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是一個很懶的人，懶到話都不愿意多說，除非工作需要，面部表情也是盡可能沒有，但是今天的宋一有些不一樣。
她不僅臉上有了短暫的表情，不僅會揶揄沈歡，話也明顯地多了起來。
“我們可以看到，三號參賽選手已經(jīng)躍躍欲試了，不過在開始闖關(guān)之前，請你先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
電視上正在放著《快樂沖沖沖》，這是一檔建鄴本地的一臺障礙闖關(guān)節(jié)目，順利闖關(guān)成功可以獲得各種獎項(xiàng)，現(xiàn)在的這位三號選手還挺漂亮的，穿得也很清涼，頗為惹眼，客廳內(nèi)兩人的注意力卻全都沒有集中在上面。
“這個阿姨，哪里請的？”
宋一剛才臉上的那一絲笑容只是一閃而過，現(xiàn)在又再收斂了起來，面上重又古井無波。
剛才在介紹董喬的時候，沈歡已經(jīng)說過這是他們家新來的阿姨了。
沈歡也再又看了她一眼。
在他跟宋一的相處過程中，宋一這樣主動跟他說話還是比較少見的，大部分的情況都是他主動跟宋一搭話。
“人才市場。”
宋一聽到沈歡的回答，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沈歡，“你當(dāng)我傻？”
沈歡反問道：“那不然你說我是哪里找的？”
宋一一下子答不上來，沉默了。
她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問的，不過她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董喬顯然不可能真是什么燒菜搞衛(wèi)生的阿姨——至少不可能是從人才市場能找到的。
當(dāng)然，這一點(diǎn)傻子都能看出來，畢竟董喬這么漂亮，跟她們這樣的演員歌手站在一起都完全不遜色，整個人身上的衣服、妝容、氣質(zhì)，有哪一點(diǎn)能像是小阿姨了？說她是剛出道的藝人，都沒有半點(diǎn)問題。
真有這樣的小阿姨，怕是生意好到爆炸，當(dāng)然，工作價格怕也是高的離奇。
不過宋一在沉默了一會兒后，針對沈歡剛才的反問還真說出了一個答案來。
“家政公司。”
沈歡“滿臉震驚”地看著她，嘆道：“佩服，這都瞞不過你，還真就是家政公司找的。”說著還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
之后，沈歡話語一轉(zhuǎn)，問道：“你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錯啊？”
要是換做平日里正常情況下的宋一，話絕對不會多，不會這么主動，更不可能說出“家政公司”這么有幽默感的答案來。
“還行。”
宋一說道：“不工作，心情都好。”
這聽著完全就是一副消極怠工的口吻，不過她工作起來還是很認(rèn)真的。
在這部電影的拍攝工作中，所有演員中，宋一的表現(xiàn)算是讓沈歡最滿意的，因?yàn)樗槍@部電影稍改了以往他對于演員表演方式的要求，在這上面宋一算是理解、適應(yīng)、表現(xiàn)得最好的，基本上從第一天拍到最后一天，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一條過，大大節(jié)省了劇組的預(yù)算工期。
自然，這也是和這部電影的表演難度有關(guān)系的。
雖然沈歡在這部電影中稍微改變了他對于演員表演方式的要求，但只是表演形式上的一些技術(shù)性小改動，在整個電影的表演難度和深度上，這部電影其實(shí)還算是比較淺的。
就沈歡個人而言，在這部電影的拍攝過程中，他沒有任何一場戲感受到了難度和那種對于自己發(fā)揮很好的興奮感，光是從這一點(diǎn)來說，這部電影在表演上的難度，甚至還沒有他在《潛伏》這部電視劇中所要求的那么高。
不過這樣也就足夠了，一部電影的表演難度和深度，是根據(jù)劇本、主旨等東西來定的，強(qiáng)行加大表演難度和深度，拉升表演的占比，對于一部電影來說很多時候反而是一種破壞，是舍本逐末。
電影是一個整體的工業(yè)，演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要服從于整體。
“話說，你整天就這么渾渾噩噩混吃等死，有意思嗎？”
正好在這邊等飯，顯得無聊，沈歡也不想去關(guān)注廚房和電視里的那些聲音，干脆就跟宋一聊了起來。
“你就沒點(diǎn)什么人生追求嗎？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將來等到你臨死的時候，你就不會因?yàn)樘摱饶耆A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嗎？”
宋一想都不想，簡單直接地答道：“不會。”半點(diǎn)都不帶猶豫和反思的。
“……你就沒有想過這樣的一種人生嗎？”
沈歡鍥而不舍，“成為一名偉大的演員，偉大到，讓全世界認(rèn)識你的那種，甚至能夠在歷史上留下你的名字，這樣才不枉費(fèi)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上一遭啊。不然等待你百年之際，回頭展望，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那該多遺憾？”
他之前就想過，把宋一帶到建鄴這樣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之后再慢慢去改變她，讓她積極奮進(jìn)起來，只是最近事情實(shí)在太多，一直都沒顧得上這茬，現(xiàn)在卻是逮到機(jī)會了。
若是宋一能夠稍微勤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對于他以后的工作開展都是有很大好處的。
可面對沈歡的話，宋一卻是面色半點(diǎn)不改，“不遺憾。”
“……”
這讓沈歡看了很是挫敗。
他不指望自己的這些話能夠一下子就打動宋一，他真正的目的，其實(shí)是想讓宋一去稍微思考一下這個話題。她不需要接受，只要她稍微能有一點(diǎn)惱怒的情緒出來，這扇門就算打開一條縫了，可惜的是并沒有。
這真的是一條非常堅(jiān)定并且心安理得的咸魚了。
沈歡無奈地?fù)u了搖頭。
他見過不少像宋一這樣渾渾噩噩混日子的人——當(dāng)然，那些人的狀況沒有宋一這么嚴(yán)重。
可是那些人和宋一不同的是，他們?nèi)疾患兇猓麄兤鋵?shí)都是沒有能力、沒有足夠的動力去改變自己的生活、實(shí)現(xiàn)自己的夢想，所以才干脆渾渾噩噩地混日子。沈歡相信，如果給那些人足夠的能力和條件，再有自己這樣的人在背后不遺余力地推動，他們多少都會動起來的，但是宋一不是。
這家伙能力、條件、環(huán)境全都不缺，但她就是堅(jiān)定執(zhí)著地要混吃等死，并以此作為人生目標(biāo)，就算自己死命在她屁股后面推她，她還是懶得動。
這是一條真正純粹的咸魚，可謂極品。
“那怎么也不見你談戀愛呢？”
眼見著從事業(yè)、人生的意義上是說不動了，沈歡轉(zhuǎn)到了感情上，試著看看能不能從側(cè)面切入，順便也八卦一下。
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宋一卻是反問道：“那你怎么不談？”
這反問沒能擊倒沈歡，“我忙著事業(yè)呀，實(shí)在沒空。可你不一樣，你每年時間那么多，現(xiàn)在更多了。”
宋一說道：“我忙著看小說，玩游戲，睡覺，比你忙。”
沈歡看著她，竟是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
這兩人在客廳里有一陣沒一陣地聊著等著，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廚房里的工作才總算是大功告成，總算可以吃晚飯了，四人也在餐廳里入座了下來，沈歡一個人坐在主人位上，林荷溪和董喬相對而坐在沈歡的左右手邊，宋一則是自己在董喬身邊坐了下來。
在沈歡原本的計劃里，至少在第一天的時候，是要給董喬一個特殊的體驗(yàn)，以“仆人”的名義讓她一個人在廚房里吃飯的，然后等到她被欺負(fù)的情況還要吃著她自己做的那難吃的飯菜、那種凄涼的情緒醞釀出來之后，自己再過去陪著她一起吃，并且?guī)退绊樖帧弊鲆活D美味佳肴，中間再有點(diǎn)什么小動作小互動小打鬧之類的，感情這不就互動出來了嗎？可謂是計劃通，可是沒想到的是今天有客來訪，打亂了他的計劃，只好舍棄，直接讓董喬上桌了，畢竟私下里兩人可以隨便互動，但是在旁人面前，這點(diǎn)面子還是要給的——反正這里也沒人會真把董喬當(dāng)成沈歡家里的阿姨。就像林荷溪來了之后，他也沒有強(qiáng)行要董喬再去把那件女仆裝穿起來一樣。
不過他這邊面子給足了，董喬的面子卻是自己丟了。
只見餐桌上擺放了七八道菜，很是豐盛，而從外形上來看，基本上可以分成兩派，一派是正常的菜肴模樣，一派則是充斥著各種天馬行空的創(chuàng)造思維，開拓普通人對于菜肴的視覺想象力。
不用問，只是一眼看過去，沈歡就知道哪些菜是董喬做的，哪些菜是林荷溪做的了。
董喬卻是恍然不見，一如既往地淡定優(yōu)雅。
“來來來，大家開動。都別客氣，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沈歡也不多說，直接勸菜，“多吃一點(diǎn)。”然后開吃，只是這第一筷子伸到一半，沈歡卻是身后一涼。
他敏銳地察覺到，有兩道目光集中在他的筷子上，似乎在看他首先要夾哪一道菜。
造孽啊……
其實(shí)這種情況沈歡很理解，這是女人愛攀比的天性，就算沒有感情因素在其中，也是會發(fā)生的，就是為難了他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左右都不是。
不過還好，這個時候宋一救了他一命。
在沈歡說完之后，董喬和林荷溪還沒動筷子，宋一卻是完全不客氣地在桌子上那盤黑色的不知名固態(tài)物里夾了一塊——她大概是對于沈歡的獨(dú)家秘技印象太深刻了，覺得這種焦黑的東西都是人間美味。
宋一就要放入自己碗里，卻是被沈歡截胡了。
“還是小宋了解我，知道我愛吃……煎蛋。”
沈歡勉強(qiáng)判斷出了這東西的本體，也顧不得難看了，直接夾住宋一的筷子，伸出碗去接。
宋一沒有跟他爭，直接就給了他。
正常人這么做，是因?yàn)槿饲槭拦剩伤我煌耆褪菓械酶麚專凑€那么多，再夾一筷就是了。
而隨著沈歡這么做，董喬和林荷溪也總算是動起了筷子來，這第一筷之爭，應(yīng)該算是勉強(qiáng)應(yīng)付了過去。
……
這一頓晚飯沈歡算是吃得食不知味，渾渾噩噩就過去了。
整個晚餐期間，他和宋一兩個人就是埋頭吃飯，像是兩個餓死鬼一樣，屁話都沒一句，董喬和林荷溪卻是沒吃多少，更多的時候是在聊天，有說有笑的，似乎在剛才的共廚期間，已經(jīng)培育出了很好的感情來一樣，不過這只是表象。
沈歡畢竟是當(dāng)導(dǎo)演的，兩輩子加起來，見過的人情世故又那么多，哪里能不感受到這風(fēng)和日麗下的陰風(fēng)陣陣？
不過不關(guān)他的事，他當(dāng)他的縮頭烏龜，埋頭吃飯就是了。
整個晚餐給沈歡的除了以上這些感受外，最讓他印象深刻的一點(diǎn)，那就是董喬做的菜竟然還都沒那么糟糕。
雖然那些明顯是董喬做的菜視覺沖擊力很強(qiáng)勁，宛若印象派的油畫一般，可是吃在嘴里，竟然還湊合。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聰明人吧，就算是第一次做菜，都能做出這樣的水平來，她總是那么自信、氣場那么強(qiáng)大，也是有原因的。
等到晚餐吃完，宋一第一個就走了。
這家伙真就是來蹭飯的，吃完就走，也不說客套一番，留下聊聊再走。不過對于宋一來說，或許也懶得客套吧。
林荷溪吃完之后，主動地幫忙收拾了餐桌廚房，洗碗什么的倒是不用麻煩，交給洗碗機(jī)就是。而三人這時也就去了客廳閑聊了一番，等到看看時間不早了，林荷溪也就告辭了，最后這個家里終于又只剩下了沈歡和董喬兩個人。
“這個林荷溪……只是你的朋友？”
董喬坐在沙發(fā)上，眼看著電視，卻是對著沈歡說話。
沈歡裝傻充愣，“嗯，不然呢？”
董喬靜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想也是。”
她現(xiàn)在一想，對于自己之前的情緒狀態(tài)和表現(xiàn)有點(diǎn)不太滿意。
沈歡和她、李尚頤之間，已經(jīng)夠麻煩的了，如果沈歡能夠因?yàn)閯e的人主動退出，對于他們?nèi)齻€人來說其實(shí)都是好事，所以她之前干嘛還要搞東搞西的呢？不過話是這么說，真做起來，卻又是控制不住的，這才是最讓董喬心煩的地方。
沈歡則是沒有打算繼續(xù)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而是吩咐起來：“對了，你現(xiàn)在正好也閑著，去給我打水洗腳。”
這打斷了董喬的思緒，瞪向他，“洗腳？你今天不洗澡？”
沈歡理直氣壯：“洗澡和洗腳是兩碼事，我喜歡先洗腳再洗澡不行嗎？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不能這樣嗎？還有，你現(xiàn)在是傭人身份，只有接受任務(wù)的義務(wù)。”
“……行。”
董喬咬牙應(yīng)下，還真去了。
“主衛(wèi)生間里，藍(lán)色的那個盆！”
沈歡在后面叫道。