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章 積石山(下)
這一來青牛谷諸人的氣焰登時矮了一截,再也沒人敢吭聲。辛夷沉默下來,暗自忖度局勢,情知今日絕討不了好。青牛谷與仙云嶺、五圣山、流螢島的誤會如此之深,他根本無能為力,沉吟片刻,覺得為今之計,也只有馬上回山稟告諸位長老,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親自到仙云嶺和五圣山陳述原委。他畢竟已過了血氣方剛的年齡,自然明白放春山藏香洞雖是門戶之恥,卻動搖不了青牛谷的千年基業(yè),荊三陵斷臂一事也無關(guān)大局,他們和金嘆月之間的恩怨,大可拋在一邊。但青牛谷與其他四大派之間的誤會,則是當(dāng)務(wù)之急,若是處理不好,說不定遺禍無窮。
他面帶愧色,緩緩走前幾步,向群豪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聲音頓時小了,歉然道:“諸位道友,青牛谷因門戶危機,未能參與蚩尤林一戰(zhàn),在下深感抱歉。至于其中原委,在下多次向道友解釋,萬望諸位道友體諒我青牛谷的難處。或許在下人微言輕,難以令諸位信服。我這便返回青牛谷,向掌教真人稟明此事,日后自有本派長老,前赴各山請罪。還望諸位海量汪涵,看在五大派數(shù)百年來交好和歷代祖師的份上,多多諒解則個。辛夷再次向諸位致歉。”說完,又深深鞠了一躬。
五圣山和仙云嶺諸人不置可否,一個個側(cè)過身子,避開他鞠躬,神情漠然而冷淡。
金嘆月見凌霄云神色尷尬,卻不時用余光偷偷看他,心中暗自好笑。只是此時峰頂上氣氛肅穆莊嚴,他強自憋住,不敢笑出聲。兩人相距不過一步,他隱隱聞到凌霄云身上淡淡的少女香味,不由心猿意馬,陶醉了。香味清新淡雅,與牡丹仙子花瓣的妖艷芳香迥然不同,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卻聽到牡丹仙子冷哼一聲道:“花言巧語,曼辭自飾,誰相信你那番鬼話?青牛谷一直神神秘秘,難以捉摸。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們是不是想借潛龍之手,消耗四大派的實力,好讓你青牛谷一家獨大、雄霸天下。”
她輩分極高,道行修為極高,無所畏懼,說話便肆無忌憚。不過這話偏偏一針見血,戳中了正教五大派最恐懼的痛楚。其余三派諸人聽了這話,頓時為之一凜。
五大仙派關(guān)系雖好,但數(shù)百年來明爭暗斗,早已習(xí)以為常。雖不至于刀兵相向、反目為仇,但他們?yōu)榱藸帄Z世間名望、地位、道家法寶、杰出人才、人間香火,經(jīng)常也暗中較量。別看那些正道巨擘一個個仙風(fēng)道骨,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他們對名利地位的狂熱追求,絲毫不亞于俗世中人。修道人對法寶的看重,其來有因。須知一件威力強大的法寶神兵,往往可以改變一個門派的命運。七百多年前,五圣山不過是中州邊陲的一個小門派,后來山上的一位高手因緣際會,獲得如意化魔金盾,這才逐漸崛起,屹立于道門之中,經(jīng)過幾百年的勵精圖治,慢慢發(fā)展成為一個威震天下、香火遍布的道門大派。五百多年前,青牛谷只是南詔以南的一個小道觀,后來道觀中的一個小道士,因極大緣法,從南越大山中找到一顆辟火神珠,從此威震天南,懾服群小,創(chuàng)下青牛谷的頂頂大名,歷數(shù)百年而不衰。法寶之重要,可想而知。至于杰出人才對修道來說,那就更不用多言了。一個天資卓越的天才,勝過成百上千的庸庸碌碌之輩。同樣一種法術(shù),資質(zhì)高的人修起來,往往輕而易舉,一日千里,資質(zhì)低的人修起來,卻千年如一日,步步艱辛。比如青牛谷太極分光術(shù),才華橫溢的天才人物,十幾二十年便可達到流光境,而資質(zhì)駑鈍之輩,很多人窮畢生精力也只能在螢光境苦苦徘徊。
青牛谷雖與五圣山、仙云嶺、九鶴宮、流螢島并稱正道五大派,但地處南詔窮山惡水間,向來被中州人士嘲笑為南蠻,香火范圍雖覆蓋了南國數(shù)千里地域,可那些地方都是地廣人稀、毒物瘴氣籠罩的絕境,面積雖大,人口少得可憐,所以他們的香火,十分慘淡,與正道大派的地位全然不符,跟仙云嶺、九鶴宮都沒法相提并論,更遑論香火鼎盛的五圣山了,只比地處北極荒原的北冥流螢島稍強一點。這些年來,他們想方設(shè)法擴大青牛谷在中原地區(qū)的影響力,不斷向中原滲透,早已引起 其余三派的猜忌和步步提防。
牡丹仙子是何等人物,對這種關(guān)系豈能不知?她看似漫不經(jīng)心亂說一氣,卻堪堪切中要害,命中七寸,實在是極歹毒的一招棋。
辛夷平息怒氣仇恨后,心態(tài)靜靜平和,思緒也理清了,牡丹仙子這番話擺明了是挑撥離間,他豈能不知?但他更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論怎么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沒人肯相信,除非是掌教真人親自在此,說話才有點分量,大家才會信服。他要是一句話不辯白,那也大大不妥,他淡淡道:“仙子真會說笑,我青牛谷怎么會有如此歹毒卑鄙的念頭?仙子乃前輩高人,說話怎能如此兒戲。”他邊說邊在各人臉上一掃,片刻便將所有人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五圣山、仙云嶺諸人的表情,悲痛中帶著三分氣憤,氣憤中更有三分鄙夷。唯獨紫瓊仙子、天云道長等人,臉上表情嚴肅,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倒不易看出什么。他倒吸一口涼氣,感到背脊發(fā)涼。
牡丹仙子淡淡笑道:“是不是兒戲,大家心知肚明。好啦,我也沒心思和你爭辯這個問題。是非善惡,自有公論,就算騙得了天下人一時,又豈能騙的一輩子,何必要我來饒舌。你們要是沒其他事情,我可不奉陪了。”她說到這兒,一雙燦然發(fā)光的妙目笑盈盈望著駱千雪,道:“小姑娘,以后說話可得當(dāng)心,不要信口開河。今日我權(quán)且看在你燕云祖師份上,不跟你這小輩計較了。”
駱千雪氣的胸都快炸了,胸脯微微起伏,狠狠瞪著她,想開口說點什么,可又說不出來,只氣得咬牙跺腳,索性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瞧她。
牡丹仙子朝金嘆月等人似嗔非嗔笑罵道:“小鬼頭,你們也來湊熱鬧,真有趣了。昨晚你們跑的比兔子還快,今天我沒去招惹你們,你們反而來惹我,是不是活膩了?”
金嘆月哼了一聲,正想反駁。凌霄云嘟嘴咕噥道:“不準(zhǔn)你跟她說話。”金嘆月臉上一紅,橫了她一眼,怒道:“我跟誰說話關(guān)你什么事?”
牡丹仙子咯咯笑道:“哎喲,小丫頭吃醋了。瞧不出你這小鬼頭,還挺招女人喜歡的。”
金嘆月被她一取笑,臉上微微一紅,訥訥說不出話來。他向來機智灑脫,只有在遇到凌霄云的時候,竟會變得遲鈍愚昧,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原因。
青牛谷諸人怒視他們,休羽大聲喝道:“云兒,過來。”
凌霄云嘴巴一扁,悻悻然走過去,一臉的無辜表情,不時偷偷看金嘆月一眼,其中深意自是不需多言。
辛夷冷眼看著金嘆月,只覺余恨未消,然而卻無能為力,只得轉(zhuǎn)身道:“諸位,駱姑娘既已找到,我等也該告辭了。”
五圣山仙云嶺諸人神色漠然,對他的話無動于衷,似乎全沒聽見,但人人臉上鄙夷,呼之欲出。更有不少人甚至別過臉轉(zhuǎn)過身,瞧也不瞧他們。
倘若沒有牡丹仙子那番話,也許紫瓊仙子和天云道長還會跟他客套一番。可牡丹仙子的話,擺明了是說流螢島與青牛谷以后不再是朋友,把最后一層窗戶紙也給捅破,仙云嶺和五圣山自然而然要站在流螢島一邊,大家也就沒必要虛與委蛇了。
青牛谷諸人神色尷尬,二話不說,低著頭馭起法寶悻悻然離開。只有凌霄云再三回頭,偷偷回眸偷看金嘆月。
牡丹仙子露出一絲冷笑,但稍瞬即逝,她見青牛谷諸人走的時候,走的那么狼狽,仙云嶺和五圣山的人對他們態(tài)度冷淡,形同陌路,心中充滿了快意,遂對余人道:“你們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可得走了。”
紫瓊仙子和天云道人對視一眼,輕輕點點頭,對她神態(tài)恭謹,躬身道:“恭送前輩,前輩請便。”
牡丹仙子淡淡一笑,朝那十五名白衣女子一招手,道:“我們走吧。”
她們剛剛轉(zhuǎn)身,正要凌空而起,搖光使者從人群中沖出來,戟指罵道:“妖女,往哪里走,還我三哥的命來。”他眼看正教兩派是不會與這妖女為敵了,卻報仇心切,哪里還顧得上去想雙方的實力,一馬當(dāng)先沖出。
天璇使者早就在提防他沖動妄為,見狀急忙拽住他,狠狠盯著牡丹仙子,卻道:“七弟,不要魯莽。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刻找她拼命,無疑白白送了性命,于事無補。再說了,三弟之死,也并非全是她造成的。”
牡丹仙子不知天璣使者已死,自然不明白他們?yōu)楹芜@般恨她,奇道:“你們這幾個小鬼,好像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我哪里招惹你們?小鬼,你倒說說看。”最后這句話,卻是望著金嘆月說的。
金嘆月哼了一聲,眼望他處。
牡丹仙子怒氣一閃,眼看就要發(fā)作,天璇等人腳步一動,急忙聚在金嘆月身邊,以防她暴起發(fā)難。
哪知她臉上突然出現(xiàn)一層淡淡黑影,眼中現(xiàn)出幾道血絲,一閃即逝,但在場諸人都是修道之士,眼光何等敏銳,豈有看不見之理?
牡丹仙子哼了一聲,面帶苦色,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諸人只見十幾道白光一晃,牡丹仙子和那十五名白衣女子已騰空而起,化作十六個光點漸漸遠去。
四人怔怔望著她離去身影出神。搖光使者雙手緊緊握著拳頭。
073章 潛龍亂尾聲
紫瓊仙子款款走來,笑道:“三位使者,沒想到我們昨天剛分開,今天又見面了。看起來,你們和寒冰前輩似乎有些恩怨。”
天璇使者迎上去,說道:“仙子,有一句話在下想說給仙子和天云道長聽,但又怕你們不相信。”
紫瓊仙子奇道:“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可謂生死之交,天璇使者有什么話盡管說,我豈會不相信?”
天云道長遠遠站在當(dāng)?shù)兀瑓柭暫鹊溃骸疤扈拐撸阌惺裁丛捳埲莺笤僬f,我卻有幾句話想請教請教金嘆月公子。”語氣頗為嚴峻,似有敵意。他身后十幾名五圣山弟子,俱神色不善,法寶已拿在手中,似乎隨時準(zhǔn)備上前廝殺。
天璇使者見了這陣勢,心中兀自吃驚小,尋思道:“難道他們把魔尊攻上五圣山的帳,算在我們頭上了?這可不得了。”但臉上裝作平常樣子,忙道:“道長有什么話,盡管問吧。”
天云道長臉上如罩著一層寒霜,大聲道:“數(shù)日前,魔教有人趁著我等在蚩尤林遠征未歸,大舉攻我五圣山,殺傷數(shù)十名弟子,搶了乾坤鼎。這批人中,既有魔教幽冥谷的魔尊,又有陰山總壇的高手,其中就包括貴教的大護法黑司命郁金和金嘆月公子……”
金嘆月未等他把話說完,嚇得跳了起來,叫道:“哪有此事?道長,我什么時候攻打五圣山了?”
天云道長怒道:“三日前,你有沒有上五圣山?”
金嘆月道:“我的確上過五圣山,可是去報信而已。”
天云道長道:“你報什么信?”
金嘆月想起自己一片好心,千山萬水趕到五圣山去,告訴他們魔尊要攻五圣山,不料先是在五圣山被青牛谷圍攻,現(xiàn)在又被誤會成攻山幫兇,不禁又急又氣,怒道:“你們這些臭道士究竟講不講道理?我好心去山上報信,告訴你們魔尊等人要去攻山,你們卻把我當(dāng)做攻山的敵人,真是豈有此理。”
天云道長身后閃出一青年弟子,眉目清秀,嘴唇又小又薄,跟女子有得一比,氣憤指著金嘆月道:“那天要不是你故意上五圣山搗亂,把慕容師兄他們騙下山去,我們又怎會被那群惡人趁虛而入?你還敢說你不是和他們一路的?”
金嘆月氣得只想仰天大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望著五圣山的人,眼中全是怒火。
天璇見情形不對,忙道:“天云道長,可否允許在下說一句話?”
天云道長曾和他在蚩尤林合力對付潛龍,雖說兩人私交不深,但他敬重七星使者俠義胸懷,情知此事定然和他們無關(guān),對他倒十分友好,道:“天璇兄,有話但說無妨。”
天璇指著金嘆月道:“道長,五圣山的諸位兄臺,在下雖然人微言輕,可是有幾句話,卻不吐不快。這位金嘆月兄弟,乃是我教前教主的弟子,我們兄弟幾人是看著他長大的。金嘆月兄弟生性善良,從小到大,連雞鴨都沒殺過一只,更別說殺人了。諸位指證金嘆月兄弟參與攻打五圣山一事,在下敢以性命保證,金嘆月兄弟萬萬不會做這種事情。諸位大概都有所聽聞,幽冥谷魔尊一系,向來與我陰山總壇不合,雖說都是魔教一派,可雙方從不來往。金嘆月連陰山總壇的事都不參與,又怎會參與幽冥谷魔尊的行動?”
那青年弟子默默聽完他的話,出言反駁道:“你這話不盡不實,我想請問一下,你說幽冥谷和陰山總壇不合,那么這次攻打我五圣山,怎么又是幽冥谷和陰山總壇聯(lián)手呢?”
天璇眉頭一皺,可恨郁金參與此事。郁金當(dāng)然是陰山總壇的人,可是他早已和陰山總壇鬧翻了。天璇沉吟片刻,決定索性裝作不知,問道:“這位兄弟,你所說的幽冥谷和陰山總壇聯(lián)手,是什么意思?相信大家都知道,這次潛龍之禍,我陰山總壇在孔教主的帶領(lǐng)下,七星使者和十五位壇主,都上了蚩尤林。請問你說幽冥谷和陰山總壇聯(lián)手,陰山總壇是誰參與這事?”
天云道長淡淡道:“陰山總壇的確有人參與了,而且是在總壇身份極高的護法,鼎鼎大名的黑司命郁金。”
天璇故作震驚道:“什么?原來是郁金護法。”他早已知道此事,昨天還一直在想,如何將此事與陰山總壇劃清界限,否則,萬一處理不善,此事恐怕會造成五圣山與魔教之間極大的誤會。他本來計劃馬上趕回陰山總壇,將此事稟告孔玄教主,請教主下令將郁金逐出魔教,如此一來,自然是脫掉了干系。反正郁金與孔玄爭奪教主之位,早已鬧得沸沸揚揚,孔玄只怕也恨不得將他驅(qū)逐出教,求之不得。可是還沒等他回到總壇,竟陰差陽錯,先與五圣山的人撞見。
那青年弟子冷冷道:“請問黑司命郁金,算不算陰山總壇的人?”
天璇使者嘆了口氣,道:“黑司命郁金,的確是陰山總壇的人,可是……….哎,這本是我教教內(nèi)之事,不足為外人道,可此事過于重大,我不得不坦言相告。兩月前,郁金爭教主不成,與眾兄弟大鬧一場后,憤而離開陰山總壇。他的行徑已算是公然叛教,本應(yīng)被驅(qū)逐出教,算不得魔教弟子了。只因后來我們忙于對付潛龍,便將此事擱下,來不及公告天下。事情就是這樣子。他名義上還是魔教中人,其實已不是了。他的所作所為,與我陰山總壇完全無關(guān)。”
天云聽到這兒,緩緩點頭,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便道:“魔教孔玄和郁金爭奪教主一事,我等也有所聽聞。想來郁金的確不會聽從陰山總壇的命令,他的事情,應(yīng)該與陰山總壇無關(guān)。此事寒石師兄也曾想過,如是陰山總壇想對付五圣山,孔玄教主又怎么會派遣大批高手前赴蚩尤林呢?潛龍一戰(zhàn),陰山總壇損失的高手,并不比我五圣山少。”
天權(quán)本來一直默然不語,此刻突然道:“天云道長,你這話便對了。要是陰山總壇想對付貴派,我們對潛龍一事,完全可以袖手旁觀,任由你們?nèi)ズ蜐擙埰磦€你死我活,我們大可坐收漁人之利。那時別說攻上五圣山,搶奪乾坤鼎,就算一鼓作氣,滅了五圣山,也不在話下。”
這話說的不太好聽,可確實是實情。五圣山眾人初時怫然不悅,可回頭一想,又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陰山總壇若把全部高手派來對付五圣山,憑五圣山留守的那些弟子,怎可能抵擋孔玄教主、七星使者和二十八壇主的進攻?
天云道長面色嚴峻,點了點頭,道:“你們說的,寒石師兄昨日也說過。只是寒石師兄想問問金嘆月,你來報信一事,究竟是不是受他們指使,故意騙走我山上精英弟子?”
金嘆月見他們臉色漸漸緩和,道:“我金嘆月好歹也是魔圣的弟子,我?guī)煾敢皇烙⒑馈⑻锰谜簧钢九c正道五大派休止干戈。我就算再不肖,也不至于在師父尸骨未寒的時候,便去做一些違背他意愿的事情,敗壞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師父若在天有靈,又豈會饒我?我只說這句話,至于你們信不信,悉聽尊便。”
這話一出,諸人登時聳然動容。魔圣蕭霸陵何等威望、何等氣概,金嘆月把師父一抬出來,眾人便信了八成。
天云道長道:“不錯,魔圣蕭教主的為人,貧道等人也非常敬仰,自然信得過。相信他老人家的傳人,不會是卑鄙無恥之徒。好,金嘆月公子,我們就信了你。只是貧道還有一句話想請問一下。”
金嘆月見他言語十分客氣,也彬彬有禮道:“道長不必客氣,請問吧。”
天云道長道:“那日你上五圣山來,與青牛谷發(fā)生爭執(zhí),此事卻是何緣故?”
金嘆月道:“在下曾經(jīng)出言不遜,冒犯了青牛谷的人,他們對我恨之入骨呢。只是我上五圣山報信之前,并不知道他們也會上五圣山。我記得我到青牛谷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在涇陽城中。”
那青年弟子湊到天云道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天云不由點頭。青年弟子說完,便退在一旁,再不言語,其余弟子紛紛收起法寶,靜立一旁。
紫瓊仙子剛在一邊傾聽,一直插不上嘴,畢竟此事與仙云嶺無關(guān),她不便介入,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天云道長,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天云道長忙道:“仙子有話請說,何必客氣。”
紫瓊仙子道:“我想請問道長,那日青牛谷的人上五圣山為了何事?是你們邀請他們?nèi)サ模€是他們不請自來?為什么他們不早不晚,恰好在魔尊等人攻山的時候上五圣山?還有,他們明明知道金嘆月公子是去給五圣山報信,為什么在五圣山上對金嘆月公子動手?正所謂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何況并不是在青牛谷中,他們和金嘆月公子就算有天大仇怨,多少要看在五圣山的面子上,網(wǎng)開一面,下山再做打算。這幾件事,實在夠蹊蹺。”
這話中意思已十分明顯,擺明是懷疑青牛谷的人與魔尊聯(lián)手。天云道長聽她這么問,并不感到奇怪。蚩尤林對抗?jié)擙堉畷r,青牛谷未派出一兵一卒,此事本已讓其余四派不滿,偏偏他們在不該出現(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在五圣山上,不但沒給五圣山帶來幫助,反而還因一己私怨,把五圣山推入險境。
原來昨日天柱道長、寒石和天云等人接到五圣山被攻打的消息后,立即快馬加鞭趕回五圣山,放棄了與其余三派一起向九鶴宮興師問罪的機會。他們回山后,卻在山上見到了青牛谷辛夷等人, 心中登時不悅。
天柱道長等三位長老回山第一件事,便是召來慕容檀詢問攻山之事,慕容檀一五一十娓娓道來。對于金嘆月報信,慕容檀心存感激,而青牛谷諸人不顧他的意見,對金嘆月圍攻,無疑讓他不滿。當(dāng)金嘆月失手斬斷荊三陵右臂,倉皇逃走后,青牛谷諸人發(fā)瘋一般追去,慕容檀生怕金嘆月有所閃失,當(dāng)即帶上一干師兄弟尾隨而去,想勸青牛谷諸人看在五圣山的面子上網(wǎng)開一面。孰料魔尊恰好此時前來攻山。山上十幾名二代精英弟子全部跟著慕容檀追出去了,留守在山的二百多名二代弟子,都是新入門的,他們道行淺薄,根本不是郁金等人的對手,不到半個時辰,便被郁金等人殺進殺出,殺了幾十人,搶了乾坤鼎從容而退。不久后,慕容檀等人接到山上發(fā)出預(yù)警信號,匆匆忙忙趕回,可已然遲了。
事后慕容檀再三回想,總覺得青牛谷諸人來的過于巧合,忍不住懷疑他們。他的懷疑,自然而然、毫不保留說給三位長老聽了。
天柱等人首先便懷疑青牛谷和金嘆月都是事先與魔尊等人串通好的,但這種想法遭到寒石的極力反駁。他在綠水之濱,親眼看到白蛇藍鷹將金嘆月打成重傷,深知金嘆月與魔尊并不是一路人。金嘆月是魔圣的徒弟,自不是陰險卑鄙的小人。寒石在五圣山威望極高,僅遜于掌教真人天柱而已,經(jīng)他這么一說,眾人消除了對金嘆月的懷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青牛谷諸人。
天云道長剛才質(zhì)問金嘆月,只是試探性而已,其實他真實想法,懷疑青牛谷遠遠超過金嘆月。紫瓊仙子那番話,每一句都像飛刀一樣,刀刀正中他內(nèi)心的猜疑。天云道長長嘆一聲,不再說話,但臉色十分難看。
紫瓊仙子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而對天璇等人倒:“天璇使者,這事可大可小,雖說幽冥谷和陰山總壇向來各行其是,但不管怎么說,幽冥谷仍屬于魔教。幽冥谷的人攻打五圣山,搶了乾坤鼎,此事如何善后,還得請幾位上陰山總壇請示一下孔教主。”
天璇臉上深有憂色,輕輕點頭,道:“仙子說的是。這次魔尊等人的行徑,大大違背了我教宗旨,相信孔教主也不愿意看到這局面。我這就回總壇,請孔教主定奪。”
天云道長道:“天璇使者,幽冥谷殺害我山上數(shù)十名弟子,這筆血債,定要幽冥谷以血來償。還有我五圣山的圣物乾坤鼎,此次被幽冥谷搶走,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奪回來。五圣山與幽冥谷之間已結(jié)下血海深仇,此仇不共戴天,日后無窮無盡的仇殺,勢所難免。至于陰山總壇如何自處,得看孔教主的意思了。”
天璇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他眼中隱隱浮現(xiàn)一副畫面。
魔圣教主臨終前,在病榻上諄諄告誡他們:“我死之后,你們千萬要記住,不要和正道中人起沖突。幽冥谷魔尊心懷叵測,我擔(dān)心他們以后會掀起滔天巨浪,給魔教帶來滅頂之災(zāi)。你們給我聽清楚了,尤其是孔玄,倘若魔尊敢倒行逆施,你們一定要和他們劃清界限,將他們驅(qū)逐出教。切記切記。”天璇想到這里,便對天云道:“道長,這中間的利害關(guān)系我明白。我這便趕回總壇,將此事源源本本上報給孔教主。只希望這種事情,不要破壞貴我兩派近兩百年的交情才好。在下這就告辭。”
天權(quán)、搖光、金嘆月看他準(zhǔn)備走了,金嘆月走到紫瓊仙子面前,道:“仙子,請問芷蘭可好?”
紫瓊仙子道:“昨天我已叫人把她送上仙云嶺養(yǎng)傷了,她這次受傷太重,至少要修養(yǎng)半個月。到時候你再來接她吧。”
金嘆月長長舒了口氣,道:“多謝仙子了。各位,告辭,后會有期!”
仙云嶺和五圣山諸人紛紛道:“后會有期!”
天璇不由苦笑,和天權(quán)等人祭起法寶,徐徐朝東邊飛去,在天上化出四道白光。
天璇等人法寶乃子午骨珠,自是不凡之物。他們道法比金嘆月略勝一籌,為了照顧金嘆月,特意放慢了速度。金嘆月踏著大天寶月,與三人并駕齊驅(qū)。
金嘆月陡然想起一事,問道:“天璇大哥,你們這就回陰山總壇嗎?”
天璇道:“嗯,魔尊等人捅了這么大的簍子,我們得盡快趕回陰山總壇,稟告教主。”
金嘆月苦笑道:“那我們在這里分開吧,我不能去陰山總壇。”
天璇剛要開口詢問他緣故,猛然想起魔圣臨終前曾留有遺訓(xùn),不準(zhǔn)金嘆月再踏上陰山總壇一步,違令殺無赦,他凝思片刻,對金嘆月道:“金嘆月兄弟,你怪你師父嗎?”
金嘆月?lián)u搖頭道:“我怎么會怪師父呢,師父都是為了我好,我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心血。”
天璇道:“嗯,當(dāng)初教主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看到郁金和孔教主為爭教主寶座反目成仇,拼個你死我活的,我才明白教主的苦心。他這樣做,全是為了保護你。”
金嘆月怔了一下,臉現(xiàn)困惑之色,正要開口詢問究竟,忽地轉(zhuǎn)念一想,馬上便明白,便道:“我知道了,師父一片苦心,是為了保護我。”
天璇點了點頭,顯得頗為贊許,道:“兄弟,你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通。魔圣教主果然沒收錯你這個徒弟。”說到這里,他神情一黯,垂頭喪氣說道:“我們幾兄弟,與金嘆月兄弟相比總是遜了一籌。難怪教主對我們雖關(guān)愛有加,當(dāng)我們?nèi)缬H傳弟子一樣,可總不愿意收我們?yōu)橥健!?
金嘆月不愿和他在這個話題上多做逗留,忙岔開話題:“我本想去師父的靈前上一炷香,但師父又令我不準(zhǔn)踏上陰山。在這里拜托幾位哥哥,代我給師父多上幾柱香,小弟在這里謝過。”
天權(quán)一直默不作聲,聽了金嘆月這句話,開口道:“兄弟,這沒問題。我們兄弟每天都要給教主上炷香,也不在乎多幫你上一柱。對了,接下來你去哪里?”
金嘆月抬頭望望天邊彩霞,露出迷茫之色,道:“我也不知。我想先去湖州老家看一看。自從七歲那年湖州鬧洪災(zāi),我家人被大水淹死,我福大命大,蒙師父相救,帶我上陰山總壇。屈指算來,已過去十一年,我都沒回家去看看。”
天璇道:“那也好,你先回老家看看,或許還有親人逃過大劫的,也說不定。”
金嘆月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在此分道吧,三位哥哥,保重。”
天璇、天權(quán)、搖光等人道:“金嘆月兄弟,保重,有機會記得去陰山總壇看我們。”他們說完這話,忽想起金嘆月不能上陰山總壇,禁不住尷尬苦笑。
天璇忽然叫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金嘆月忙道:“什么?”
天璇從懷中掏出一本用兩層油布包裹著的小冊,遞給金嘆月,道:“魔圣教主逝世前,曾殷殷囑咐,叫我們?nèi)蘸髣?wù)必將這本冊子交到你手中。”
金嘆月聽是師父遺物,心中一酸,眼淚奪眶而出,雖飛在半空中,也不忘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接過油布包,打開外面油布,仔細一看,只見冊子封面乃是一層黃綢布,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幾個正楷小字——《霸陵遺篇》,正是師父蕭霸陵的親筆所書。他將書包好放入懷中,向三人作揖告別,撥轉(zhuǎn)大天寶月朝東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