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葵明知道實(shí)話說出來,眼前這位年輕的安朝女官大人可能會將她送回那個羞辱人的地方,可她下意識地選擇了坦白,其中一部分原因,正是她在水陸大會上親眼目睹了余舒呼風(fēng)喚雨的神氣,使得余舒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神秘而高大,使得她不敢有所隱瞞。
讓她始難預(yù)料的,是余舒聽罷此事,非但沒有將她送走的意思,反而很感興趣地詢問起來。
“你們一起的這幾個東瀛人,在牢中受審的時候,沒有交待清楚你眼睛的事嗎?”余舒興奮過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她緊接著就是納悶,按說安倍葵生了這樣一雙奇異的陰陽眼,叫人得知,就算是賣到了供人院,斷不會輕易就被她給領(lǐng)走了,多得是易學(xué)世家寧愿出大價錢買下,哪怕是劉炯有意賣她一個人情,一分錢沒花,也有些說不過去。
但很快,她就知道為什么了。
“他們有說出去,”安倍葵打了個寒噤,囁嚅道,“是葵子沒有承認(rèn)。”
在牢房里她受過刑,鞭子抽打在身上,還有滾燙的烙鐵,冰冷的鹽水,他們問她是不是能看到鬼,她咬著牙忍著疼,就是沒有承認(rèn)。
余舒瞇起了眼睛:“那你為什么告訴了我?”
“山田次郎就是把我與母親帶到京都,把我送給足利大將軍的壞人,他們怕我不聽話,就囚禁了我的母親,讓我和他們一起欺騙大安的皇帝陛下,等到他們達(dá)到了目的,用我與武士相田真紀(jì)換取海上那一座島嶼,相田就會殺掉我,他再逃跑,這樣大安皇帝就不會知道我們騙了他。并不會招雨的法術(shù)和起死回生的能力。”
安倍葵先是不問自答地向余舒坦白了東瀛人的陰謀,她那雙幾近空洞無神的眼睛,始才露出一些憤恨,小聲道:
“可我知道,母親早在我離開京都的前一天晚上,就被他們害死了,她的鬼魂就飄蕩在我的窗外,我發(fā)誓要為母親報仇,所以我裝作順從他們,來到大安。就等著在他們欺騙了大安皇帝之后,揭穿他們。我恨不得他們?nèi)妓廊ィ运麄冋f我能看到鬼魂。我就是不承認(rèn),他們就會徹頭徹尾地被當(dāng)成是騙子,他們會遭到報應(yīng)。”
說了這么多,她最后一句話,才講到重點(diǎn):“昨晚我夢到了母親。她要我好好活下去,主人救了我的性命,葵子不敢欺騙您。”
安倍葵說著,又朝余舒跪了下來,她匍匐在地上,無比虔誠地道:“請主人讓葵子活下去。葵子一定會做一個忠心聽話的仆人。”
余舒這下看著這個東瀛少女的眼神就不一樣了,不是剛才聽說她有陰陽師的見獵心喜,而是帶些探究和莫名。
這個葵子。看上去年紀(jì)不過十二三歲,說她單純,她卻長了心眼,辨得清好人壞人,為了報仇。懂得忍辱負(fù)重,偷活下去。可要說她有心機(jī)。她又不懂得掩飾,自己將她從供人院領(lǐng)出來,還沒說要怎么處置她,她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表忠心,一五一十地講明了她的底細(xì)。
思索了一晌,余舒的神情的興奮消退,淡著一張臉,對著安倍葵道:
“你眼睛的事,除我之外,決不許對第二個人提起,我先收留你,給你一口飯吃,至于你日后是死是活,那還要看你自己。”
安倍葵對她是有用,但也僅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她暫且不會給她什么特殊待遇,留一陣子,觀察一下這個人是不是可用,再議。
即便如此,她的話卻讓安倍葵有了一種劫后余生的安心,一股疲倦奔涌而來,她用力擠了下眼睛,想要清醒,因?yàn)橛幸患拢€沒來得及對余舒說起,可是下一刻,她便失去了知覺。
余舒叫了兩聲起,發(fā)現(xiàn)安倍葵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才發(fā)現(xiàn)人暈了過去,趕緊叫了蕓豆她們進(jìn)來,喊人把安倍葵抬到下人房里。
余舒跟了過去,見她們將安倍葵仰面放在床上,精致的五官尚未成熟,白皙的不可思議,反襯得她面頰通紅之極,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才發(fā)現(xiàn)燒的不成樣子。
沉下臉,余舒對蕓豆道:“去請我干爹過來瞧一瞧。”
“是。”
鑫兒和林兒悄悄對視一眼,眼角泄露了少許訝異,她們雖是剛剛進(jìn)府的奴婢,卻再來時路上就聽趙慧說明了府上的情形,知道當(dāng)家做主的是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女大人,而老爺夫人還有老夫人卻是她認(rèn)得一門干親,那位賀老爺是行醫(yī)治病的大夫。
這怎么一個奴仆生了病,就要驚動府上老爺來診治,這顯然不合乎規(guī)矩,難道這個叫做葵子的女孩子有什么來頭不成?
兩人心中存疑,卻聰明地沒有提出一聲異議,裝作啞巴在一旁聽命。
......
安倍葵發(fā)了一整夜的熱癥,夢里的她只覺得身處在火海一般,拼命地想要逃出去,卻被火舌一次一次舔舐背脊,疼得她直想落淚。
夢里她又見到了死去的母親,她還穿著那件最美的蕓衣,那樣憂慮地望著她,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母親的手臂,卻見母親被吞沒在火海里,她大聲地哭了起來,無助又痛心,就在這樣生死不如的噩夢里,一抹冰涼貼上她額頂,將她驚醒。
她朦朧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到床頭立著一個人影,而她的額頭上傳來一陣陣?yán)浔臐褚猓瑵蚕怂龎糁惺热说幕鸷#侨嗣夹囊稽c(diǎn)淡淡的紅芒,不同于她以往見到的所有靈魂與鬼魂,她眨了眨眼睛,脫口喚道:
“主人...”
余舒聽到燒得又哭又喊,稀里糊涂的安倍葵還能認(rèn)出自己,不由嗤笑,心說這孩子還真有點(diǎn)奴性,扭頭對正在擰手巾給她冰敷的鑫兒道:
“看好她,過上半個時辰還不退熱,再喂她一碗藥汁。”
鑫兒應(yīng)聲道:“奴婢會照看好葵姑娘,主子快請歇著去吧。”
賀芳芝來看過安倍葵,開了藥方就走了,說是不會死人,余舒卻不大放心,大半夜又起床過來看了一回,見她還有力氣哭,大概是沒事,吩咐了丫鬟好好守著,便回房繼續(xù)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