,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彌漫開來。有什么令人焦灼的熱氣,在空氣中,
那樣的帶著令人心悸的熱氣,還帶著某種焦灼的,令人心驚的焦糊味,在夜色之中,順著流風,點點飄散開來。接著,有凄慘的慘叫,仿佛是被蒙在被子里的悶哼一樣,還未沖出喉嚨,就被生生地捂住。
黑夜,沉寂無聲。
小小的囚室之內,隱約可見幾個晃動著的人影,正在竊竊私語地討論著什么。
視線轉移,再向前,卻是一個被綁在刑架下的,一身血肉模糊的年輕女子。那個女子,昏昏沉沉地睡著,將頭歪在一邊,臉色蒼白得比剛剛漿過的白紙,還要蒼白,在昏暗的燭光之下看來,仿佛黃泉路上的幽幽魂魄一般地令人驚悚。
那個年輕女子的全身,縱橫交錯地布滿了嬰兒唇大的鞭痕,仿佛因為鑲嵌了某種倒刺一類的東西,所有的血肉,都仿佛山巔的迎春花一般,妖妖嬈嬈地綻放開來。
可是,那種綻放,又是觸目驚心的。每一分綻放,都在將身體的每一分生機帶走。
此時,因為被渾身潑過焦油的緣故,那個女子身上的傷口,還在“哧哧”地響著,發出某種細微的、焦灼的慘叫。
可是,那女子任數雙獵鷹似的眼睛,緊切地關注著自己的一聲一息,一舉一動。可是,那女子緊閉雙眼,仿佛死去了一般,充耳不聞。
焦油的味道,還在空中彌漫,當頭的婦人,已經用手帕輕輕地掩住了口鼻,再望向刑架下的女子時,眸子里,已經明顯有嫌惡的光暈——又暈過去了,剛才的那一輪折磨,他們幾人,已經用上了陶家的所有酷刑,可是,這個丫頭的嘴里,也只不過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眼:“小姐她,絕對沒有和大皇子勾結,想要出賣陶家……小姐她,一心都是為了陶家,從來沒有吃里扒外……”
然而,此時的歌功頌德,顯然并非眼前人所想知道的“真相”,他們窮盡己力,也不過是為了將那個陶家家主推下臺階,所以,此時小小丫頭不遺余力的維護,在這些人的眼里,卻都成了欲蓋彌彰的狡辯。
酷刑,一輪又一輪地施加在這個年輕的柔弱女子的身上,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暈了過去……
有流風,將細碎的討論聲,在這個小小的空間,慢慢地送了開去,仿佛魔鬼的詛咒,正在商量著怎樣將眼前的獵物,一口一口地吞噬下去一樣——
“還真不是不堪一擊……才這么一下子,這jian丫頭又暈過去了……”說這話的是一個女聲。她夾雜在影影綽綽的人群里,燈光的暗影,靜靜地映射在她的臉上,只看到她保養得極好的膚色。她一邊狠狠地瞪著那個刑架下的女子,還略顯著年輕風韻的臉上,是夜梟一般的陰狠……
“還是不肯說,要怎么辦呢?要知道,明天就是開祠堂的日子了,若我們拿不出什么實質性的證據出來的話,那丫頭一天不死,就一天還是我們陶家的家主啊……”這一口氣的許多話,是一個神色擔憂的中年人說出來的。看他那表情,真有恨不得將刑架下的女子嘴巴撬開,然后掏出自己想要的話一般的狠厲……
“是啊,若那個丫頭逃過了這一劫,回頭又發現我們對她的丫頭做了什么的話,再加上此前種種,難免要興師問罪……畢竟是一家之主啊,若真發起火來,豈是我們可以抗衡的……”
“是啊,是啊,要不,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干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扔出去,喂野狗算了……”
……
竊竊私語的討論,充滿了對某一個人的畏懼,還有忌憚,仿佛那是一個凌駕于他們之上的主宰,手中握著令他們垂涎三尺的權柄。他們忌憚著,渴幕著,任貪婪和懼怕仿佛利齒一般,反反復復地割裂著自己的心,日日不安,夜夜難眠。
“好了,都不要爭了……按我們事先商量好的對策,將各路人馬布置妥當,我就不信了,明天祠堂之上,她還可以舌綻蓮花……”
要知道,大長老終于都答應出面,也就是說,那個丫頭的位子,早已岌岌可危了。
不過,即便大長老此次不施以援手,他們也還是準備了后著,要么,是那個女子重傷不治而亡,要么,就是她從此變成廢人一個——而陶家,從來就不需要廢人……
要知道,生存何其多艱?更何況你的手中還握有別人垂涎三尺的東西?所謂的一次脫險,只不過,更快速地又進入另外一個陰謀而已……
“即便她能過得了明天的這一關,也沒有多久的命好活了——要知道,這天羅地網早已布下,由不得她不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