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院開的藥喝了之后容易犯困,葉宋成日在這鳳棲宮里就是只有一件事做——那便是活著,也只有她喝了藥之后睡著了,安靜的模樣卸下滿身防備,蘇若清才能在她身邊好好陪她說話。
今天耽誤了許多時間,御書房里的公務(wù)可能是堆積如山了,奏折蘇若清也一封未批。他一點也不著急,陪著葉宋直到入夜,寢宮里亮起了一盞盞的燈。
蘇若清坐在葉宋床邊,葉宋側(cè)身靠里睡著。他手指輕柔地撫過葉宋散在枕間的黑發(fā),沉默了很久,才說:“出嫁那天,你去到行宮的時候看見一個與長公主身形相似的人,朕以為你不會再貿(mào)貿(mào)然地闖進皇宮里來。就算你不來,朕也不會為難百里明姝,就當是昭告天下納百里明姝為妃,等時機成熟了朕會送百里明姝出宮,讓替她之人代替她住在這后宮里享盡榮華富貴,如果那時百里明姝還愿意從此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的話。”
葉宋輕微一震。
蘇若清又繼續(xù)如若無事淡淡說道:“可你到底還是來了,朕以為你想得很清楚,是心甘情愿陪在朕的身邊。現(xiàn)在看來,是朕想錯了么。”
“蘇若清,你一直都在算計我。我不如你,我不是帝王,想不到你想的那么多,因而不會是你的對手。我之所以來,想的就只有我家人的幸福,就算我多不愿意,我也只會愿意。”
“那你有想過朕么?”蘇若清問。
葉宋頭埋在枕上,笑了起來,了無哀色,道:“想過,感情這回事也就不過如此,卻值得你用盡手段來霸占。不斷地傷害我身邊的人,用我的家人威脅我,除了這些謀算以外,最后剩下的寥寥無幾。”
蘇若清無言以對。
葉宋又道:“我累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時時刻刻都守著我。以后,也都不用再過來了,我不會晚上再為你留燈,我要走的時候,也請你不要攔著。一直以來,能支撐我到現(xiàn)在還留在這里的,也就是那寥寥無幾的情意。”
鳳棲宮里的燈,一盞盞熄滅了去。原本三千容華的一座宮殿,瞬時與暗夜相融合,仿佛它本來就適合生存在暗夜之中的。
時值半夜,南下賑災(zāi)的隊伍正摸著夜色緩緩進城。守城的官員看見走在前面的蘇靜,又認那令牌,臨時打開城門放行。
進城以后,蘇靜坐在馬上,回頭對英姑娘微微笑道:“英子,我現(xiàn)在送你回將軍府。”
英姑娘獨自坐在另一匹馬上,聞言撅撅嘴,不屑道:“我看送我回去是假,想見那某某某才是真。蘇哥哥你這是掛羊頭賣狗肉啊。”
“廢話少說,走了。”蘇靜面上笑意未減,隨后一夾馬肚便策馬揚鞭,風(fēng)塵仆仆地擇路跑去。
英姑娘趕緊跟上,道:“蘇哥哥,你急什么,等等我啊!”
將軍府一派寧靜,被一串悠揚而輕快的馬蹄聲吵醒。府門守衛(wèi)瞌睡兮兮地見來人,趕緊進去通報。
葉青第一時間胡亂穿了衣裳就跑出來,果然看見英姑娘正走進家門,心上一喜,拉住她便道:“這一去怎么去那么久,可算是回來了!這半夜回來,城門給你開啊?”
英姑娘側(cè)了側(cè)身,蘇靜正站在她身后,她說:“也不看看我是跟誰走的,蘇哥哥在前,能不給他開城門嘛。你不知道,蘇哥哥回來的時候可趕了,應(yīng)是把半個月的行程縮短了一半!”說著就四處張望,“咦,葉姐姐呢?她莫不是睡得死吧?我去叫她出來!”
英姑娘說得一點都不假。蘇靜本來就著急趕路,卻不知那天快中午時是怎么回事,彼時隊伍正在林蔭樹下休整暫歇,蘇靜自己也靠坐在樹下,拿一片寬大的葉子遮住了略顯削瘦的臉,英姑娘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突然蘇靜整個就顫栗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噩夢一般,他取下面上綠葉,眼瞳里還有微紅的血絲殘余,顯然是太過疲憊休息得不好。英姑娘正想問時,蘇靜失神地輕輕囈念了兩聲,他在念葉宋的名字,隨后慌忙地起身上馬,命隊伍繼續(xù)不停地往前趕路,除了必要的吃和睡,片刻都沒有停過。
英姑娘剛走兩步,就被葉青拉住了手。葉青看了看蘇靜,那雙桃花眼異常的明亮,有些怔愣,與英姑娘道:“你別去了,她不在家。”
“啊?為什么?”英姑娘不解地問。
這時葉修夫婦聽到了動靜,也隨后出來。英姑娘一看見他倆,就震驚得張大了嘴:“你們……這么快就成了?什么時候的事?”
葉青沉默片刻,道:“就在你們走了之后不久,大嫂就嫁給了我大哥。”
百里明姝的身份特殊,英姑娘隱約知道一些。只是蘇靜知道得比她更為詳細清楚,倘若百里明姝能夠嫁給葉修,那必然中間有一個十分豐富的過程。
不等英姑娘開口問,蘇靜便直直道:“葉宋人呢?”
葉青和葉修都沒有說話。百里明姝瞇了瞇眼,歪頭細細看了蘇靜兩眼,審視著他的表情緩緩地說:“她為了換我,代替我進了宮。”
蘇靜的表情霎時出現(xiàn)一道裂縫,被百里明姝收進了眼里。她也不知道這種篤定的感覺從何而來,就是覺得眼下這蘇靜回來了,葉宋興許就不必再那么辛苦。
果真蘇靜深深看了百里明姝一眼,不悲不喜,但卻如風(fēng)雨欲來般。他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猛往外跑了,幾個跳躍頓時消失在幾人的視線里。
葉修看著那個方向若有所思。而葉青和英姑娘則又是一臉震驚。
百里明姝舒了一口氣,握了握葉修的手,道:“他不會讓阿宋受委屈的。”
葉修低頭看她,問:“你怎么知道?”
百里明姝笑笑道:“女人的直覺。放心吧,我想阿宋應(yīng)該很快就會回來了。相公,回屋睡覺了。”
蘇靜站在宮門前,仰頭望著面前一個巨大的漆黑的牢籠,大口喘著氣。禁衛(wèi)軍正時不時穿梭著巡邏,他對這里的布局熟悉之至,輕而易舉地躲過層層宮中防衛(wèi),跳進了宮門。
也許黑暗,才能讓葉宋更加的適應(yīng)一些。即便白天昏昏沉沉地幾睡幾醒,晚上她也還是能夠睡得著。身體經(jīng)過這次服毒以后元氣大傷,再也比不得從前隨時隨地都精力旺盛,就連她的呼吸也透著一股虛弱的味道。
寢宮里漆黑無比,葉宋側(cè)身面向床榻里側(cè),迷迷糊糊間就感覺到床邊站了一個人,不說話也不怎樣,那雙灼熱的視線就直直落在她的后背上。隔了許久,那人才在邊上緩緩坐了下來。
葉宋自然以為是蘇若清,惺忪道:“我不是說過了,以后你都不用到這里來。你看,這里沒一盞燈是為你留的。”
床邊坐著的人不說話。葉宋等了一會兒,漸漸有些清醒了,才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異樣,就連呼吸的空氣里也傳遞著異樣的感覺。她倏地睜開雙眼,身體彈也似的坐起來,堪堪一轉(zhuǎn)身,就與床邊的人咫尺相隔面對面,幾乎鼻尖貼著鼻尖。
葉宋張口就想出聲,被他先一步很有默契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聲音沙沙啞啞的,道:“別叫,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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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宋瞠了瞠雙眼,隱隱看清面前的輪廓,在嗅到風(fēng)塵仆仆的梅花香的那一刻,心尖冷不防地顫抖了一番。
是蘇靜。
蘇靜見她不出聲了,才緩緩地放下手來。葉宋蹭得傾身揪住他的衣襟,頗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你瘋了?!你怎么會來這里!你是不是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蘇靜輕笑一聲,道:“我是瘋了,明明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還是忍不住跑來找你,因為我沒想到你竟也會在這個地方。”
隨后便是一陣沉默。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聽說你嫁給皇上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葉宋一愣,抬頭看著他。心里突然有種非常糟糕的感覺,但她說不出究竟是哪里糟糕。緊接著蘇靜雙手撐在她身體兩邊,猛地靠近她,低低一字一句地問:“我問你到底是不是嫁給他了?你就那么喜歡他,喜歡到連你最向往的自由都不要了,喜歡到你居然愿意一輩子像被折斷了翅膀一樣鎖在這囚籠里?你回答我!”
葉宋心里突突突地跳,眼眶沒來由地就酸了。她低頭捏著鼻梁,企圖消散這種要命的感覺,輕笑兩聲還嘴硬道:“我怎樣,關(guān)你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地跑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蘇靜嘴唇有著溫溫軟軟的觸感,從葉宋的耳垂輕輕擦過。他低低道:“我也想知道你怎樣究竟關(guān)我什么事。”說罷,葉宋側(cè)頭看他,他不閃不躲,雙手直接扣住葉宋的脖子,就霸道強硬地吻了上去。
雙唇相貼,蘇靜道,“葉宋,你怎么能不告訴我一聲,就嫁給他。我原以為你會……”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而是用力攝取她的氣息,品嘗她的味道。
葉宋大腦空白了一陣,根本不知道這算是什么樣的發(fā)展,只能感覺到唇邊上傳來火辣辣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