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間,林朝陽以一篇評論攪動了文壇風云,但這些事與他本人無關。
這段時間以來國內輿論對于“張華救人溺亡”事件的討論依舊沸沸揚揚,在沒有互聯網、電視媒介傳播也不那么發達的時代,一個全民關注的熱點新聞事件的生命力是很持久的。
陶玉書前些天說以“人生價值”或者“生命意義”作為創作內核是個不錯的想法,林朝陽經過幾天的思考也覺得確實可以嘗嘗寫一寫。
因此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構思著這樣一部新作品。
思考了幾天,想法成熟后正打算動筆,卻被李翰祥拉到了承德避暑山莊。
經過長達一年多的籌備,《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二片終于萬事俱備。
本來按照李翰祥在影壇的地位和《火》《垂》兩片的投資規模,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新聞發布會是應有之義。
但奈何如今內地和灣島的關系仍舊處于緊張狀態,而灣島地區又是香江電影最大的票倉,所以李翰祥籌備《火》《垂》二片以來一直是高度保密。
期間有不少香江、灣島記者聽到李翰祥有計劃赴內地拍片的想法,一直使用各種方法進行刺探。
而且香江影壇如今也有ZY派之分,Z派自然是傾向于內地的,而Y派則是親近灣島的,那些親近灣島的電影人也沒少從中搞破壞。
正所謂好事多磨,《火》《垂》的籌備歷盡千辛萬苦,如今劇本確定、資金充足,上面對于李翰祥的支持力度更是前所未有,集結了全國六十多個單位組成的數百人的龐大攝制組。
再次見到李翰祥,林朝陽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如少年登科一般的意氣風發。
兩人見面的地點在承德避暑山莊,今天是電影的開機儀式,第一場戲也即將在這里開始拍攝。
李翰祥按照香江的規矩在開機前搞了個拜神儀式,他神神叨叨的拜完了神,又讓劇組眾多演職人員一起來拜。
他是導演,自然說一不二,許多內地工作人員即便不想參與,也只能勉為其難的走了個過場。
可輪到林朝陽時,他卻并沒有給李翰祥面子,反而跟李翰祥說道:“你搞這些封建迷信就算了,別拉上我,我是無神論者。”
李翰祥聞言頓時不高興的拉長了臉,可又奈何不得林朝陽,只能說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該叫你來!”
“我也沒讓你叫我啊!”
今天是第一天開機,李翰祥本著和氣生財的道理,不去和林朝陽爭辯。
他將林朝陽甩在一邊,大馬金刀的坐在監視器前,以無限興奮的語調,喊出了《火燒圓明園》拍攝的第一聲“預備,預備,開始!”
今天拍的是《火燒圓明園》最開始的戲份,這一段戲主要是講慈禧入宮前的經歷。
這個時候她還不是那個主宰大清的禍國妖后,而是個頗具姿色為選秀而苦惱的宦門女兒玉蘭。
攝影機鏡頭前的劉曉慶衣著樸素,梳著辮子,按照后世的審美標準來說,她的長相算不得大美人,卻勝在天然,尤其是經過化妝師的打扮,一雙眼睛頗為嬌媚,看起來倒有幾分能迷倒皇帝的風采。
“怎么都是龍在上,鳳在下呢?”
劉曉慶飾演的玉蘭坐在為宮里雕刻石雕的石匠旁邊,看著他一點點雕出來的圖案問了一嘴,聲音尖細,跟平時說話的聲音截然不同。
這個時候的劉曉慶已經32歲了,要扮演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少不得要用一些表演技巧。
林朝陽在一旁看的有些感嘆,誰能想到三十年后曉慶同志依然在扮演少女呢?
“當然了,龍是皇上,鳳是皇后嘛……”
石匠答了一句,接下來的臺詞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李翰祥喊了一聲咔,讓劉曉慶把聲音收斂一下,聽起來有些太刻意了。
電影是個繡花活,一天時間反反復復可能也拍不了兩場戲,尤其是剛開機這一階段,各個部門都在磨合,各種意外狀況都會出現。
到了中午劇組放飯,林朝陽跟李翰祥坐在一起,吃的是由場務推著餐車送來的,有魚有肉、葷素搭配。
劇組里還有不少李翰祥從香江帶過來的工作人員,伙食標準亦是如此。
而作為劇組里多數的內地工作人員們,包括劉曉慶在內的主演們卻只有一個素菜和饅頭。
“憑什么他們香江人有魚有肉?我們的都是素菜?”劉曉慶看著不遠處香江工作人員們的大魚大肉有些不忿。
飾演麗妃的周潔低聲對她說道:“他們是香江人嘛,食宿待遇都跟我們不一樣。”
她不說還好,說起來劉曉慶更氣了,她在招待所住的房間條件還不如飾演電影里她身邊丫鬟的香江演員。
“他們這就是在欺負我們!”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劇組說了算的都是香江的,小心他們給你穿小鞋。”
周潔的勸說讓劉曉慶心生忌憚,她好不容易成為女主角,也不想電影剛開拍就鬧出矛盾,只能無奈的暫且忍耐下來。
其實不光是她們倆作為主演心中感到不服氣,劇組的絕大多數工作人員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只可惜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翰祥作為導演,有個專門的遮陽棚,放飯后他和劇組的幾個主要工作人員坐在一起吃飯,見林朝陽站在那里左顧右盼,卻不吃飯,李翰祥忍不住問他。
“怎么不吃飯?”
林朝陽轉過頭來,問李翰祥:“怎么兩邊的工作人員伙食還不一樣?”
李翰祥聞言愣了一下,這時一旁的副導演許同均忙說道:“林先生,我們這部電影是香江和內地合拍,雙方各自負責各自員工的待遇。”
合拍公司的滕洪升是電影的制片人,因此也在這里,他也說道:“確實是這樣。”
林朝陽又問:“這待遇里也包括了伙食嗎?”
許同均聽到這話卡了個殼,說道:“也是雙方各自負責。”
林朝陽看向了滕洪升,“內地工作人員是由制片廠來負責的?”
“是啊。”
“那香江的工作人員的伙食誰來負責?”
“是劇組這邊。”
林朝陽表情微微詫異,顯得刻意了一些,“原來是劇組出錢啊!”
他對李翰祥笑著說道:“李導這是不把內地的工作人員們當成是你麾下的兵嗎?”
他的語氣和緩,臉上也掛著笑容,只是語氣中卻夾雜著鋒芒。
平時林朝陽和李翰祥相處,都是直呼老李,可今天有香江方面的工作人員在場,自然得維護李翰祥的權威。
李翰祥見他如此問,也不好再不作聲,回道:“兩地工作人員待遇確實不一樣,內地的工作人員都是制片廠員工,在劇組不拿工資、片酬,都是制片廠給他們發工資,連幾個主演也一樣。”
“既然工資都不用劇組出那待遇不是應該更好點才合理嗎?
畢竟,他們干的活也不比香江的同胞少。”
“這……”林朝陽的話有理有據,讓李翰祥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時副導演許同均臉上擠出了幾分假笑。
“林先生,劇組幾百號工作人員,要是一下子把伙食標準都提上去,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李導好不容易才從何先生那里拉來了投資,這么大規模的電影,要花錢的地方有很多,肯定是能省的地方就要省一點。”
林朝陽的眼神朝許同均瞥了一眼,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緒,轉回來對李翰祥和聲說道:
“節省成本當然是好事。但我想李導要的應該是一部精益求精的影史佳作,而不是一部上映了投資卻還沒花完的粗制濫造的作品吧?”
林朝陽的話帶著些危言聳聽,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他這話也擊中了李翰祥的心。
李翰祥為了《火》《垂》電影煞費苦心,耗費了數年心血,沒有人比他更看重這兩部電影,他自然不想因為任何外部因素削減了電影的品質。
林朝陽的言下之意是對于內地工作人員的苛待很有可能使這些人出工不出力,長此以往,勢必對拍攝影響,以至影響到電影最后的成片效果。
李翰祥在片場廝混多年,雖然知道林朝陽說的未免夸張了點,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思忖之間,他臉上露出猶豫之色,眼見如此林朝陽又打起了感情牌。
“李導,你在香江待了幾十年,但說起來跟我還是老鄉。方才我與那些工作人員聊天,里面也有不少東北人。
你如今回內地拍戲,也算是衣錦還鄉,總不想讓老鄉背后戳伱脊梁骨,說你李翰祥是慳吝鬼吧?”
聽著林朝陽的話,李翰祥的眉頭跳了兩下,他平時自詡重情講義,最不喜歡別人在這方面被別人指責。
他看向林朝陽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幾分不喜,“今天開機你不拜神,我就知道早晚得出點事,沒想到應的這么快。”
林朝陽并未理睬李翰祥語氣中的不快,反而輕笑道:“你這話說的不對。今天那么多工作人員都拜了神,是神明在借著我的口保佑他們。”
此話說完遮陽棚內的幾位劇組主要成員不禁對林朝陽生出幾分佩服來,這位真不愧是作家,一張嘴天花亂墜。
李翰祥看向林朝陽的眼神微微驚訝,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好好!既然是神明保佑,那確實該從善如流!”
說罷,他將制片主任叫過來,讓他核算了一下要給內部工作人員們提高伙食標準需要花多少錢。
經過一番計算,得出了個“5萬3”的數字。
李翰祥看著這個數字有些心疼,對林朝陽說道:“你這一張口,就是幾萬塊錢,真是金口玉言。”
林朝陽笑著說道:“這不是我金口玉言。李導,要對神明有敬畏之心啊!”
李翰祥見著他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忍不住挖苦道:“你不是無神論者嗎?現在又張口神明閉口神明了?”
林朝陽坦然道:“你都說了我是無神論者,那神明拿來用用也無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神明想必也是不會怪我的!”
聞言,李翰祥不禁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你這張嘴啊,死人都能說活!”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李翰祥既然說了要提高內地工作人員們的伙食標準,自然不能食言,幾萬塊錢確實不是一筆小錢,但《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投資幾百萬,再怎么也不會差這幾萬塊錢。
林朝陽在劇組待了一天多時間,第二天上午才離開,李翰祥送他離開時,有如送瘟神一般。
林朝陽才來了一天就讓他多花了幾萬塊錢,比請個電影明星都破費。
提升伙食標準的事是昨天中午商量好的事,晚上那頓飯制片部門來不及改善伙食,等到林朝陽走的這天中午,內地工作人員們的伙食標準才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