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一只熊撞上了冰山，會怎樣？

——引子

正常的回答是那只熊不死也去半條命，冰山啥事也沒——但是對我來說，事實是另外一種答案：冰山的心被撞裂了，以至慢慢融化；而罪魁禍首的那只熊，依舊毫無所察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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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不二，是在國小三年級時的東京都少年網(wǎng)球大賽。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不二一路輕輕松松過關(guān)斬將一舉奪冠，看見他在場上游刃有余的表現(xiàn)，場邊的我不禁睜大了眼睛——我那時剛練習(xí)網(wǎng)球不久——原來，無論年齡大小，網(wǎng)球一樣可以達到這種境界。他捧著獎杯對著季軍笑得非常燦爛，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看著他的人。

在那之后，我奮發(fā)練習(xí)，心中一直想著下次比賽能夠遇上他。但是，我徹底失算了，不僅下一年他沒有來，之后更聽說他轉(zhuǎn)學(xué)到了六角。我拿下了之后三年的冠軍——難道就這樣錯過？

應(yīng)該說，上天其實待我不薄——在我以第一名的成績升入青春私立學(xué)園時，我意料之外又非常開心地看見青學(xué)櫻花道上的人。不二？還是一樣笑瞇瞇的樣子……那時我剛從教師休息室中出來，老師讓我準備一下開學(xué)式上的演講。本來是一個相當枯燥的差事，但是在看到不二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那是有回報的——這樣，不二至少會把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吧？即使就是那么一瞬，他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分班安排出來以后，我正想著要不要去六班找他，他就在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年的拉扯下出現(xiàn)在了走廊。天賜良機啊！我直直走過去，在他驚訝的目光中說：“雖然知道這樣的請求很冒昧，但是請一定加入網(wǎng)球社！”真希望我有點嚴肅的個性不要嚇到他，我微微鞠躬離開了。

網(wǎng)球部第一次部活時，我早早就到了場地，時不時地望向入口——雖然在大和部長那里看到了不二的申請表，但還是看到人比較放心。當他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時，我肯定自己不自覺地挑起了嘴角——因為不二在揉眼睛。你不知道，我等著和你的比賽多久了！

大和部長顯然也清楚不二的實力，因為他要求我們兩個進行特訓(xùn)。可是，為什么不二一副如避虎狼的樣子？不僅拒絕了大和部長的提議，而且在練習(xí)時隱藏實力——為什么？

我一邊繞場跑圈一邊想，突然場內(nèi)傳來驚呼聲。我停下腳步，場內(nèi)有一年級失手把球打得過高，眼看就要砸到不二。在我的角度，只能看見不二的背影。只見他微微側(cè)身，球拍一斜，網(wǎng)球就穩(wěn)穩(wěn)地飛回了底線。果然他是故意隱藏的！

部活之后，是我和不二輪值。我正在撿起滿地散落的網(wǎng)球，背后突然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其實你是左撇子吧，手冢？”

我驚訝地回頭，不二正抱著一筐滿滿的網(wǎng)球朝我微笑。“你怎么知道的？”我練習(xí)時一直用的右手啊？

他但笑不語，轉(zhuǎn)身走向部活室，留下原地發(fā)楞的我：才一天就被發(fā)現(xiàn)了？果真是實力深不可測的人啊……

之后不二的偷懶狀況愈演愈烈——連部活都不怎么參加了，每天都有理由向龍崎教練請假。奇怪的是向來嚴厲的教練除了苦笑一抹之外，對于不二的情況居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實實在在地郁悶了：為什么同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社團見面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更不用說我期待已久的比賽了？我從不知道被祖父教導(dǎo)要清心寡欲的我也有上火的一天。在幾乎喝完家里儲備的粗茶還不見效之后，我決定主動出擊解決這個問題。

又一次在走廊里堵到不二，他顯然相當驚訝：“吶，手冢……”我生怕又聽見有什么事的理由，急忙打斷他：“請跟我比一場吧！”

他更驚訝了，但是很快又笑起來：“可是部長禁止私下比賽啊，作為下任部長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手冢你怎么能帶頭違規(guī)呢？”

他知道的還真清楚，部長說的青學(xué)臺柱大概是這個意思吧？不過，向來自由散漫的不二什么時候把規(guī)定記得這么牢？我郁悶了。

不二看著我，突然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不過是手冢的話，我當然可以跟你比……”

真的？如果現(xiàn)在前面有鏡子的話，我覺得我的眼睛一定在閃光，但是不二接下來的話讓我倏地從云端掉到谷底：“但是……”

又怎么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高興也不是郁悶也不是：“手冢你必須天天把字典借給我哦！那個實在是太沉了~~”

配合他那個故意擠出來的哀怨表情，我只能含糊地應(yīng)一聲“啊”，這難道是天才的正常表現(xiàn)嗎？

正轉(zhuǎn)身欲走，不二帶著笑意的聲音追了上來：“原來手冢不是冰山啊，剛剛表情很豐富哦！”我邁出的步子僵了一下，努力控制下意識摸臉的舉動：這人，實在太可怕了！向來只有母親可以看出我的表情的！漸漸清楚不二的個性之后，我才意識到這次我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耍了。

在答應(yīng)和我的比賽之后，仍然不見不二有什么努力的跡象。在一個大和部長提前放人的星期五，不二一樣請假，我匆匆往家趕，希望可以有足夠時間在晚飯前和祖父練習(xí)一下柔道，結(jié)果遠遠看見前方一個栗發(fā)少年。

不二？原來他每天所謂的有事就是散步嗎？我莫名的憤怒，三步并作兩步趕上他：“不二，散步就是你所謂的有事？”

他看見是我，先是有點驚訝，但是轉(zhuǎn)瞬就掛上了招牌笑臉：“吶，手冢，你還挺關(guān)心隊友的嘛！”

黑線，重點不是這個好不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試圖把談話轉(zhuǎn)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上，可是不二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開學(xué)都一個多月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倆個居然同路啊……”

好吧，現(xiàn)在只要是個人都知道不二不想告訴我答案，我氣悶地閉上嘴。

快走到交叉路口時不二突然開口了：“吶，手冢，要好好照顧你的手哦！還有，要謙虛，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最好不要太鋒芒畢露！”

這個，哪里跟哪里啊？我完全沒有明白，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他似乎有點想嘆氣，不過什么都沒有再說。

其實網(wǎng)球部里一直有些前輩不滿大和部長對我的特別重視，在知道我其實是左撇子后情況愈演愈烈。天知道我用右手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想不能讓前輩輸?shù)锰y看而已。但是他們顯然不能理解我的苦心，最后還“失手”打傷了我的左手。

“失手”？

我從大和部長嘴里聽到這個詞語時簡直想冷笑，真是有準頭的失手啊！我承認我不能夠理解，祖父教我的冷靜自持在這個時候通通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所以我轉(zhuǎn)身就離開了網(wǎng)球場，就算左手再痛，也要等我把退部申請寫出來！

但是大和部長不接受我的退部申請，甚至還讓我跑二十圈——難道他也不知道事實嗎？我瞪了大和部長一眼，不清楚里面有沒有怨恨的成分。我一向是有原則的人，違心用右手比賽已經(jīng)是我的極限——如果為了此事還要和他們一起受罰，想都不要想！這樣不容許后輩超越的社團，不進也罷！

我氣鼓鼓地跑圈，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大和部長這個方法不錯，以后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讓那些前輩也跑跑圈，跑累了就沒力氣欺負后輩了……果然是氣暈頭了才會有這種想法，我搖搖頭接著跑。但是之后的事實發(fā)展證明，我這招是沒有上場的機會了，在不二和他們比賽過之后。

跑完之后，場邊的大和部長看著汗流滿面的我，問：“手冢，你還想退部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我一向就是太有原則，所以剛剛明明可以對大和部長的罰跑扭頭就走，我還是跑了。

他嘆氣，摘下他的墨鏡，蹲下身來，用他的黑眼睛和我對視：“手冢，我知道這次不怪你，我原本以為你會更成熟一點的……”他又嘆了一口氣，說：“等一個月好嗎？如果一個月之后你還是想要離開，我絕不攔你。”

我轉(zhuǎn)身就走，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規(guī)規(guī)矩矩和前輩道別后離開，事實上，我覺得我這時還是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一個月，能夠改變什么？

氣頭上的我完全忘記了告訴不二我左手受傷這件事，在周六的比賽時，我也不想告訴他。因為就算是受傷，我還是想和不二比賽，這個機會可能僅此一次，而不二要是知道我受傷的話肯定不會和我比的。

我的確高估了自己，左手越打越痛，而本來笑瞇瞇的不二臉色越打越陰沉。6：0——我扶著針扎般的左肩跪到了地上，“這就是你所期待的嗎？除非是完美的手冢國光，否則以后我都不會和你比賽了！”

不二的聲音好像結(jié)了冰，我透過眼前因為疼痛產(chǎn)生的水霧，只看見他從我身邊走過時攥得青白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完全搞砸了……我只有這個想法。

在這之后，我每天都帶著兩本字典上學(xué)——我手冢國光向來言出必行，不二實現(xiàn)了對我的承諾，輪到我兌現(xiàn)承諾的時候了。我第一次去到六班時，差不多每個人都大睜著眼睛。至不至于，不就是送本字典嗎？

不過看到不二一言不發(fā)地拿走我手里的字典時，所有人都噤聲了，估計誰也沒看到過微笑之外的天才吧？

部里的氣氛也沉悶得可以，連一向粗神經(jīng)的菊丸都規(guī)矩了起來。原因還是不二，原先經(jīng)常請假的人現(xiàn)在比誰都來得勤快，連一向第一個到的我都變成了第二。看他練球的那個狠勁，不知道的還以為網(wǎng)球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注意到，他的招式無論怎么變化，球的落點都是一樣的，可他和那堵墻離了足有二十米啊……都怪我，白白浪費了一個和高手比賽的機會。

不二不僅部活來得勤快，而且突然對和前輩切磋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咄咄怪事，我疑惑地看他們比賽，不二不是從不搭理那些前輩的嗎？而且，他的球怎么可能那么沒準頭，居然打到對手的手臂上了？再來一次，哦，腦門……一次又一次重復(fù)，前輩那鼻青臉腫的衰樣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虧他還能一副“我很抱歉，但是我很無辜”的表情對前輩說：“真是對不起啊前輩，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學(xué)網(wǎng)球，控制不好力度和方向。對不起啊，實在是非常對不起……”

剛學(xué)網(wǎng)球？我怎么記得我學(xué)網(wǎng)球兩個月時不二已經(jīng)拿了一個東京都大賽冠軍了？而且在我看來，那些球的力道和角度都控制得很好啊，不出血又絕對嚴重內(nèi)傷，不二技術(shù)果真是一流啊……

我們一群一年級的和其他前輩就一起無語地看著不二把所有囂張跋扈的二年級前輩如此這般的教育了一遍，冷汗那個嗖嗖。在經(jīng)過左手那件事后，我一點也不同情那些前輩。我敢保證，現(xiàn)在問誰想得罪不二，肯定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想到不二對我說的要保重我的手的話，再看向正一臉真誠地說“我只是太缺乏練習(xí)，前輩再指導(dǎo)指導(dǎo)我吧”的不二，還有已經(jīng)一臉青紫又不好意思拒絕不二要求的前輩，我不禁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不二這么做，是因為我嗎？他是在為我抱不平嗎？

在我給不二送了兩個星期字典之后，他好像有點忍不住了。看著我，他的語氣頗有點恨鐵不成鋼：“部活之后等我。”

他終于原諒我了？我頗有點雀躍，之后的數(shù)學(xué)課，老師犯的錯誤我都沒有指出，因為我正全神貫注地考慮怎樣才能讓不二更快消氣。

回家路上，我努力醞釀合適的措辭：“不二，那個……”

他瞥了我一眼，直接搶過了話頭：“吶，手冢，你為什么天天給我送字典啊？”

我茫然：“那不是我答應(yīng)你的嗎？”

不二扶額，似乎要是前面有個電線桿他就會立刻去撞的樣子：“真的有這種人……不管是上帝還是玉帝，誰趕緊送給我塊豆腐吧！”

我更茫然：“豆腐？我想超市里應(yīng)該有得賣吧？”

不二結(jié)結(jié)實實一個踉蹌，之后看我的目光簡直可以殺人：“我是開玩笑的，知道不？你用不著天天送字典！”

“那怎么行，我答應(yīng)過的。”我直覺地反駁，要是不送你還不知道會和我慪氣到什么時候呢！

他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嘴里喃喃道：“……真是……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在不二的勸說下我改變了想法，我是熱愛網(wǎng)球的，所以不能忍受它受到任何褻瀆——不二說得對，不需要逃避，只需要改變——我一定會改變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