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在太平天國混到夏官又副丞相這樣的高級職位,曾立昌當(dāng)然不會讓吳超越失望,事實上陳阿林才剛回到城里沒多久,他與吳超越在租界見面的消息,還有吳超越當(dāng)街對他大喊的內(nèi)容,就已經(jīng)被太平軍的細作送到了曾立昌的面前。
曾立昌很清楚這很可能只是吳超越的離間計,但心里卻說什么都有一個疙瘩,總是擔(dān)心再這么下去,流氓習(xí)氣過重的劉麗川和陳阿林等人會抗拒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干出什么蠢事毀掉現(xiàn)在的大好形勢。
自由散漫慣了的劉麗川和陳阿林等人也繼續(xù)讓曾立昌失望,一直等到天色全黑,劉麗川那邊都沒主動跑到曾立昌面前,向曾立昌這個名譽上的上司報告情況,表明立場。對此,曾立昌當(dāng)然是窩火萬分,對劉麗川等人的不滿也更進一步加深加劇,逐漸到了無法忍耐的邊緣。
連綿的梅雨阻攔了清軍的攻城腳步,迫使清軍只能是與太平軍暫時保持對峙狀態(tài),給了太平軍從容休整的時間,但也給了太平軍與劉麗川軍醞釀矛盾加深隔閡的機會。事隔僅兩天,當(dāng)劉麗川軍向法國人購買的軍火運進城中后,太平軍和劉麗川軍之間的第一次矛盾也隨之突然爆發(fā)。
矛盾突然爆發(fā)的起因當(dāng)然是因為那些軍火,此前清軍發(fā)起的兩次大規(guī)模進攻,都是太平軍當(dāng)主角打硬仗力戰(zhàn)殺退清軍,彈藥消耗相當(dāng)巨大,同時因為清軍水師的威脅,太平軍所負責(zé)的上海東門戰(zhàn)場也需要補充火炮和炮彈。所以曾立昌理所當(dāng)然的找到劉麗川商議,要劉麗川分一些軍火給太平軍,幫助太平軍補充彈藥武器。
劉麗川一口答應(yīng)分一些武器彈藥給太平軍,但是數(shù)量卻少得可憐,曾立昌要五門火炮和兩百支法國產(chǎn)的米尼槍,還有配套的刺刀和彈藥,劉麗川卻只答應(yīng)分給太平軍兩門火炮和三十支米尼槍。曾立昌一聽當(dāng)然是大為不滿,徑直問道:“劉檢點,本丞相職守東門南門,既得抵御清妖水師,又得抵擋清妖步兵主力和超越小妖的妖兵,壓力何等巨大?你就給我這么一點武器,叫我怎么和清妖打?”
“曾丞相,我也是盡力了。”劉麗川同樣喊冤,說道:“這次我總共只向洋人買到十門火炮和四百支米尼槍,連我自己都不夠,那能一下子分給你一半?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弟兄一大半人都還在拿砍刀長矛殺清妖?”
“你負責(zé)的北門幾乎沒戰(zhàn)事。”曾立昌指出道:“北門外半里遠就是法國租界,清妖在那里展不開兵力,不可能發(fā)起攻城,你其實就是守一個西門,比我們輕松得多!”
“誰說的?”劉麗川憤怒說道:“清妖的第一次攻城,主攻的就是西門,連超越小妖也是打西門,那一戰(zhàn)我們打得多辛苦,曾丞相你難道沒看見?清妖第二次攻城,還不是照樣打了西門?”
“清妖真正主攻的是南門!”曾立昌逐漸有些火大,“清妖第二次是佯攻,第一次開始佯攻,是我軍挫敗了清妖對南門的主攻,清妖才被迫主攻西門,然后沒打多久就自己退了!”
“那我不給了!”劉麗川惱羞成怒,拍案吼道:“槍炮彈藥是我自己掏銀子買的,憑什么要分給你?你想要,自己花銀子去向洋人買!”
如果不是劉麗川的重要助手林阿福站及時出來打圓場,劉麗川和曾立昌搞不好當(dāng)場就得翻臉。但即便林阿福力勸劉麗川和曾立昌以大局為重,不要為了這樣的小事影響團結(jié),給城外的清軍機會,性格過于自私的劉麗川卻還是不肯改口,說什么不肯再給曾立昌武器,最后二人不歡而散,曾立昌也連一門炮一支槍都沒有拿到。
上面開了頭,一度還能保持和睦相處的曾立昌和劉麗川兩軍士卒也逐漸出現(xiàn)了紛爭沖突,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出矛盾,先是口角之爭,然后拳腳相向,甚至大打出手。而劉麗川和曾立昌兩人對此雖然都沒有故意縱容,卻也都沒有全力約束制止,導(dǎo)致兩軍士卒之間紛爭不斷,逐漸開始出現(xiàn)抱團結(jié)黨打群架的惡劣情況。
有整整一個哨的江陰練勇潛伏在劉麗川軍中,曾劉兩軍矛盾擴大的情況,當(dāng)然很快就通過租界這個中立地傳到了吳超越的耳中。吳超越在大喜之余也沒遲疑,馬上就向兩個壞種參謀周騰虎和趙烈文問道:“弢甫先生,惠甫,長毛的內(nèi)部終于出問題了,接下來該怎么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你們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不需要煽風(fēng)點火,可以給長毛最后一擊了。”周騰虎沉聲答道:“一擊致命,讓長毛內(nèi)訌火并,自相殘殺!”
“姐夫,怕沒那么容易吧?”趙烈文難得反駁姐夫一句,小心翼翼的說道:“曾立昌匹夫頗識大體,此前我們多次出手離間他和劉麗川之間的關(guān)系,他都沒有上當(dāng),始終保持克制,足見其性格謹慎。以前你的人都冒充劉麗川士兵殺了幾個曾立昌部下,曾立昌都沒和劉麗川翻臉,這會上海城里的長毛還只是打打群架,曾立昌怎么可能就突然和周立春翻臉火并?”
“惠甫,你怎么也會鉆牛角尖?”周騰虎笑笑,說道:“讓曾立昌中計,是沒那么容易,但是我們這一次把離間計下手對象改為劉麗川,你說劉麗川會不會中計?”
趙烈文一楞,然后趕緊一拍腦門,說道:“我是鉆牛角尖了,曾立昌是不好對付,但是向劉麗川下手就容易得多,以他的暴躁脾氣和粗野性格,只要知道曾立昌要對他不利,不中計那才叫怪!”
“弢甫先生,你具體該怎么做呢?”吳超越趕緊問道。
“簡單。”周騰虎語氣輕松的說道:“造一封假信,曾立昌寫給楊秀清的假信,說曾立昌已經(jīng)無法容忍劉麗川的自私貪婪,還發(fā)現(xiàn)劉麗川有和我們暗中勾結(jié)的跡象,擔(dān)心劉麗川會再一次投降叛變,所以曾立昌想要先下手為強,逮捕劉麗川和他的幾個幫兇黨羽,逼著劉麗川交出軍隊控制權(quán),吞并劉麗川的隊伍獨占上海城。曾立昌只不過擔(dān)心這么做影響太過惡劣,所以才先寫信向楊秀清請示是否準行。”
說罷,周騰虎又微微一笑,說道:“信寫好了,通過租界也行,或者直接用箭射給劉麗川的軍隊也行,就說是我們在抓獲的長毛信使身上發(fā)現(xiàn)的,覺得很有趣,所以讓劉麗川也看看。”
“妙計!”吳超越一聽大喜,但稍一盤算后,吳超越卻又為難的說道:“不行啊,我們手里沒有曾立昌的親筆書信啊?沒辦法模仿偽造他的筆跡啊?”
周騰虎一聽大笑,起身到了他的書架上找出兩道有火燒痕跡的文書,遞到吳超越的面前笑著說道:“臬臺大人你上次攻破長毛營地后,學(xué)生在長毛中軍大帳里發(fā)現(xiàn)的,雖然殘破,卻也有曾立昌的筆跡和親筆簽名,還有他的偽丞相印章。”
“有弢甫先生助我,我勝得十萬雄兵!”
吳超越夸張的大叫,趕緊命令書法出色的趙烈文偽造假信,又派人找來巧手工匠,用蘿卜偽造了一個曾立昌的夏官又副丞相印章,蓋在假信上做成偽書。最后心急難耐的吳超越也沒時間去租界里慢慢找人,直接就派人趕到上海北門城下,用手弩把箭射上了城墻,讓劉麗川看到這道假信。
看到了所謂的曾立昌書信,守北門的劉麗川部將李咸池在大驚失色之余,沒敢有任何的遲疑,趕緊就把書信親自送到了劉麗川面前。然后很自然的,脾氣暴躁的劉麗川馬上就暴跳如雷,怒吼整天,“狗ri的曾立昌!老子不殺你,誓不為人!”
“劉大哥,小心這是吳超越的離間計。”陳阿林還算冷靜的提醒道:“那小子是出了名的詭計多端,得防著他故意挑撥離間,騙我們和曾立昌翻臉火并。”
能夠在吳老買辦的眼皮子底下組織起小刀會起義,劉麗川的脾氣性格再是暴躁粗魯,當(dāng)然也有幾分過人之處。努力壓住了怒火盤算了片刻后,劉麗川很快就想到了對照筆跡的辦法檢查書信真?zhèn)危欢腥四脕碓⒉饲皩懡o自己的書信仔細一比對后,劉麗川又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阿源哥,還是要小心。”陳阿林又繼續(xù)提醒,說道:“筆跡可以模仿,印章可以偽造,我們?nèi)绻驮⒉槪粫η逖蛥浅接欣!?
劉麗川緩緩點頭,又盤算了許久后,劉麗川說道:“派個人去見曾立昌,就說我有關(guān)于軍情的事要和他商量,見面后你們都別聲張,我先試一試他。”
“源哥,怎么試?”李咸池問,然后也是提醒道:“如果直接問他曾立昌這道書信的真假,不管信是不是他寫的,他都肯定不會承認啊?”
“我叫他突圍去蘇州,讓我獨力守城。”劉麗川答道:“他如果答應(yīng),就證明這道書信肯定是假的,他如果不答應(yīng),一定要賴在上海城里不走,那就說明肯定有問題了。”
李咸池和陳阿林一聽大喜,都說這是試探的最好辦法,也趕緊派人去邀請曾立昌過來談話。而劉麗川卻臉色無比陰沉,暗道:“早知道吳超越和清妖這么不擅長攻城,當(dāng)初我就不該讓曾立昌進城,應(yīng)該叫他直接滾去蘇州!”
因為矛盾還沒有加深到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曾立昌很快就接受了劉麗川的邀請,來到位于城內(nèi)中心地帶的劉軍指揮部與劉麗川見面,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曾立昌還是帶了一隊數(shù)量頗多的親兵隨身保護,還直接把親兵帶上了大堂。結(jié)果這么一來,劉麗川那邊為了安全,當(dāng)然也暗示自己的親兵小心提防,彼此間本來就不很和睦的氣氛也因此變得有些緊張。
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些緊張,又細心發(fā)現(xiàn)劉麗川的親兵大都把手放在腰間隨時準備拔槍,曾立昌心頭一跳,忙向劉麗川問起打算商量何事,劉麗川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曾丞相,是這樣的,不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沒有,最近我們兩軍之間,士卒的沖突似乎多了許多,昨天和前天都有十幾個人打群架。如果再這么下去,恐怕于我們的戰(zhàn)事不利啊?”
“你也知道不利戰(zhàn)事了?這些天的士卒沖突,十次至少有八次是你的士卒挑起的!”曾立昌心中嘀咕,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劉檢點所言極是,我也認為我們得努力約束一下士卒了,不然的話,于今后的戰(zhàn)事將會極為不利。”
“那么曾丞相打算如何約束?”劉麗川問道。
“我覺得,我們不妨聯(lián)手組織一個軍法隊。”曾立昌提議道:“遇到士卒沖突,由軍法隊出面解決,盡量調(diào)停和制止矛盾,如果得行軍法降罪,由貴我兩軍的將領(lǐng)協(xié)商而行,劉檢點你以為如何?”
“辦法是個好辦法,但估計作用不大。”劉麗川搖頭,振振有辭的說道:“曾丞相,是人都會自私,你我兩軍的將領(lǐng)也都有各自護短的習(xí)慣,我們聯(lián)手組成軍法隊,誰也不能擔(dān)保你和我的部將不會故意護短偏袒,大家又都是粗人,到時候三言兩語,怕是連軍法隊的人都會打起來,那情況肯定就更不妙了。”
曾立昌點頭,也承認劉麗川的這個擔(dān)心不是沒有可能,然后反問道:“劉檢點,你以你之見,我們應(yīng)該如何處置?”
“曾丞相,要不您移駐蘇州怎么樣?”
劉麗川終于圖窮匕見,又趕緊說道:“當(dāng)然,我不是趕你走,我也是為了天國的大局著想,蘇州位于吳凇江上游,乘船可以順江而下直抵上海,城里有銀子也有糧食,同樣是個緊要所在,你移駐到那里,既可以獲得充足的糧草補給,又可以從背后牽制清妖,一有機會就往清妖背后捅刀子,沒機會就繼續(xù)等東王九千歲下次派出的援軍。至于上海這邊,你放心,我有把握守得住城池,等待你的再次增援。”
曾立昌笑了,笑容中盡是輕蔑,冷笑著問道:“劉檢點,你的意思是,讓我率領(lǐng)天國軍隊殺出清妖的包圍去蘇州,然后再重新殺回來增援上海?來來回回的折騰,白白犧牲天國將士?”
“曾丞相,不是這個意思。”劉麗川趕緊搖頭,笑容無比虛假的說道:“曾丞相,我也是為了長期守衛(wèi)上海著想,你帶著天國軍隊突圍,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但是你突圍成功后,馬上就可以不必為糧草擔(dān)心了,還可以蘇州那里安心休整,擴軍備戰(zhàn)。我這里呢,糧草和彈藥的壓力也可以減輕許多,本來只可以用半年多的糧草起碼可以用十個月,對長期守城待援不是更加有利?”
如果換做了其他城池,為了團結(jié)也為了讓將士安心休整,曾立昌肯定是一口就答應(yīng)劉麗川提出的要求了,但是沒辦法,這里是上海城,錢糧充足,又有租界港口,隨時都可以從洋人手里買到至關(guān)重要的槍支彈藥,甚至還可以買到火炮蒸汽船,同時目前的形勢也十分有利太平軍長期堅守。所以曾立昌不但沒有答應(yīng),相反還突然放聲大笑,狂笑道:“劉檢點,你說得倒是好聽啊,可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本丞相把軍隊帶走以后,你能不能守得住上海城?你能不能擋得住清妖和超越小妖的聯(lián)手攻城?”
“果然不肯走!”劉麗川在心里咬牙切齒,臉上卻微笑說道:“上海城城池堅固,糧草充足,又有租界可以補充彈藥,我怎么就守不住了?”
“你要是守得住那才叫怪了!”曾立昌大怒吼道:“你就不看看你的那些士卒的德行,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貪生怕死欺軟怕硬,一天到晚只想保存實力不愿打硬仗,就算有地利在手,就算你可以擋得住清妖的軍隊,但是你擋得住超越小妖的妖兵么?擋得住超越小妖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么?”
劉麗川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了,他的親兵也馬上個個摸槍,那邊曾立昌的親兵也不敢怠慢,趕緊個個去摸腰間的手槍。但是還好,眼看沖突就要一觸即發(fā)時,職守西門的林阿福卻突然匆匆進到了大堂,還一進門就喊道:“阿源哥,不好了,我們的弟兄又和曾丞相的人打群架了。”
還是到了喊完了這句話時,林阿福這才看到曾立昌也在堂上,忙對曾立昌說道:“曾丞相,你快去看看吧,你的人和我們的人又打起來了,這次參加打架的人還特別多。”
在劉麗川的指揮部里和劉麗川沖突,對曾立昌來說當(dāng)然是萬分不利,聽林阿福這么一說,甚能機變的曾立昌立即就坡下驢,答應(yīng)了一聲就馬上帶著親兵急匆匆的出了大堂,劉麗川則吃虧在反應(yīng)稍慢和還沒下定決心,等劉麗川回過神來時,曾立昌早已在親兵的簇擁下直接出了由上海縣衙改建而成的劉軍指揮部大門,劉麗川也錯過了把曾立昌立即干掉的最好機會。
懊惱的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劉麗川終于下定決心,沖陳阿林、李咸池和至今都滿頭霧水的林阿福等親信說道:“書信的真假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們得趕緊動手,不然的話,曾立昌那邊如果搶先動手,那我們就全完了!”
“阿源哥,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李咸池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我們動手的時候,如果清妖乘機攻城的話,那怎么辦?”
“想辦法速戰(zhàn)速決,不給清妖反應(yīng)的機會。”劉麗川臉色陰沉的說道:“爭取把曾立昌和許宗揚兩個王八蛋生擒活捉,逼著他們交出兵權(quán),吞并他們的軍隊!如果不成,就干掉他們!”
“干掉他們?”李咸池張口結(jié)舌,又說道:“那他們的部下怎么辦?那可是六千多人。”
“能控制就盡量控制,如果控制不了……。”
劉麗川臉色陰沉的向城外一努嘴,神情猙獰的說道:“別忘了,吳少爺可是給我們許過承諾的,他還算講點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