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曾經曰過,不幸福的婚姻往往不是因為缺乏愛,而是缺乏友誼——嗯,還好這個世界沒有魯迅和尼采,不然的話魯迅會先跳起來大喊“我沒說過!”,尼采則會一棒子狠狠地敲在沈歡的腦殼上。
不過不管誰說的吧,反正沈歡覺得魯迅曰的這句話很有道理。
某位心理學家認為友誼中的情感可以理解為8個主要元素:歡樂、互助、尊敬、無拘無束、接納、信任、理解、交心。而愛情除了上述元素外,還有兩個必不可少的集束,那就是激情和關懷。
其中,激情又可分為“為對方所迷戀”,“性的欲望”,“排他性”三種成分,關懷則包括“在各種爭執中永遠作為對方的擁護者”和“極大限度的付出”兩種成分。
因此,愛情被認為是一種特殊形式的友誼,具有獨特的成分,并且在雙方共享的八個維度上,都有更高的情感水平。
這些東西基本上就是沈歡對于愛情和友情的認知。
他之所以不接受本茹,就是因為他和本茹之間,友誼的元素基本上滿足了,但是偏偏少了“激情束”,他并無法對本茹產生迷戀,這也就是所謂的戀人未滿了。
而在董喬這里則是剛好相反。
他對于董喬的激情束成分很高,也就是所謂的“怦然心動”。
要是換做年輕時候、血氣方剛的光景,他可能在去年的那個夜晚就有所行動了,說出“我喜歡你”甚至于“我愛你”之類的話語——年輕人總是容易沖動。
但是他現在年歲終究大了,“喜歡”和“愛”這種字眼,很難如此輕易說出口了,他需要考慮的東西很多,比如說相處。
他需要知道自己和董喬之間,除了荷爾蒙分泌的激情之外,是否還能產生其他的因素,他們是否能合拍,他不希望這把火猛烈地燃燒一瞬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那不是他要的愛情。
而他接觸下來的結果是令他欣喜的:他和董喬之間非常合拍。
“……閣樓的入口就在我的床腳上方,每次一到晚上,躺在床上,就會自然而然地看到,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就像是異次元的入口。我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月光很好,關燈之后,有些光從窗戶和閣樓上灑下來,淡淡地映出一些影像,看過去閣樓入口那里,好像有一個人正蹲在那里看著我一樣,面孔的輪廓都看得很清晰,是一個男人。”
沈歡緩緩地說著,語氣深沉,帶著些詭異,就像是在說鬼故事一般。
董喬在他對面坐著,一手支著下巴,入神地聽著,眼睛一眨一眨,盯好了他的臉,聽到這里時臉上微微有些害怕,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什么東西?”
沈歡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年紀不是還小嗎?當時嚇得就趕緊閉上眼睛睡覺了,也不敢多看,到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才去看了下,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第二天晚上的時候還專門關燈看過,也看不到了,所以到現在也不清楚究竟是當時的光線在物體上巧合地反射出來的景象,還是真有那么一個人當時就真的蹲在閣樓入口那里。”
董喬聽到這里,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忍不住說道:“你說到這,我也想起來我遇到過的一件事,那還是我在上大學的時候……”
這下輪到沈歡聽她講了。
他們倆在這里聊了半天,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說的其實也都是一些家長里短、過往經歷的廢話。
要放在平時,沈歡根本懶得說這些東西,更不可能去聽這些無聊的東西浪費時間,可是現在卻不一樣。
當對方是董喬的時候,就算是這些廢話他也聽得津津有味,感覺堪比最精彩的電影——他的智商似乎真的下降了。而說起廢話來也是一樣,他有著強烈的傾訴欲望。
董喬看樣子則是也和他一樣,他說話的時候,她就一直用那雙一閃一閃的眼睛盯著他看,很專注。她想說的時候,則是精神奕奕地說起來,輪到沈歡看著她。
當然,這是比較和諧的狀態,兩人也有搶話和沖突的時候,就比如說現在。
“……現在想想那時候我膽子是真大,就這么燈也不開,直接去開小宿舍的門,結果在我開門的時候,右手邊衛生間里傳出了有人講話的聲音。一片漆黑的宿舍里,衛生間里也是一片漆黑,根本不可能有人在里面,但我確實聽到了有人在說話,聲音非常清晰,我甚至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說的是‘過兩天就回去,不要擔心’,后面還有些不記得了。我當時太害怕了,寒毛都豎起來了,不過那時候再折回客廳開燈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趕緊把小宿舍的門打開,直接沖進去反手開了小宿舍的燈,在里面呆了十幾秒才敢出去,但還是沒敢去衛生間,先去客廳門口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最后才去開了衛生間的燈,鼓足勇氣走了進去,巡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剛才說話的那個女生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董喬明明是在講恐怖經歷來嚇人,但是沈歡還安然無恙呢,她自己就先嚇得眼帶恐懼了,看來這件事確實帶給她不小的心理陰影。
隨后她臉上又泛起得意來,“我是不是膽子很大?”
沈歡卻沒有如她所愿夸獎她,而是理性分析道:“可能是樓上或者樓下的人,趴在衛生間的窗口打電話,聲音就這么傳了過來。”
董喬聞言,眼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被作出了這樣的解釋,嗔怒道:“哎呀,你好煩啊!”
沈歡嘿嘿一笑:“你有這樣的反應,說明你本身已經思考過這個可能性了。”
董喬翻了個白眼,往椅背上一靠,“不想理你。”頭還扭向了一旁,不看沈歡。
還好經理早已經被支了開去,不在一旁,不然的話看到這耍花槍的一幕怕是又要大跌眼鏡了。
沈歡見狀,眼珠子一轉,斬釘截鐵道:“我想岔了,那肯定是鬼!你膽子真大,要是我的話,肯定嚇得衛生間都不敢去看了……”他面上誠惶誠恐,嘴角卻是帶著隱隱的笑意。
他就這么說了一通后,董喬這才把頭轉過來,看著沈歡,道:“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沈歡連連點頭,看著她,“知道知道。”
兩人就這么四目相對,目光一誠懇,一得意,對視了兩秒后,突然不約而同地一齊輕笑起來,隨后也不知道怎地,可能是都對他們剛才各自的幼稚舉動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分別轉過了目光去,一個裝作整理腿上的餐巾,一個抵住紅酒杯在桌上慢慢地搖晃著,低頭看著里面,仿佛里面養了一條龍一樣。
場面難得的安靜下來,有異樣的氣氛在其中流動。
最后是沈歡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安靜。
“話說,我還沒有你的手機號呢。”
他“整理”好腿上的餐巾后,重新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董喬。
雖然從剛才的交流和他之后的一些試探中,他看出來了董喬對于沈歡莫名地有一種敵意,有點麻煩,但是兩人之間的這種相處狀態讓他感覺太舒服了,小心臟歡快地雀躍著,非常想要和董喬有進一步的接觸和發展。至于她對于沈歡莫名的敵意,完全可以在慢慢地接觸過程中去了解原因、慢慢化解。
董喬也把視線從杯子里拉起來,看向沈歡,卻并沒有馬上給出手機號,而是眼眸流轉,突然笑了起來。
“我的手機號可不是隨便給人的,你得拿出點本事來才行……”
她眼中閃爍著雀躍的神采,又四顧起來,最后在一個方向上落定。
“看到那邊的樂師沒有?”
沈歡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個方向上是幾位樂師,小提琴大提琴手風琴鋼琴都有,從他們倆進入餐廳到現在,這些樂師就不時地在演奏一些舒緩的樂曲提供氛圍,而且音量掌握得很好,既不會打擾他們的談話,又能在無話可說時作為欣賞和話題——當然,這種情況在今晚的這兩人間還沒有出現過。
現在他們則是在休息,畢竟又不是機器,總不能一直演奏。
“你選一……”
董喬正要出口,突然轉了口風,“你去拉個小提琴給我聽,我要是聽的滿意了,就給你我的手機號。”
沈歡看著她,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幸災樂禍和期盼的神色。
她似乎想要看到自己出丑。
董喬也確實是這么想的。
她一開始的時候或許還停留在去年的印象,覺得這個何金水就是一個很man的非主流青年,但是隨著接觸下來,她卻發現不是這樣。
不管是安排的流氓敲詐,還是浪漫的雪景、豪華超跑、包場高級餐廳、用餐,抑或是之后的這些交談中,他一直都是應付自如,他并沒有因為看到自己的超跑而吃驚,也沒有對于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地使用西餐餐具而窘迫,這讓董喬對于他越來越感興趣。
這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殺馬特非主流,他夸張的妝容背后似乎隱藏了很多東西,神秘又危險,吸引得她非常想去一探究竟。
她想知道,這個看起來似乎永遠都是應付自如的家伙,這下是不是還能應付得了?
同時這也是出于她的好勝心:她今天晚上準備了這么多,但是似乎都沒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在雙方的接觸中,節奏反而隱隱被沈歡空手套白狼地槍了過去,這讓習慣了主動的她有一種罕見的挫敗感,亟需一挫對方的銳氣。
而在沈歡現在有求于她的情況下,讓他去拉小提琴就是個很好的方法。
這種有著“樂器之后”稱呼的樂器,學習的難度可是很大的,而從他們兩人剛才的談話中來看,何金水在學生時代并沒有專門地學習過任何樂器,所以他到時候拉起來大概就會像是在鋸木頭一樣刺耳難聽吧?
那想必會令他很尷尬。
想到那場景,董喬就很開心,開心終于能削了這何金水的氣勢了。
沒錯,就算是談戀愛,就算這次的對象是男性,她也必須掌握主動,占據優勢,畢竟一直以來她都已經習慣了。
……
“你確定?”
沈歡看著眼前這個幸災樂禍看著自己的董喬,突然燦爛一笑,“就這么簡單?我還以為會有多困難呢。”
看到他這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董喬慢慢勾起的嘴角頓了頓,隨后還是揚了起來,挑了一下眉,“就這么簡單,誰讓我不舍得為難你呢?”
虛張聲勢得挺不錯的,看不出什么破綻來,演技不錯——當然,他臉上這濃厚的妝容也幫了一個大忙。
不過董喬經歷的陣仗也不少,豈會怎么容易被唬住?
“那好。”
沈歡點點頭,整理了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著樂師們那里走去,交流了一會兒后,沒一會兒就拿著一把小提琴回來了,姿勢很豪邁:他右手從背后抓著指板,把小提琴倒豎起來,就像是舉著一把火炬一樣,左手拿著琴弓,斜扛在肩頭。
這姿勢別提有多銷魂了,哪里像是樂師?就跟個打獵歸來的獵人一樣,看得后方那位被借走了小提琴的樂師眼中滿是心疼。
這把琴可是他的寶貝,索佛蘭·切斯科2001年的手工琴,售價6萬2,是他壓箱底的珍藏,今天也是重要場合這才拿出來的,卻沒料到會被人這樣對待,光是看著他就心疼,生怕對方這樣抓抓不穩,一個不小心掉下來,又怕對方這么粗俗的對待,把琴弄壞了。
“厲害厲害,高手高手!”
沈歡還沒有走到面前,董喬就已經鼓起掌來,連連贊嘆,眼中滿是笑意,“從你的姿勢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在小提琴上有著極深的造詣。像你這樣的抓法,我真是從來都沒有看到過。”
沈歡微笑地看著她,邊走邊說:“這下開眼了吧?”
“開眼了開眼了,”
董喬連聲說道,眼中幸災樂禍的神采也越來越濃重,“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聽聽你‘美妙’的琴聲了。”
沈歡終于走到了她面前,站定,動作笨拙地左右手互換琴身琴弓,把琴身架上了肩頭,最后還舒展身體,對董喬半屈膝行了一個禮,本來應該優美的禮儀在他粗笨的動作下顯得有些滑稽,讓董喬笑得更開心了,充滿了期待。
沈歡則是笑著道:“這是在去年的邂逅后,為你所創作的曲子,也是對我當時心情的一種詮釋,請仔細聆聽。如果拉得不好,還請多多見諒。”
董喬卻是沒有想到這一出,一怔,隨后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他自己創作的曲子?而且還是為自己創作的?
這是繼續唬人還是真有其事?難不成他還真會拉小提琴?就算真會拉,創作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
不過她倒是也不示弱,直接一點頭,“那就來吧,我洗耳恭聽。”
沈歡也是一點頭,腦袋一歪,夾住腮托,右手的琴弓緩緩揚起,然后真就開始拉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