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達美端了秋爾退(奶酪糕)進來,赤尊已經(jīng)吃了八分飽,看著那碟奶糕,也不說話,只用一雙大眼睛看著松贊干布。
松贊干布笑著看赤尊,揀著一塊奶糕給她喂到嘴邊,等她吃完,還順手接過達美手裡的錦帕,給她擦了擦嘴。
赤尊眼中帶著的一絲喜意,她擺手讓達美下去後,看著松贊干布道:“贊普,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通常有猶豫的話……都是不當講的。不過你還是講吧,我猜那句話你應該憋在心裡頭有些日子,再不說,只怕會憋壞了,那我可是會心疼的。”松贊干布脣角勾起笑容。
聽了他這話,赤尊心頭一陣泛甜,自然也就沒發(fā)現(xiàn)松贊干布的笑容其實有些敷衍。
“那大唐的文成公主到了吐蕃,我和她誰先誰後,誰大誰小?”赤尊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說話時,她扭頭緊張地看著松贊干布。
松贊干布摸了摸她右耳垂上的紅寶石,抵在她的頸邊,低聲輕笑,“末蒙糊塗了,你三年前嫁給我,她今年纔到雪山腳下,自然是你先她後。嫁給我那年,你妙齡二八,花容月貌,前不久,不是纔給你過了十九歲的生辰嘛?聽說文成小你兩歲,當然是你大她小……”
赤尊聽得心裡頭一陣酸澀,耳邊的熱氣又令她一陣心慌意亂,她不由往松贊干布懷裡靠了靠,像是想彌散莫名來的冷意,“贊普知道,我不是哪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松贊干布的語氣裡,有了一絲淡淡的冷意,他的脣離開了赤尊的耳朵,抱著她的手也鬆開了。
赤尊頓時感覺到心裡空空落落,但她仍然倔強地擡頭看著松贊干布,“當年噶爾·東贊和吞彌桑布扎到泥泊羅替贊普求娶我時,曾說我到了吐蕃,就是你的王后。贊普當年也許了我,這一生,不會讓我在其他女子面前行禮。”
“你現(xiàn)在不是我吐蕃的王后嗎?你倆見了面,總要行個平禮吧?我的末蒙可不是那般無禮之人。”松贊干布用手擡起赤尊的下巴,笑道。
只是他這會兒的笑容,一點也不令赤尊感覺到甜蜜了。
“可是——她們都說贊蒙比末蒙要大……”
“好了,我的小赤尊如今已經(jīng)長大了,不要聽信別人的風言風語,你是末蒙,要有自己的判斷,文成和你一樣,研習佛法擅長佛理,你們倆個要戮力同心,把佛教在我吐蕃發(fā)揚光大,讓苯教那些僧人們,慢慢退出我的王庭……別在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爭風吃醋。”
松贊干布把頭歪在赤尊的肩上,微微閉上眼,有些疲倦地說:“赤尊,我很累!打我要去玉樹迎接文成起,你病了蔡邦薩病,你倆都好了,麥朵那兒又鬧肚子疼……還有那些個主戰(zhàn)的王公貴族頻頻找事,前個苯教的大法師還以此行不利爲名阻止本王……
“大相傳信回來都一個多月了,文成公主和大唐的送親使們還在玉樹行宮等。赤尊,你別跟著他們一道鬧了,好容易才讓大唐的天可汗鬆口把她嫁到吐蕃來,若是這事黃了,咱們誰能擔得起?不管誰擋著我都要娶她,不是爲別的,是爲了我吐蕃,爲了吐蕃。”
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如今是吐蕃的末蒙,你要懂事些,凡事站在你這個身份上多考慮考慮,別再像小孩子似的任性,難道你們要看著吐蕃陷入薛延陀那般的局面,才消停嗎?”
赤尊做爲吐蕃末蒙,當然知道鄰邦薛延陀之事。
薛延陀的可汗夷男本來求娶了新興公主,有機會與大唐修好,結(jié)果卻因疑心大唐要扣押他當人質(zhì),遲遲未到指定的地點迎接公主的鳳駕,令天可汗震怒宣佈那樁親事作廢。
因爲那次和親失敗,歸附薛延陀的諸各小部落一看他們沒有與大唐和好,便生出了二心,君臣互相猜疑,夷男的兩個兒子不和,互相爭國,造成內(nèi)叛外侵的局面,以至於一盤散沙。
到現(xiàn)在,薛延陀還被大唐的打的東躲西藏,眼看就要國將不國。
聽了松贊干布的話,赤尊在短暫的驚慌之後反應過來,連忙道,“贊普放心,我當然是和你一條心的,你明個就去接文成妹妹吧,不管他們誰來攔您,都有我擋著呢。萬一文成妹妹生氣跑回大唐,天可汗必然動怒,像對付薛延陀似的對咱們,那可真是好事變壞事了!”
她委屈地說:“我那兩天是真病了,並不是爲難贊普,原吩咐了她們別去找贊普的,誰知道下人們見我病的重,慌得去找你……”
松贊干布將赤尊摟了摟,“還是你最乖,最懂我。蔡邦薩若讓人來尋我,你就說我喝了些酒已經(jīng)歇息了,等明天早晨再告訴她我去了玉樹……”
赤尊一下子明白過來,松贊干布到她這兒來,一半可能是聽了使女說她胃口不好,另一半其實是在躲他母親。
畢竟,他對其他人可以發(fā)怒,可以命令,唯獨對於老王后無可奈何。
她甚至想問問,他今晚來這裡,是不是就是爲了讓自個做他的擋箭牌?
可她只是乖巧地笑了笑,“贊普放心,我一定會辦好的。只是這夜雨下得這般大,你還要動身嗎?要不等到明天……”
“不等了,等到明天還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松贊干布在她臉上隨意親吻了一下,站起身道,“已經(jīng)拖得太久,我這就讓人備馬起程。”
“贊普,你多帶些人手……”等赤尊回過神,撲到帳門外時,松贊干布一行人馬已經(jīng)消失在重重雨霧之中。
……
松贊干布帶著人趕到玉樹行宮時,已經(jīng)是十日後的凌晨,他阻止了行宮兵衛(wèi)的通報,讓隨從們先行下去休息,自己一個人往內(nèi)宮去了。
玉樹行宮的主建築是石木結(jié)構(gòu)的三層雕樓,李雲(yún)彤和她的宮婢們,就住在這一處雕樓裡。
雕樓的底層一般用於堆放雜物用,通常不開窗。二層爲活動區(qū)域,包括會客室、貯藏室、經(jīng)堂、樓梯間還有下人們的住處等。
三層的耳房有值夜下人的臨時住處,中間的十幾間做爲主人房,最大的那間前有曬臺,後有一間平頂屋,窗戶開的很大,窗格里鑲嵌著一塊塊透明的琉璃,白日裡不掌燈坐在此屋也能看書。
曬臺上養(yǎng)了各式的花還搭了涼棚,在夏日裡,屋子裡悶,這個地方便成了休憩的好去處。
還在樓下,松贊干布便遠遠看見有個美麗的少女身著淡黃色衣衫,身後圍了一羣婢女,或是打著團扇,或是捧著茶,或是在低聲嬌語,或是在拿了薄衫給她披上。
在清晨的的夏日下,她慵懶地坐在曬臺的藤椅上,眼睛微微閉著,朝向東方,像是在等早晨的第一縷陽光。
只看那麼一眼,便覺得這個夏日的清晨,因爲她而無比美好。
松贊干布看了第二眼,便覺得熟悉,他又站在那兒細瞧了一會,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那個人竟然是自己見過的。
轉(zhuǎn)念想了想,他在曬臺上的人發(fā)現(xiàn)自個之前,閃身隱到了底層的一間雜物室裡。
“你們剛纔有沒有看到什麼人?”秋楓從屋裡拿了本《金剛經(jīng)》出來,恍眼看見了一個人影,便指著雕樓下的空處問冬晴幾個。
“院裡能有什麼人?怕是灑掃的婆子們吧。”冬晴瞅了兩眼,沒看到什麼人,隨口道。
秋楓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時辰,應該早掃完了吧?公主殿下起來她們再灑掃,揚了灰怎麼行?通常這個時辰,沒人在院裡晃的。”
冬晴不以爲然,“可能是放工具什麼的。”
“我總覺得這內(nèi)宮的防衛(wèi)全交給吐蕃人不好。”秋楓嘀咕道,“可公主殿下說這玉樹行宮原來怎麼樣就怎麼樣安排,讓咱們也好好休息,全是他們的人,萬一有外人闖進來……”
“有外人,也是吐蕃的人。再說了,有吐蕃的大相在此,誰敢隨隨便便往裡闖?”李雲(yún)彤睜開眼睛,伸手拿過秋楓拿著的《金剛經(jīng)》翻開一頁,指道:“昨天是念到這裡吧?今個我接著往下念,你們可得聽仔細了,下午我要抽背的。”
“啊,那公主您要多讀幾遍我們才能記住。”冬晴苦著臉,吐吐舌。
“就讀三遍,記不住的自己去挨板子。”李雲(yún)彤展卷對著清晨的陽光,聲音清脆地念了起來,“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爲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衆(zhòng)寧爲多不?”
“甚多,世尊!
“何以故?若是微塵衆(zhòng)實有者,佛則不說是微塵衆(zhòng),所以者何?佛說:微塵衆(zhòng),即非微塵衆(zhòng),是名微塵衆(zhòng)……”
少女的朗朗讀書聲,在夏日的清晨傳開,聽上去輕快明麗,充滿了活力。
合上經(jīng)書,李雲(yún)彤看看聽得雲(yún)裡霧裡的婢女們,“這幾句的意思是佛說那個東西是什麼,只是佛賦予它的說法,並不是這個東西就真的是那樣。就像咱們看見三千大千世界碎爲微塵,說那是微塵,只是單純看見了微塵衆(zhòng)多的表面現(xiàn)象,以爲它是實有的,其實它可以叫微塵,也可以叫其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