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扒開眼前的草叢。
毫無疑問,《永恒之劍》這個虛擬網游在擬真度上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萋萋的芳草散發著沁人心田的清香,不停的刺激著施文的大腦皮層,一只在茅草尖上蕩著秋千的螞蟻則刺激著施文的視覺神經,這讓他看著草叢之后的那一株妖艷的小花都有些模糊了。
施文打了個響指,他顧不得腳下的泥土,直接跪到了地上,伸出雙手仿佛擁抱嬰兒一般迎向了那好似罌粟的小花。
誘惑草:稀有魔法材料,制作仇恨藥劑的最主要原料。仇恨藥劑顧名思義,便是可以讓怪物仇恨道具使用者的強大藥劑。
當第一瓶仇恨藥劑被制造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對它嗤之以鼻——有了可以嘲諷的戰士,誰還會傻頭傻腦的讓怪物仇恨自己?以至于制造者不得不悻悻的低價出售……然而,隨著玩家們的等級不斷提高,可以下的副本也越來越高級,怪物也越來越強悍之后,仇恨藥劑的妙用便體現出來了。
一個操作嫻熟的高敏盜賊,完全可以用一瓶仇恨藥劑將十碼內的所有怪物吸走,從而讓隊伍輕松的通過某些重兵把守的關隘。
是以,仇恨藥劑被炒到了天價。
……
小心翼翼的將誘惑草收進包裹,施文不顧地上的泥濘,在長長的噓了口氣之后一轉身躺到了地上。稍事歇息后,他又將誘惑草從包裹中取出來捧在掌心仔細的端詳了數秒這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然后戀戀不舍的原地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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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坐落在城市中央的老式的別墅,是施文的父母在“失蹤”之前給他留下的,迄今為止,施文已經在此獨居了兩年。
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時間已經指向了八點四十八分。
糟糕,施文心中咯噔一聲,他隨手摁掉剛剛打開的早間游戲頻道,草草洗了把臉,從冰箱中抓起一塊面包和牛奶便沖出了房門。
上班……要遲到了。
施文的住所離上班的地點中天大樓相當近,如果不遇到阻塞,只需要十五分鐘便能步行趕到。但今天,他顯然只能跑路才行了。
氣喘吁吁的沖出小區,施文甚至來不及跟一向友好的看門大媽打個招呼便沖上了街道。他在人群中迅速穿梭,很快便沖過了一條街道。只要再過一條斑馬線,他便可以毫無驚險的在打卡機自動關閉前的瞬間將自己的拇指摁上去。
突然,數聲驚呼和尖銳的剎車聲響起在施文的耳畔,正準備穿越馬路的他偏頭:一輛蔚藍色的跑車便已經沖到了自己的面前——準確的說,是沖到了他前面的那個長發女子的身側。
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施文看到眼前女子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她的表情已經變得茫然。
施文沒有絲毫的考慮,仿佛本能似的,他猛地朝著左前方跨出一步,同時,右手朝著右前方輕輕一揮——那瓶牛奶便準確無誤的飛向了跑車的擋風玻璃,然后閃電般的勾住已經不知所措的女子的脖子……與此同時,他的右腳也同時抬起并彎曲,重重的落在了跑車的前臉上。接著,施文和女孩騰空飛起……
撕心裂肺的剎車聲終于停止。
自由落體的施文一把推開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渾身欲裂的疼痛讓他的怒火騰的上來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半個車身已經沖進斑馬線的跑車,走向剛剛從車中鉆出來,同樣滿臉驚魂未定的,身穿白色長裙的司機。
司機是女子,如果除去臉上的此刻的表情,這個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顯然屬于那種平時高高在上的人物,她臉上的淡妝很好的將她的冷艷勾勒了出來,讓人覺得無法靠近。但此時,這女子顯然為她的魯莽而后悔。
“對不起……”女司機未待施文發火,重重的吁了口氣之后微微彎腰,“我先送你們到醫院。”說完,司機便拉開了車后門。同時將視線放到剛剛爬起來的那個女孩子身上。
施文一時不知道怎么說了。
原本,他以為這個敢于在大街上瘋狂飆跑車的是一個紈绔弟子——施文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用最惡毒的話語來攻擊這個司機,然后鼓動路人來參與到對司機的誅伐中——他更不介意在群情激奮中和這個司機發生一點肢體接觸。
但是現在,當車中下來一個……一個美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而且這個女子還恭敬的道歉并做出足夠姿態的時候,施文一肚子的怒火頓時如同被針刺破的氣球。再也找不到發泄的地方。不過這并不表示施文就準備打算離此而去,他冷冷的盯著女子的眼睛,敏銳的發現了女子那有些微腫的眼瞼下的黑眼圈。
“既然夜里快活了,又何必早起趕路?”
冷冷的,惡毒的丟下這一句之后施文轉身,一邊走一邊脫下上衣抖掉灰塵,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直到這時,駕車的女子才回味過來施文留下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她的臉上頓時升起一絲紅暈——有些羞辱和厭惡的紅暈。
“我沒事。”被撞飛的女孩差不多二十來歲,她一直看著施文,直到他的背影快要消失才回過神來,自己居然沒有對救命恩人說一聲謝謝。這種內疚讓她將自己的傷都忘得一干二凈。事實上她也確實沒事,在飛起來的瞬間,施文將她的整個身子全部抱在了懷里,就像護住嬰兒一般牢牢的護著她。
“我認為,他說的沒錯。”女孩子跟著施文的背影跑了幾步,最后又停下來,很認真的盯著司機的眼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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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打卡機發出最后一聲“滴”的確認音之后,打卡機的液晶屏赫然關閉。
“怎么了?”
施文剛剛走到辦公桌前,還未來得及喝一口水平息一下呼吸,身后便傳來一個親切的問候,施文回頭,原來是辦公室的鄰居,也是這一周來和自己關系比較好的同事之一。
“路上出了點事,還好趕到了。”施文對劉斌感激的點點頭,眼角的余光瞄向虛掩著的經理室:“沒什么問題吧?”
劉斌笑笑,豎起指尖做出個禁聲的手勢:“以后還是盡量早點,那女人喜歡來得早的員工。”
劉斌口中的那女人,自然指的是他們經理——那個長年累月將自己包裹在黑色職業套裙中的、帶著一副黑框玳瑁眼鏡、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女人。
看施文露出有些擔憂的念頭,劉斌又笑道:“不過今天她肯定會郁悶的。據說老總會在打卡機關閉前趕到,結果現在都還沒到……”
“老總要來?”施文微微一愣。說實在的,他還從來沒見到過老總是什么樣,只是聽劉斌說,老總也是女人。而且還是極為漂亮的女人,只是有點冷……冷得所有人都無法靠近。可惜的是,施文來公司一周了,老總都還沒出現過一次。
“是啊,老總要來。而且她有個習慣,喜歡和每個新員工單獨會面。即使再忙她也會抽出時間來見新員工,以至于,這成了公司的慣例——沒有被老總見過的員工不算正式員工。”
“呵!老總還有這種嗜好?”
“噓……趕緊做事,看來老總要下午才來了。午餐的時候我給你詳細說說。”劉斌再次做出個禁聲的動作,“昨天晚上游戲太晚,趁著現在還有精神我先工作了。”
游戲太晚?施文看著劉斌的眼圈黑黑的——想來這個家伙肯定是熬夜了。
即使虛擬游戲發展到了現在,也沒有辦法實現百年前的猜想——在全神經模擬游戲中獲得睡眠狀態。要休息有兩種方式,一是下線游戲,一是在游戲中休息。而在游戲中休息可以獲得最大的睡眠效果,基本上只需要休息四小時便可以精神飽滿了。那些在游戲中呆長達十幾個小時還頂著熊貓眼的家伙,肯定都是廢寢忘食的猛人。
曾經的施文,也是可以不眠不休的在游戲中呆四十八個小時的牛人。
只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如今的施文只是一個在游戲中隨便消遣的小藥劑師。他大半的時間都在領略游戲各地的風光,順便……睡覺。
拋開雜念,施文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以至于,當一位女子推開門從他身邊路過并停留了兩秒他都沒有發覺……也沒有聽到當這個女子走到老總辦公室門前的時候,他身后的劉斌發出的噓噓聲。
……
午餐的時候,劉斌很詭異的看著施文——不僅僅是劉斌,辦公室的其他同事看施文的表情也有些怪異。
“我鼻子上有灰么?”施文在鼻子上一陣亂摸,發現手指并沒有變黑后又扭頭看看屁股——早上沾的灰塵已經排干凈了啊。
“不是,我只是很詫異,你是我們公司第一個沒有得到蘇總親自接見的新員工。”
施文一愣,隨即自嘲的搖搖頭:“或許……是我長得太對不起觀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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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門經理室內,平時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的黑衣“老”魔女丁文旖坐在客座沙發上,她的辦公椅已經被蘇易欣霸占了。
“蘇總,怎么了?”丁文旖看著蘇易欣盯著那個新員工的資料發呆,她有些好奇,難道自己的老總認識這個剛來不到一周的員工?還是覺得這個員工不好?
“丁丁,早來我趕來的時候,差一點撞到人,如果不是這個施文將那個行人救下的話,估計現在我還在交警隊……”蘇易欣放下施文的資料,兩手枕在腦后,脖子微微朝后仰起,露出玉一般光潔的頸項,接著,她笑了。
“我下車道歉之后,他居然說我‘夜里快活了,又何必早起趕路。’……你說,當他認出我之后,會是什么樣尷尬的表情?”蘇易欣直起身來,嘴角升起一個好看的幅度后隨即恢復了平靜。
雖然只是三言兩語,但丁文旖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向準時的蘇易欣今天破天荒的遲到,顯然是因為早上的原因。而她現在還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剛剛在早上還吼了自己的施文。
丁文旖推了推鏡架,只是片刻便想了個好辦法,她試探的問道:“要不下午就讓他走人,開一個月的全勤工資?”
蘇易欣極為隱蔽的皺了皺眉,她想了好久才道:“你不是說他業務還可以么?”
丁文旖笑了,“如果您不親自會見一下他,即使他業務再好,恐怕在員工中他也無法得到承認的。”
蘇易欣沉默了。片刻后她搖搖頭,撐起身子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高挺圓潤的胸部讓同樣身為女性的丁文旖都羨慕了一秒。
“過段時間再說吧。你先換衣服陪我去見客戶,下午我就不過來了。”
“那明天呢?”丁文旖想了想問道。
蘇易欣忍住了一個哈欠:“看情況吧。或許……沒有時間過來。”
“好的,蘇總。”丁文旖目送蘇易欣迅速調整著表情,當她走出辦公室大門的時候,臉上儼然已經恢復了冰霜美人的模樣。
丁文旖微微輕嘆,她摘下眼鏡用力的瞇了瞇眼,緩緩的搖頭。
“那游戲真就那么讓人沉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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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下午,施文都沒有等到傳說中的美女老總來“召見”自己。反而是快要到下班的時候,那個一直不茍言笑的部門經理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將他吸納為正式員工并好好的勉勵了一番。當然,談話的風格依然是完全公式化的,沒有任何微笑的。
這無疑讓施文有些郁悶,但他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原因。雖然才來一周,但他在工作上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的業務水平也相當不錯——需要提起一下,施文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外貿公司,施文是負責與法國和意大利客戶聯絡——因為他恰好會這兩門外語。
帶著疑惑和淡淡的郁悶,施文獨自回家。洗完澡后,把被擦傷的地方涂上了紅花油,隨后簡單的弄了一碗香噴噴的番茄煎蛋面湊合著當晚餐。吃過飯后,施文走進位于二樓的健身房,他一把拉開窗簾,遠眺著漸漸迷離的燈火點燃一支香煙陷入了沉默。
在施文高三的那年,他的父母只留下了這棟房子和一“大”筆錢便消失無蹤了。據說,他們兩去了國外,但老家的舅舅又在一次酒后說他父母其實是國家機密的研究人員,現在是去執行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
反正,自從父母離開的六年中,施文都沒有在見到他們兩人哪怕一次面。也從來沒有通過電話……這兩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
還好的是,父親和母親因為忙也很少在家照管他,所以施文自幼都比較獨立,除了剛剛從學校回家的那段時間他有些哀傷之外,其他時候,施文都表現得堅強并風輕云淡。畢業后的寂寞,讓他開始沉迷于網游世界中……直到兩個月前,他才從活死人的狀況中恢復過來,而直到一周之前,他才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個半月前,號稱二十二世紀最偉大也是第一個全擬真的網游《永恒之劍》的正式公測。施文只是抱著消遣的心態在里面建立了一個弓手,并隨隨便便的就職了藥劑師這個極為大眾的生活職業。
煙頭熄滅,施文扭過頭著背部的擦傷,又看了看健身器,最終好似下了個極為艱難的決定般走出了健身房。
在進入游戲的剎那,施文有些嘆息——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完全抵抗游戲帶來的愉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