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失子之痛鑽心刺骨,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只是李雲彤和松贊干布之間再不復從前的親密,每每相見,總是疏離淡漠。
松贊干布試過幾次之後得不到迴應,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畢竟他是吐蕃的贊普,平日裡說一不二,並不擅長做低伏小的哄人。
倒是李雲彤該有的贊蒙體面,是一點也不比從前少,尤其是在他出手懲戒了一些慢怠東月宮的奴才之後,東月宮雖然不復從前的繁華熱鬧,比起前段時間的冷清寂寥來,也好了許多,花花草草的重新種了回去,看著倒有了幾分生機。
又過了半年,到了冬日裡,除了言語神情還是淡淡的以外,表面上看,已經看不出李雲彤的異樣來。過新年的時候,她隨著身邊女官的建議,特意穿戴的喜氣些,一身正紅的禮服,臉上略施脂粉,烏鴉鴉的髮髻上插戴著嵌著紅藍寶石的贊矇頭冠,因爲頗有些日子不曾外出,她有臉色更爲白晰,越發顯得膚如凝脂,眼似寒星。
雖然精氣神還沒完全恢復,卻因爲她畢竟青春年少,脫了外頭的大毛衣裳,就看出高胸細腰、翹臀長腿來,給蔡邦薩請安時,害得松贊干布頻頻拿眼睛看她。
雖然只是幾個月不曾親近,松贊干布卻覺得似有幾年一般,這才幾個月的功夫,李雲彤眉宇間的神色已經有了倦意。
再不似她纔來的時候,眼睛裡總似有著憧憬和期盼。
如今的她,如同古井無波。
“你身子還沒大好,快起來吧?!辈贪钏_擺出慈母的樣子,溫潤地淺淺笑道:“好了,你們還不給贊蒙看座,回頭,她還要聽宮裡頭管事們回話,安排年宴呢?!?
賽瑪噶嘟囔,“就算要文成嫂嫂主持中饋,母薩您也不用當甩手掌櫃吧,就算您精神不濟,爲何不讓芒薩她們也分擔些?這些日子文成嫂嫂病著,那些管事都問到赤尊嫂嫂那兒,害得赤尊嫂嫂都病倒了,要是再把文成嫂嫂累壞了怎麼辦?”
因爲赤嘉將棄仁拉索放進宮犯了大錯,但又擔心定了她的罪會抹了貢鬆貢讚的面子,所以只是讓她家廟裡修行祈福,而內宮裡的大小事務都由赤尊定奪,對外都只說是因爲贊蒙一直病著,所以就由末蒙主持中饋,並未挑破實情。
李雲彤也不說自個會接回管理三宮六院的話,請安之後陪著說了會家常,便向蔡邦薩福身道:“母薩和贊普、公主多說會話,我精神有些不濟,先行告退?!?
走時,仍然是看都不看松贊干布一眼。
她纔出了蔡邦薩的院門,就見雲碧恩珠身邊的小宮女嘎嘎哭著跑過去。
這種見主子不拜的奴才,自然有人調教,結果嘎嘎哭著擰著非要見李雲彤等見到李雲彤,她話都沒說先掉了眼淚,“贊蒙,贊蒙,求您救救我家夫人——”
她口中的夫人,就是生了大王孫以後,就被封爲夫人的雲碧恩珠。
看見嘎嘎一開口就哭哭啼啼,語不成句,夏雨喝斥她,“怎麼給主子回話呢?學的規矩都忘了嗎?好好說話,別哭兮兮的?!?
“恩珠到底怎麼了?你這個樣子回話我可什麼都聽不清楚。“李雲彤停下腳步,看著嘎嘎。
她因滑胎心情一直鬱郁,後來還是雲碧恩珠時常抱了大王孫來東月宮,看著那孩子的笑臉,她才慢慢緩過來,所以對雲碧恩珠要比其他人情份不同些。
“夫人前些日子受了風寒,奴婢去廚房,想給夫人燉些滋補藥膳吃,但宮中已經沒有上好的燕窩了,都是些不入流的碎燕。”
嘎嘎雖止住了淚,卻一臉的委屈,“廚房的嬤嬤說,已經催過多次採買的管事,可是採買的管事總是忘記採買,昨個去,他又推脫您和末蒙近日身子不佳,沒有你們發話,他不能去採買那些貴重藥材……”
“行了,把採買的管事叫到東月宮的花廳去,我問問他。”李雲彤聽嘎嘎講完,並沒有發火。
就算這事是真的,雲碧恩珠那邊幾次沒有要到東西,拖到這會纔來稟告,未必沒有其他的心思。
不管對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聽完了嘎嘎所講,她還要聽聽採買的人那邊怎麼說。
“夏雨,你回去我院裡,取些上好的燕窩給恩珠夫人那邊送過去,安排別的人把藥膳燉上?!?
跟著李雲彤又安排人,“去把廚房的管事嬤嬤,管著內宮採買的嬤嬤,直接都叫到東月宮那邊給我回話?!?
李雲彤一陣子安排,等負責外頭採買的管事德勒趕到花廳,她已經問完了兩個嬤嬤的話。
看到得勒恭恭敬敬的行禮,李雲彤也不說話,只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被李雲彤這麼打量著,已經負責過兩代贊普宮裡採買的得勒只覺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贊蒙看著蠻和氣的,怎麼這眼神像刀子似的,能扎到人心裡去?
得勒不由站的更爲恭敬,臉上堆笑,“不知道贊蒙讓小的過來,有什麼吩咐?”
看到得勒陪著小心的模樣,李雲彤淡淡地道:“我聽她們說,這宮裡頭用的上品燕窩都斷半個月了,還有好些東西採買都沒跟上是怎麼回事?”
得勒連聲叫屈,“哎,贊蒙,這可冤枉小的了,小的只負責總進總出,廚房裡的採買,是阿西瑪管著的。”
負責內宮採買的阿西瑪沒好氣地說:“不錯,廚房的採買是我管著的,可你那裡沒有總進,我拿什麼給廚房那邊配給?”
得勒眼睛轉了轉,道:“那上品燕窩是昨天才完的,小的今天正準備去買?!?
“哼——”李雲彤冷笑一聲,“幾時宮裡頭這麼勤儉節約,量入爲出了?得勒,你別以爲我這段時間不管事就什麼都忘了,宮裡頭的規矩我可都記著呢,採買任何物品,都是還有兩成餘額時就要購回來,你是宮裡頭的大管家,不會連這老規矩都忘了吧!”
李雲彤突然笑意寫在臉上,溫柔又和順地說:“不過,德勒管事年紀大了,就是忘了也情有可原——”
聽到這句話,得勒鬆了口氣,老臉笑的越發像菊花一般,“哎,是,是,這年紀一大,就容易忘事,小的今個就派人去買。”
“真忘了呀?”李雲彤似乎有些吃驚。
“真忘了,真忘了!哎,老嘍!”得勒順竿爬,還作勢捶了捶自己的腰,往前彎了變,做出不勝其累有些佝僂的樣子。
“老了?那就頤養天年吧。我這麼些年勞苦功高的,也該歇歇了?!崩铍呁穆曇敉蝗焕淙舯?
“啊?”得勒回過神來,扯著嗓子喊,“贊蒙,您不能這麼就決定,小的可是老贊普還在世時,就鞍前馬後效勞的人,您不能說不用就不用,爲了一件事就抹了小的,您不能這樣??!”
“就是因爲你當了這麼多年的採買管事,又是侍候老贊普的人,所以才讓你頤養天年啊,要換別人——”李雲彤的聲音頓了頓,“短了主子的吃喝,就得扔出去喂狗了。”
“小的不是不辦,不是拖延?!钡美丈碜痈?,點頭哈腰地說:“是沒有主子們發話,小的不敢去買,贊蒙您有所不知,末蒙最近也病了,這宮裡好多事情跟不上,沒吩咐,小的哪買這些個貴重的東西。”
“你還真會拿著雞毛當令箭?!袄铍呁σ饕鞯厍瘟⒃谀莾海曇魠s帶出些寒意,“真是笑話,你可是宮裡頭數得著的大管事,幾時連採買些燕窩和人蔘都要主子發話了?春草,去把冊子拿來,看看宮規上怎麼說?!?
得勒再度反口,“其實小的前幾日派人去買了,是因爲給宮裡頭供貨的商家沒有貨了,沒有貨,小的也沒辦法變出來啊!”
春草正好出來,聽見這句,嗤笑道:“難道邏些城的商鋪都關門了?合著大管事這意思,要是給宮裡供應糧食的商家沒送米來,我們連飯都別吃了?!”
得勒一副老實樣,“這點是小的思慮不周,原想著末蒙病了,您也沒有發話,這些事情或許有你們的考量,說不定她是想著藉此把宮裡頭的供應調整些商家,聽說那個布赤,原是贊蒙身邊侍候過的,興許贊蒙想要用她家的貨,所以才一直拖著沒買?!?
他的話裡頭竟有軟硬兼施的意思,好像李雲彤若真是換掉他,就是爲了用自己人,想通過布赤給自個謀利。
李雲彤冷聲說:“大管事還真是巧舌如簧,不過,你還真說對了一點,我這一年多沒管事,宮裡頭對我這東月宮的事都懈怠了許多,我還正需要殺雞嚇猴呢,你就撞刀口上了。得了,你今個就把差事跟下頭的管事交待下,好好養老吧。”
“贊蒙,贊蒙,您不能啊,贊普都是小的看著長大的……您不能苛責老奴啊,上了年紀就不用,以後誰還敢盡心盡力爲贊普辦事?”得勒老淚縱橫,唱唸俱佳的模樣。
“呦呦呦,大管事哪裡的話?贊蒙是怕你辛苦,才讓你好好養著,你就讓讓吧,也給年輕人一點機會。”阿西瑪惱恨得勒平日吃拿卡要,趁機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