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依睜著眼,仔細看著。
“啊,錯了這么多?!?
楊羊羊更加好奇起來,說道:“我記得若依你學習很好啊,而且你papa就是老師,怎么會錯這么多?!?
孟若依的臉頹喪起來,“papa沒時間陪若依了?!?
葉好在一旁攥著拳頭附和:“對啊若依,老孟最近怎么搞的,也不敢和我對戰了,周末我去找你,也沒人開門。”
楊羊羊趕緊支起耳朵。
“爺爺生病了,papa現在每天都要去明家照顧爺爺?!?
葉好問:“那你呢,你放學后怎么辦?”
孟若依手指互相糾纏,難受地說道:“papa要若依住在大姨家,可是我不愿意,所以每天都坐客車去明家。”
楊羊羊體貼地說道:“這樣奔波很辛苦吧?!?
孟若依嘆了口氣:“papa比若依還要更辛苦。”
楊羊羊得到消息后,便回到蘇薇旁邊。
蘇薇問道:“怎么樣?”
楊羊羊將孟若依的情況轉述了一遍。
蘇薇喃喃道:“大人還真是可憐。”
——
我也不知道這樣奔波的生活持續了多久,在課堂上,我甚至教錯了內容。
“孟老師,這節內容,我們上節課講過?!?
“是么。”我訕訕地翻過下一頁。
辦公室里碰見甘維,我也幾乎無動于衷,腦海里反復想著父親的病情。
甘維提醒著我:“孟老師,你最近狀態怎么了?”
我動了動嘴唇,但卻不知該說什么。
甘維將她柔嫩的小手蓋在我的手背上。
“能和我說說嗎?也許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很少,可是我會陪著你?!?
我心里構建的堤壩一下子被情緒的洪流所沖毀,這段時間看著父親的病情不斷反復,而他整個人的身體逐漸消瘦,這其中帶給我內心的惶恐泛滿整個胸口。
我不敢向父親、二哥表露我的情緒,只能一直默默祈求著上天,不要奪走的我爸爸。
“我怕……我真的好怕……”
我低著頭,喃喃著自己也不清楚的東西,我說的話凌亂極了,甚至我都懷疑說話的人不是我。
可我還是一點一點地向甘維傾訴了這些于我如災難般的日子。
接著,她溫暖的小手從我手背拿開,剎那間我感覺胸口空蕩蕩,什么也不剩,抬頭看去。
甘維面色復雜,卻依舊用眼神堅定地看著我,似乎這樣能將她嬌弱身體里所蘊含的力量,一點一點傳到我身上。
對視良久,甘維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別怕,你身邊有這么多人陪著你,我相信你爸爸一定能度過這道難關的!”
后來父親在C市動了手術,術后的情況一度非常良好,我看著躺在病床上消瘦的父親漸漸有了胃口,擔憂的心好不容易放回了肚子里。
但是世事無常。
“是的,癌細胞轉移了……很抱歉,我們……”醫生的一番話又將我們一家人打入谷底。
二哥捏緊拳頭:“那我們該怎么辦?無論如何也要把我爸醫好,無論如何!”
“試試化療吧?!?
母親仿佛認命般閉上眼道:“那會花費多少錢?”
醫生輕輕說出了一串數字。
二哥勉強振作精神:“沒事,我們還湊的出來,先找親戚朋友借一點,然后看看有沒有人買房子,沒事的媽?!?
“夠了……”
“沒事的媽,爸爸必須繼續治療?!?
“我說夠了!”
我們全都不知所措地看向母親,仿佛回到小時候,她拿著竹棍挨個打手心教訓我們的時光。
“看看你們爸現在被折騰成了什么樣子!”母親泣道,“好好的人,越醫越不成樣,我們不治了,不治了,趕緊回家,回家……”
“媽,你別激動!”
我攔著她,又對二哥說:“二哥你別急著湊錢,我還有錢,爸爸后面的治療費用我來出?!?
二哥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有錢?你哪來的錢!”
我深吸一口氣,扯出個笑容說道:“我上大學的時候,和朋友做了些生意,回家前,我把錢都交給他管理,放心,他是個富二代,在投資方面很有頭腦,我讀書的時候沒少受他照顧,他也是我上大學最好的兄弟?!?
“你說的是真的?”二哥驚疑道。
“放心,是真的,我這就去取錢。”
沒錯,我讀大學時最好的朋友陳澤,我最初也不知道他是個富二代,因為他和我們一樣住在學校寢室,吃著食堂難咽的飯菜,一點兒也看不出富有的樣子。
直到有一次他邀請我們去參加他那盛大的生日派對,我們才終于知道他到底有多會隱藏自己的家底。
而我,也是在那場派對中認識的她。
我心里一痛,沒想到最后竟還是倚靠她留下的錢。
我撥通陳澤的電話。
“小禾,很少見你給我打電話啊?!?
“嗯,有事找你。”
“錢是吧。”他的聲音帶著特有的輕浮,不過孰知他為人的我,自然知道這些只是他的表象。
“你現在在哪?”
“你很急著用錢嗎?”
“很急?!?
“卡號告訴我,我馬上打給你。”
我說著卡號,聽見他那邊用筆劃在紙上的沙沙響聲。
“OK,十分鐘后到賬?!?
“謝了兄弟?!?
“別,你當時眼也不眨就轉了幾十萬美金給我時,我也沒說謝。”
我難得地笑了下,說:“我那錢可是給你用來做慈善基金的,當然用不著你謝?!?
“你還說,你有來若依基金看過一眼嗎?現在若依基金已經是C市最大的慈善基金了?!?
我沉默了一會,問道:“當初我向你提過的鳳凰村,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不就是你支教的地方嘛,說起來……”
“什么?”
“那個村里可真的飛出了一個鳳凰哦,嘖嘖,那可是真正的天才,比起我這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可強多了?!?
我問道:“是誰?”
“那個女孩姓白,現在已經出國留學了,我打算等她回國后招到自己公司來?!?
姓白……我默默地“哦”了一聲。
要說,現代社會里最折磨人的酷刑,絕對就是看著親人的生命氣息漸漸衰退,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除了祈求上蒼外,幾乎已經無事可做。
有時候父親精神好一陣,就拉著我們在病床前聊聊天,說說話,胃口也會好起來,吃想吃的。一旦他的精神不好,就只是睜眼愣愣地盯著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整個人與之前相比已經徹底成了兩個人,以至于,等到若依再次見到父親時,甚至捂著小口,“是爺爺嗎?”
父親在床邊輕輕點頭。
“爺爺這次回來,是不是治好病了?”
父親笑了。
“那還給若依講故事,陪若依下象棋嗎?”
父親看著若依,輕輕開口,聲音弱不可聞:“好啊。”
是的,父親回到了明家,卻并不是治好了……
記得聽見醫生說起這個結果時,我真的感覺雙腿一軟,唯一支撐著我繼續站立著的,只是那一句:“為什么,還可以繼續治療啊,為什么不治好我爸爸!”
醫生搖搖頭:“再繼續治下去,對于病人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可以,還是送回家里,讓病人沒有痛苦煩惱的度過最后一段時間吧,你作子女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只是現代的醫療手段,對他的病癥已經無能為力了。”
“小禾……”
我連忙蹲下去,靠近父親床邊。
“我在?!?
“你啊……別在自己身上加太多責任……知道嗎?好好過下去,帶著若依……有時候也要為自己想想,你總是為別人顧慮太多,男人嘛,總有一次,要為自己而任性,從小你就**靜,有時候都不太像個孩子……”
父親的手伸出來,想要摸我的臉,我趕緊擦干淚水靠過去。
“小禾聽著的,我聽見了,爸爸?!?
“讓你二哥大姐也進來?!?
我叫了聲二哥、大姐,他們也都進來了,小小的屋子,擠滿了我們一家人。
“小華,小蓉?!?
“爸爸……”
“趁現在,我把后事安排一下吧?!?
“爸!你說什么呢!”我和大姐都叫起來,“現在還有希望,別放棄好嗎,不要說這種話了!”
父親無奈的笑了下,“你們啊,這些都是遲早的事,生老病死,是人就在所難免。別打岔,讓我接著說完。”
“小華,你姐姐已經嫁了出去,現在你是家里的長子,以后你媽媽就跟著你住一起。”
“嗯,我知道的爸爸?!?
“還有龍潭初中的房子,我打算留給小禾,你們別怪爸爸偏心,小禾后面把你們治病的錢都取回來了,雖然我不知道小禾哪來的錢,但確實治病的錢都是他一人付的?!?
“是嗎,小禾?”二哥詫異的看了我一眼。
我木然地從懷里拿出兩張銀行卡,遞給他們:“二哥,大姐,這是你們給爸治病花的錢,你們生活也不容易,就不要推辭了?!?
大姐還是不敢置信:“小禾,你哪來這么多錢,該不會……”
我幾乎機械般地又把那個托辭再說了一遍。
父親咳嗽兩聲,繼續安排著后事,但我的心卻如一潭死水,透過模糊的玻璃窗,看著外面光禿禿的樹木直立的樣子,感覺十分礙眼,那些葉子都去哪了?難道現在已經深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