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沉抱起曉曉,張御隨即趕過來,“王爺,我們……還要繼續(xù)嗎?”
抬頭看一眼遠處的段蕭祁,他一邊令嚴叁和嚴伍在整頓潰軍,一邊又命嚴肆想盡一切辦法炸開那個巨石堆。看來,他對段子非根本就不放心。
垂眸,看眼懷里一臉鮮血的女人,“帶著我們的人,離開。”
當她痛苦的哭喊時,當她瘋狂的想要報復(fù)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原本他在意的,千方百計想得到的,現(xiàn)在看來,不過就是強加給自己的臆想。
“是,”張御領(lǐng)命。剛抬起的腳步,又頓了住,回過頭,擔(dān)憂的看一眼堅持不肯離開的君無閣等人。他們還在不停的用刀用劍,甚至是用雙手在那里挖著。而石堆另一頭,就是虎視眈眈的嚴肆。
無水的左肩中了一劍,傷口還在汩汩的冒血,已經(jīng)染紅了她的大半個身子,可她還是目光堅定,咬緊牙,哪怕是最后一刻,她也不會放棄救閣主。
他深知,經(jīng)過今天這一場殊死較量,君無閣失去段子非,從此將會一蹶不振。收回留戀的目光,他轉(zhuǎn)回身。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不會拋棄同伴,更不會背叛自己的忠誠。
覺察到對方的行動,無痕立即拉住旁邊的無風(fēng)和無言,“我們要馬上離開!”
“不!”無風(fēng)抹把臉上的血,堅定道,“我不能丟下閣主,要走,你走!”
無言一句話不說,即便受的傷再重,他也絕不離開。
“該死!想陪閣主是吧?好,那一塊!”他雙眼赤紅的低吼道,“咱們當初入閣時都發(fā)過誓,從今往后這條命就是閣主的!閣主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管他什么君無閣!管他堡內(nèi)的兄弟們!咱們就陪著閣主一塊好了!”
無水倏地一震,抬頭瞅一眼對面,又看看面前一丈多高的巨石堆,眉心幾乎糾成了結(jié)。最后,一咬牙,站了起來,“無痕說得對,我們不能丟下君無閣,更不能丟下那些跟著閣主出生入死的兄弟!”
幾人都停了下來,心底掙扎得好像被硬生生的扯裂開一樣。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最后,終是咬緊牙,對著石堆磕了三個頭,毅然決然的離開……
*
還沒回到王府,段奕沉就命張御去請大夫了。下了馬車,他趕緊抱出曉曉,大步走進六王府的大門。管家劉叔愣了下,馬上又低下頭,小聲吩咐丫鬟們準備下房間。
段奕沉卻突然停了下來,“不用了……她就住在墨玉閣。”
劉叔又是一愣,然后恭敬的應(yīng)下。
聽到他回府的消息,賽罕急匆匆的就迎了出來,臉蛋紅撲撲的,興奮的樣子絲毫不顧及平時的王妃儀態(tài)。
“王爺,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
當她看到段奕沉抱著的曉曉時,笑容漸漸凝結(jié)在嘴邊,臉上的光澤也在一瞬間黯淡下去。
“有事呆會再說。”段奕沉腳步都未停,抱著曉曉直奔墨玉閣。
望著他焦急的背影,賽罕垂下美眸,慢慢的轉(zhuǎn)身往回走,仿佛一縷游魂似的,漫無目的的游走在塵世邊緣。
他將人都帶回來了,她又能再說、再做些什么呢?
大夫細細的替曉曉把過脈后,眉頭時而蹙起,時而展開。段奕沉在一邊,心也跟著糾了起來,忍不住的開口詢問,“她怎么樣?”
見他如此關(guān)心,大夫猜測著兩人的關(guān)系,大膽的起身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夫人有喜了。”
話一出,段奕沉整個人都僵了住。身后張御也是一驚,隨即喝道,“胡說什么?”
大夫以為他們不信自己,趕緊辯解道,“在下沒有胡說,夫人的確有喜了啊,只不過,夫人休虛甚是嚴重,胎象不穩(wěn),隨時都有滑胎的危險。”
張御驚訝的呆愣半晌,最后窺著王爺?shù)难凵粫r也不該說什么了。看得出,他對林小姐念念不忘,用情至深,依主子那狂妄孤傲的性子,絕不會留下她肚里的孩子。
大夫也覺察出,自己好像犯了致命的錯誤。嚇得低著頭,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屋里突然靜得有些可怕。
段奕沉咪起眼眸,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人,薄唇抿著。半晌,輕輕開口,“給她保胎。”
倏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去。
站在無人的院子里,嘴角溢出一絲自嘲的笑,邪肆不羈的鳳眸斂下所有復(fù)雜的情緒,徒留淡淡的哀傷,僅此修飾他的怨恨、自責(zé)、不甘、憤怒,還有……心疼。
終歸,造成今天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
自把她送到二哥身邊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要背負這個原罪。
這是他欠她的。
“王爺,”劉叔上前。
收起不值一提的哀傷,回眸,“什么事?”
劉叔抬起頭,猶豫了一下,還是稟道,“王妃有喜了。”
他一怔,腦海中閃現(xiàn)的是在皇宮的那一夜……
沒有一絲一毫即將為人父的喜悅,有的只是眉間加深的摺印。
“先皇駕崩,不宜大肆慶祝。先在城內(nèi)施粥百日,以為本王的孩子祈福。”他頓了下,又說,“封鎖盈盈在王府的消息,誰敢對外透露一句,格殺勿論。”
“是,王爺。”
墨玉閣本就是段奕沉的私人禁地,王府內(nèi)的人是不得擅闖的。曉曉一連暈迷了兩天兩夜,期間,段奕沉寸步不離的守在她旁邊。
玲瓏閣。
賽罕趴在桌子上,手里攥著毛筆,一遍又一遍重復(fù)書寫三個字。這是她來到卿瀾朝,第一次就學(xué)寫的三個字。
阿碧推門走進來,看到公主的樣子,她心疼的走過去,“公主,吃點東西吧。”
賽罕搖搖頭,還是專注于宣紙上。
她不贊同的說“公主,何苦為了個男人這樣折磨自己呢?”
賽罕知道她的性子,雖說話中不聽,倒也不難為她,只是輕嘆一聲,“等你有一天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大概就會明白吧。”
阿碧毫不留情的回道,“看到公主這副樣子,還是免了吧。”
賽罕無奈的笑笑,繼續(xù)一遍遍寫那幾個字。阿碧眉頭一皺,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段奕沉”三個字。她不明白,愛情都把人折磨成這樣了,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趨之若鶩?
這時,門外丫鬟輕輕稟道,“王妃,璃夫人向您問安來了。”
阿碧厭惡的剛要拒絕,賽罕卻攔了下,“請。”
“公主,為什么要見她?”阿碧不懂,公主不是跟自己一樣討厭這個造作的女人嗎?
賽罕勾起紅唇,絕美的臉蛋覆上層令人猜不透的淡漠,“她是來給我們送消息的,干嘛不聽?”
門推開,官璃落落大方的走進來。賽罕挑起柳葉彎眉,不管何時何時,官璃總是表現(xiàn)的得體大方。
“參見王妃。”
不難看出,她在行禮時,身子有點僵硬。賽罕甚至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纏著一圈繃帶。
“璃夫人有傷在身,干嘛還跑來一趟?”賽罕對她從來都不會拐彎抹角。
官璃淡然一笑,“看來,我有什么事,都瞞不了王妃啊。”
“你的事,我不感興趣。”賽罕坐到軟椅上,舒服的靠上去,“說吧,今天來這兒有什么事?別說是為了恭喜我之類的話,聽著太假,你官璃也應(yīng)該不屑恭維別人。”
官璃頜首,開門見山的說,“林默盈被王爺帶回王府,人就在墨玉閣,王妃早就知道了吧。”
賽罕點頭。
官璃的清眸垂下,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想必王妃不知道,她也有孕在身吧。”
賽罕倏地坐直身子,不敢相信的瞪著她,“你說什么?她也有孕?孩子是誰的?”
“王妃認為呢?”官璃不答反問,只是她那帶有暗示的性語氣,讓賽罕立即就印證了心里的那個答案。
也許,就是因為知道她懷胎,段奕沉才不惜跟四王爺一塊出兵……
如果孩子是別人的,他怎么可能將她帶回王府?
情不自禁,她摸上了自己的小腹,這里同樣也懷有他的子嗣,他卻是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心里,眼里,只有林默盈……
感覺到公主的異樣,阿碧眉擰得更緊了,抬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官璃,“王妃該休息了,夫人請回吧。”
官璃掃過她一眼,不緊不慢的朝賽罕施禮,“王妃保重身子。”
轉(zhuǎn)身,離開。
走到門口,阿碧從身后追了上來,冷眸盯緊她,“璃夫人,請不要再來打擾王妃了。你有什么詭計有什么目的,自己去做便好,不要把王妃扯進去。”
官璃望著這個忠誠的丫鬟,輕輕笑道,“我有做什么嗎?只是不想王妃蒙在鼓里而已。畢竟,”她意有所指的笑笑,“現(xiàn)在的她,有資格為自己爭取一切。”
冷眼睨著她從容淡定的背影,阿碧暗自發(fā)誓,早晚會把這個女人臉上的面具,一寸寸割下來!
*
“王妃,沒有王爺?shù)拿睿l都不允許進入墨玉閣。”門口的侍衛(wèi)是張御重新調(diào)來的。
“讓開!”賽罕冷冷的說。
“王妃,請回吧。”
賽罕二話不說,倏地出手,推出兩掌。接著,硬是闖了進去。侍衛(wèi)們雖然有命在身,可對方是王妃,就算再堅持,也不敢傷到王妃,只得全都跟在身后,邊攔邊勸,“王妃,還是請回吧,若是讓王爺知道,定會怪罪下來!”
賽罕神情緊繃,一直走進內(nèi)院,“啪”地推開門,看到里面的人時,美眸緊緊咪起,胸口劇烈起伏著。
緩緩的,她走進去。
“林默盈。”
床上的人,靜靜的坐在那兒,臉色蒼白,連雙唇都沒點血色,手里捧著一塊血玉,兩眼僵直的盯著。外面的吵雜聲,完全影響不到她似的,動也不動。
“林默盈!”賽罕走上前,妒恨,不甘,讓她艷絕無雙的容顏,變得有些扭曲。
曉曉依然盯著那塊玉,充耳不聞。
賽罕倏地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你明知道我對王爺?shù)母星椋瑸槭裁催€要橫插在我們中間?枉我當初那么信任你,而你呢?”
曉曉還是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林默盈,比起官璃,你才是最陰險的!你奪走了我應(yīng)得的一切,現(xiàn)在,連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過嗎?也想奪走他應(yīng)的?”
曉曉目光柔和的望著血玉,就像看到了他的臉,感受到他淡如止水的溫暖氣息。
“說話啊!”賽罕怒極的一把拍掉她手里的東西,血玉直接滾到了地上。
突然,柔和的目光頓時變得驚恐萬分,“不要,給我,給我!”曉曉推開她,跳下床跪在地上,兩手胡亂的摸著,“我的玉,我的玉,我的玉……”倏地,雙眼一亮,伸手就要撿起來,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曉曉急了,兩眼不離玉,“還我,把它還我!”
賽罕把玉揚起,冷漠的盯著她,“告訴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曉曉完全不聽她在說什么,“還我!還我玉!”
“不想說?還是在裝瘋賣傻?”賽罕眸色一冷,猛地把那塊玉扔出了窗子。
“啊!”曉曉尖叫一聲,推開她,赤著腳跑了出去。
賽罕愣了下,咬咬牙,也跟著她出了屋。
“玉……我的玉……在哪,在哪……”園子里,曉曉跪在地上,兩眼瞪得大大的,“我的玉……玉……”
看出曉曉的神情有些異樣,賽罕狐疑的站在一邊,始終都在緊緊盯住她,想要從她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的破綻。
曉曉的裙子上沾滿泥土,可她不管不顧的趴在園子里,手指扎破了,手掌磨破了,她還是拼命的找。
“發(fā)生何事了?”一聲厲喝驟響。
段奕沉臉色難看的走過來,看到園子里的曉曉時,一愣,立即奔過去把她扶起來,“盈盈,你怎么在這里?”目光對上她的手,眉頭緊緊擰著,“我不過才離開一會,你就把自己傷成這樣!你現(xiàn)在是有身孕的人,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嗎?”
他的話,像針似的,一根根扎進賽罕的心底。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她好!
曉曉拍打著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嘴里大叫著,“玉,我的玉……”
“玉?”段奕沉倏地反應(yīng)過來,那是她從不肯離身的血玉,從她醒過來后,就一直寶貝似的捧在手里。就算她不說,他也知道,那是誰送她的。
壓下心底的苦澀,他隨即朝兩邊怒斥,“還愣在那干什么?還不快找?!”
“是,”
侍衛(wèi)們應(yīng)聲,趕緊來到園子里。
時間不大,那塊色澤鮮艷,卻透出絲絲詭秘的血玉又送還到了曉曉手中。
她笑了,捧著玉,如同心愛至寶,貼在臉上輕輕磨摩著。段奕沉這才小心的扶著她,返回房間。一路上,曉曉都聽話的很,不說,不笑,不鬧。
即使眼前的畫面再刺眼,賽罕還是想用最后一點自尊做賭注。她跟上兩人,來到房門外,親眼看著段奕沉細心的為她擦去手上的泥,再敷藥,包扎,整個過程,根本不用旁人插手。甚至,他邪美的面容,難得出現(xiàn)溫和的淺笑,時不時的,還心疼的數(shù)落幾句。
“瞧你,都是快當娘的人了,以后怎么照顧孩子呢?”
那一刻,賽罕的心真的碎了,也死了。
她想要的,他早就分給了別的女人,再去求,他也不可能會施舍。
手摸上小腹,雖然還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但是,她卻聽到了孩子在哭泣……
*
曉曉瘋了。
探到這個消息時,君無閣上下全都沉默了。
倏地,無風(fēng)站起身,原本輕佻浮夸的臉龐,因為左眉骨的一道傷疤,反而增添幾分粗獷的男子氣概。
“我要把姑娘救出來!”
“對!”無霜也正色道,“我們不能把姑娘留在那兒!”
無痕抬眸瞅瞅兩人,“然后呢?讓姑娘跟我們一樣,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一句話,讓大家又再次沉默了。
自從閣主出事之后,雁國居然也趁這個機會,開始嚴厲打壓他們。不但是在商業(yè)上,甚至還想把他們驅(qū)逐出雁國。早前那些仇家,更是接二連三的上門尋仇。而卿瀾朝更不用說了,段蕭祁早就下令,通緝君無閣的所有人,以為那一萬將士報仇。
現(xiàn)在,他們是內(nèi)憂外患,保住閣主留下的這點基業(yè)都成問題,又要拿什么去保護姑娘?
無水抬眸,看一眼大家,緩緩說,“有些話,你們不想聽,我也要說。雖然,段奕沉是我們的死對頭。可他對姑娘的感情,卻不比咱們閣主少,在這種時候,姑娘呆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她抿了抿干澀的唇,繼續(xù)說,“閣主不在了,我們強留姑娘在這,只會增加她的痛苦……難道,你們不想她以后都幸福嗎?”
無風(fēng)咬咬牙,猛地一拳砸到墻上,“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我們算什么君無閣的人?我們怎么對得起閣主?!”
“哎,”無痕輕輕嘆息一聲,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哪怕我們就剩下一口氣,也定會將君無閣重振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