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正是飯點,中南東路上的阿龍快餐連鎖生意火熱,街頭那個工地的工人三五成群地在里面坐著,合伙點上幾個菜,一人拿一瓶啤酒,在店內吊扇的涼意下,吃得很是愜意。另有一些附近的街坊四處落座,大堂內上座率已是大半,還有些人排著隊在窗口打菜。
店內生意正好,大堂通往后廚的門洞里鉆出一個人來。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腦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伙夫,但是從他的形象上卻是看不出這家伙的真正身份:他身上的那件深灰色短袖面料不錯,看著不便宜,身上也沒半點油污,瞧著應該是老板,但是他手上卻又捧著兩個飯盒,從這點來看又像是伙夫。
男人兀自走出店門,行了兩步,轉了個身,就進了一旁的那家小店里,人未到語先至,大聲嚷嚷著:“李老板,幫個忙,來嘗嘗我們店的新菜品怎么樣!”
阿龍快餐連鎖旁邊,正是李翠蘭的那家君慶禮儀公司,此刻沈歡正跟張長富夫妻倆在里面圍著那張店里面唯一的那張桌子吃午飯。
沈歡暫時停下筷子,轉頭向門口進來那人看去,認出是隔壁阿龍快餐的老板杜正龍,再一聽到他的話語,見到他手捧飯盒的模樣,大致心中有數了。
這上個電視就是好啊,好端端吃個飯都能加餐。
沈歡心里感嘆起來。
“杜老板,來坐坐坐。”
李翠蘭趕緊放下碗筷招呼起杜正龍來。
一般來說這種場合都是男主人出面招呼,但是這家店是李翠蘭的,張長富到底插手沒幾天,業務人情街里街坊都不熟,所以一般都還是一切照舊。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
杜正龍跟李翠蘭也熟,于是不客氣地搬了個凳子放在沈歡身邊坐下,把手里的兩個飯盒往桌上一放,直接打開,“來來來,椒鹽小黃魚,素三鮮豆腐盒。”
他嘴上說著嘗菜,臉上笑著,眼睛卻是控制不住地往身邊的沈歡臉上瞥了好幾眼。
“張老板,沈……”
杜正龍一時之間似乎也不知道怎么稱呼沈歡,直接就含糊不清地糊弄了過去,“沈^!$%@,來,麻煩大家一下都幫忙嘗嘗,看看這連個新菜怎么樣,能不能上柜。”
李翠蘭一看這架勢,剛坐下又是起身,“杜老板也沒吃的吧?我給你拿碗筷去。”說著去了后邊里間。
“張老板,你威風啦,還上電視了,我們這條街你還是頭一個上電視的……”
杜正龍拉著張長富寒暄起來。
這句話沈歡這兩天已經聽了不下十遍了,類似的場景也看過一遍又一遍。
現在已是周一,距離《華夏之聲》第四期直播夜已過去了兩天,這一期的節目對于龍城市民眾的影響,從中南東路上的這些街坊身上就能瞧出一斑來:
隔壁小吳電瓶車廣場的那個四十來歲的吳老板昨天親自上門,說他們店最近推出了一個電瓶免費以舊換新的活動,要給李翠蘭把她電瓶車的舊電瓶給換了,借此在這里聊了半天,最后還是阿龍快餐的一個員工上門,聽到這個活動讓吳老板把她的舊電瓶也換了,那吳老板才趕忙落荒而逃;
那個嚇走吳老板的阿龍快餐女員工阿麗,說她爺爺可能快要撐不住了,是上門來咨詢業務的,但是聊著聊著一雙眼睛卻總是往坐在一旁的沈歡身上瞟,盯得他心驚肉跳,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她口中的爺爺,就快命不久矣了;
吳老板派過來換電瓶的那個修理工干活干到一半,說要讓電瓶車放放電才能換上去新的,不然會爆炸,于是順理成章地在店里坐了下來聊起家常來,把那晚的節目現場各種情況問得仔仔細細,最后還是店里忙吳老板親自過來抓人了,他才給李翠蘭麻溜兒地換好電瓶,整個過程兩分鐘不到,也不怕電瓶爆炸了;
右手邊過去兩家店的奶茶店老板說他那女兒要結婚,也跑上門來洽談業務,一坐坐半天,最后還是他那個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女兒過來說生意忙,催他回去看鋪子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結果他女兒倒是坐了下來,說她姨奶奶可能快要不行了,提前詢問一下業務,又是坐了小半天……
沈歡這兩天下來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個國家終于不用為人口老齡化發愁了,這條街上幾乎每家店都有老人要去世,還有很多人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誕生新一代。
當然,如果這些人說的是真的話,但那顯然不是。
沈歡對這種情況也理解:雖說他劣跡斑斑,但終究勉強還算是個明星,剛剛又上電視刷了一把臉,這些普通百姓自然對此感到新鮮了,這就有點像是看到隔壁人家養了只大熊貓一樣,他們不管這大熊貓是溫柔還是兇殘,為了大熊貓這個身份都會忍不住上門來瞧個新鮮的,往后的日子里也能作一個談資。若是再跟沈歡說上兩句話,那就更了不得了,好歹也是認識了個明星啊,至于支不支持嘛……從這些人的表現也能看出一二來。
若是正常情況下,街里街坊中發生了這樣的新鮮事,這些人除了看熱鬧之外,不管內心怎么想的,走之前大多都會說一句“加油,我們支持你”“為中南東路爭口氣”這樣的客套話,但是輪到沈歡身上,這些人卻是連這樣的客套話都不說了,可見他這一路還路漫漫其修遠兮。
而在這些人里面,沈歡最欣賞的要數眼下這個杜老板了。
他不像那些謊報喜訊喪情的無恥空手黨,也不像吳老板那樣把便宜給了李翠蘭,倒是滿足了他的口腹之欲,讓他跟著也得點好處。
沈歡細細地咀嚼著口中的小黃魚,如此想道,感覺很是幸福。
也不怪他現在如此沒出息,實在是他現在生活依然窘迫:他錄制一起節目的勞務費倒是到手了,但是兩萬塊以下的勞務報酬要繳納20%的稅,扣稅之后只有八千,正好把問張長富借的那八千給還了,還掉之后他身上又是精光,所以就連想打個牙祭都不好意思開口。
“……李老板啊,你看咱們也認識這么多年了,你對我應該是能放得下心的吧?”
李翠蘭拿了碗筷過來后,杜正龍老實不客氣地邊吃邊聊著,聊著聊著,聲音卻是小了下去,神神秘秘地像是特務接頭一樣,“一開始報紙說這里面是黑幕,后來報紙又說這是炒作,你老實跟我說,這究竟是黑幕還是炒作啊?”
李翠蘭笑了笑,瞥了沈歡一眼,道:“杜老板,你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去,我哪里知道那么多。”
杜正龍不死心,又問張長富:“張老板你去了,你說說呢?”
張長富搖頭,“我就是去看熱鬧的,一直坐在下面,我能知道什么呀?”
說實話,杜正龍這樣的平民百姓,見到沈歡這種在電視上大放光彩的明星還是有點距離感的,要搭話都有點緊張,所以直到最后才問沈歡,稱呼依然模糊不清:“沈^!$%@,你是當事人,你總知道了吧?說說看嘛,很好奇啊。”
沈歡咽下嘴里的魚肉,微笑著搖了搖頭,“杜老板,實在不好意思,我們跟節目組可是簽了保密協議的,關于節目的一切我們都是不能說的。”
他雖然嘴上說不能說,但是他的這一副堪比蒙娜麗莎的神秘笑容,再加上他的這句話,足以令人浮想聯翩。
杜正龍一下就看明白了,恍然大悟,然后也跟著神秘地笑起來,“好好好,我懂,我懂……”
至于他懂什么,就沒人知道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吃完了菜之后,杜正龍就拎著兩個空飯盒心滿意足地離去了,沈歡則是在幫忙收拾了碗筷之后,就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打算先休息休息,卻不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