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莘奴說這話也算不得污蔑。實在是秦女當初在臨淄城里訪醫(yī)求子甚是高調(diào),她與王詡成婚多年,卻腹內(nèi)無子怎么能不讓人疑心內(nèi)里的蹊蹺緣由?
這么看來,王詡也是夠沒良心的,也不將自己的妻子帶來,一起泡一泡這子母圣水……
既然知道了這水祭的由來,莘奴實在是沒有興趣再接著看下去了。只微微斜靠在草亭的柱子上,舉目看向一旁的成片稻田。此時的確是到了吳越豐收的季節(jié)。種在水田里的稻穗早已經(jīng)地垂下了沉甸甸的頭,在風中滾著金浪,那金黃的顏色叫人不禁聯(lián)想成時一片黃澄澄、逗人喜愛的金。
要是想把這滿地的稻米變成金,自然是離不得能干的廉伊的奔波。一早便來吳越之地的廉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當?shù)氐拇竺咨蹋x買此地的稻米。并及時來到莘奴這里稟報。
而王詡也做了個守諾的君子,真是拿出了厚重的金交給了廉伊以作買米糧的本錢。可是由于有幾艘船里裝滿了絲帛織品,又賣不出去,擠占了裝糧的空間,實在是影響運米的行程。
莘奴立在暫時停泊船只的埠頭上望著那些個滿滿當當?shù)拇笥宜减猓謫栠^了王詡從越到魏的行程周長。反復指算了幾遍后,終于下了決定,讓運了絲帛的船先折返魏國,卸載了貨物后,再回來運米。
關(guān)于這些商賈之事,王詡一向是不干涉莘奴的,她因為這事,鬧得已經(jīng)幾頓沒有吃好了,如今他只任憑著她盡興便好,趕緊了解了那煩人的布帛瑣事。
確定了船只調(diào)頭回轉(zhuǎn)魏國的時間后,莘奴決定安排廉伊負責回轉(zhuǎn)魏國倒賣絲帛的事宜。
因為此地風景秀美,他們在此地落腳多耽擱了幾日。留宿的地方也是王詡的親信一早便備下的湖上的水樓。
這日莘奴起得甚早,在王詡里的懷抱里盡情伸了幾個懶腰后,便起身披掛好了衣服,走到屋外有婢女伺候的洗漱。然后一邊梳理長發(fā),一邊指使著婢女點燃炭火,開始在小鼎上烹飪早飯。
越人愛食蟹與藕。時值秋季,正是蟹肥之時。這幾日王詡也入鄉(xiāng)隨俗,買了一草籠的蟹。
這又是中原人從來不食的一樣異物。那蟹一個個扭動著腳爪,揮舞著鉗子,樣子甚是可怖,簡直像放大了的蜘蛛。要不是王詡做了示范,莘奴是碰都不會碰它的。后來也是王詡親自抓了一只清蒸過了的,挑出里面黃澄澄的蟹黃給莘奴品嘗,發(fā)現(xiàn)它入口鮮香別有一番滋味,這才解了其中的曼妙。不過王詡不許她多食,只說這是水中之物,性寒,她本就體寒實在是不宜多吃,莘奴而已俱是乖巧地記下。
所以今日清晨,莘奴命侍女剝了幾只鮮蟹的蟹肉后,便親自用它們的脂膏蟹黃熬煮鮮羹,又指使著婢女煎餅,而與螃蟹搭配入湯的,是昨日莘奴去林間散步時,親自揀選來的一小竹筐蘑菇。
在有人幫手的時候,王詡是不禁止莘奴做羹湯的,畢竟能食得佳人親手調(diào)的美羹,也是人生樂事。所以當王詡醒來時,隔著竹樓的小窗便看到了莘奴在屋外烹煮的情形時,也只是帶著一抹笑意望著她的身影。
當他起身時,莘奴已經(jīng)親自端著托盤走了進來。除了鮮美的蟹湯外,與之搭配的還有當?shù)靥赜械拿罪灐R饋碥浥纯煽诘煤堋?
莘奴一邊替王詡盛湯,一邊說道:“今早船隊便要出發(fā)回轉(zhuǎn)魏國了。我想去埠頭那里再交代廉伊一些要緊的事情。王詡喝了一大口美味的蟹湯,點頭道:“一會叫子虎送你去,我與越國的公子邀約正好要相談一些事情。”
莘奴謹記王詡的話,并沒貪嘴去食蟹湯,而是飲著一碗昨夜便熬煮入味的肉羹,一邊飲一邊答應(yīng)了下來。
她倒是沒有意外這幾日一直跟自己形影不離的王詡,這次為何不同去埠頭。畢竟昨天她眼看著王詡接到了越國公子的書信,邀約他今日一同打獵清談的。
食過了早餐后,子虎便帶著侍衛(wèi)護送著莘奴去了埠頭。那里的船隊早早便開始準備了,隨時可以出發(fā)。莘奴上船后,廉伊便遞過來了寫滿了貨品數(shù)目的清單給她過目。
莘奴看了一會,命子虎與侍衛(wèi)呆在茶室里,她喚了廉伊移步去了隔壁的另一間屋子似乎是有秘事詳談。
子虎并沒有一意跟去。當初姜云君派工匠前來改造時,他也是跟在一旁監(jiān)工過的。所以對船艙內(nèi)的窺孔位置很是熟悉。
畢竟對于偷聽一門的學問,子虎熟稔得跟手上的殺人刀劍一般。
待得聽見莘奴與廉伊的腳步聲消失在隔壁后,他便走到墻壁前,推開暗藏的插銷,露出一個小小的窺孔,然后一臉淡然地附身過去準備一窺究竟。
可是沒想到小孔里卻是漆黑一片,子虎心內(nèi)還在詫異時,就嗅聞到窺孔里傳來的異香。來不及多想,便全身發(fā)麻,鐵塔般的身子直直地向后栽倒了。那幾個侍衛(wèi)看了一驚,一擁而上,剛來到窺孔附近,也被一陣濃烈的香氣熏得暈死了過去……
子虎也不知自己是何時醒來的,當他醒來時,歪斜了一下身子,差一點掉進水里。待他定睛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幾名部下正躺在一只大大的竹筏的上面。孤零零地漂浮在江中起伏。
他心內(nèi)一驚,連忙叫醒了猶在昏沉的部下,好不容易劃上岸時,才發(fā)現(xiàn)停在埠頭的幾艘貨船早就不見了蹤影。抓起埠頭的一個船工一問才知,船已經(jīng)開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子虎心知自己是著了道,他是想立刻切腹的,但是臨死前還是要稟明一下家主才好。
可當他一路快馬疾馳到了王詡今日圍獵的山頭時,才知家主竟然也出事了!
王詡今日打獵時,竟然突然從馬頭上載了下來,渾身起了紅斑,不省人事。
南方多瘟疫瘴病。那越國的公子一看,只以為王詡得了什么傳染的頑疾,嚇得差一點命人燒死了他。
幸好王詡的親信也是公子的近臣,急中生智,言明這是家?guī)熥孕【陀械念B疾癔癥,這才糊弄著過關(guān),可是將王詡抬回道竹樓又請了當?shù)氐拇蠓蚝螅谴蠓蛞彩且活^霧水看不出個所以然。
直到他出了竹樓時,一眼瞥見丟棄在湖面上的一只竹筐時,才有些恍然大悟。命人撈起后,捏出了一只小小的色彩鮮艷的蘑菇道:“病人今早可是食了它?”
子虎瞪著眼叫來了做飯的婢女,婢女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早飯是莘姬親自烹飪的,不過我們見她用來煮羹的是尋常的野蘑而已,并沒有看到竹筐下面的這個……
可是大夫又回頭看了看人事不省的王詡,篤定地道:“就是誤食了這毒蘑的癥狀!幸好是食得少啊!若是再多吃些,可是要死人的!可是這蘑菇毒性太霸道,人是一時醒不得的,最快也要三日的功夫啊。”
三日的功夫,已經(jīng)足夠一支裝備精良的船隊遠遠地遁去了。
當王詡終于睜開眼時,只覺得全身的肌肉酸痛而無力。他合攏著眼,回想自己意識全無之前的情形,費力地喚人:“莘奴,拿水來……”
一直守在床榻邊的子虎大喜,連忙端來了水給王詡飲。王詡費力地飲了幾口問:“我這是怎么了?”
當子虎低聲說出他中了蘑菇之毒后,王詡的雙眼瞳孔陡然一縮,緊聲道:“她人呢?”
王詡嘴里的“她”是何人,子虎自然心知肚明。他只能一臉愧色地說出自己先前在船上被迷煙弄暈的經(jīng)過。
王詡猛地站起來,三日未食的身體不禁微微打晃,他厲聲道:“可曾派船去追?”
子虎低聲道:“剩下的船,皆被發(fā)現(xiàn)船底被鑿洞了,一時修補不上,當?shù)氐暮喡灰沧窋f不上精良的齊船,加之您又是這般情形……”
王詡沒有再說話,他站起了身,用力揮開子虎過來攙扶的手,一路搖搖晃晃地來到了莘奴的衣箱前。
當他打開衣箱時,里面的衣物都在,只是莘奴今日選買的一盒盒首飾都不見了蹤影。不過箱底倒是躺著幾卷書簡。
王詡順手拿起一本越國圖志,翻開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段莊子寫下的趣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意思是說:有一個宋國人,帶著帽子和衣服去南方越國販賣,可以賺大錢。但越人的風俗是剪短頭發(fā),□□的身子,身上畫著紋彩,全身不穿戴衣帽的……
回想那張喜怒俱是生動可愛的小臉,當時抱怨著自己不出言提醒時,那懊惱的表情是有多么的逼真而動人啊!他竟然全信了,全信了……
王詡慢慢地合攏上了箱子,突然抬起腳來,將那結(jié)實的木箱生生踹開了一個大洞,一下又一下,直到那木箱變得稀巴爛為止……
他還真是教出了一位全才的女弟子!明明習得的是商賈一道,可是精通的卻是置人于死地,害人于無形的毒物藥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