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遠處的炮擊聲已經結束,顯然附近的那場戰事告一段落。
陳諾早晨的時候站在市長府邸的主臥陽臺上,看著外面的市鎮。
這個陽臺的位置非常好,正對著市鎮上最大的一條主幹道,而且府邸作爲全市鎮最高的建築,視野也非常開闊,剛好可以俯視全鎮。
從鎮子北邊的道路上,可以看見一個車隊緩緩行駛而來。
當頭是一輛武裝越野車,車上還駕著機槍。幾名穿著黑色軍服的僱傭兵持槍坐在車上。
後面則是兩輛多輪運輸車。
車隊進入市鎮後,就沿著大路往國際醫院的方向而去。
“應該是運輸傷兵的吧。”,身後鹿細細已經走了過來,把一杯咖啡遞給了陳諾:“你想去看看麼?”
“算了。”陳諾搖頭。
鹿細細察覺到了陳諾的情緒有一點不太對勁,就問道:“你怎麼了?”
“心裡有點不太舒服。”
鹿細細疑惑的看向陳諾。
陳諾嘆了口氣:“爲了達到章魚怪的目的,所以這裡的人類,就必須要經歷戰火。他的任何一個意志之下,就可以讓人類爲他奔走,爲他死亡,爲他流血。
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身爲一個人類,看著真的挺不爽的。”
鹿細細思索了一下,低聲道:“找個機會弄死他?”
陳諾嘆了口氣:“就怕這個機會很難找到。”
說實話,幾個種子裡,陳諾此刻倒是對神宗一郎的厭惡情緒是最強烈的。
西德就不說了,他的所作所爲,至少目前來看沒有傷害過人類,甚至還因爲曾經引爆過母體分身,讓生命元素擴散,引發的這個星球的生命大爆炸的進化。
灰貓就更不用說了,早早的退出了種子的戰爭。
人家現在就心甘情願的當一隻貓來生活,對人類也毫無危害。
最多就是多禍害幾隻貓科動物,當一條渣貓。
這算什麼嘛?
至於第四種子,也一直隱藏幕後,輕易不怎麼幹涉人類的世俗世界。
唯獨只有神宗一郎!
他彷彿就做了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俯視人類,驅使人類。
一念之間,予取予奪!
人類的世俗社會,上到權貴,下到小民,都不過是他股掌之間的玩具,任憑他玩弄而已。
那種高級生命,俯視和奴役低級生命的姿態,給了陳諾最強烈的抗拒情緒。
上午的時候,陳諾還是去了一趟國際醫院。
僱傭兵團送來了七名傷員,其中一人重傷,已經死掉了。
剩下的六個傷兵都安置在了早已經清理出來的一層樓裡――據說後續還會有更多的傷兵運過來。
醫院的護衛已經被僱傭兵團接管了,原來和陳諾有過一煙之誼的那個護衛軍官和他的手下已經被收編,收繳了槍,被安排去當了後勤工人。
醫院裡已經停止接受普通的市民病人了――這個舉動是僱傭兵團強烈要求下執行的。
雖然醫生們表示了反對,但……人家手裡有槍。
在激烈的爭執下,有幾名醫生憤怒的表示拒絕爲這些【製造戰爭的罪犯】治療傷病。因此而被佔領了醫院的僱傭兵團軟禁了起來。
陳諾的到來,知道了這些情況後,把醫院留守的僱傭兵的指揮官叫了過來,交代了幾句。
留守醫院的僱傭兵指揮官只能屈從了陳諾的命令。
最後的結果,是釋放了那幾名醫生,並且在醫院的一樓單獨隔離出了一個區域,有限度的繼續爲平民提供醫療。
一整天的時間,下午陸續又有幾輛運輸車來到了醫院,又送來了二十名傷病。
不過陳諾的臉色卻越來越冷漠了,他的眼神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鹿細細下午的時候來了一趟醫院,給陳諾送了一些食物,就陪著陳諾在這裡待著。
“你留在這裡,在等什麼?”鹿細細問陳諾。
陳諾搖頭:“可能,等……等不到了。”
“什麼?”
“傷兵。”
“不是已經送來了麼?”
陳諾深吸了口氣,面色很嚴肅,緩緩道:“你注意到沒有,今天一整天送來的傷兵,都是章魚怪組織的僱傭兵。
總不能和他們交戰的那些地方勢力或者武裝組織,一個傷兵都沒有吧。”
鹿細細沉默了。
反倒是醫院裡的院長,在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後,緩緩的說了一句話。
“他們不是任何國家的政府軍,是私人武裝,僱傭兵――所以他們不用遵守日內瓦條約。”
到了傍晚的時候,陳諾看見了……在醫院北方,鎮子北邊的河對岸叢林深處。
很遠的地方,有一股濃煙沖天而起。
雖然是白天,火勢並不明顯,但是那黑色的煙柱直衝天空而上。
陳諾看了一眼後,就嘆了口氣,拉上鹿細細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不等了麼?”
“不必等了。”
陳諾指著遠處那黑色的沖天煙柱。
“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焚燒屍體的煙霧。
這麼大的煙柱,應該是燒了很多很多屍體纔會形成的。”
戰事開始的第三天,鎮子的北部道路上開始出現了難民。
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難民開始朝著鎮子涌來。
府邸裡的黑人廚娘告訴陳諾,這些都是來自北邊叢林的另外一邊的幾個村落――那些村落屬於不同的部落和武裝組織的勢力範圍。
這些難民艱難的抵達了村落,他們缺乏食物,缺乏乾淨的飲用水,更缺乏藥物――不少人都帶著傷。
有些是在軍事衝突之中被誤傷的。
鎮子的北邊入口的道路兩旁,被難民們佔據了。
僱傭兵們在鎮子北邊的公路設置了路障,拒絕讓這些難民進入鎮子,他們只能在鎮子外的公路兩邊的空地上停留。
國際醫院的國際醫療組織送來了一些人道主義的援助。
在和鎮子上的僱傭兵組織的交涉後,一些傷病較重的難民被運送去了醫院。
陳諾沒有干涉僱傭兵封鎖鎮子拒絕難民進入的行爲。
並不僅僅是因爲他不是什麼聖母――閻羅當然不是聖母!
也是因爲,僱傭兵的這個行爲,其實是得到了鎮子本地居民的支持。
本地的居民其實也抗拒這些難民的進入的。
一方面,這裡的民俗情況本來就複雜,不同的部落之間有仇恨,外來的難民部落和本地的鎮子傷的居民說不定之前就關係惡劣。
另外一方面,外來的太多難民的進入,也會導致鎮子上居民對安全狀況的危機感。
而很快矛盾就爆發了一次。
因爲僱傭兵爲了排除危險,派人進去了難民區裡進行了一番搜查。
果然查出了十幾名混入了難民羣體裡的反政府武裝被擊潰的逃兵。
這些人被抓出來後,發現其中還有人藏了槍,很快就被僱傭兵直接處決掉了。
這個舉動引發了難民營的譁然和情緒上的抗爭。
不過面對武裝到牙齒的僱傭兵,這些難民沒敢做出過分激烈的動作。
但是隨後,因爲飲水的問題,和鎮子上發生了衝突。
醫院的國際組織已經儘可能的從醫院的儲備物資裡分出了一些食物和飲用水來援助難民營。
而難民們在逃難的時候,多少也攜帶了一部分食物。
靠著這些,暫時可以維持一些日子。
但是飲用水就很短缺了。
鎮子裡,每天排一輛運水車去難民營運輸一車水。
可難民營的人數聚集已經超過了五百人。
炎熱的天氣之下,五百人對飲用水的需求,每天一車的供水僅僅只是勉強夠用――運水車很小,可不是那種重型卡車。
在非洲這種破落鎮子裡,哪裡來的大卡車。
陳諾看過那個運水車,大概也就是和國內的三蹦子差不多大。
這能運多少水呢?
這些天,難民中的青壯還組織了人,越過叢林去河邊取水回來,才勉強足夠難民營使用。
但鎮子裡在發現了難民自發去河邊取水後,就把每日的運水車停掉了。
這個舉動,引發了難民營的譁然和激烈的反抗。
畢竟河邊距離鎮子的路程並不短,有幾公里的距離。
每天往返取水本來就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鎮子裡還把提供的水車停掉後……
終於,在第四天,難民營和鎮子裡發生了一次劇烈的衝突。
難民聚集在了鎮子北邊的隔離路障,人數越聚越多,開始大吵大鬧。
甚至人羣中有人用石頭往鎮子裡砸。
鎮子邊緣的居民,一些人家的房屋被石頭砸中,還砸壞了一些玻璃,也有人受傷。
於是雙方開始對抗,憤怒的居民和飢渴的難民開始用石頭互相透支攻擊。
留守鎮口的僱傭兵開始並不想參與。
但是很快,混亂的人羣中有一些情緒極端的人開始投擲火把的時候,事態就擴大了。
投擲的火把引發了一場小型火災,火焰燒起來後,僱傭兵才終於下場。
一陣槍聲後,人羣一鬨而散。
難民營裡被打死了七八個人,屍體倒在了道路的中央。
僱傭兵衝進道路上,把屍體拉到一邊去,當場就澆上汽油焚燒掉。
這個舉動引起了難民仇視的目光。
更讓難民們憤怒的時候,僱傭兵的介入,卻沒有傷害本地居民,而是直接向難民開槍,驅散難民。
說的更簡單一些。
這些非洲部落裡村落的難民,他們基本上都是沒有接受過任何現代化教育的,遵從著極其簡單的道德標準和行爲模式。
你可以說他們是淳樸。
但淳樸的另外一面,就是愚昧,而愚昧帶來的無知,在極端的情況下,非常容易就會轉化成暴戾。
當晚,爲了復仇,一夥年輕的青壯難民試圖在夜晚潛如鎮子口守護路障的僱傭兵的營房,試圖復仇或者偷取武器。
然後被精銳的僱傭兵打死。
死掉的人裡,還有三個一看就未成年的黑人小子。
天亮的時候,僱傭兵的做法非常的狠,直接把屍體就吊在了鎮子口!
難民營裡有死者的家人試圖衝擊,想帶走屍體,被僱傭兵用槍口狠狠的驅趕走。
隨後安靜了兩天,但是難民營中,仇恨的目光越來越多。
第七天的時候,鎮子外的難民數量,雖然沒有認真統計,但是目測下來,就絕不會少於兩千人了。
醫院裡的國際醫療組織,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再次派了一個醫療隊進入難民營,提供一些醫療援助。
僱傭兵拒絕醫療組織繼續把病重的難民帶進鎮子裡的醫院。
這些醫生只能進入難民營給病人治療。
不得不說,這些願意跑到非洲來的醫療人員,都是有著大愛的。
這種基本是無償的援非醫療行動,所有的醫務人員基本沒有什麼酬勞。
說句玩笑話,這裡的醫生,可以說都是聖母。
是聖母,不是聖母婊。
聖母是自己割肉喂人。
聖母婊是慷他人之慨。
憑心而論,陳諾自然是厭惡那種【你有錢爲什麼不捐給窮人】的聖母婊。
但是對這種,犧牲自己去救助別人的真正聖母,還是很欽佩的。
當然了,也就是欽佩――讓他自己做,他是做不到的。
僱傭兵顯然對這些聖母醫生並不以爲然,所以交涉後,雖然默認了他們每過幾天就派一個醫療組進入難民營的行爲――願意放行。
但是僱傭兵卻並沒有派人隨同醫療組保護。
僱傭兵是拿錢去拼命的。
沒有收入,他們當然不願意進入到處都是仇視目光的難民營去冒險。
這也很容易理解。
陳諾知道這個情況後,想了一下,詢問了一下市長府邸裡的四個異能者。
如果他們願意的話,請他們陪伴醫療組進入難民營,給那些有大愛的醫生提供一些保護。
當然了,在自願的前提下,並且陳諾表示也願意支付一些報報酬。
陳諾之所以這麼做,恰恰是因爲他很清楚人性中的惡。
別以爲難民都是好人。
再說一次,淳樸的另外一面就是愚昧,愚昧帶來的無知,很容易轉化成暴戾。
說穿了,就是在極端的環境下,人羣中藏著的畜生,會忍不住露出牙齒。
和平富足的社會裡都有人渣的存在。
何況是忍飢挨餓的環境下?
事實證明,陳諾的想法是正確的。
四個能力者,陪同醫療組進入難民營,只去了第二次的時候,就遇到了事情。
有幾個難民――大概是天生就是腦子發育不全的那種傻叉,也不知道處於什麼想法,居然想綁架醫療組的醫生,還想搶奪藥物。
異能者小組裡的那個叫艾列克的,也就是之前和陳諾有過交流的,那個有過軍事履歷的傢伙。
他果斷出手,絲毫沒有猶豫,當場就弄死了四五個人,然後帶著醫療組的人員直接從難民營裡殺了出來。
一路上,根據同伴的說法,至少弄死了十幾個人。
艾列克的做法非常的果決。
可能一開始襲擊醫療組的只是那麼三五個人渣。
但是一旦發生了流血事件,周圍的圍觀者都是難民,在死人和鮮血的刺激下,多日的仇視和不滿,很快就轉化成了暴戾。
艾列克根本懶得去區分,直接就帶人殺了出來。
但凡有人試圖阻攔,有人展現出敵意――直接殺!
“我遇到過這種情況,這種時候停留下來和他們講道理麼?那簡直是開玩笑。
如果不走的話,被人羣圍住,一旦爆發羣體事件,羣體的失智,兩千人當中只要有人帶頭動手,他們就會發瘋的攻擊。
雖然我們不怕,但畢竟醫療組還有好幾個人,我們只能最快速度殺人衝出來。”
可能真的有人會傻乎乎的感覺到奇怪:
這些醫療組的人是去救助難民的啊!難道這些難民就不明白,得罪了醫療組,以後損失了是他們自己麼?
只能說……
愚昧,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東西。
在一個羣體中絕大多數人都是愚昧無知的情況下,【有遠見】這種品質,是奢侈品。
出現了這種情況後,醫院裡也不得不停止派遣醫療組進入難民營了。
艾力克等幾個異能者纔不在乎難民的死活呢。
用艾列克的話來說:“關我屁事。老子本來就不喜歡黑人。”
嗯……陳諾反而覺得這個叫艾列克的傢伙看起來順眼的多了。
他當初委託幾個能力者保護醫療組進入難民營……
他其實也不喜歡黑人。、
他這麼做,唯一的原因就是,處於對那些真正的有大愛精神的國際援助醫生的欽佩。
真正的聖母,是值得欽佩的。
他們不慷他人之慨,他們是真的犧牲【自己】來救助別人。
陳諾做不到,但是他也願意欽佩。
第十天的時候,根據市長府邸的僱傭軍的指揮官得到的彙報。
章魚怪組織的這次軍事行動,動員了超過兩千名精銳的僱傭軍發起的攻勢,已經掃平了方圓數百公里的四個不同部落的武裝勢力,還有三支長期盤踞的反政府武裝。
而本國的那個孱弱的政府,也終於派遣了一支政府軍抵達了這個市鎮。
看起來這些政府軍的素質,和那些反政府武裝也差不多。
軍服雜亂,車輛破舊。
就連槍械的型號都不統一。
用僱傭軍指揮官的話來說:“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把他們打垮。”
這些政府軍的到來,顯然是和章魚怪達成了某種協議,過來接管難民營的。
可抵達來這裡的政府軍,也不過只有區區的幾十人。
面對此刻人數已經數千的難民營,這支政府軍的領頭人,當場就麻了。
這個非洲小國的政局就一個字:亂。
所謂的政府,也只是若干個小軍閥勢力裡,力量相對而言最大的一個。
佔據的地盤也只是首都城市和附近的幾個市鎮。
名義上的政府而已。
被派來接管難民營的領隊,顯然是一個倒黴蛋――不是倒黴蛋,也輪不到這種毫無油水的苦差事。
不過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他是本地這個市鎮,原來的那個市長的妻弟。
不過考慮到那個被章魚怪趕走的市長先生,有七八個老婆。
天知道人家有多少個妻弟。
這個市長的小舅子帶來了三十名士兵,還有十幾名政府的文職,外加一卡車的物資,和一輛不知道哪裡淘出來的破舊大巴車。
面對著超過數千人的難民……
這傢伙那張黑臉,看著都有些發白了。
不過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他立刻想出了一個主意。
跑去鎮子口路障管卡的守備僱傭兵那兒,提出了要求。
“我要見鎮子裡現在地位最高的指揮官!“
半個小時後,這個傢伙被帶到了市長府邸,出現在了陳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